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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秋雨霏霏不停休。

      代兰亭起了个大早,楚元英望着他容光焕发面色红润的样子,着实诧异。他浅啜两口稀粥,拨了拨盘中鸡蛋,拣了颗最为圆润的,齐三见状,忙上前替他剥壳。待他细嚼慢咽地吃完,伸手去拿第三个包子时,楚元英终是按捺不住,抢先一步将包子夺了去。

      总共不过三个肉包子,他吃了两个!

      他本就起得晚,故而早膳从没备过他的,那半碗稀粥还是楚元英匀给他的,他倒好,还竟挑好的吃!

      楚元英生怕他抢,赶紧咬了一口,抬眼觑他,原以为他要拉着脸撂筷子,不曾想只是垂眼弯唇,慢条斯理把稀粥吃完了。

      楚元英:……搞得她很小气又护食一样。

      饭后,代兰亭蹲在日前买的一小筐苹果前,挑挑拣拣,将几个规则不整,又有瑕疵的捡到另一个篮子里。齐三替他披上白狐裘,绕至身前系好领结,青婵递给他一个暖手的手筒。

      楚元英扒拉口粥,翻了个白眼。
      封建大爹恐怖如斯,衣食住行,事事须人伺候周全。

      齐三提着一小篮子苹果跟在他身后,撑开伞替他遮去漫天雨丝。

      刚走两步,代兰亭回头道:“我晌午不回来吃饭了。”
      “哦。”楚元英淡淡应了句。
      代兰亭又补了句:“晚膳想喝鸡汁燕窝。”
      “……”楚元英立马道:“青婵,晚上炒青菜。”

      并不想吃青菜的代兰亭默默把手揣进手筒里,转身出了巷子。

      他颈间的狐裘毛领雪白丰盈,蓬松又不失柔软,若是日光,会泛出珍珠一般的莹润光泽。

      他极为喜欢,就是价格颇为不菲。

      前些时日,楚元英去布庄挑选夹袄料子,恰逢店里新到一批斗篷大氅,她一眼便看中了这件,价都没砍,当场买了下来。事后捏着缩水一大半的银票,她心疼不已,懊悔了好几日,险些茶饭不思,代兰亭此刻回想起来,嘴角仍忍不住上扬。

      潇潇冷风卷着密密绵绵的雨,打在伞上,淅淅沥沥,将天地连成一片乌沉沉的雨幕。

      顾府。

      代兰亭踏进屋中,齐三收好伞,将小篮子递给他后悄然退下。

      彼时,顾玄奕正埋首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焦头烂额地翻查着。案上凌乱不堪,连地上都散落着数本。

      代兰亭随手拾起一本,只看了一眼便合上,道:“有这般难算吗?”

      顾玄奕抬眸,眼下乌青厚重,胡茬冒出半截,愁眉不展道:“罗定川如今是装都不装了,摆明面上跟你争,你倒好,两手一摊,当甩手掌柜去了。”

      代兰亭拎着小篮子,在屋里转了两圈,从角落拖过一张小板凳,坐在他身侧,将小篮子搁在账册上,满不在乎道:“一堆糊涂账,不算也罢。”

      他说着,从篮子里挑了个尚可入眼的苹果,抄起案上凉透了的茶水,兜头浇了上去。茶水顺着苹果流进篮子里,滴滴答答又将垫在底下的账册晕湿,墨迹晕开一片。

      顾玄奕慌忙拾起那本账册,又是吹又是拍,奈何已经迟了,字迹模糊难辨。他气急败坏地把账册掷于地上,额角隐隐有青筋浮现。

      代兰亭乐呵呵地掀开他外袍,就着里衣擦拭苹果。不过两下,顾玄奕就抽了回来,指着地上的账册,怒不可遏道:“他都骑你头上耀武扬威来打你脸了,你还在这乐呵乐呵吃苹果!”

      他眼白布满血丝,强压怒火,转头又对上代兰亭咔嚓一声咬了口苹果。

      顾玄奕一个没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也是够贱的,跟这玩意称兄道弟,自己在这火急火燎,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人置身事外,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净添乱。

      顾玄奕不由得重新思考了一下人生,他到底在瞎忙活些什么?!

      “呀!顾三,你好狠啊,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换我都舍不得,我的脸可金贵了。”代兰亭惊奇出声。

      顾玄奕脸色铁青,竟无言以对。

      见他意志消沉,代兰亭这才敛了心思,从篮子里扒拉出一个瘦小干瘪,表皮还坏了一块的苹果递给他,淡淡道:“宁西那笔账,越糊涂越好,我反倒怕它太过清明。”

      顾玄奕瞧了一眼烂苹果,没接,只捏着鼻梁平复许久,才道:“眼下怎么做?”

      “他想要,给他便是。”代兰亭将苹果丢回篮里,

      “给他?”顾玄奕怒道:“凭什么给他?”

      原本他并不在意这些产业最后是谁来接手,反正代兰亭总会保全顾家安稳富贵,可自从看破罗玉箫的真面目后,他对罗家人是深恶痛绝,如今说要白送罗家,他第一个不同意。

      “不给又能如何?”代兰亭抠着苹果皮,淡淡道:“如今三皇子跟六皇子斗得正厉害,无论是哪个登帝,顾家都是众矢之的。”

      他将苹果塞进茶碗里,拽了根笔在上面戳来戳去,冷笑道:“其实我此番出来,原是打算撒手不管的,你顾家是死是活于我有何干系?即便新帝继位,三五载内也奈何不了你,后路早已让你兄长铺好。你若非要贪这荣华富贵,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顾玄奕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见凌朔并未随你前来,便猜到了几分。”

      凌朔是自小跟在代兰亭身边的贴身侍卫,他料想代兰亭也给凌朔安排好了去处。此番代兰亭孤身一人出来,分明是存了死志,之所以来顾家,不过是因为罗定川手伸得太长,若不加以阻拦,待新帝即位之时,便是顾家树倒猢狲散之际。

      不过,顾玄奕并不觉得他会死。
      即便代兰亭千般不愿,万般不肯,事事皆谋全退路,最终都是要回去的,无关其他,这就是他的命,顾玄奕对此十分笃定。

      不然他就算昏了头,也不会跟这么个薄情寡义阴损到没边又没出息的东西!

      “宁西那边不用我教你怎么给吧?”代兰亭撂了笔,眼眸微眯,森然道:“这般着急抢,也不知他有没有命从我手里拿。”

      “不用,我心里有数。”顾玄奕挑眉看他,道:“你这是自己不想死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晦气!”代兰亭往他身上蹭了蹭手上的墨迹,道:“靖安王府暂且不提,就说三皇子,他母妃折在我手里,他若登基,岂不是要翻了天的找我?恐怕我死了都难解心头之恨,还得把我的尸身悬于城门,日日暴晒鞭挞才肯罢休。”

      顾玄奕眉头都皱成一团,满脸嫌恶地推搡着他,试图离远一点,道:“是有这等可能,上京城盼着你死的人多了去了,毕竟你确实人憎狗厌的,真到那时,我定会去抽上一鞭,也好向三皇子表明忠心。”

      “好你个顾三,如此薄情!你忘记小时候我们过命的交情了?”任凭顾玄奕再三阻拦,代兰亭还是蹭干净了手,重新揣进手筒里。

      顾玄奕回忆往昔唤起良心,结果想了半天,不是代兰亭把他养的鸟拔光了毛,就是把他养的乌龟壳敲烂了,再不然捏着他的金鱼放进刚沏的热茶里……

      他盯着篮子里歪瓜裂枣的苹果,案前淌水的账册,以及身上那团墨迹,严肃道:“一鞭不够,我得日日去抽。”

      代兰亭:……

      顾玄奕揉了揉脸,正色道:“让出去宁西,家底可就缩水了四分之一。”

      “何止宁西,上京也一并送出去。”代兰亭冷笑一声,道:“朝中这帮乌合之众,不思利民开疆,整日就知盯着我的钱袋子。从前懒得跟他们计较,真当从我手里拿东西是这么好拿的?早晚连本带利全给我吐出来。”

      顾玄奕拿笔在账本上勾了几笔,道:“如此一来,边疆的军饷便直接折损一半,你这是嫌朝中还不够乱啊。”

      树大于林,风必摧之。顾家屹立不倒无人敢惹,其一是仗着代兰亭,其二则是军饷皆由顾家供给,勉强也算挂了半个皇商的名头。

      “诶,你这回脑子转的倒快。”代兰亭惊讶,趁他不备,伸手摸向案上的栗粉糕,却被顾玄奕拿笔杆敲了一下手背,只得悻悻收回手,埋怨道:“我今早本就没吃饱,来你这儿连个糕点都不舍得给。”

      “不给,这是我夫人给我买的。”顾玄奕嫌弃地挥挥手,道:“没吃饱啃你的烂苹果去!”

      “……”代兰亭揉着手背,酸溜溜道:“好好好,你夫人买的。”

      他忽然扬了扬手筒,一脸得意地炫耀道:“这是楚元英给我买的,她还给我做了一副手套,说是天冷了,伤口未愈,冻着就不好了。还有还有!我身上这件狐裘也是她给我买的,好看吧?”

      他站起身,在顾玄奕眼前转了两圈,显摆道:“你是不知道有多好玩,她买完心疼银子,连着半月喂我吃青菜,吃得我脸都绿了。”

      说到最后,他脸色垮了下来,今晚还得吃青菜!

      顾玄奕看向那只手筒,白锦面上用金线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狐狸,边缘漏出的绒毛柔软异常,沉思道:“为什么小怡没送我一个?”

      “要不你也在自己手上划一刀?”代兰亭坐下后转了个身,趴在他椅子的扶手上,拿着手筒一下下砸他的腿,循循善诱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该对自己狠的时候狠一点。”

      “去去去!”顾玄奕蹙眉,抬手挥开他,嫌弃道:“整日没个正行,我看你就算爬上那位子也是个昏君。”

      “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代兰亭笑骂道:“昏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

      顾玄奕也笑了:“我主子连弑君夺权这种反叛谋逆之事都干得出来,我有何惧?”

      他面上是笑着的,实际提起这事他就来气。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代兰亭花言巧语夸他聪明能干,他一时飘飘然,愣是被诓的找不着北,稀里糊涂就接手了顾家,还干的贼起劲,对代兰亭那叫一个感恩戴德,寻思终于遇见了知音伯乐,这会儿想起来,恨不得翻回去给自己脑袋来一棍子。

      上了代兰亭的船,就没有下来的道理,顾三啊顾三,你糊涂啊!

      顾玄奕难受的心口堵的慌。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道:“不过你怎么能把普济叔叔的山头烧了?他现在气得连我都进不去宝莲寺了。”

      “那真不是故意的,你赔他点钱好了。”代兰亭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重新坐端正,道:“我要回上京了,约莫一月时间,你须在我走时凑五十万金给我。”

      “怎么这么多?”顾玄奕脸一抽,这不是小数目,一个城半年的营收也不过如此,还要仓促凑齐,得费些周折。

      “成王败寇啊。”代兰亭叹道:“此去上京,非死即荣。”

      顾玄奕道:“那楚姑娘呢?”

      代兰亭抬眼望向天际,雾霭沉沉,雨丝绵绵,不知何时才能放晴。他并未直接作答,转而道:“再帮我寻块赤玉。”

      顾玄奕:……把他掏空得了。

      “这些事都不急,目前有一桩事万分急迫,关乎我性命之忧。”代兰亭伸手,严肃道:“给点钱,我想买燕窝。”

      “……”顾玄奕果断送客:“滚。”

      顾玄奕没给他,代兰亭索性往他的怀里摸了两下,拽出一张银票拔腿就溜,生怕他追上来打自己。

      刚撑开伞,他回头道:“顾三,顾云舟归家之时,你携沈怡即刻南下,去临川苍云镇找一个叫照霜的女子,让她速回上京见我。”

      “好。”顾玄奕应了一声,又道:“几成。”

      代兰亭已踏进雨幕,声音混着淅沥雨声传来:“不足三成。”

      顾玄奕摇头浅笑,虽对他颇有怨言,乃至恨不得抽上一顿,但有时亦会钦佩他身上那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

      既生于天地,理应似他那般孤鸿轻狂,游世间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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