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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茫断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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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悠悠荡着,打着旋儿,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老槐树,人人都想着要叶落归根,却发现这往往才是可望不可及。
忽然,唐燕灵快步走向那人身前,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气,略显疲惫地抬起头,手中动作似乎没因为她的面容而改变幅度,一拳重重地砸在了被称作是“徐程”的人身上。又哭又笑地道:“今时不同往,家破人亡了啊,老三……”
一旁,赵傀好似换了一个人,半睁着眼,眸子是泛着些灰暗,整个人萦绕着一股忧郁的气息。朝着唐燕灵和徐程的方向一挑眉,诡异地一笑。
桂枫岚见没他什么事,又坐回了石桌旁,看着这怪异的一幕,悠悠地端起茶盏,一口饮尽。
郎尘见他们二位安静地出奇,也便没再出声,他倒是也同桂枫岚一般,没看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尽管好奇,也没过多去掺和。
“赵傀。”
桂枫岚不是那么很了解那些旧代的事情,下意识的喊了声赵傀。
毕竟上代天阳子与迷津是同一代人,或许能知哓一二。
但若是仔细算来,迷津飞升竟是已是有了二百余年之久,那是一个漫长而遥远的时代,一个充满传奇和神话的时代……
那是一个好时代啊……
赵傀似是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又附有磁性:“你师父的那些事,过往云烟,桑榆疏影,一场梦,地阴子虚度了二百三十余载光阴。若是同寻常人一般,倒是轮回路都已经走好几遭了。”
桂枫岚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往屋中走了几步,重新泡倒了一壶茶,从门口取来一件雪白狐裘披在身上,捧着茶盏,缓缓走到屋檐下。
郎尘狐疑地看着赵傀,总觉得这话说的颇有几分颠鸾倒凤之意,却未出言指出,继续听着他的下文。
“你们应该也晓得,此处,为平阳侯府,地阴子旧居。迷津十岁入旧代地阴子门下,同年兄长入军营,又三年,迷津入道。再七年,迷津兄长徐洄,战死沙场。同年,平阳侯府被抄,除却迷津,与其弟徐程,全部亡于刀下,尸骨无存。”
那平阳侯府的辉煌与荣耀,如今都已化为乌有,只剩下这片刻的寂静与荒凉。
“次年,迷津坠入生死间,魂销,四年,以鬼神之身,聚灵而生。”
言语还尚未落地,却己有了千钧之重。
沉重又压抑,那历史的厚重和命运的残酷,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颠簸半生,不见曦月。
“同年国破,徐程以身殉国。”
“再三年,迷津飞升。同年入蓬莱。旧代天阳子,地阴子仙逝,次年,迷津承地阴子之位,殷述承天阳子之位,也便是赵傀的师父。”
风雨来得或许有些太急了,刮花掩埋了那些少年人本该有的怒马轻狂。
到底是大梦一场空。
“可是到最后,远行的游孑明明已经归了乡,但为什么,却迟迟找不见家呢?”
桂枫岚一愣,才发觉,说这话的不是赵傀,而是“徐泯”,唐燕灵似哭似笑地扯出了一抹笑,苦中作乐罢。
视线向下,才发觉唐燕灵不知什么时候将桌上酥饼吃了大半。
唐燕灵生怕让人看见似的,将酥饼吃了大半后,藏在了身后不易察觉的地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啃一口,四处张望会儿又放下,嚼嚼嚼。
赵傀惊诧了一瞬,旋即挑眉,望向唐燕灵的眼神没多定格,他的眼睛又往老槐树旁看了一眼,唯留一滩积雪,满地落叶,不见旧世人。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堆叠云层抛弃了烈阳,开始恭迎望舒。院中,风悠悠而过,敲打着古朴的灯盏,一晃一晃,年岁已被风雨卷走,还残留着的,也鲜少可见多年前的肆意张扬之意。
灯下树旁,哪还见得个影子?无影无踪。
“走了,倒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再重逢了。心魔兄,又是什么通了天的大事给您召出来了,那个缺了大德的家伙呢?”
唐燕灵半笑半讥讽着。言罢,她歪着头,对上桂枫岚的眼睛,一脸坏笑。
得,这是酥饼没吃饱,要找小灶来的。
桂枫岚指了指厨房,唐燕灵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人总是会去找寻出路的,为己身去追寻一条通天大道。
无论这条路是宽是窄,有多少行人会从身旁经过,总会有人义无反顾的前往。
或许这就是常人所说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但好像本来就没有回头路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好像……本来就没有青山吧。
风不知何时己然停止了,零星的几朵梨花坠落,涂抹在残破的深渊之上,风霎时奏响,与满天鹅毛一同将其填满掩埋。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遥遥望着,远处似是有位青衫落拓的青年轻声慢步地朝着平阳侯府走来。
青年一身青衫,外搭了一件雪白狐狐裘大氅,墨发用一根白发带松松垮垮的束在脑后,眼神静默无波,细看之下倒是透着几分木纳。
待青年走到了侯府大门附近的时候,拐了个弯,轻车熟路地旋身翻墙,进了院门,青年拢了拢狐裘,四处张望了一圈。
赵槐身上散了那层戾气,正打着哈欠,突然和唐衍对上了视线,他呆愣了一瞬,“嘶”了一声。
“小衍,隔三差五的就来我这头一趟,可是又出什么事了?小雀子没事吧?”
唐衍没太去理会赵傀,径直走到桂枫岚面前,递给他一个小布袋。
转身走到院子的一角,缓缓蹲下,窝在一旁,再次拢了拢狐裘,把自己团成个暖窝。
唐衍整个人病恹恹的,稍微暖和点了,抬头对桂枫岚道:“余阴,回头劳烦转告地阴子,让她老人家得空去蓬莱,赤前辈有请。另外佘阴,有暖炉吗?有点冷。”说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他大脑放空了好一会,从袖口里取出了另一个小布袋,布袋朴素的紧,什么绣样都没有,空空荡荡的,转向赵傀沉默了一瞬,搓了搓手。
唐衍闷闷道:“师伯,喏,师父要我给您的,另外他老人家没事,人好好的,吃嘛嘛香……呃,师父还说让您没事少掺和灵山的事,有空写写信,权当练字了。”
唐衍后面的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本来就闷闷的声音听着更细微了,耳畔传東是几人不断搓手取暖的声音。
赵傀例是并无所谓,接过那布袋挂在了身侧,道:“哦,没事就好,小雀给我东西,这倒也是难得,小衍你好不容易來这一趟,吃点东西再走吧。”
桂枫岚忽地一回头,却发现郎尘竟也不见了踪影,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脚步,估摸着郎尘怕是去蹭唐燕灵的小灶了。
雪花聚了堆,便是不想分开了。满天的雪成群结队地俯冲向地面,见不得是来填满还是个掩没的架势。
雪依旧在大把大把地坠落,乜没个要停的意思,桂枫岚抬手,静静地站在房檐下接着雪,安静而落寞。
冰冷的雪花轻悠悠地落在手上,一点一星,转瞬即逝。
终不见,旧梦狂澜。
难如愿,一世安好。
桂枫岚似是才党得手有些许开始发麻了,才堪堪收回手去。他转头,望向那边蹦哒的赵傀和把自己窝成一团的唐衍喊了一声:“傀,你和唐衍饿吗,要去后院吃饭去?”
碰巧赵傀也探头往这头瞧着呢,闻声应着,一把接过唐衍伸过去的手,将他拽了起来,颇为轻车熟路地拉着唐衍和桂枫岗往后院走。但与其说是这般,不如讲是老大爷溜弯。
三人闲散劲一上來,也便是开始说上了闲谈,但唐衍却像是一个被硬拉过来凑数的,愣是没插上几句。
赵傀:“呦,徐庸清那家伙无所谓咱几个大摇大摆去瓜分她的小灶?
桂枫岚:“小尘先行去的,怕是被师父押去做饭去了,应是过一会便好了。”
说罢,还好脾气地笑笑。
他似是刚想起来,对唐衍道:“灯者,若是还有其他事宜,便同我师父讲吧。”
唐衍点头应下,手中依旧捧着那只小手炉。他这人受不住冻,所以总会找些东西来取暖。
赵傀听了一耳,没说什么。待两人话题接近尾声,才慢悠悠地道:“应许也没什么……”
话正说着,脚下的路已然寻到了头,凑近了,肉香也顺着风飘来。
“哟,饿了?”
唐燕灵探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几人。
“锅上正闷肉,还得一会儿才能好,一边玩去吧。”
唐燕灵將郎尘支出去,自己看锅,但更像找借口再睡一会,毕竟刚闷没多久。
这话倒活像是大人赶小孩,几个人也不恼,出门闲逛去了。
但刚出门,就看到了一幅奇观。
一帮还尚末成型的小鬼,一个鬼顶着一枚铜钱,整整齐齐走成一排,刚好在侯府大门经过。
郎尘看着有些想笑,缓缓蹲下来,来来回回端详着这小鬼和它头上顶着的铜钱。
原是山鬼花钱呐,应该是有人召了这些小鬼去寻的。
几人蹲下来,有些孩子气地看着小鬼们这整齐划一的小队,好不热闹。几个人安安静静地,倒也添了几分闲逸童趣。
“话说师父那会儿过来的时候好像还提列了蜃境来着?”
郎尘此时突然提起这一茬,赵傀和唐衍倒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有些呆愣。
桂枫岚听郎尘这么一说,想起来了当时第一次碰上蜃境时,师父的说辞:
“梦槐生,伴常会生蜃境。大喜大悲后,执念深重者会生蜃境,而梦槐是游荡人世间的孤魂野鬼所化,槐树养灵,栖息其间也算得上是了却执念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