7、洞房对峙，名讳暗藏锋 ...
-
萧彻微微倾身，距离倏然缩短。一股清冽的松木冷香混着淡淡的杜康醇意，还掺着一缕皂角的干净清气，无声地侵占了我的感官。
这味道……比想象中清爽，倒不像个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更像个爱干净的书生。呵，书生？镇北将军萧彻，若真是个书生，这大胤朝的天，恐怕都要换个颜色了。
他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似笑非笑，低沉的嗓音在静谧婚房里格外清晰：“沈家嫡女：‘沈’、‘若’、‘慈’？”每个字都被清晰地剖开、点出，尾音略扬，不像发问，更像一场精心排布的、带着微妙调侃的确认表演。
将军他果然……连做戏的姿态，都十足有范儿。
明局既入，落子无悔。我沈宁，今日便陪你好好演这出戏。
心道果然他并非庸人，不知是否留意到回文落款那不易察觉的“宁”字一角？那可是我费了些心思，算准了以他的眼力定能发现的“破绽”。
面上却将姿态做足——我双颊微粉（烛光烘烤的功劳居大半，顺便感谢一下这胭脂的“功劳”），眼睫低垂，做出含羞带怯的模样：“将军，妾身在。”
声音恭顺轻柔，合乎礼仪范本，挑不出半分错处。只是，我巧妙地避开了“沈若慈”三字的正面回应，默认了对“夫人”称呼的接受。
沈若慈？那是谁？今日站在这里的，可不一定是她。
萧彻眸中笑意深了些许，那审视的锐利似乎被某种更为浓厚的趣味包裹。他并不着急，只是微微眯起眼，像精明的猎手欣赏陷阱中的猎物展现最后的从容。那目光深邃，带着穿透表象的审视力，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我暗自警惕，这萧彻，果然比传闻中更难对付。
“既已入了我镇北将军府的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静谧里，语气随意中透着掌控一切的自在。然后，他微微一顿，薄唇轻启，清晰无比、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名字，像是在宣读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沈大小姐沈——宁。”
……他果然看到了，还用了这个名字！心中那根弦“铮”地一声，绷得更紧。好一招以名试刀！开门见山，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我抬眸迎向他的视线，眼底清明，无半分被戳破“身份”的惊惶——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费心遮掩的秘密，沈家那点龌龊事，有心人稍一查便知。
我眼中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直呼闺名而不提嫡庶所带来的“意外”感——“意外”他这般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撕破了那层虚伪的窗户纸。
我亦恭谨询问，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妾身沈宁在此。将军……特意点出这名讳，不知有何指教？”声音力求平稳，努力压下因他这过于直接的姿态而生的那一丝隐晦的局促。
毕竟，任谁在新婚之夜，被名义上的丈夫如此“点名道姓”地质疑，都会有些许不自在，哪怕我早有准备。
萧彻的笑意更深了，像是棋逢对手的满意，又像是猫捉老鼠的戏谑。
他倏然再逼近一步！俊美深邃的脸庞几乎要贴上我的眼前！温热的呼吸带着薄薄酒意，如同无形的羽毛，烫灼地扫过我的耳廓！
一股异样的酥麻瞬息窜上脊柱，让我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后退！
下一刻——一点微凉的、极轻柔的吻，如同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拂过我骤然绷紧的脸颊。
！！！
仿佛冰粒溅入滚油！这点冰凉惊雷般炸开，混合着被突兀冒犯的惊愕和更复杂难言的心悸，血液控制不住地冲上耳根，烧得我脸颊发烫！他……他这是做什么？！
他甚至未待我反应过来，温热的唇息已拂过我紧贴鬓发的耳廓，裹挟着势在必得的低语：“甚好。”沙哑磁性的嗓音压着沉沉笑意，“终究是你来了，沈宁。”
这语气熟稔得不像初次谋面的新郎官，倒像是确认一位如约而至的盟友，甚至……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心弦骤紧！这句话暗藏玄机！他那聘书上按着的，分明是皇家的钦点，明晃晃写着“沈府嫡女”——在世人眼中，沈家嫡女只有沈若慈一个。将军为何特意点出我沈宁的名字、且对我这个“冒名顶替”（至少在外人眼中如此）的新娘如此坦然接纳？那“终究”两字更是意味深长！这场充满世家谋算与朝廷权衡的政治联姻里，这个词太过不合常理，太过……私人化。
是他看穿了沈家那点拙劣的算盘，顺水推舟？还是……他的棋局，本就超脱于沈府的预料之外？莫非，他知道沈家真正困局的始作俑者是谁？甚至，他与那人，亦敌亦友？
无数念头如同窗外的闪电，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我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括教过我，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
见他这般姿态，我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差点崩断！我居然还试图辩解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无知者无畏”，或者说，是被他这步步紧逼的姿态逼出了应激反应！
“实不相瞒，沈家嫡女确是沈若慈！”我眼神闪烁，语速极快，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给自己也给沈若慈铺后路，“但我也不差——我俩是双胞胎，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时辰差了那么一丢丢。
谁是嫡谁是庶，谁先出生谁后落地，当时情况混乱，只有接生婆一句话的事，传着传着就乱了。不过是，一年到头，沈若慈性子外向，爱出风头，常在沈家应酬，所以更出名；而我，”我话锋一转，摆出一副世外高人、淡泊名利的姿态，心中却在冷笑，“性子喜静，平日里更喜欢天南地北地跑，增长见闻，所以街坊们更习惯称呼她‘沈家嫡女’。
但若身处父亲的交际圈，论起谋略手段，能得父亲沈括亲传、委以重任的，怕就只有我沈宁一人了……”
我喋喋不休，一顿胡扯，把沈括当年为了某个见不得光的阴谋，故意混淆我和姐姐身份的旧事（当然，其中的肮脏细节被我进行了一番巧妙的艺术加工和美化）半真半假地搬了出来。
最终言归正传，图穷匕见，直视着萧彻的眼睛，抛出我的筹码：“将军需要沈家嫡女提供的，无论是人脉、信息还是……沈家那些见不得光的‘家底’，我沈宁皆可做到！而且，”我加重语气，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自信，“我比沈若慈更适合！她太刚，棱角分明，容易折；我……”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自信，还有几分只有自己才懂的沧桑，“我更懂得如何在夹缝中生存，如何……不择手段地达成目标。”
一口气说完这些，表面上镇定自若，暗地里却已是大口喘气，手心已然沁出薄汗。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身份”问题，又不着痕迹地抬高了自己的价值，将选择权重新抛回给他。
我在赌，赌他需要的是一个足够聪明、足够干练、且能完全掌控在他手中的棋子，而不是沈若慈那个空有其名、实则被保护得太好的“嫡女”。
萧彻的笑更深了，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共鸣，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又像是对我的“坦诚”表示赞赏。
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却偏偏不明言，那笑容里有了然，有戏谑，还有一丝……让我捉摸不透的纵容？
我被他笑得有些发毛，感觉自己像个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的小丑，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我决定不再绕弯子，与其被他这样戏耍，不如直接摊牌。
我收起那副故作恭顺的表情，严肃起来：“我猜将军所看中的，无非是沈家藏了二十年的‘盐引’，以及那些足以撼动朝堂根基的秘密。还有……”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还有让将军更感兴趣的——”
我就此打住。
因为我也不清楚沈家真正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沈括那个老狐狸，从来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不会对我和盘托出。我只知道有“盐引”这回事，也知道沈家握着一些人的把柄，但具体是什么，藏在哪里，我一概不知。
秉承沈括传授的“切勿说多错多”的谈判原则，加之必要时暴露真实意图反而会让人觉得一派胡言的技巧，我掷地有声，抛出了我最终的、也是最诱人的条件：“以揪出沈家一夜倾覆的始作俑者为目标，我沈宁，内心强大，擅长伪装，嫁于将军您，便能以‘将军夫人’之名，名正言顺地探寻各条线索，做内应；我姐姐沈若慈，在外拜师学艺，积蓄力量。最终我们姐妹里应外合，重振沈家——当然，是我沈宁想要的那种‘重振’！”
我本预判萧彻断不会信，未料他鼓起了掌，动作缓慢而有节奏，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戏谑：“精彩的说辞。沈宁，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气无比肯定：“终究是你来了，沈宁。”
我莫名地感到一阵羞窘！仿佛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小算计都被他看得通透，却又被他以一种玩味的态度包容着，这种感觉比直接被戳穿还要难受！
我抬首，直视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强行镇定住声音（尽管脸上的残霞仍未退尽，心跳也快得像要蹦出来）：“将军厚爱，妾身惶恐。将军……意属‘沈宁’，究竟为何？还请将军明示。”
我必须知道答案，这关系到我下一步的计划，关系到我和姐姐的安全，更关系到……我是否真的要与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绑在一条船上。
萧彻唇角那抹洞悉一切的微笑更深了，带着对节奏尽在掌握的自若。他再次俯首，唇瓣几乎贴上我滚烫的耳垂，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缓而清晰地揭晓谜底，每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我心上：“南疆血。”
南疆……血？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