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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星月如歌 ...

  •   诉吟倾恹恹地抱着孩子,摇摇晃晃地哼着摇篮曲。
      店小二揉揉眼睛,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倒了一壶开水:“夫人看起来太瘦弱了,奶水不足,得多喝点汤汤水水补补才是。”
      孩子吵了一夜声音也哭哑了,小蝶觉得可怜,于是问:“小二,附近可有奶娘?”
      “东街黄四娘家刚生下一崽子,要不你们去她家问问?她身子壮,奶水多。”
      店小二努力擦了擦桌面,好奇问道:“看打扮,二位也是江湖中人吧,刚从山庄回来?”
      诉吟倾笑道:“你可真是见多识广,不错,看来店里生意兴隆,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哎哟,这走江湖的人乌压压地来,乌压压地走,一喝酒就耍酒疯,打起来没个休!近些年倒好些,搁着五年前,还要夸张!”
      小蝶讶色:“如何夸张?”
      店小二道:“趁着对魔教赶尽杀绝的那股劲儿,各门派互相猜疑互相掐架!那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伎俩,小的见惯不怪了。”他指了指梁上的刀剑痕迹,坑坑洼洼,确实不少。
      诉吟倾疑惑:“铸剑山庄素来不喜过问江湖事,狼谷也算清静地,他们何故在此寻衅滋事?”
      “嘿,这还不得从山夕公子那把魔剑说起?”店小二叹了口气,“他那么厉害,造一把绝世神兵,被魔王拿了成了魔剑,为了魔剑上的藏宝图,搞得大家争来争去,鸡犬不宁的。你听说了没?试剑大会上魔剑再现,各大门派和浩气盟都打了起来!”
      “纯属谣言!哪来的魔剑。”
      诉吟倾转动酒杯,扫视隔壁桌的莽汉,个个操刀舞枪,一看就是奔着赤炼决而来。大家的目光聚焦在诉吟倾身上,仿佛要吃了他一般。
      诉吟倾扇子一展,遮了自己半张脸,凑近了小蝶道:“小蝶,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只听楼道上懒洋洋地传来打哈声:“起那么早,属鸡的吗?”
      只见一男一女用一条铁链子拴着,从楼梯上慢悠悠地下来。
      诉吟倾和小蝶一见欣喜若狂,陡然起身,异口同声喊:
      “三哥!”
      “阿姐?”
      诉吟倾回头:“哈?”
      怀中的小婴儿一受惊吓更是嗷嗷大哭个不行,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张牙舞爪,七瀧被岁拾寒牵制,不得已也走了过来,她嫌吵,极不耐烦地瞄了一眼:“亲生的?”
      诉吟倾脸一红:“必须是亲生的!”
      “瞧着不像。”七瀧一笑,这一笑好生无奈。她心里直埋怨:好家伙,岁拾寒身上的道具可真多,明明昨晚占了优势,最后关头那咸鱼竟翻了身,又把她牢牢压在身下,真是要命!
      小蝶小心翼翼凑了上去:“你是女子?”
      七瀧一愣,狐疑地看着她:“小姑娘,你的眼神好特别啊?”她的手指正要去抚小蝶的发丝:“不过,模样俏丽,是我喜欢的形。”
      一把扇子“啪”地打下:“夜少侠虽说是武学奇才,但男女有别,更不可自视过高,正所谓……”
      “你是诉吟倾?”
      诉吟倾一喜:“夜少侠认识我?”
      “当然,吟墨吟墨,吟诵文墨,口若悬河,毫无用处!”七瀧咯咯笑着,全然不顾诉吟倾黑沉的脸。她娴熟地勾起美人壶,螭龙出水般麻利地倒了一盏热乎乎的茶汤,一腔热汤下肚,浑身舒畅,抬头正巧怼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不打算哄哄?”她指了指诉吟倾怀里的婴儿,问。
      小蝶笑然:“公子像极了小女一位故人,她是小女子一胞同生的姐姐,我叫小蝶,她叫小鸢,因爹爹喜爱鸢鸟,娘亲喜爱蝴蝶。”
      “你俩长得一样?”
      小蝶摇摇头:“出生时便不太相像,我像母亲,姐姐更像父亲。”
      七瀧一听,细长的眼睛斜眄,又往蝶泪下巴一勾:“长得挺水灵,可是这种自来熟的搭讪方式我见多了,毫无新意。”她往诉吟倾一凑,手挡口风:“最近月牙湾一带可不太平,丢了不少良家少女呢!诉堂主可得看好你家小娘子哦!”
      诉吟倾双颊一红,害羞地点了点头。
      小蝶也不气馁,而是更靠近了些:“出生一个月后,姐姐就被贼人夺走,是个白发魔女。”
      岁拾寒一听“白发魔女”四个字,眼神刀子般掠了过来:“姓枭?”
      小蝶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来,反而向诉吟倾靠了靠,垂下眼帘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姓不姓枭我不知晓,只道是她武功极好,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七瀧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扣,一把将诉吟倾怀里的娃娃抱了过来:“小娃娃饿了,小二,拿碗米汤来!”
      说来奇怪,孩子竟奇迹般不哭了。看得诉吟倾瞠目结舌:“夜少侠好手段,老少咸宜啊!”
      岁拾寒却有心思,他瞥了一眼诉吟倾,对方立马意会,笃定地点了点头,诉吟倾悄声低估:“人多眼杂,上车说?不过......”他指了指手上的链子,“这可是雁北蛟龙锁,专捆重案要犯,您怎么被它锁上了?”
      岁拾寒不答。
      诉吟倾心知三哥自有打算,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当机立断,而今这位夜南歌定然做了荒唐的大错事,师哥要领回去审问,自然不敢多说。
      七瀧一口一口喂着孩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络,像极了亲自教养过一般,直到将孩子拍出了饱嗝儿沉沉睡去了,这才摸着孩子身上的骨哨,仔细端详:“纹路似鬼画符,转手这么多高手,竟无人察觉?”
      岁拾寒的眸光骤然缩了一下,一把扼住她的咽喉!
      邻桌的大刀如泰山般砍来,将他们这一桌生生劈成两半!
      店小二端着牛肉面立马躲到了柜台下蜷缩起来,吓得哆哆嗦嗦,带着哭腔求饶:“各位江湖大佬,行行好吧,小本生意,轻点打!轻点打!”

      车轮辘辘碾过枯枝,几片泛黄的梧桐叶如断翅之蝶,追逐着车辙翻飞。马车骤然一颠,车头少女慌忙攥紧身旁人的衣袖,压低嗓音道:“诉哥哥,他们貌似没在追了!”
      诉吟倾长舒一口气,握紧缰绳的手仍微微发颤:“幸有马车,否则真得折在此处!”他挺直脊背,慌不择路地挥动马鞭,驱车疾驰。
      车外二人神色紧绷,车内气氛却凝滞如冰。岁拾寒与七瀧昨夜激战正酣,此刻皆闭目养神。七瀧忽睁双眸,冷声问道:“那小娃娃不过是农家稚子,你为何还要将那骇人之物置于其身?”
      岁拾寒如磐石般岿然不动,未发一言。
      七瀧嗤笑一声:“岁堂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甚是高明。”
      对方依旧静默如渊。
      枣骝马油光水滑,迈着跳脱的小方步,稳稳拉着马车。四周林子鸦雀无声,羊肠小道蜿蜒向前,静得令人心生寒意。诉吟倾抖了抖缰绳,警惕之心未减:“正值晌午,这路上竟半个活物也无,实在蹊跷。”
      “方才那些人好凶,是什么人?”小蝶忧心忡忡。
      “九流门,不足为惧。”岁拾寒声如寒铁,冷冷回应。
      “我担心的是端木泽与紫衣女,还有背后那个女人。入魔音乃红衣部绝技,那女人定是魔教余孽,不会是替伍影瞬报仇来的吧?我们在明,敌在暗,不得了。”
      “交手了?”岁拾寒问。
      “我赶到时,紫衣女与神秘人欲杀灵霄派众尼姑。南决山珞桑道长祭出清心咒,才将入魔的师妹们唤醒。可那婴儿早已不见,听蛇师太说,她们交手时紫衣女不慎将婴儿丢下悬崖。我与珞道长分头寻找,在悬崖边遇见狼群,小蝶正抱着孩子被逼至断壁,千钧一发之际,是我一扇挥出,浩瀚剑气……”
      “知道了。”岁拾寒冷冷打断。
      诉吟倾还想继续,小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这才悻悻闭嘴,继续驱车。
      “骨哨是你的引子?”七瀧眼眸微亮,似笑非笑,“真是好算计。”
      “承让。”岁拾寒依旧言简意赅。
      “有人煽动局势,目标是雁北,于是你将计就计,引出背后操刀之人,而后在试剑大会上快刀斩乱麻,既让世人看清了合欢谷的嘴脸,也保全了雁北武林至尊的地位。”
      马蹄踏踏,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地上尚有水坑,许是昨夜细雨留下的痕迹,抑或霜露凝结?水滩中明光闪烁,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意。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吁!”诉吟倾猛地一提缰绳,枣骝马嘶鸣一声,急促刹车,前蹄踹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似是不满。
      马车骤停,车厢重心不稳,七瀧一头栽在岁拾寒胸口,额头抵住他的衣襟,车厢内温度骤升。
      马车又是一震,岁拾寒一个踉跄,再次跌向七瀧,两人撞了个满怀,唇瓣竟意外相触!
      霎时间,车厢内暧昧流转,柔软气息拂过岁拾寒耳畔。他眼眸深邃如墨,一瞬不瞬地盯着七瀧,仿佛周围一切都静止了……
      “靠!司徒做作!好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竟敢拦本堂主的车!看我不收拾你!”诉吟倾捋起袖子,指着司徒卓左破口大骂。
      这一骂,将二人从暧昧中惊醒。岁拾寒触电般立起,因个子太高,“砰”地一声撞上车篷,一时有些懵。思绪如潮水般涌来,这个男人的耳根竟染上了一抹红。
      七瀧见他出丑,笑得花枝乱颤。却见岁拾寒望向她的眼眸中寒意尽褪,只剩炙热如焰,仿佛寒冬中的深山,冰雪消融,春意盎然。她毛骨悚然,汗毛倒竖,笑容渐失,指了指前方:“不去帮忙?”
      “哟,尊贵的开阳堂副堂主,怎改作车夫了?”司徒卓左阴阳怪气,显然来势汹汹,信心十足。
      “来来来,咱俩单挑!”诉吟倾撩起袖子,就要动手。
      司徒卓左制止道:“是你单挑一群人。”
      “想以多欺少?”诉吟倾轻蔑一笑,“也是,合欢谷作派一贯如此!”
      岁拾寒半掀车帐一望,离车头十步之遥,司徒卓左正带着十几个合欢谷弟子盛气凌人地堵在道上,趾高气扬,气焰嚣张。
      “噢?岁堂主也在?”看到岁拾寒,司徒卓左有些退缩,略作思量后,却毫无退去之意。
      “假惺惺!”诉吟倾冷声道。
      “时过境迁,诉堂主胆小如鼠的模样至今还历历在目呢!”
      诉吟倾知他又要翻旧账,撇嘴道:“啧啧啧,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那时咱俩还小,穿着开裆裤打架,皆为儿戏。如今你我可不同了,说起来我也学有所成,来来来,干一架!”
      “不想和你废话,快把人交出来!”司徒卓左不耐烦道。
      诉吟倾以为他意指夜南歌,于是道:“人嘛,我们要带回雁北,要不你也一起?”
      司徒卓左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得带回合欢谷才好。”他见到小蝶,眼前一亮,“诉堂主身边漂亮姑娘一位接着一位,不过这小美妞好像在……试剑大会上见过。”
      诉吟倾一看他对小蝶打起了歪主意,猛地站了起来:“你娘的又想搞事?”
      司徒卓左见小蝶貌美,老早就生了歪心思,正好小娃娃在她怀里抱着,于是挑了个眉□□道:“小姑娘,看你模样俊俏,在下甚是中意,不如随我同去如何?”
      小蝶知他是个龌龊公子,有意不搭理他。
      “登徒子,别美了!”诉吟倾的嘴皮子从来不饶人。
      “美不美,全凭姑娘之心,姑娘若喜欢,自然是美美地。”司徒卓左笑呵呵地看着小蝶,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诉吟倾摇摇扇子:“既然不动手,那就退到一侧,我们要赶路了!”
      司徒卓左双眼一眯,显然已露恼怒之态:“敬酒不吃吃罚酒!”合欢谷众人听令,一拥而上。
      诉吟倾目露杀意,泼墨山水扇舞动间,银光如利刃划破天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每一招都充满了力量和灵动。
      司徒卓左身后的弟子手持灼墨剑,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十道银光林中起,霎时间淹没了扇刃之芒。
      小蝶惊呼道:“公子小心!”
      诉吟倾已纵身跃出三丈,与合欢谷弟子打成一片,银光乱舞,虹影与墨影混在一起。
      七瀧有意道:“司徒晏云定藏在暗处,迟则生变,得速战速决。”她抬起手来,朝蛟龙锁努了努嘴,示意岁拾寒认清现实,摆正姿态,赶紧把链子解了。
      可岁拾寒全然不顾,飞身冲了出去,连同七瀧生生拽去:“死咸鱼!有朝一日非剁了你!”
      眼见司徒卓左步步逼近,小蝶害怕地往后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岁拾寒剑走游龙,骤如闪电,瞬间移至司徒卓左身前,吓得他抬手就是一剑挡之。突然又从岁拾寒身后袭来一剑,此剑剑势虽凌厉,却无龙鳞霸道。司徒卓左好不容易连续躲过两剑,身体才一跃退至两米之外,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岁拾寒背后一人竟是前日挡他引雷剑的夜南歌!
      司徒卓左吓得破口而出一句脏话,眼前两人他都不是对手,心中骂骂咧咧。想起昨日他大哥信誓旦旦告诉他只有诉吟倾那小子,他这才敢拦截在此,未料两大高手同时冒出来,不得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毁他一世英名?他正怯战盘算着如何逃走,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二人手中缠着的铁链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好家伙,天助我也!”
      七瀧知司徒卓左喜形于色,定发现了二人破绽,脑瓜子灵光一闪。雁北蛟龙锁号称是天下最为牢固的锁铐,唯有……
      司徒卓左一抹嘴角淌着的血,灼墨剑剑气猛涨,突袭而来,“噌”的一声双剑相击,火花四溅。龙鳞剑的剑势犹如千军万马朝他奔袭,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仿佛要吞噬了他!
      司徒卓左忽然收势,灼墨剑在他手中旋转出千朵万朵泼墨桃花一样的漂亮剑花,“桃花”之中暗藏雷霆,手中剧烈一震,剑花竟带着千钧雷丝张扬而来,让人无处躲,无处防,无处不劫。
      龙鳞一出奔腾不息,气势汹汹来不及回转,而灼墨夹杂着蛛网一般的雷丝已铺天盖地。七瀧手中七星剑挥洒,剑气蓬勃翻卷残云,以一道凛冽的群星之芒将万花尽数幻灭。这时,当头而下一柄巨剑,那是水墨丹青幻化成的巨峰之势,压顶而至!
      “千斤坠!”
      七瀧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举手一挡,只听“咔嚓”之声,铁链已被巨峰斩断。她顿时欣喜若狂:“小做作,关键时刻挺有用!多谢多谢。”
      岁拾寒剑眉一蹙,欲伸手抓她。七瀧早已泥鳅似的一跃上了树,腰杆子笔挺,冲岁拾寒招了招手:“承蒙岁大堂主关照,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岁拾寒正欲飞身追击,忽闻身后小蝶一声凄厉惨呼。司徒卓左这厮竟趁乱掳人,将婴儿抢入怀中,指尖轻佻地划过小蝶粉颊,邪笑道:“好个标致人儿,本公子倒是舍不得放手了!”
      话音未落,一柄寒剑破空而来。司徒卓左侧身避让,仗着手中人质,故意拖长语调讥讽:“岁堂主,承让了。”其麾下合欢谷弟子闻声而动,如潮水般聚拢,将司徒卓左团团护住,呈弧形列阵。
      诉吟倾见状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司徒卓左!你可知此物现世,便是自绝于天下英雄?若敢造次,定教你合欢谷万劫不复!”
      司徒卓左冷笑连连:“那又如何?赤炼决才是我等所求!这东西,不过是我欲夺宝藏的助力!”言罢猛然扯下婴儿衣领,骨哨应声而落。他脸色骤变,反手将婴儿掷回,垂首凝视掌中黑线,目眦欲裂:“雁北竟用如此下作手段!此仇记下,来日方长!”言罢长袖一挥,挟持小蝶率众遁去。
      诉吟倾凌空接住婴儿,见其脖颈至胸口青筋暴起如蛛网,面色黑紫如墨,悲愤交加:“蜉蝣撼树,何其自不量力!”诉吟倾正欲追击,却被龙鳞剑横亘身前。
      岁拾寒冷声道:“穷寇莫追。”
      “三哥!人都被掳走了!”
      “谨防有诈。”
      诉吟倾急得跺脚:“我不管!”
      “司徒家家风森严,那姑娘无恙。”岁拾寒目光如炬,扫过诉吟倾焦灼面庞。
      诉吟倾心如刀割,旋即咬牙追去。
      岁拾寒垂首凝视怀中婴孩,但见其肌肤泛着诡谲青紫,眼中寒光暴射:果然是她……他十指紧攥,骨节泛白,似要将那暗中下毒之人碎尸万段。
      忽闻夜莺清啼之声远远而来:“三哥!可算寻着你了!”
      岁拾寒霍然转身,单臂紧抱婴孩。但见离鸾翩若惊鸿,身后玄衣弟子如影随形。她见岁拾寒面带血痕,美目泛起氤氲水雾,慌忙伸手欲抚:“三哥,你受伤了……”
      岁拾寒侧身避让。
      离鸾一怔,见其面色阴沉,慌忙解释:“他们是爹爹派来的信使……”话音未落,一弟子已恭敬呈上英雄帖。帖面鎏金“星月坊掌门尊鉴”八字熠熠生辉,雁北漆印朱红如血,附白玉龙行令一枚。
      岁拾寒展开帖子,但见笺中写道:
      “敬掌门:
      近闻月牙湾畔,星月坊崛起。贵坊行侠义,锄强扶弱,百姓争颂,誉为暗室明灯,实乃武林圭臬。今订于辰月初六,假雁北峰巅,广邀豪杰共襄盛举。伏望尊驾拨冗莅临,共论武学,同襄义举。武林幸甚,山河增辉。
      临楮翘企,伫候云旆。
      离枫淮谨启
      乙戌年卯月朔五日”
      离鸾轻蹙黛眉:“三哥,爹爹说,月牙湾星月坊三年来劫富济贫,声名鹊起,欲与之结盟。只是……我放心不下……”
      “月牙湾,星月坊……”岁拾寒喃喃低语,脑海中浮现殇体所书“月”字,以及七瀧神秘面容。昨夜对话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合上帖子,沉声道:“盟主有令,自当遵从。”
      离鸾见其应允,忽想起月牙湾乃风月之地,美貌女子如云,而星月坊中皆为女子,她慌忙扯住岁拾寒衣袖:“听闻星月坊以剑舞闻名,外坊风流,内坊剑法卓绝……可那地方总觉……三哥,你与吟倾离去月余,爹爹与我甚是挂念,不如让我随行照料,何况你身上有伤……”
      岁拾寒侧身避开,大步走向天枢堂弟子,龙鳞剑高举,厉声道:“天枢卫听令!”
      众弟子齐刷刷单膝跪地,岁拾寒剑指苍穹。
      “下月初六武林大会,乃我浩气盟执牛耳、正纲常之机。然宵小蛰伏,妖言惑众,欲乱吾盟!着天枢卫谨记‘正心浩然’四字,即刻护送大小姐返归!”
      “谨奉堂主号令!”
      见离鸾不悦,岁拾寒语气稍缓:“小七,事关重大,不可任性。”
      “可我担心你……”
      “人多易生变故。”
      离鸾见他神色坚定,只得含泪点头。

      月华如练,倾洒于月牙湾畔,三千明灯映夜明,花影摇曳似梦织。火树银花间,车马喧阗,人流如织,九里长街,绛纱灯影,万数星辉,交织成一幅繁华盛景。
      月。
      月牙湾。
      星月坊。
      吾,踏歌而来。
      石板桥横,跨过即入月牙湾最盛之街。桥头一人,遥见来客,欣然招手,声如洪钟:“岁堂主!今日花朝,大小姐于客栈备下薄宴,特遣小奴恭候。”
      来者乃铸剑山庄小奴如花,岁拾寒神色镇定,仅吐二字:“有劳。”
      如花笑言:“不瞒岁公子,鬼医叶五七,每年花朝三日于此开诊救人。去年错失良机,今岁小姐早候于此。鬼医之名,如雷贯耳,能起死回生,肉白骨,扶伤残,真乃妙手!”
      如花细述风影瞳来此缘由:“鬼医行踪不定,官府特设百草堂供其坐诊,然仅三日,余时游历四方,治病救人,遇患即医,相见全凭缘分。”
      岁拾寒走南闯北,闻多夸大之庸医、黑商、恶吏,十金之武林秘籍,竟为入门身法。他心如明镜,不扫人兴,环视四周,但见天地间花团锦簇,花朝节果然为月牙湾一年之最。
      如花引路:“花朝之夜,各舫争舞魁,奇招迭出,三生桥上定佳人,绣球多者胜。去年星月坊夺魁。”
      岁拾寒驻足。
      “岁堂主,何事?”
      岁拾寒冷声问:“坊主何人?”
      如花思索片刻,摇头道:“未知。坊主从未露面,皆掌事师姐接客。星月坊名声极大,为月牙湾众门之首,颇有正心浩然之气。”

      婴孩咿呀,岁拾寒怀中,黑线张牙舞爪,如花探头,惊而缩回:“此婴是谁?”
      或可请鬼医一治,稚子无辜。
      “神医何在?”
      如花面露难色:“神医今日刚开始预约,明早方接诊。等我抢到号了再接堂主。”
      “嗯。”岁拾寒将孩托付,如花一愣,不知所措:“孩子尚小,吃食以米汤足矣,何况此婴身有剧毒,需慎。”
      如花接孩:“您不回客栈?”
      “嗯。”
      “小姐已备酒席,正在等您。”
      岁拾寒不语,背身而行。
      “这孩子……”如花望着孩子如烫手山芋,一时不知所措。
      十里长街,市井相连,灯如昼,花满市,绮罗载,酒食珠翠,喷火杂耍,应有尽有。
      人群穿梭,岁拾寒执剑而行,忽然一鬼面具少年窜出,绕着他张牙舞爪。
      倏地银光一闪,龙鳞回鞘,面具立马断成两截。
      诉吟倾呆立,露出一张玩世不恭之脸,他面具一扔,掏出精铁扇,乖乖跟上:“三哥,今儿火气好大。”
      “追的人呢?”
      诉吟倾撇嘴:“四条腿,我两条,轻功再好,也追不上千里马不是?没几步路就跑远了,回来也不敢见你,就偷偷地跟着。”见岁拾寒神色冷峻,他连忙赔笑:“别生气嘛,以后我定乖乖听话!”
      岁拾寒默行,诉吟倾摸头跟了上去,走马观花似的穿梭在人头攒动的十里长街,不禁赞叹不已:“莲都从未如此繁盛,不愧三国接壤之地。”
      云楼之上,娇媚的姑娘们各执一盏花灯,罗扇半掩羞红了脸,灯光朦胧,看得诉吟倾直愣神,花痴般淌着哈喇子。不过,这些娇羞的姑娘含情脉脉看的可不是诉吟倾。
      “小七让你来的?”
      “三哥慧眼,她也是关心你嘛!一张英雄帖,您亲自送?若非里头有鬼,早带了亲卫而来,何必孤身一人而行?”
      “倒也不笨。”
      诉吟倾带玩味笑意,晃扇:“三哥英姿飒爽,聪明睿智,只不过……”他摇头晃脑吟:“正所谓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美人之美,意犹未尽,也藏着祸。”
      前方孔明灯点点,十里长街花开满城,蔚为壮观。
      月牙湾,三国接壤之地,文人墨客流连,士族豪客神往,莺歌燕语,簇簇星火,誉为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与雁北崇山峻岭,山势凶险,大相径庭。此地曲水流觞,软语婉约,细腻柔情。
      二人走南闯北许多年,南北之境,风景不同,风情迥异。而风花雪月之地,岁拾寒是头一回来。
      “跟了一路,出来吧。”岁拾寒忽然驻足。”
      离鸾低头走来,紧握飞虹剑,乖乖招呼:“三哥。”
      诉吟倾打趣道:“我就说三哥不好忽悠,你还心存侥幸。”
      “若非你自己贪玩,露了马脚!我们怎么可能被发现!”
      岁拾寒抱剑而立,凝视二人打闹,不发一语。
      这时,天边一簇烟花迸星空,绽放朵朵。
      放眼望去,长街五光十色灯笼,琳琅满目悬高台楼阁间,每盏花灯下金丝系花笺纸,金笔写字墨,皆为诗句。
      离鸾择一条:“落墨三秋色,风动千里香。好词,好字。”
      “好字配好诗,定是文韬之士墨迹,难得。”诉吟倾扇指路边挂灯笼处:“猜谜在那,且去瞧瞧。”
      簇簇星火下,少年手握星辉执剑而立,双眸清明如星辰,飒爽英姿光而不耀。在离鸾眼中,他早已是一束明亮的光。她牵住他的手掌:“三哥?一起去看看吧?”
      对方手掌一撤,默不作答。
      诉吟倾早已拉着离鸾大步流星,两道身影瞬息间融入烂漫火光中,与星灯辉映。
      离鸾还在难受,诉吟倾探扇浅笑,扇柄一指,见楼上姑娘花枝妖娆,掩扇嘤嘤笑,娇媚撩人齐刷刷盯岁拾寒:“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三哥平日清心寡欲,哪见过这么多貌美小娘子,魂儿定被勾走了吧!”
      离鸾醋坛子倒翻,气得跳脚。
      “别吃醋了!你瞧,这是什么?”诉吟倾神秘兮兮右手一摊,露莲花灯:“前方石拱桥名三生,桥下有老桃花,听说此桥能定三生姻缘,你且得花灯在桥下那么一放,随波逐流,漂入东海蓬莱仙境……”
      离鸾遥望,前方小河,潺潺流水浮满粉色莲花灯,美得让人恍惚。
      “说不准,神灵保佑,让三哥对你回心转意呢?”
      月色清霜照青石板路,枝木摇晃影子在水中藻动。
      “猜中灯谜可获花灯一盏。”谜家仍在吆喝。
      “若将心上人写于灯上,三生桥下随波走,花动一水春,有情人终成眷属喽。”诉吟倾双指一合,二指成双。
      离鸾扯下花笺,轻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就这个吧!”绞尽脑汁想不出谜底,胳膊肘杵岁拾寒:“三哥,这谜面猜一成语,是什么?”
      诉吟倾见她入局,掩扇一笑。
      岁拾寒心思全然不在此,一路上,一直寻觅那个身影:她分明引他到此,却迟迟不肯出现,到底仍在诓他……
      离鸾见岁拾寒剑眉微蹙,抓袖撒娇:“说嘛说嘛,快告诉我嘛。”
      “三哥,小七问你谜底呢!”
      岁拾寒收神:“应是,水光接天。”
      “谢三哥!”离鸾知晓谜底,欢奔而去。
      谜家笑奉花灯:“此题难猜,恭喜姑娘答对。”
      离鸾欢喜收花灯,一回身,左顾右盼却不见意中人了。
      河面倒映着对岸斑斓凤灯,清风吹拂,涟漪如鳞片般泛起。河畔集市,人群熙攘,店肆林立,热闹非凡。
      “此桥名曰三生,可助姑娘觅得良人。只需登桥,相逢之人,定是命定佳侣。”三生桥下,老桃树旁,花枝招展之俊男靓女围满,老翁笑逐颜开,分发祈福之带。
      身边一姑娘嬉笑而言:“若遇女子,同登桥头,亦成佳配吗?”
      围观者皆觉新奇,半信半疑。然姑娘们皆有爱慕之心,期望良缘降临。
      “缘分之妙,恰在于巧合,一切相遇,皆为偶然中之必然。”老翁笑言。
      少女们嬉笑挑选福带,此时岸边人群忽动,簇拥着往石桥奔去,边跑边喊:“花船至矣!花船至矣!”
      姑娘们欢喜牵手追去:“斗舞开始!速去观赏!”
      嚷嚷过后,老翁摊前少男少女尽散,生意顿时冷清。不过老翁并不气馁,边得空整理,边哼起月牙湾一带名谣。
      远处又来几位公子哥,快步流星往桥上奔去:“斗舞始矣!此乃月牙湾一年最盛之时,将决出今年舞魁娘子!”
      “平日观花魁娘子一舞,无十金百两,难窥其趾!”
      “正是!今年打头阵者,乃上届舞魁萤舞娘子!”
      “真的假的?是星月坊萤舞?”
      “千真万确!”
      人群一哄而散,老翁正收拾残局,一抬头,见一少年与人群格格不入,不往人群走,反朝他踱步而来,如清风朗月,眼前一亮,嚷道:“公子,来根祈福带吧?”
      岁拾寒面无表情:“此歌谣叫何名?”
      “《伊人醉》,当地花坊最盛行之歌谣,公子也曾听过?”
      “嗯。”岁拾寒当然听过,就在前不久的狼谷之中,有个女人哼唱给他听。
      “是哪家姑娘所唱?”老翁抚须笑然,眼角褶皱眯成缝。“亦或是心仪的姑娘?”
      岁拾寒眼神微避。
      “观公子飘如游云之气质,矫若惊龙之身姿,定有不少姑娘倾慕吧。”老翁称赞,双手捧上一根红色祈福带,“能得公子青睐的女子定然特别,能遇良人十分不易,何不请条姻缘带,为有情人祈福?”
      岁拾寒却将手上的姻缘带拿起又放了回去:“请问星月坊怎么走?”
      “公子要去星月坊?今日大伙儿皆去看舞魁斗舞,何不也去岸边一观?”
      “要事在身,非去不可。”
      老翁向桥头一指:“过此三生桥,对岸繁华高楼便是。”
      岁拾寒掏出纹银摆在摊位上:“多谢。”
      老翁笑见其对祈福带不感兴趣,于是又递上一盒胭脂:“公子,此乃胭婆子新出的如沐春风,粉质细腻,颜色鲜而不艳,才二十文!”
      岁拾寒摇头,转身要走,却又顿了顿,回首问他:“听闻鬼医近日坐诊,当如何寻他?”
      老翁将胭脂盒放好:“叶神医哪那么好找。”他装模作样捋胡须,指了指岁拾寒手中剑:“要找神医,去百草堂。鬼医鬼医,脾气诡异,愿医一文不收,不愿千金无戏。然若肯医,死人亦可起死回生!”
      “竟如此厉害。”岁拾寒看了看手中龙鳞剑,嘴角微扯:“当初能医死人者,乃绝羽峰噬心蛊,此等邪物,初起色时倒被人称作神药。”
      “蛊?神医乃实实在在的医人之术。”老翁指了指其手中剑:“前些时日神医坐诊,随口问了一句患者手中剑的来历,说不定对剑感兴趣,你这把剑看着不错,说不定能对上他的眼!”
      岁拾寒拱手谢道:“多谢前辈赐教。”
      “喂,小公子,不白收你银子,送你支簪子讨小娘子欢心!”老翁将一支白中带翠绿的玉兰花簪子塞进岁拾寒手心,嘱咐道:“姑娘喜欢。”
      三生桥共三十六阶,放眼望去,桥头密密麻麻全是人,花船将至,热闹非凡。
      一时间锣鼓喧天,烟火流动,人群中掀起一浪又一浪呼喊。花船斗舞精彩纷呈:“星月坊至矣!星月坊至矣!”
      “头船乃舞魁萤舞娘子!果真艳冠群芳!今年舞魁又得是她!”
      又有人追着花船奔走招手:“娘子看过来啊!我在这!是江北孙望!新科探花!”
      一簇烟花升星辰,嘭的一声,无数火星如网散,人间自有星河。
      火树银花之下,一道倩影从人群中钻出。那姑娘头也不抬地撞入岁拾寒怀中,一时间缕金云缎羽丝裙摆飘起,松松挽起的青丝蔓蔓飘落。她抬起脸来,浅笑安然,眸若星辰与漫天萤火辉映,灿若银河。
      嘭的又一声,火树银花绽开,二人目光交错一刹那,仿佛时间凝固。
      少女眼前尽是少年郎,少年郎亦凝望自己。和着悠扬晚风,二人眼神中盛满星河,星河汇聚成光影。当彼此认出对方,姑娘吓得猛然推开岁拾寒,拔腿就跑。
      “七瀧!”
      岁拾寒伸手去抓,她却早已如泥鳅般滑走,手伸半空却握了个寂寞。
      来去如风之少女早已湮没在茫茫人海中。
      思绪如潮涌来。她果然在此,今日竟这般好看,要去哪?去找谁?是她的心上人吗……
      岁拾寒的心中一阵绞痛,眼眸顿时黑沉下去,心底空落落的一片,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三哥!你怎一人跑上桥头看热闹了!”离鸾气喘吁吁奔来埋怨道,“竟不等我!”
      一切恍若一场梦……
      他慌忙收神,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漂亮的簪子,送我的吗?”离鸾一把夺过他手中玉兰发簪,插入发髻:“好不好看?”
      见他心不在焉,离鸾反倒略感失望,将簪子取下要还给他:“原来不是送我的啊。”
      “喜欢便送你了。”岁拾寒转身即走。
      顺着他方才追寻之处望去,茫茫人海,攒攒人头,黑压压一片。她嘟嘴道:“有什么好看的,下月武林大会,有的是烟花。”
      “女子当如兰,心怀大义,心胸开阔,看来三哥对你毫无兴趣,不过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根草?”诉吟倾脑袋突然钻出,啃煎饼馃子如鼠,一股葱油味。
      离鸾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狗尾巴草哪比得上仙草!”
      又一簇焰火绽放于天际,光芒如星雨窜动。

      东方既白,晨曦初透,如轻纱般漫过天际。
      清风徐来,百灯摇曳,似梦影婆娑。长巷悠悠,细雨如丝,轻洒于青石板路,润得一片湿漉。街尾之处,犹存昨夜狂欢后的狼藉之态。包子店与馄饨店的伙计,打着哈欠,缓缓卸下半边门板。炉灶之中,炭火噼啪作响,蒸笼热气腾腾,氤氲出一片烟火之气。
      两个伙计,首次于花朝节次日清晨,见有早起之客,面面相觑,皆疑己目有误。
      油纸伞下,水雾氤氲,一张秋水为神、玉为骨的脸颊,眉目如画,仿若仙子临世。离鸾莲步轻移,回首顾盼身后之人,唇角微扬,绽出一抹淡淡笑意,隐带羞涩,恰似桃花初绽,笑靥如花:“三哥,此刻已至巳时,虽日上三竿,然街上却冷冷清清,实乃怪哉。”
      “此乃风月之地,昨夜灯火通明,恍若不夜之天,白日自然用于酣眠,哪似我等,还得早起辛劳。”诉吟倾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眼神仍略显空洞的少年,伸了一半的懒腰戛然而止:“三哥,玩几日再来,可好?反正也不急,况且,那小娃娃毒未解,今日叶神医坐诊,我也想去瞧瞧。”
      “大事不可延误。”岁拾寒心下暗忖,无论背后之人有何阴谋,下个月的武林大会皆不容有失。
      隔水而望,不远处一水榭楼台,宛如画中仙境。但见春色烂漫,似锦繁花簇拥;绿柳含烟,柔枝轻拂水面。红墙绿瓦倒映于水中,清晰可见“星月坊”三字。
      昨夜灯火辉煌,楼可摘星;白日里,这水榭楼台的屋顶,金漆雕凤,琉璃作凰,坊内飞檐峭台,精美绝伦。
      门口立着几个身姿窈窕、打扮张扬的姑娘,个个浓妆艳抹,却难掩倦怠之容。迎客之时,也是有气无力,全无开门做生意之模样。
      “哟,几位公子生得这般俊俏,这位公子更是绝世无双!”一个袒胸露腰的绿衣少女从内门款步而出,绢帕轻甩,浓香四溢。
      门口迎宾的两个姑娘,这才打起精神,抬头见了岁拾寒,顿觉精神一振,纷纷懊恼方才的懈怠,让他人抢了这桩好生意。
      离鸾举剑一挡,那少女连忙缩回手去。
      少女丹凤眼一扫,嘴角上挑:“姑娘,我虽扮了男装,但此处乃烟花之所,怕是不便吧。”
      离鸾傲然道:“有何不便?我来办正事!速唤坊主出来见我!”
      绿衣少女扑哧一笑,帕子掩嘴:“每位客人都想见坊主,一会儿赎这个,一会儿娶那个,你家两位郎君中,哪个瞧上了坊中的姑娘?赶紧告诉姐姐,我来张罗!”
      “呸呸呸,谁看上什么姑娘了,狐媚妖女,满嘴妖言。”离鸾一把推开她,大步往里闯。
      绿衣少女嘻嘻一笑,扶风弱柳般跟了上去:“咱们舞坊与他家不同,姑娘若瞧上了哪家的郎君,只要是郎有情妾有意,都是允的。这赎身的方式嘛,也各有千秋,您若手头紧,挨上百根棍子,也能把美娇娘娶回家!”
      诉吟倾装作一副惊吓模样:“一百棍?不得把人打死?”
      绿衣少女的绣帕朝诉吟倾一甩:“公子,节日里说那个字,多不吉利,不过,愿为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有赴死的勇气,才能牢牢把握用心之人,若是连命都不敢豁出去,何谈真心呢?”
      离鸾道:“此言倒是真理。”
      漫步于绿荫□□之间,但闻清泉潺潺流淌,奇木花草间,莺雀啼鸣阵阵。沿花荫小径而行,渐入一楼阁之内,眼前豁然开朗,处处雕梁画栋,珍花异草的盆景比比皆是。
      诉吟倾夸赞道:“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不愧为月牙湾第一花楼,好生气派!”
      眼前一女手持一朵浓粉牡丹,屹立于前:“今日我坊特展出奇花,供各看官鉴赏,大家可根据喜好将手中花签置于盆中!得签多者即为今日花魁!”
      星月坊昨夜夺得头名,一早便有达官显贵阿谀谄媚,送上万花。游客接过花签,投花草一票,此乃花坊之玩法。每一朵花代表一个姑娘,届时会有美娇娘持花到玉台献舞,文人雅士再纷纷题诗,汇成一册,名曰《万花诗荟》,此书在文人墨客中尤为畅销,乃当下诗风潮流。
      “呵,有趣有趣,原来花魁是这意思?”诉吟倾饶有兴趣。
      不过,今日星月坊的亮点并非奇花异草,而是中间一白玉雕凤的舞台,雾气腾腾,宛若仙境一般。
      新进舞魁娘子待会儿会在此迎客,听闻萤舞姑娘今年刚及笄,来此攀亲的少年公子络绎不绝。
      台后有一屏风,素屏生辉,里面搁着一床蕉叶琴,一侧置箜篌、横抱琵琶、笛、鼓、箫、笙、编钟等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一应俱全,再整齐摆了几把竹编小椅,应是乐师演奏之处了。
      诉吟倾环顾四周,看着楼上手持团扇、婀娜多姿半倚凭栏的姑娘们,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吟诵起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文绉绉,酸溜溜,真恶心。”离鸾白眼一翻,递去一张帕子:“赶紧把哈喇子擦了,没出息。”
      诉吟倾傻笑道:“昨夜花舫斗舞,萤舞姑娘一舞惊为天人,已是连续两届摘得舞魁,不知能否有幸一睹美人舞姿,哪怕一掷千金又如何?”他下意识摸了摸荷包,可惜荷包太扁,不禁唏嘘不已。
      绿衣少女婀娜多姿地掩扇,感伤道:“看来今日又多了个伤心人。”
      诉吟倾一愣,疑惑问:“姑娘何意?”
      绿衣少女指了指玉台前吵吵嚷嚷的客官,委屈道:“舞魁娘子一夜未归,昨夜失踪了。”
      诉吟倾惊呼:“什么?”
      绿衣姑娘忙出手捂住他的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公子莫急,内坊的姑娘们已去找了,只是预定此场的公子众多,所涉及的钱财数不胜数,大师姐正想法子挽救呢。”
      星月坊分内外坊,两坊分工明确,外坊招待外宾,内坊则谈论江湖事。
      “敢问坊主何在,在下特来送英雄帖,需亲自拜见。”岁拾寒恭敬道。
      绿衣姑娘闻声望去,瞬间眉飞色舞起来:“这位帅哥,坊主不在,掌事可行?不过,什么是英雄帖?”
      岁拾寒眼瞅着她凑过来,黑脸侧身躲开:“在下雁北岁拾寒,辰月初六浩气盟承办武林大会,邀贵派与会,特送英雄帖。”
      “原来是武林大会呀。”绿衣姑娘略显失望,摆摆手道:“真无趣。坊主几个月前生了场大病,至今仍迷迷糊糊着,掌事的伍师姐不喜过问江湖事,您还是回去转达吧,羹太满,星月坊受不起。不如送于月牙湾中的别家?”
      “姑娘真能说笑,月牙湾星月坊独此一家,这可是英雄帖,怎能儿戏?”诉吟倾笑道。
      不等绿衣姑娘开口,岁拾寒率先问道:“掌事也不肯见?”
      “伍师姐性格乖僻,不是我等能处得来的。”说着,绿衣姑娘有意避开,岁拾寒虽心中不解,但见她故意躲闪,便知其中利害。
      诉吟倾悄声对离鸾道:“看出来了吗?这个绿衣女子也是内坊弟子,但对掌事颇有微词。”
      离鸾秀目一瞪:“明明是狂妄自大,怎成了闺房争斗?不学无术,整日意淫。”
      诉吟倾捏住嘴唇,示意自己多嘴了。
      门庭内宾客盈门,络绎不绝,这时婀娜多姿地走来一女子,与绿衣女子不同,她多了一股英气。只见她一绺靓丽的黑发如飞瀑般飘洒,柳眉弯弯,一双明眸勾魂摄魄,“这位公子好生俊俏,看上了哪位妹妹?”她往岁拾寒身上一倚,岁拾寒侧身避开。女子无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仍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岁拾寒,蜜意都能拉出丝来。
      离鸾一把将她推了出去:“狐媚子,休要打三哥主意!”
      绿衣姑娘垂首唤道:“六师姐。”唤完便委身退下了。
      绿绮见她醋意横生,饶有趣味地将她上下打量:“瞧这位姑娘骄横跋扈的样子,莫不是传说中的雁北离大小姐?”
      “是我,眼力不错。”
      “走电飞虹行天鼓,云散惊涛定乾坤。浩气盟离鸾大小姐,一柄飞虹剑,能斩断沧海飞虹,小女子钦佩不已。”绿绮莲步微错,裙裾轻旋如闭合的玉兰瓣,屈身行礼,眼睑低垂。
      离鸾见她恭敬,甚为满意:“你叫什么?”
      “回离师姐,小女子绿绮。”
      “既是内门弟子,应该能带我们见坊主吧?”离鸾问。
      绿绮掩嘴一笑,瞧了瞧诉吟倾与岁拾寒:“绿绮见过岁堂主,方才小女子听得三位大驾光临,是来相赠英雄帖,对吗?”
      岁拾寒一本正经道:“对。”
      “知道了。”绿绮一手搭上岁拾寒的肩,笑吟吟道:“可我对武林大会不敢兴趣,反倒对你很感兴趣。岁堂主,不妨你我内坊一叙?”
      一把扇子横来打开“咸猪手”,诉吟倾上前打趣道:“我这位三师兄对女人没半点儿兴趣,您还是别费春心了!”
      绿绮对诉吟倾上下打量一番,笑着指了指白玉台:“各位若非为美人而来,就请回吧。”
      “不为美人,就不能来了?”诉吟倾好奇。
      “此处名曰千金台,一舞千金,美酒名曰天仙醉,是不醉楼千金购得的美酒。”顺着绿绮手指望去,竟是个阴阴暗暗的小角落,与台前华丽锦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雁北也非富庶之地,既然并非来寻欢,星月坊不接散客,三位请自便。”
      说罢,绿绮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目光游离至刚进门的几个大财主,立马笑脸相迎。
      离鸾恼道:“狗眼看人低。”
      “来都来了,看看好戏。”诉吟倾大大方方占了一桌,吆喝来了一壶美酒,美人提着美人壶,千娇百媚地走了过来,杨柳枝般的腰肢晃得人心直痒。
      “可他们过于狂妄!我们何必热脸贴过去?”
      离鸾见岁拾寒将龙鳞剑一搁,竟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只能没辙。
      华灯初上,笙歌袅袅,夜色如墨,花影婆娑间飞红轻舞。
      一阵擂鼓骤响,三人循声望去,但见千金台后幕帘轻启,一列身姿曼妙的少女鱼贯而出,宛如春日里初绽的花朵。屏风之后,箫声悠扬,撩人心弦,周遭美娇娘手持酒壶,款步轻移,台下看客心中皆生奇痒,难以自持。
      龙鼓声声震天响,红绫如瀑自天降,一女子脚环金铃,轻盈跃下,足尖轻点千金台中央,羊脂白玉般的纤手一挥,花瓣如雨倾泻。再闻鼓鸣,玫瑰花瓣在她足下绽放,化作一朵盛放的华莲,绚烂至极!
      女子抬首,大堂之中,众人皆停箸凝目,她顾盼生辉,目光如炬,直射岁拾寒。
      莞尔一笑,倾国倾城,惊为天人!月牙湾葬妆,天下美人榜之首,名不虚传!
      此刻,她于千金台上翩翩起舞,诉吟倾看得入神,不禁手摇纸扇,意犹未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此等佳人,世间罕有!”
      忽而,红绸翻飞,轻纱舞动,似有花瓣飘零,携一缕淡淡檀香,红绸竟幻作赤红之剑!箫鼓急促,她身姿愈发灵动,如风中柳絮,轻盈飘逸。
      笙歌渐起,美人足尖莲花坐台如冰裂般散开,化作红衣舞女,衣带翩跹,美不胜收。葬妆于众舞姬中央,旋转如飞,疾如鹊鸟夜惊,发髻上夜明珠熠熠生辉!
      突然,“赤红之剑”飞射而来,岁拾寒侧身一闪,“剑”掠过眼前。定睛一看,非剑也,乃银针缠红绳!飞针入木,嗡嗡作响。
      掌声雷动,笙箫玉笛依旧,舞姬虚化,化为玫瑰花瓣,翩跹而落。台上美人动作渐缓,美目流转,妩媚一笑。
      地上玫瑰花瓣忽炸,美人足尖点地,翩跹而起,十指间银针飞舞,尾端红绳缠绕,速度惊人,融入舞蹈韵律,神秘而危险。她优雅停于红绳之上,小步而行,笑容中既有纯真,又带坚韧之力。月色火光交织,她如世间最美风景。
      轻盈步至岁拾寒前,稳稳落地,舞姿曼妙,如玫瑰绽放。她白如羊脂之手搭于岁拾寒肩,却被其狠狠扼住手腕!
      音乐戛然而止。
      “嗯……奴家葬妆,见过岁堂主!”葬妆一声轻吟,诉吟倾面红耳赤,近观美人榜魁首,惊艳呆立。此等尤物,天上有!
      葬妆裙裾轻旋,如牡丹绽放,身依岁拾寒怀,娇嗔道:“竟如此急不可耐?”
      岁拾寒手一松,后撤一步,葬妆重心不稳,差点跌落。
      这男人竟如此不识时务?
      她不可思议望岁拾寒,心中谩骂了一句:假正经!
      对方冷眉一蹙:“请自重。”
      葬妆乐了,顿觉新奇有趣,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重礼轻欲、清心寡欲的男人?她笑靥如花,更为妩媚:“能得岁堂主青睐,奴家三生有幸!”
      诉吟倾折扇一展,揽过葬妆柳腰,细腰盈盈一握,他凑近其鬓发深吸:“好香啊!内坊姐姐皆如此香甜吗?”
      葬妆故作羞涩:“公子莫急,方才闻几位堂主欲见师父。”她面露忧色,我见犹怜,“可她被人下药,神志不清,伤人无数,被伍师姐关起。许在北郊竹林,半月未见,不知安好?”
      “西郊古木参天,北林竹影婆娑,东海惊涛拍岸,南接流水潺潺,月牙湾真乃人间仙境!”诉吟倾感慨。
      “月映斜竹聆古韵,山风绝代曜九州。”葬妆顾盼生辉,轻移莲步,如春风中柳丝摇曳,双手轻扬,如花绽放,吸引众人目光,“不送。”
      岁拾寒递上英雄帖:“烦请小师妹转交!”
      音乐骤起,她回首一笑,身姿轻盈,足尖如蜻蜓点水,顺红线回千金台,旋转、跳跃,葬妆身影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与空气融为一体。
      看美人舞裙随风飘扬,如彩云缭绕,岁拾寒手停半空,迟迟未收。他不解星月坊弟子为何对英雄帖趋之若鹜,此乃武林门派梦寐以求之宝。
      此刻,他似对小舞坊失去耐心,眼底如死水般深邃。
      “行嘛。”绿绮接过英雄帖,引三人注意。
      离鸾怒道:“这算什么?雁北三位堂主亲临,以礼相邀,你们竟如此放肆!我这就回去禀明爹爹,让星月坊被武林唾弃!”
      她气转身离去,诉吟倾连忙赔礼道歉,追上去安慰。
      绿绮见雁北大小姐傲慢无礼,煽风点火道:“大小姐乃雁北第一美人,到了月牙湾,这等姿色度量,实在令人惋惜!”
      离鸾一听停步,长虹剑出鞘。
      女奴纷纷抽出软剑,剑尖直指离鸾!
      肃杀之气骤增,气氛紧张。岁拾寒握住离鸾手腕,推回长虹剑!
      “三哥!”离鸾不满。
      “抱歉!”岁拾寒拱手致歉,绿绮示意,剑影收回,女奴们继续款款而行,仿佛剑拔弩张之景未曾出现。
      “岁堂主识大体,放心,英雄帖我会亲手交给掌事师姐,但她答不答应,我可做不了主。”
      岁拾寒目光上移,喧哗声中,一青绿罗裙女子在三楼观望,既不张扬,也不失耀眼,低眉望向此处。

      雨已停,空气里涌进几分雨后清洌的草木香,望着摇摆而来的小船,离鸾气馁:“从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倒显得我们狼狈不堪!”
      “有意思。”诉吟倾依然逍遥,边走边赏景,对月牙湾星罗棋布的红灯笼和雅致亭台水榭楼阁惊叹不已。他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乌篷船上,扇子一收,转身来:“神来之笔!三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另有隐情?”
      “能有何隐情?”离鸾气恼道。
      岁拾寒道:“正因坊内暗涌不止,故而处处谨慎。”
      诉吟倾啪得扇子一收:“若想一探究竟,或许能,夜探星月坊?”

      夜幕如墨,风声飒飒。高高的瓦墙之下,一袭玄衣身影修长挺拔,如松立霜,静静伫立。朦胧摇曳的灯火下,他神色冷峻,似藏着一抹凝重,又似在耐心等候着什么。
      亥时二更刚过,一道白色身影如灵猴般自高处蹿下,轻盈落地。此人手中稳稳捧着一个厚实包袱,几步便来到岁拾寒身前。只见他从包袱中取出一件衣衫,潇洒一展,裙摆如云朵般洋洋洒洒落下,竟是一条熠熠生辉的粉红软烟素罗纱。
      岁拾寒脸色瞬间一沉,冷冷问道:“罗裙?”
      “莫提了!”诉吟倾一本正经,煞有介事道,“姑娘们身姿窈窕,此乃我好不容易寻来的最大号。于我而言恰到好处,于你而言或许偏小。”言罢,他拿着纱裙往岁拾寒身上一比,满意地点点头,似是对自己的猜想颇为肯定。
      “……这般装扮,是否太过招摇?”岁拾寒眉头微蹙,沉声问道。
      “绝无此事。信我准没错!”诉吟倾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解下衣带,迅速换上裙子,还装模作样地摆弄一番。见岁拾寒半晌未动,赶忙催促道:“发什么愣,快呀!咱们扮作丫鬟,内坊暗卫定然想不到!”
      “暗卫?”岁拾寒眼神一凛。
      “我猜测丝毫不差。星月坊分内外二坊,中间隔着一堵高墙,内坊之中处处暗藏眼线,咱们一进去,定会被察觉。”诉吟倾神色认真,分析道。
      岁拾寒犹犹豫豫,手中抓着衣裙,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诉吟倾见他这般磨蹭,索性一把抢过,干净利落地扒开岁拾寒的外衣,帮他套上裙子。完事后,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打理端详一番,顿时对自己的手艺倍感欣喜。
      “手法倒挺娴熟!”岁拾寒难得夸赞道。
      诉吟倾会心一笑,道:“似乎还缺了点什么,对了!”言罢,他翻箱倒柜一阵,翻出两个斗大的馒头,摆在胸口示意了一下,接着快速塞入岁拾寒的衣襟,拉了拉,扯了扯,又将他的腰带往上挪了挪,摸着下巴,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岁拾寒面如死灰,杵在原地,却见诉吟倾又不知从哪儿掏出胭脂水粉,在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确定可行?”岁拾寒再次问道。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三哥你底子好,稍稍施些粉黛便美艳动人。我可不行,得多花些时间好好打扮。”诉吟倾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涂抹。
      二人收拾许久,诉吟倾这才歇了下来,缓了口气。突然,他姿态一转,变得扭扭捏捏,大手婀娜多姿地向左一摆,腰也跟着扭动起来,娇声道:“三哥,你得现学现卖,姑娘得这般走,柔柔地、慢慢地,扭动你的胯胯肘,更显妖娆哦!”
      只见他一步一摇,屁股左右摆动,弱柳扶风般走着,那模样着实妩媚动人。岁拾寒的脸色瞬间黑沉如墨,诉吟倾却两眼含情,眨巴着睫毛冲他一笑,吊着高八度的嗓子,尖细的声音宛若公鸭:“三娘,咱出发吧!”
      岁拾寒刹那间冷意四溢,叹了口气,纵身一跃,轻灵地翻过高墙。
      “别介啊,姑娘家得温柔!得矜持!”诉吟倾忙不迭喊道。
      夜色如水,月辉倾洒,微风轻拂,树影婆娑。满树梅花散发着淡淡花香,在庭院中飘散。水榭楼台间,廊檐下高悬的灯笼散发着幽幽亮光。
      两个身形高大的“女婢”一扭一扭地走着,姿态扭捏作态,矫揉造作,仿佛岁月静好。
      “喂!你们两个,站住!”
      二人还在认真摆弄姿态,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唤,倏地驻足。其中一人嘴角上扬,满面堆笑地转过身来,扯着尖尖的嗓子道:“姐姐,有何吩咐呀?”
      那女婢打着昏暗的灯笼朝他的脸上一照,顿时吓了一跳,“你这妆也太……浓艳了吧!”她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走了过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端着盘子,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像遇见救星一般急忙把手中的盘子往诉吟倾怀里一塞,恳求道:“两位姐姐行行好,我突然闹肚子,帮忙把燕窝送送去吧!”
      诉吟倾一愣,心想天上掉下的馅饼怎能不接?于是细声问道:“不知送给哪位姐姐呀?”
      “伍掌事。”
      “不知掌事房间怎么走呀?”
      女婢又是一愣,上下又仔细地将他们打量一番,盯着他们胸口一处,猛地努力挺直了腰板。
      诉吟倾见她故作姿态,也故意把腰杆子挺得笔直,尤其将胸口那两个硕大无比的馒头用力地顶了顶。
      女婢败下阵来,捂着肚子一脸痛苦道:“两位姐姐莫不是新来的吧!掌事房间在前面走个百步,往左拐,再走个二十步,过个假山小瀑布,再右拐,左拐,笔直走,转眼就到了!不行不行,痛死我了,有劳二位人美心善的姐姐走一趟啦!”那女婢一口气说完,看样子已然痛得不行,只见她拔腿就跑,一溜烟儿就没了踪影。
      诉吟倾松了口气,埋怨道:“刚才学得正带劲,被她一吓,魂儿都散了!”他端起燕窝嗅了嗅,陶醉道:“好香呀!”心生一计,一脸奸笑地从怀里掏出一包蒙汗药,盖子一掀,往里面一撒,再搅拌搅拌。
      “糊了。”岁拾寒冷眼看着一切,冷冷说道。
      “不多不多,也就一包而已。”诉吟倾满不在乎道。
      岁拾寒原本平静的脸上倏地掠过一抹凝重之色,眉宇间的忧虑渐浓:“这一包下去,药石无用。”
      “醒不了就抬走,回去慢慢拷问呗!”诉吟倾将外纸揉成一团塞入怀中,端端正正拿着盘子,故意清了清嗓子,尖声道:“三娘走着,咱把这上好的燕窝给小伍姐姐送过去吧!人家都等急了!”
      二人扭捏作态地一路走去,总算找到了一间亮晃的屋子,也不知掌事是否住在此间,只见庭院装扮颇为精美。
      院子里万籁俱寂,银杏树在旁,犹可闻微风吹动树梢之声。屋内灯烛辉煌,照得屋阁红彤彤的,如一座漂浮在云中的羽阁。
      二人杵在门口呆立了半晌,相视一眼,片刻之后方才决定叩门。
      诉吟倾端着燕窝细声叫唤道:“姑娘,燕窝到了,给您送进来吧?”
      “燕窝?我没要燕窝。”屋内女子不悦道。
      二人面面相觑,诉吟倾附耳低声道:“不是掌事?”
      岁拾寒点头。
      诉吟倾连忙道:“是掌事送您的呀。”
      “呵,休要唬我,她会那般好心?回去告诉她,我只听师父之命,让她死了那条心!”
      诉吟倾和颜悦色:“这可是上等金丝燕窝,不是所有姑娘都能吃到的噢。”
      “滚!”
      岁拾寒一愣,这声音可太熟悉了。
      木簪子破门而出,二人迅速躲开,簪子没入银杏树半截有余。诉吟倾心里发慌,吓得惊魂未定:“敢情里面是只母老虎!既然不是掌事,咱们还是另找下家吧!”他颤巍巍抓着岁拾寒的胳膊,“你愣着干吗?这小娘们可不好惹,走了走了。”
      岁拾寒另有心事,他将诉吟倾拉到一边,悄声嘱咐:“且去前院等我。”
      诉吟倾惊讶:“为何?”
      “不必多言。”
      岁拾寒接过诉吟倾手中的燕窝,使了个眼神,诉吟倾愣了几秒,迅速会意:“明白,我打不过她,你肯定可以,三哥保重,千万别被美色所迷惑!”
      半开半遮的窗棂之中,檀香袅袅,烛光氤氲。
      寒露渐重,清风从窗棂的间隙里划过,浮动架子床上悬着的浅青色帐幔。黄花梨木案几上铺满了零零散散的废纸,一个挽发素衣的女子正兴致勃勃地挥洒墨意,散发飘逸,如云般垂落在半露的香肩上、柳腰上,微风吹拂而来,发丝又轻轻拂过额角。
      门吱呀一声已开,少女微微抬起头来,迷蒙中清冷的脸上有一丝红晕,一手执酒,一手执笔,雪光萦绕的肌肤在昏暗光线中愈显晶莹,她瞳孔满目清辉,又蓦地缩紧。
      这冷艳一瞥,让岁拾寒眸底一震。
      天光灰蒙,透着层层窗纱细细晒过,洒落青砖。
      酒杯掉落的刹那,女子操起羊毫笔向他掷去,岁拾寒一手接过,以迅雷之势飞跃至她身侧,一把揽住她的腰。
      她的腰很软,发丝也很香,四目相对时,眼里的光如花绽放。
      岁拾寒目光下移,凝视她的锁骨,手指缓缓靠近,轻触她锁骨下方细腻的肌肤,直到那条深弧。
      “岁堂主半夜闯入闺房,莫非来寻乐的?”
      岁拾寒低声呢喃:“瀧姑娘,别来无恙。”他低头靠近,鼻尖轻蹭她的颈窝,呼吸着女子动人的体香。
      锁骨处的肌肤因紧张泛起桃红,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诱人。
      他的手从她的腰间滑至她的发梢,顿时将发抓起,寒光一闪,她的指间轻转,依稀间,岁拾寒分明瞧见了她无名指指环上的那道明亮,刃光如龙,直取咽喉。
      一套动作迅捷狠辣,岁拾寒惊愕之余,身形微动,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这致命一击,两人在方寸之间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它就是帮你脱身的东西?”岁拾寒抹去脖子上被划破而晕染的血渍。
      “可恶。”七瀧后悔方才那一必杀技出得还不够快。
      正待她再出手反击,他突然收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扼住她戴着指环刃的手腕,低头便是一记深情而霸道的吻,随着唇舌深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阵,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随着吻的深入而被融化,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激烈的交缠后,七瀧忽然惊醒,支撑案台的手操起镇纸向他额头砸去,岁拾寒竟如未卜先知般反手握住她的腕,大力地将她死死摁住镇纸的手指挣脱出来,直到镇纸掉落在地上发出响动,他的动作蓦然停住,在她胸上伏了片刻,大口地喘息着,入目滑若凝脂的寸寸肌肤,更加烙红了他的双眼,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到桌子上,下身将她紧闭的双腿硬生生掰开,单手捧着她的头猛地往肩上一靠,温热的呼息吹得耳廓直痒痒:“怎么,不舍得咬了?”
      七瀧双手撑在桌面上,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后仰,似乎同一时刻,抵住后腰眼上的硬物让她猛然睁开眼睛,她怒视他这张俊得过分的脸,下意识推开岁拾寒,突然抬手将指环刃压在对方颈侧:“岁堂主的脸皮可真厚,如此孟浪至极的话竟说得毫不遮拦!”
      岁拾寒乌沉的眸底,便闪过了几分思量,过了许久才缓缓嘴角一扯:“回礼可还满意?”
      三年前的梗是过不去了?七瀧真后悔当初招惹他!报复来的变本加厉!
      七瀧身在月牙湾,见惯了孟浪纨绔,不过眼前少年比他们冷静把持多了,只是今日这装扮……倒是稀奇:“看不出来,岁堂主还有女装癖好?论姿色倒也别致,我挺满意的。就是这发型,过于草率,我来帮你梳个漂亮的发髻如何?”
      抵着后腰的东西一松,岁拾寒将羊毫笔一搁,目光炯炯如吞噬着她眼里的光,压倒的架势仿佛要吃了她一般。僵持间,一张填满的纸“唰”地亮了出来,她慌忙探手去抓。
      “且让我瞧瞧,你又在绘何物?”
      “不准看!”
      岁拾寒将纸高高举起,他身形颀长,足有八尺之高,手臂一举过顶,任七瀧拼尽全力亦难触及,只冷冷道:“瀧姑娘的鬼画符,倒也别具一格。”
      “不是鬼画符!是字!”七瀧竭力辩解。
      “写与何人?”岁拾寒略显诧异,将纸放下欲细观,却被七瀧一把夺回。
      她曲膝猛踹,岁拾寒抽身而退,虽未踢中要害,却也挣脱了岁拾寒的纠缠。
      岁拾寒抿直嘴角,面上无笑时,凛然生威,令人不寒而栗。
      七瀧不愿理会,只抚平纸角,回过头来。
      却见岁拾寒低眉间,眼角眉梢寒气渐盛,竟突然凑近。
      七瀧心中一惊,慌忙别过脸去。
      恍惚间,一阵风掠过耳畔。“《春闺秘闻》?”岁拾寒拾起一本翻烂之书,见书名便觉不雅。
      七瀧这才回过神来,见对方并无恶意,那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已近在咫尺。
      干净、冷峻,而又冷血无情!
      “原来瀧姑娘爱好此类书?”
      她一把夺来,如护珍宝:“没有!”七瀧倏地面红耳赤,以蚊蚋般细小之声轻轻解释:“非你所想那般。”
      “是哪般?”
      七瀧扬起脸来,一脸天真:“只是寻常西凉话本。不信你翻!”
      “没兴趣。”
      七瀧将书摔在岁拾寒身上,手搭其肩,柔声细语:“岁堂主若喜欢,我可相让。”
      “故意引我,是为何?”
      七瀧五指成爪,猛然用力,指甲扣入岁拾寒右肩。
      然对方竟不反抗,反认真观起话本来。
      “看戏。”
      岁拾寒眉峰微挑,将手中书卷轻掷案侧,旋即执起羊毫,就着七瀧笔迹细细批点,声线冷冽如霜:“这几个西凉字,笔法谬误,当正。”
      七瀧正欲运力相搏,闻此言却蓦地收势,眸光流转,挑眉问道:“哟,你竟通晓西凉文字?”
      “自然。”岁拾寒神色淡漠,应声之际笔下毫锋未歇,续道,“且这称谓之用,亦欠妥当,须改。”
      语罢,他挥墨如泼,笔走龙蛇,转瞬之间,便将那令七瀧绞尽脑汁之信笺书就。举信细观,其字遒劲飘逸,风骨凛然,较之街上代人书信之书生,更显超凡脱俗,自成一派。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仲春渐暄,分心两处,相忆缠怀,思念往还,恒生念想……”七瀧见状,心下暗赞,抬眸望向他,笑语嫣然:“您鼎力襄助,小女子当何以酬之?”
      岁拾寒眸光微敛,语带机锋:“助当家舞魁私逃之事,不怕被有心之人窥伺生变,引火烧身?”
      七瀧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轻声道:“此节无需岁堂主挂怀。小舞已乘喧风马车,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不日便可抵达西凉帝都。待此信送达祁府,她早已安享锦衣玉食之乐。我的目的不过为安其心,告知她我于此安然无恙,且计划可谓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岁拾寒唇角微勾,目光如炬,似能看穿人心:“于是诱我来此,就为这场好戏?”
      “岁堂主素喜亲自探查,亲眼见证,我说的好戏比他精彩万分,不如您待会儿亲自去掌事师姐那一探究竟。毕竟,我言你未必信,我不言,你也不信。”七瀧美目流盼,巧笑倩兮,将信收好,藏于袖中。
      “狡猾。”
      七瀧正色道:“内坊暗卫密布,你此番夜闯内坊,须步步为营。我知一条逃生密道,可保你安然无恙。”她大致将方法说了一遍,又沉声道,“那人心思阴鸷,又有高手护持,今夜子时,便是她俩密会之时,务必谨慎行事。”
      沿主楼回廊迤逦而行至尽头,一座黄石假山赫然在目。假山一侧,一泓池水澄澈如镜,镶嵌于葱茏草木之间。水榭华庭临水而立,奇花异草绕水缤纷绽放。
      岁拾寒见两婢提壶端盘,自花丛间轻盈而来,旋即抽身隐入假山之后。
      一婢悄声道:“伍掌事今日回来,十分恼怒,摔了不少器物,小绿方才进去侍奉,被打得几近气绝。”
      “可是因四姑娘失踪之事?”
      “非也,听着话语,应是紫藤姑娘为保命,擅将孩子丢弃,她失了珍宝,自然恼怒。”
      “也是,最近月牙湾接连发生貌美姑娘失踪的事情,昨夜花船行至芦苇湾口,四姑娘下船小解,师姐们等了许久没等到人,上岸去寻已没了人影,定是被贼人逮去了!不过,伍掌事向来看她不顺眼,定也不会那般恼怒。”
      “嘘,莫再议论,若伍姑娘知晓我们在她身后嚼舌根,定会取我二人性命。”
      两婢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方放心前行。待其走远,岁拾寒方探身而出,循其来路而去。他心中暗忖,七瀧出自星月坊,引他来此,再观白日绿绮、葬妆等人言行,此处必暗藏杀机:星月坊内坊已成两派,伍掌事野心勃勃,或许与坊主中毒一事有关。好在来之前,他已着手布置。
      思忖间,已至一处庭院。此院较七瀧居所大许多,灯火辉煌,尽显华贵,上书“倚玉轩”三字。海棠绣制的纱幔随风轻舞,水榭楼台北面斜坡有荷风四面亭,遥相呼应,皆临莲塘。
      莲池边假山旁,松柏粗壮,可藏一人。岁拾寒藏身于此,见对面水榭纱幔中,二人对立,一着红衫罗裙,一跪于朦胧间。岁拾寒依稀认出,跪者乃祭剑山下交手的紫衣女,遂凝神细观。
      紫衣女腰间拴着紫电鞭,弯腰曲背奉上一物,乃是一襁褓衣。
      “师姐,此布或许是藏宝图?”
      红衣女郎媚态横生,接过查看后反手将物狠狠摔地,怒目而视:“愚蠢至极!那些掌门老奸巨猾,若勘破不了此等手段,何以立足江湖!”
      夜深人静,二人谈话隐约可闻,加之怒火中烧,音量较平日更重,话语愈发清晰。
      被两婢称为紫藤者,定是此紫衣女。其将襁褓衣认作藏宝图,实乃可笑。婴儿经手诸多武林高手,那襁褓衣不知被火烫水浸多少次。众人皆为藏宝图而来,亦不足为奇,毕竟觊觎赤炼决者,非星月坊一家。
      那婴儿被传的神乎其神,关于当年魔教的一切传闻铺天盖地而来,谣言四起,倒也难怪她误认。
      “若非我使出入魔音,你怕是早已被灵霄派联手杀害”
      “是端木泽背叛了我们!”
      “他本就拿钱办事,不想参与江湖争斗,你倒好,一路招摇,竟惹上了天枢卫!”
      “天枢卫将您堂弟杀了,蓝二公子的要求我们没达到,他会不会毁约?”
      “本就对合欢谷那两个笨家伙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我那堂弟也是个蠢货,他们本想利用以瞬,可弟弟并非桪沐一族,无法参透骨哨秘密,我好不容易买通阿九,移花接木,想以魔婴煽动风波,在武林大会上摆雁北和蓝门一道,没成想有人坏了我的大事,将这场风波掀得超出了我的掌控,我只能从沙漠千金雇佣端木泽和千门夺回魔婴暂平风息并拖住天枢卫的进程。没曾想,岁堂主手段雷厉风行,他竟比预想中的难缠!”
      “蓝二公子一定听说了此事,他一心要做蓝门家主,而今大少爷没死,反道差点绊倒合欢谷这枚棋子,主人,小的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没想到岁拾寒竟将骨哨留在了假魔婴的身上,他想以假乱真,把这场风浪做大,从而引出我们。我俩情急之下都着了他的道,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应当先把骨哨拿回来!”
      “为避坊主之人,我已万分小心。若将东西带回,一入月牙湾便会被师父察觉!”
      “蠢材!怕谁不好,竟怕她?那老太婆中了我的催心蛊,如今不得不乖乖听命!只要母蛊在手,整个星月坊皆为我所有!怕她作甚!可是如今没了骨哨,我的母蛊如何炼成、如何用!”
      “主人得手了?那可太好了!可……”紫藤声音骤弱,“三姑娘回来了,她武功高强,又百毒不侵,还有二师兄与大师姐撑腰,我们根本不是其对手。”
      “她不是去给老太婆搬救兵了吗?怎如此快便回?她一人回来的?”
      “正是,我看得真切,一人回来,此刻正在房中,我要不要……”紫藤似有请示之意,然对方毫不领情。
      “她孑然一身灰溜溜地回来,倒也好,我已有办法对付她。”
      岁拾寒暗忖,星月坊果然不简单,坊主被算计中蛊,沦为傀儡,此伍姑娘来历不凡,既会下蛊,又会入魔音,这般本领定与魔教红衣部有关。他想起伍影瞬说过还有个堂姐,莫非就是她就是“蓝门十六姨太”?
      他脑回路极快,迅速厘清了这场诡谲风波的来龙去脉:
      合欢谷得到骨哨后,又将伍影瞬奉为座上客,试图了解骨哨与噬心蛊的关联。而伍影瞳与蓝门二公子蓝以黠私下有交易,定给了伍影瞳一些好处,迫使她必须下手杀死蓝以默。而以默常年不下雁北,只在试剑大会时将代表雁北出席。于是买通阿九,偷出骨哨,并偷了个孩子假扮魔婴,本想借魔婴之名,将天枢卫引出来,从而减少守在蓝以默身边的力量,伺机而动,但岁拾寒却识破了伍影瞳的诡计,将魔婴以假乱真,把戏做大,江湖纷争越来越大,使伍影瞳原来的目标脱离了轨迹,她不得不终止这场恶作剧,一边让千门拖住天枢卫,试图在试剑大会上先借合欢谷与蓝家的恩怨让司徒两位公子杀了蓝以默,没成想关键时刻天枢卫赶到,还有七瀧的出现,不仅替蓝以默解了围,还摆了合欢谷一道,使她失去了刽子手,甚至将她的手足砍去。
      伍影瞳想得到骨哨,是为了催动摧心蛊母蛊,那摧心蛊与噬心蛊有什么区别?她和蓝以黠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这个交易能让伍影瞳不惜做那么大的局,一掷千金也要完成,一定很大。
      “师姐,我怕天枢卫的人已经查到了星月坊,听说今日他们已找上门来,该当如何是好?”
      “除了姓岁的,其他都无所谓。我在蓝门那些时日本混得风生水起,若非他一眼瞧出端倪,我又怎会心急火燎地逃出来?”
      “要不,我们暗中杀了他?”
      “既然以瞬折在他的手上,此人定不好对付,不过既然他来了星月坊,生死便由不得他!”伍姑娘一脚踩在紫藤手背之上,狠狠碾了几下,手背瞬间血肉模糊,“你要记住,这世上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配做王!杀我弟,灭我族,此仇不共戴天!”
      紫藤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伍姑娘眸子如千载冰雪淬炼,深处却藏着凌厉杀意:“我的好师妹,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必须找到骨哨,乖乖带回,听到没?”
      “可骨哨不是对您本无用吗?不然您也不会让阿九用来假扮魔婴了!”
      “前不久我得到了一本魔尊手札,上面记录着不少好东西,想必对参透骨哨的秘密有不少帮助!你只需将此物找来,之前没用,可如今却有大用!”
      “定不负所托!”紫藤哽咽道。
      伍姑娘抬首仰望夜空,蓦地长叹一声,叹息中藏着一丝无奈与感怀。
      岁拾寒眉头微蹙,神色凝重。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复间,正应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这句至理。
      各门各派内门暗斗乃江湖常事,能被魔教余孽捅了窝,这星月坊坊主也没传说中那般厉害。
      正当他出神之际,忽闻背后有人唤他:“喂,可算找到你了!叫你送的燕窝呢?莫不是被你二人偷吃了!”
      岁拾寒一怔,回首望去,竟是方才闹肚子的女婢,正于□□那头兴冲冲地向他招手:“小伍姑娘饿极了,快把燕窝拿来!”
      岁拾寒暗叫不好,待他回首再向水榭楼台望去,蔓蔓纱幔中,早已不见二人身影,只闻不远处一个冰凉如刺的“杀”字传来。岁拾寒纵身一跃,如飞电般疾驰,几个起落便已至远处,如浮光掠影,眨眼间消失不见。
      灰月如盘,冷冷地悬于夜空,月牙湾依旧沉浸在花朝前夕的余温中,灯火三千,映照着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一道海棠粉色的身影,如同风中闪电,在楼宇间轻盈起落。
      他足尖轻点,身形腾空,瞬间拔高数尺,月轮之下,掠影如幻,稳稳立于墙头,衣袂随风猎猎作响。
      未及停留,身后无数黑影如水墨般泼洒而来,一道紫影疾掠,紫电鞭带着蓝光如蛇,直卷而来。
      岁拾寒倒吸冷气,脚尖猛然点地,身形如鹰,低掠而出,拳风呼啸,猛攻对方腰间,一拳比一拳狠辣。
      紫藤招架不住,踉跄后退,嘴角溢出血丝,却邪魅一笑,长鞭猛劈,出手又快又狠。岁拾寒落足之处瓦片炸裂,他脚尖再蹬,飞跃而起,凌空扑向树干,十指紧扣,旋转落地,动作行云流水。
      紫藤见状,眼神微眯,瞄准远处猎物,屏气凝神,眸底血色:“引去西郊瘴林,诛杀殆尽!”黑影们闻令而动,追奔而去。
      青草掩映的小径,老树歪扭,树冠遮天,身后繁华渐隐,阴霾笼罩。野草窸窣,岁拾寒深入树林,浓雾渐起,苍白如纱,树木影影绰绰,几步之外难辨其形。
      他脚步渐缓,四周环顾,天地相连,万物朦胧,恍若仙境。杀意混杂在簌簌声响中,潮湿空气里,不知名香味弥漫。
      突然,粉末扑面,与白雾融为一体,岁拾寒抬手挡之,仍躲避不及,眼睛奇痛难耐,危机感猛升。一剑自背后袭来,他躲闪不及,中剑血流不止。
      重整旗鼓时,黑衣蒙面人自树丛间窜出,剑风凌厉。
      岁拾寒手上无剑,意图抢夺,却瞬间失明!他急了,更多杀手飞扑而下,剑锋穿刺而出,鲜血四溅。
      岁拾寒拳头裹挟劲风,呼啸扭转,砸飞身后之人。他忍痛拔剑,血染衣袂,捏紧长剑,耳辨方位。他想起雁北长老的听音辨位之术,幸得真传,以此技代目保命。
      一剑当胸,他猛然反手,横扫刺杀两个黑衣人。黑衣人未料此人瞎眼仍身手了得,但见其已处下风,且瘴气之毒耗尽体力,为首之人暗自窃喜,伺机而动。
      突然,一人迅猛发力,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岁拾寒勉强以剑支撑,急促脚步声隐约传来,他猛然站起,疾步奔出,一剑劈落,砍落那人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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