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禾公寓》羽苹

4、102-1

　　老桑站在井口边几十年了，刚开始那阵子人多也热闹，后来连老面孔也渐渐见不到了。

　　玉禾公寓在建时，老桑就在了，那时候他还不是老桑，他有一身漂亮的叶子，春天那阵子，养蚕的小孩多，来摘他叶子的人也多。
　　“王极灏！你老爹喊你回家吃饭！”
　　一个小孩子匆忙扯了他身上的几片叶子就跑走了。
　　他自然愿意为这些孩子提供桑叶，作为他们童年记忆里的一部分。
　　按照事情的正常发展，老桑会安稳的站在井边，作为玉禾公寓绿化的一部分，就这样长长久久，安安稳稳。
　　刚开始也确实是这样。
　　老桑面前的人来来往往，手拿图纸的设计师、带头盔的工人、看房的、孩子、老人，总之是各种各样的人。
　　玉禾公寓就这样从无到有，最终站在老桑面前就是七号楼一单元。
　　七号楼刷着白漆，拉着电线，墙的侧边贴有蓝白相间的方形小砖，楼底还有口井，井边是公用的水泥浇的洗衣台。
　　老桑记得王极灏一家子搬来的第一天，王极灏那会儿八九岁的样子，头发剃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头发是看起来扎手的长度。
　　活泼好动的小子总是显眼的。
　　第一次见，王极灏的爹妈牵着他来看房，七号楼是四层的房子，每层都有两户人家，左右相对各一户，房型都是相对方正的。
　　一楼虽然是底层，但仍有两阶楼梯的高度，这样一楼的水平高度就比外面地基高了一层。
　　他们在沿海地区，每年七八月那阵子都是台风季，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下大雨的时候，排水系统瘫痪，一楼被淹。
　　王极灏一家看的就是102，老桑目送他们进去，片刻后几人带着笑容出来了，七号楼跟前后栋的间隔都大，后边一排是层矮房，用来当自行车库跟放置杂物的，当地管这层叫夹空层。
　　前边是绿化区，朝南的一楼还会自带个小院子，102在最东边，可以沿着东边的墙开个小门，把道路跟院子打通。
　　王先生跟王太太都满意极了，接下来就是装修，请了工人，给出装修方案后，王家夫妇会在偶尔来监工，看看装修进度。
　　王极灏有时候也会来，老桑猜不能经常看见他的原因大概是，他要上学去，实在是没什么时间来。
　　又过了一阵子，大概是气味散的差不多了，王家正式住了进来。
　　他们并不是七号楼一单元的第一户住户，住进来第一天，王太太敲响了对门邻居的门。
　　“咚咚咚……”
　　整齐的三声敲击。
　　门后开始有人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门被打开，是个看起来快五十岁的老太太。
　　“你好，怎么了嘛？”
　　王太太弯起眉眼，把准备好的邻里见面礼递了过去，是一盆绿植，用手指指自家的方向。
　　“没什么事，我们是刚搬进来的，阿姨，这个送给你，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哦哦，这样子，你们是最近刚搬进来吗？”
　　老太太道谢后接过王太太手里的绿植。
　　“嗯对，就这几天。”
　　“那你叫什么名字啦？”
　　老太太侧身，把绿植放到了手边的柜子上。
　　“程英兰，阿姨你叫我小程就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老桑原本也不会是老桑，直到有一年夏天的到来。
　　蝉声叫个不停，这是个极热的夏天。
　　“好了同学们，从今天开始，就要放暑假了，大家把通知书啊，暑假作业什么的带好，千万不要落了。”
　　讲台上的老师不放心，虽然已经是高中生，不至于做些特别危险的活动了，但她还是走下来又巡视一圈，耐心叮嘱台下的每一个学生。
　　“好了，都准备好了的话。”
　　年轻的女老师抬起手腕确认时间后，就大手一挥，让学生们放暑假了。
　　“王极灏！我们一起走吧！”
　　住在同个方向的同学叫住了王极灏，他回头，看见小跑赶上来的同学，王极灏朝同学点点头。
　　“你暑假里有什么打算吗？”
　　两个人走在一条河的岸边，左手处是一整条种过去的迎春花，只是现在是夏天，一朵金黄的小花也没有。
　　王极灏平视前方，想了几秒后摇头，老实说他确实没什么打算，因为寒暑假他基本上都是听从他父母的安排。
　　“我也想不好，可能多看点书吧，偶尔玩玩游戏。”
　　同学点点头。
　　“那你呢？”
　　“我可能出去玩，我妈上次说带我……但是……有台风还是什么。”
　　后面的话王极灏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的每个暑假都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去奶奶家或是阿婆家待着的区别。
　　“好了，我到了，王极灏我们下学期见！”
　　同学朝他用力挥手，朝一座石桥的旁的小巷里走去。
　　王极灏也朝他挥手，说了句下学期再见。
　　拐过石桥继续向前，走过铺满石板的路，往玉禾公寓的方向走。
　　钥匙插入孔内，向右转两圈，门开了。
　　王极灏带上门，把钥匙挂在墙边的挂钩上，拎起自己的书包回房间了。
　　客厅钟表上的指针顺时针往下走。
　　钥匙插入孔内，向右转一圈，门打开了。
　　王极灏从房内出来看了一眼。
　　“放假啦，把作业收拾收拾，我们过两天去阿婆家住个半个月吧。”
　　“嗯，好……哦对，妈你……”
　　“叮铃铃……”
　　一阵电话铃，程英兰接起电话，谈起了生意。
　　“哎呀，王总干嘛这么客气……好的嘛……已经最低价了……”
　　厨房的灯亮起来，王极灏倒了一杯水。
　　“啪！”
　　很响的一声，灯的开关被按下，厨房的灯暗下去，王极灏穿过客厅，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结束了通话，程英兰忙碌起来。
　　“小灏，晚上想吃什么啊？”
　　房门被打开，程英兰站在房门处滑动手机屏幕。
　　“都行。”
　　王极灏继续看书。
　　房门被关上，通话声再次从客厅传来。
　　“晚上回来吃饭吗？”
　　“行，那你注意安全。”
　　王极灏将手里的书翻页，房间里只有他的台灯作为光源，他用一只手支起头，倚靠在一边的手臂上。
　　“吃饭啦！”
　　夹好书本，门被带上。
　　深夜，只剩一辆轿车在乡道上行驶。
　　“暑假出门的人太多了，我们凌晨出发刚刚好，就不会堵车，这次就很快嘛。”
　　王极灏往车窗外一瞥，空旷无际的一片田，没有任何光源，人形的稻草人站在地里，车灯余光略过它投射出一块黑色的人形阴影。
　　已经凌晨两点，王极灏拉开车门，周围是压抑的寂静，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叫声，像婴孩的哭叫声。
　　夏天的深夜，虽然没有烈日，但是闷热无风的环境也并不舒适。
　　越往里走，虫鸣声响起来，听起来是有好几种不同的虫子此起彼伏的响着。
　　程英兰拉起行李，让王极灏打开手电，往阿婆家的房子走去。
　　一路上很安静，走过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手电的影响，虫子也不叫了。
　　空旷的黑色平原上，一间小屋的灯亮起来，有些陈旧的大门被推开。
　　“吱呀……吱呀……”
　　门要合上又被拉开，最后被锁上。
　　“阿婆好。”
　　“回来啦小灏，去洗洗赶紧睡吧，煮了点稀饭你们吃一点吧。”
　　阿婆的背佝偻着，头发已经被大面积的灰白侵占。
　　她慢慢地走回了暗处的房间内。
　　王极灏盛了一碗稀饭，坐在长条板凳上，稀饭还有些烫，一双筷子搅动白色的米粒，希望稀饭的温度凉的快一些。
　　厨房的门开着。
　　“喵……”
　　一声猫叫，王极灏停下手里的筷子，往门口看去，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停在门槛处。
　　“喵……”
　　“嗯？这是阿婆养的小黑。”
　　程英兰站在门口，蹲下身子，逗了两下小猫。
　　小猫又叫唤了几下，跑开了。
　　“小灏，等下你睡楼上右边的房间吧，晚上热的话开空调，吃好早点睡。”
　　王极灏点点头，抿了一口粥，温度已经下来，他端起碗喝完了。
　　“滴滴。”
　　空调上的小灯亮起来，冷风开始往外吹，王极灏站在空调底下，感受到脖颈间拂过阵阵凉风。
　　“小灏，还没睡吗，快睡吧。”
　　程英兰路过二楼准备进自己的房间，看见王极灏的房间还有亮起的灯光，走近些，用手叩了两下门。
　　“咚咚”两声。
　　灯光消失，门被带上。
　　房间内是老式空调运转发出的风声，漆黑的夜里，王极灏凝视房间的天花板，渐渐的，微弱的光源描摹出一些物件的形状，他闭上眼，让周围回归寂静与黑暗。
　　半梦半醒间，他想到小时候，他在阿婆家的楼梯上上下跳跃，扔几颗弹珠，从楼顶扔到楼下，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滴滴滴”
　　昏昏沉沉，大概是累了，他又想到这可能是建筑老化发出的声音，没放在心上，继续睡下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鸡开始打鸣。
　　“喔喔喔……”
　　淡蓝色的窗帘透过一些光照在室内，王极灏依旧睡着，村里的狗狂吠起来，像是争吵般。
　　王极灏翻了个身，他们今天实在到的太晚，眼皮子沉，短暂的清醒，但是并没等到眼睛睁开，他又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