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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水月镜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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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明月不夜天,花朝月湾不夜城。
七瀧泛舟河上,游过石拱桥,隔壁船上美貌舞姬翩翩起舞。醉酒书生击鼓助兴,舞姬好奇望来,月光下的“少年”英气逼人。那些男人看舞姬的眼神充满欲望,而她望着七瀧那孤月般的清冷眼睛,竟觉鲜活。
“公子着急去哪?”舞姬问。
七瀧不理,背手持剑而立。
船夫回首望她一眼,神色自若,继续划桨。舞姬沉浸在舞蹈中,仿佛不在意他的回应。
两船顺着水流贴近时,河中突生出绿洲,两船迅速分岔,一左一右行驶在湍急河流中。眨眼间,载着舞姬的船已淹没在绿叶之中。
而舞姬消失处不远的屋檐上,影子起起落落。
船夫忽然开口:“开始了。”
他一边划桨一边抬头,斗笠之下藏着一副银色面具,白色龙须随风飘扬。
七瀧握剑的手一紧,恨恨道:“她送了碗蒙汗药的燕窝给我,搅糊了也不晓得。”
“老子潜伏许久,发现她在蓝门培植了不少杀手。如今我倒戈相向,她必会杀我灭口。幸好被你察觉紫藤在我酒里下毒,小丫头,为师只管酒喝,不想参与江湖上的弯弯绕绕!老子今儿要回去喽!”
“我在老地方给你备了天仙醉,整整一车,够你喝了!”
船夫笑声爽朗:“那魔女是魔教红衣部之后,又懂下蛊,你可得小心。”
“知道了!”
“老子的三刀流,就你一个传人噢!别给我整死了!”船夫端木泽压低了斗笠,嗓音低沉沙哑。
夜幕低垂,灰月之下,远处人影蹿动,似往西郊而去。七瀧翩若惊鸿,纵身一跃跳上岸边墙头。
西郊瘴林,飞禽走兽皆避之不及,气竭力竭而死。黑衣人穷追不舍,指向星月坊。他们正追杀一人。
漆黑浓密的树林中,雾气翻涌,惨白一片,血腥味刺鼻。不远处传来人声:“死透了没?”
“还有气。”
“一个婊子居然这么抗打!”
“瞎了还能折损我十几个兄弟,可恶!”
“少废话,赶紧补刀!”
袅袅雾气中,影子忽然窜过,三个黑衣人吓得往后一退。
“方才是什么?”
“瘴林中不可能有活物!”
其中一人伤痕累累,显然经历过恶战,他持剑的手颤抖不已:“乱葬岗离这不远,会不会是……孤魂野鬼?听过路人讲林中常有鬼火出没,阴森可怕。”
“鬼神之谈荒谬绝伦,你竟然会信?”
一瞬间幽光掠来,血盆大口猛然扑近,胆小那人吓得弃剑而逃。剩下二人正捕捉幽光,它却迅速闪进了白雾之中。
“什么鬼?哥几个谁不是刀子口上舔血淌过来的,少唬我!”
“老大,前面好像有个人?”身边的杀手手指颤颤巍巍地往前一指。
氤氲雾气中隐隐约约站着一名白衣女子,黑发如瀑,盖住了她的脸。黑衣头头谨慎地提剑上前,这时她猛地一个转身,手下瞳孔蓦然放大,一张惨白挂着血泪的脸赫然出现,眼睛恍若渗血的窟窿,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啊!”手下吓得往后一跌拔腿就跑。
“装神弄鬼!”老大一剑挥出向“女鬼”之处砍去,剑光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狠狠穿透了前方的身影。待他得意扬扬地走了过去,哪里还有那披头散发的女子身影,地上只剩下那把孤零零的长剑。
“不好,我中了瘴气之毒出现幻影!可恶,快走!”老大一声令下,黑影一个个逃也似的往林外奔赴。那老大经过岁拾寒身前猛然一顿,冷冷瞥去,此人身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在这毒瘴之中根本活不过一刻,必死无疑!他轻蔑地笑了笑未多作停留,放心离开。
待他们散去,“女鬼”飘然而落,寒意席卷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长发被掀开露出一张笑脸。鲜血从岁拾寒的身体汩汩而出,渐渐染红了这片土地。她蹲下身来探了探鼻息,夸赞道:“命真大!”她一把拽起岁拾寒,男人的身躯沉重如泰山压顶。
实在是背不动了,七瀧勾指吹哨,一匹枣骝马“嗖”地蹿至身前停蹄。她环顾四周,记起此处为西郊瘴林,往东月牙湾,向北乱葬岗,西去深入瘴林。她却深知穿过瘴林,南山之上有一尼姑庵,少时曾陪萤舞求过愿,灵验得很。
山路崎岖,越往南走白雾越发稀薄,一条林中羊肠小道弯曲而行,突然之间豁然开朗。
山寺星垂,云松伴鹤,流星划破疏水,走月逆行于云。满目群峰,高耸入云,寒色青翠欲滴。
破晓时分,白云染作猩红,拾级而上,一路人迹罕至,唯苍松之上,鸟雀啼鸣婉转。山峰绝顶处,有一庵名曰“水月”,此处香客稀少,幽深高远,仿若世外桃源。
水月庵中,镜闲师太乃月牙湾一带赫赫有名之大善人。诸多达官贵胄,争相请其开坛讲道,就连青楼女子亦对其崇拜有加。师太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宛如在世神仙,超凡脱俗。
待登上山门,天已蒙蒙亮,东方鱼肚白初现,旭日半露,朝霞与孤鹜齐飞,美不胜收。
七瀧悄眼瞥向马背上奄奄一息的岁拾寒,心中暗忖:若再晚来一步,这位横行江湖的雁北天枢堂堂主,怕早已命丧黄泉。
她轻叩木门,神情间满是惋惜。
庵中几位小师傅正打扫庭院,一位年长师太手持扫帚前来开门。见二人鲜血满身,师太不禁一怔,脱口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不知遭遇何变故?”
七瀧双手合十,恭敬道:“在下乃星月坊弟子,早年曾聆听镜闲师太讲道。昨夜路经瘴林,闻得打斗之声,遂救下此人。猜其与近日少女失踪案有关,不知师太可否方便收留?待其伤势好转,在下即刻带他下山,绝不叨扰诸位师太。”
镜闲师太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方平复下来,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岂能见死不救?施主快快进来吧!”
师太领着二人进了山门,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一番,这才安心合门,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莫怕,请随贫尼过来。”
禅院依山崖而建,山风浩荡,松柏婆娑,古树根系盘曲虬结,宛如巨龙盘踞。
顺着一条幽静小路,蜿蜒曲折,行至院落边缘。此处被青石古树所拦,又有紫藤缠绕爬墙遮掩。师太拉开藤条,露出一面被日月锁锁住的木门。此锁锈迹斑驳,年代久远,门上木质坑洼不平,似久未开启。师太取出钥匙打开,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张开,顷刻间豁然开朗,高耸入云的山峰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此地乃南山后山,山腰之处有瀑布清潭,古木参天,乃避世佳所。小屋本为柴房,曲庄差人修葺一番后,供曲夫人在此隐世。她以清泉为饮,于山腰潭边种些花果蔬菜为食,算起来在此静修已有十余载了。”师太一路指引而来,“二位请放心,待贫尼将藤蔓遮住路口,定不会被贼子发现。”
“有劳师太。”七瀧感激道。
木屋伫立于山崖之上,群峰环抱,崖底深不见底。一条弯曲的青石板小道,崎岖蜿蜒,曲折而下。山腰处雾岚翻涌,耳畔瀑布声朗朗,仿若世外桃源。
屋内家具一应俱全,物品摆放整齐,简单素雅,尽显大方之态。
“这位曲夫人的品位颇为雅致。”七瀧环顾四周后赞道。
“曲夫人本名沐晚瓷,又称不染居士,在此听道坐禅、精修避世十余载。若非半年前凌云阁传来噩耗,说不定她仍隐居于此,不谙世事。只是一去许久,杳无音信。曲庄出资修葺此庵,贫尼顾念恩情,差弟子勤勉打扫,此屋宛若新居,二位放心在此暂住。只是庵中不养闲人,姑娘平日照顾公子起居外,可否帮忙打理山中农事,亦可解决施主温饱。”
七瀧连忙应下:“师太考虑周全,看这深山老林中奇花异草云集,小女子略通神农之术,治他外伤不在话下,炊事就交由我。那帮贼人贼心不死,定会追上山来,山门还是少开为好。”
“阿弥陀佛,施主言之有理。放心住下吧,此处事物一应俱全,贫尼也会抽空探望。”
送走镜闲师太后,七瀧烧了热水,帮岁拾寒清洗打理一番,这才得空歇息。她望着墙上那幅仕女图,陷入沉思。
传闻沐晚瓷曾是凌云阁一等一的高手,下嫁给曲庄庄主曲红烛后,因价值观不合,诞下一子后离家出走,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江湖上对她的下落谣言四起,原来她一直隐居于此,怪不得世人都找不到她,真乃性情中人也。
她在江湖上自号“不染居士”,以随身佩剑“不染尘”而得名。不染尘在名剑榜上属龙鳞之后、鱼池龙渊之前的第六位,亦是绝无仅有的仙品琴剑。
屋内挂着一匾,上书四字“禅茶一味”,看来曲夫人爱喝茶,又喜抚琴,倒与自己趣味相投。
仕女图边挂着一床鹿角灰胎落霞琴,七瀧对名剑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尤其是手上的剑心之剑——七星剑。凭借名剑之间遥相呼应的默契,她敢断定此剑正是:“名剑榜第六位,不染尘,真乃琴剑合一的绝世神兵!”
仕女图上有题字“愿卿永如天上月,皎皎千古不染尘”,落款是凌云阁云鹫。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凌云阁乃西凉国首屈一指、直辖于帝君的情报局,不仅从事国家间谍活动,还作为重要的江湖势力,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无人知晓它何时成立,因在大殇国之初它便已存在,历经上千年。亦无人知晓其内部情况,就连很多凌云阁成员也不清楚自己的组织究竟如何。因凌云阁是单线联系,每个成员除了自己的上级以外,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同样,两个低阶的凌云阁成员站在一起,也绝不相识。
但与此相对,凌云阁几乎知晓世上所有事情。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凌云阁的线头……武林中人无不梦寐以求能够掌握凌云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威逼利诱,希望能够得到凌云阁的情报,而派出去的人也被暗杀而告终。
但那一年,凌云阁老阁主云空剑获“剑圣”之名后,公开向西凉皇帝俯首称臣,并发誓对武殇帝这一朝拼尽全力地卖命。从此,云空剑此名享誉天下,成为天骄傲世榜上榜眼“西云”!
只是他是个不谙世事之人,第一个儿子云鹰离家出走后,他选择了避世,将凌云阁上上下下交给了他的第二个儿子——云鹫。
以前,“云鹫”是江湖人尽皆知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所有妄图知晓云鹫其他信息的人都被凌云阁以他们独特的方式警告,那些虎视眈眈之辈的结果是,他们所有的隐秘情报顷刻间如流水般涌出,无人怀疑情报的真实性,因为是凌云阁提供的。
几年后,再也没有人会去试图打听凌云阁的秘密,仿佛它只是西凉皇室的秘密武器一般,或者根本不存在,悄然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
而云鹫这个人的第一次出现,竟是在曲庄盛大的婚礼上。当日他戴着面具,手持云空剑曾经扬名天下的名剑榜第三——不空剑,气势恢宏地走了进来,亮出了凌云阁的令牌……竟是为了一个女人。沐晚瓷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气势汹汹而来的云阁主狼狈而归,从此安心待在帝都。
七瀧的思绪回到现实,禅学中的四大皆空,沐前辈隐世许久都未悟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沐女侠若舍得欲望,必能身心俱明。”
正所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
沐晚瓷和云鹫的缘分,戛然而止在红妆素裹的那一日了。
梦境在风雨间跌坠!黑的夜,白的雪,红的火!无不化作了厉鬼,声嘶力竭地向他叫嚣!
忽然间,无数陌生的脸孔重叠在眼前。阴沉狰狞,刀光剑影,鲜血焦尸!
一声寒彻骨的冷笑:“杀!”
当石门合上只剩下一道缝的时候,石门外的女人回首嫣然一笑,她的眼泪迅速被熊熊燃烧的火焰遮挡,孩童冲过去,使劲掰开石门,可那巨大的石门已然合拢,起身却发现自己满身满手都是赤红,连泪水都是鲜红色的......
“阿娘!”一声惊呼破空,榻上传来剧烈咳嗽声。七瀧猛然回神,疾步上前查看。
岁拾寒呕出黑红腥血,双目空洞无神,缓缓睁开。
他做噩梦了。
“为何不点灯?”他声音沙哑。
“灯?”七瀧一愣,随即明白他目不能视。
对方猛然抓住她手腕,质问如刀:“谁?”
七瀧见他双目已无往日凌厉,心下明了,轻声道:“看来你遭了暗算。”
对方一怔,手中力量微松。
“那些人是伍影瞳派来的刽子手,本就无恶不作,手段阴险毒辣。你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七瀧解释道。
岁拾寒双唇惨白,毫无昔日风采,问道:“这是何处?”
七瀧心中升起一丝同情,语气转柔:“水月庵,幸得镜闲师太收留。你安心在此养伤,她们暂且找不到这里。”
话音未落,手腕又被紧攥,他力气陡增,脸上表情狰狞:“耍我?”
“岁堂主足智多谋,料事如神,应早已预料到此行险恶。”七瀧淡然应对,“我已告知你逃生之路,是你自己不信我,非要往西而行。西郊本就是瘴林,毒物横行,你去了那里,正中敌人下怀。”
遥遥传来青铜钟鸣,钟声悠远绵长,回荡在夜空之中。
岁拾寒表情复杂,许久之后才慢慢放下手,伤口撕裂的疼痛涌了上来:“我的眼睛,何时能复明?”
七瀧倒也爽快:“若信我,几日便可。”
说着,她卸下岁拾寒的外衣。岁拾寒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内心已然波涛汹涌。
“我不知那里是瘴林……”岁拾寒语气中带着一丝悔意。
“想来你也不知,一味地往那去了,那些人是故意引你。”七瀧边说边在伤口敷上草药,“真是笨死了!”
岁拾寒听罢,脸色黑沉,道:“多谢瀧姑娘相救。”
七瀧回答道:“一命抵一命,三年前你救过我,如今你我两不相欠,不必言谢。”
岁拾寒吃痛,攥拳皱眉,问道:“星月坊受魔教迫害,已有多久?”
“一年前大师姐路过九曲连环蓝门一带,救了一名孤女。此人到坊后,暗中拉帮结派,成了大师姐心腹。之后各处算计,半年前成了师父的贴身侍女,于是以蛊迫害,让师父成了她的傀儡。”七瀧详细叙述道。
“你引我到此,便是为了除恶?为何不明说?”岁拾寒追问。
“岁堂主若知此事,定会带天枢卫前来剿杀。师父性命尚攥在她手,怕是岁堂主尚未赶到,师父早已一命呜呼了。”七瀧叹了一气,为他裹好绷带,“而且你雷霆手段,我可不想坊中无辜姐妹受其牵连,到时星月坊和魔教扯上关系,以你冷血无情的行事手段,坊内的姐妹定会被不由分说地被屠杀殆尽,这罪孽我可担不起。”
岁拾寒嘴角一扯,一把握住七瀧手腕,往怀里一拽,抓得七瀧疼得嗷嗷直叫:“就算如此,那三年前的帐又该怎么算?”
“岁堂主尽管放心,待你帮我们除恶,下个月雁北武林大会,星月坊定然感念恩德,上山拜谢。”七瀧忍痛说道,“我的剑法在坊内还属不错,师父定会让我前去。到了雁北,任你宰杀。”
“令师又算什么好人?”岁拾寒将她甩开。
气氛正僵持间,捧着一筐物什的小尼阿泠走了进来。
七瀧连忙摁倒岁拾寒:“她不知你是男人!闭上你的嘴!”盖上被褥笑脸而迎。
“施主,这是庵里刚采买的物什。冬夜寒凉,那位施主伤势极重,师太特意让我捎来。”阿泠说道。
“多谢小师傅。”七瀧接过物什,心中暗自思量。
世间多孽缘,必是自己去渡,方得解脱。
七瀧独坐瀑布之畔,痴痴凝望,半晌未动。忆及幼时与挚友萤舞共学于月牙湾竹林深处,彼时无忧无虑,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瞬十年已逝。今朝再提奔跑之劲,已不复当年之勇。昔日好友之离散,竹林外之血腥,皆令她心生悲凉。
忽有锥尾鹦鹉如日耀般落于肩头,啼鸣“亲一个!亲一个!”
“阿奇?你何以来此?”七瀧轻伸玉指,长尾鹦鹉乖巧搭爪,鸟喙轻摩其指。她自鸟踝竹筒中抽出一纸,展而观之,乃萤舞报平安之字:“吾已至西凉境,汝勿念。”观毕,她松了口气,自语道:“平安便好。”言罢,将纸撕碎朝天一撒,复抓阿奇为其掐羽管。小鹦鹉一脸满足,依偎更紧。
佛音袅袅,钟声悠远。日升日落,轮回不息。暮霭沉沉,苍穹由赤海渐变为湛蓝。霎时,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远处天灯腾空,幕似火,祈喜乐,星河鹭起。
月牙湾正值花朝尾声,想必热闹非凡。毕竟,再逢花朝,须待来年。
七瀧收拾停当,多日紧张忙碌,还未好好休整,她正欲沐浴,忽闻庵内嘈杂,似有贼人闯入,尼姑们阻拦不及,响动渐近后山!
“岁堂主?”七瀧试探性轻唤。
岁拾寒高烧已退,外伤逐渐而愈,此时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口中似有呢喃,这几日他夜夜被噩梦惊醒,痛苦模糊之态,兼之寒气逼人之脸,令人心疼不已。
听闻他十岁那年,岁家惨遭灭门,“天煞孤星”的称号便是由此而来,想必这几年来他承受着家仇之痛,灭门之恨,怪不得整日凶神恶煞,喊打喊杀,毫无人情可言。
七瀧不顾一切,使出浑身力气将其拖起:“大哥,贼人已近!得罪了!”她将岁拾寒扶起,胳膊绕于后颈,蹒跚朝屋外行去,本想去山腰躲藏,一步刚迈出,便见火光已至墙外,再行恐狭路相逢!她骂了一声,急撤步回闩门。
环顾四周,除衣柜外无藏身之所。无奈衣柜已满,她先将七星剑藏于屋檐,然八尺男儿如何藏于房梁?忽然她眼前一亮,瞄向飘着热气的浴桶,一拍脑门,计上心来。
虽说有浴桶必藏人的定律,但当下局促之态,只能如此。
人群纷至,火把晃动,窗外如白昼。
“施主,此处乃佛门清静之地,不可喧哗!”
“让开!”
只听“轰”的一声,门被破开。
里屋七瀧闻声,慌忙装出惊恐之态:“非礼啊!快出去!”
氤氲水雾中,隐约见女子身影,瘦削纤细,玉肩如雕。她惊惶侧脸,鼻梁高挺精致,青丝如瀑,模样娟秀,眼神凌厉。
紫藤长鞭一紧,隔水雾审视:“你是何人?”
七瀧闻声急忙转过侧脸,生怕被同门认出,于是装模作样挤声道:“我乃曲庄夫人沐晚瓷,尔等宵小竟狂妄至此,定不轻饶!”
紫藤闻言,步子一顿,将信将疑审视,眼睫微垂,觉此女声音耳熟:“你是不染居士?”她犹豫一下,突然大笑,如闻天大笑话:“笑话!你若是不染居士,我岂是天王老子?”
七瀧见她不信,义正词严:“好!见不染尘而毫无忌惮者,天下唯你一人!”
其言辞凿凿,令紫藤掂量。她抬头一看,墙上端端正正挂着大名鼎鼎的琴剑“不染尘”。此剑独一无二,不仅因琴剑合一之形制,且用上等大漆,犹如螭龙烈焰,凤鸾驭火。
难道她真是尼姑们所言的沐晚瓷?
可沐晚瓷已失踪十余载,怎会突然现身?世上岂有如此巧事?
紫藤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忽一道凌厉金色光束迸射而来,她侧身躲过,一支发簪“噌”的一声划过眼前,直插柱身三分之深,簪身震颤嘤嘤作响。
竟是金色凤簪!
紫藤双目圆睁,吓得连忙跪下:“不知曲夫人隐居于此,我等无意冒犯,望沐女侠高抬贵手,恕我等不敬之罪!”
七瀧垂眸,美若柔荑之手舒展开来,口吻中多了一分戾气:“还不速速退去?”
紫藤一愣,连忙拖家带口退出:“是是是!”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众人如惶恐山鸡夹尾溜走。
镜闲师太见恶徒离去,长叹道:“姑娘,歹人已震慑,庵内可清静数日,平安是福。”
七瀧松了口气:“方才多谢师太周旋。”
镜闲师太念句“阿弥陀佛”随之离去。
七瀧未料,连不染尘都吓不走之人,竟被自己顺手扔去的簪子吓跑。
她急扶岁拾寒,未及出手,倏地一个挺拔身躯从水中钻出,扑倒在她身上,如千斤担压倒,七瀧尖叫一声,对方吓得回弹:“你!”
看他欲言又止,两只手扶住她的细腰,而他的下巴正抵在她的两乳之间,只片刻,他惊跳而起,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七瀧方意识到两人正“坦诚相见”,双颊绯红,慌忙穿衣,心如小鹿乱撞。她偷瞄一眼同样慌张的男子,一想到他尚且失明,方长长舒了口气,大着胆子朝他胸部、腹部多瞄了几眼。
这身材,这颜值,若能摸两把,这辈子也值了……
“大笨蛋!大笨蛋!”窗口不知何时停了一只小鹦鹉。
七瀧翻了下白眼,美梦被打断,甚是不悦。“阿奇?你不去小树林待着,跑这来作甚!若被紫藤发现,我们都得死!”
“紫藤……?”岁拾寒突然发话,七瀧心头一震。
他的刘海还滴着水,浑身湿漉漉的,夜色下尤为诱人。
七瀧咽了咽口水,“唰”地站了起来:“好不容易退烧,夜里风凉,可别冻坏了!何况伤口未愈……赶紧换身衣服,我帮你重新上药……”
顺便多揩点油,嘻嘻。
“等等!”岁拾寒语气忽然加重,热水烫得他面红耳赤。
阿奇胆小,被吓得尖叫一声直接飞窜,而七瀧愣了几秒讪然道:“紫藤是伍影瞳最忠实的狗,也是追杀你的人。”
“我知道。”
“岁堂主睿智神勇,定能洞察一切。这些,也无需我多作解释了。”
“她也是红衣部部众?”
“那倒不是,她是伍影瞳从黑市上买的杀手,只听从她一人。”
烛火摇曳,窗含剪影。
七瀧用力绑了个结,揩了一把结实的胸肌,拍拍他宽厚的肩膀道:“放心,我会努力治好你,星月坊还得靠你重整旗鼓呢!”
“有何好处?”
七瀧收拾器皿道:“岁堂主想要何好处?”
岁拾寒沉默良久,手心一握,眉头一锁:“解药。”
“哈?”七瀧诧异地望着他,本还馋着他的腹肌,但恼怒瞬间战胜了色欲:“那我也得先知道风无痕中的是什么毒吧?”
“明知故问。”
“明什么知,故什么问,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回答不了。”七瀧捧起水盆,大步而去。
“方才……”
七瀧伫足:“岁堂主还有何吩咐?”
只见他神情微动,却一脸淡漠:“姑娘清白之身,何必为我淌这趟浑水?”
“你不必在意,我出身风尘,不拘小节,从不计较对与不对,只知值不值得。就好像方才若不那般,把你弃下,你若有事,那我便失去了希望,要同你当初一样承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了。人在权衡利弊之时,不假思索做出的选择,恰恰是最真实的。”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风卷落梅,一曲起,琴音似流水,潺潺如白月。时而若涓涓溪流;忽而似苍松古劲。
琴如风,音如韵。
七瀧所抚的是一年前为萤舞夺魁所作的《南歌子》,夜南歌一名由此而来。花舫之上,她遮面抚琴,萤舞一舞倾城,留下传世佳话。
一曲罢了。
“此曲何名?”窗外,细雨淅沥,如丝如缕。
她不紧不慢,悠悠道:“随手而奏,未有之名。”言罢,转身至火炉旁,药壶中汤汁滋滋作响,溅出点点。她一边小心盛着汤药,一边喃喃自语:“此琴久未调音,音准杂乱无章,连调数次,方勉强稳住琴音,好在琴之底子尚佳。”言讫,小心翼翼捧碗而来,端于掌心,舀起一勺,呼呼吹气。
抬眸,她看向岁拾寒,问道:“岁堂主亦擅音律?”
岁拾寒面色冷峻,如寒夜之霜,冷声道:“不擅,亦不喜。”
“抚琴有抹挑、勾剔、打摘、叠涓等诸多技法,与剑法颇有相通之处。”七瀧轻移莲步,款步而来,细细检查他身上伤口,而后慢条斯理道:“正如习武,骐骥一跃,尚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却功在不舍。多加练习,自有妙处。”
“看来瀧姑娘琴艺,在坊内当属翘楚。”
“此言毫不夸张,我若称第二,无人敢居第一。”七瀧嫣然一笑,又问道:“雁北之地,可有厉害的琴师?”
“不曾有,倒有酿酒高手。”
“我对酒不感兴趣。对了,不知岁堂主如何看待星月坊?”
“狼鼠一窝,沆瀣一气,不过如此。”岁拾寒目光如炬,冷冷言道。
七瀧闻言,恼怒顿生,柳眉倒竖,嗔道:“冥顽不灵!真是个死鱼脑袋!”
“啾!啾啾!”梳妆台上,一只锥尾鹦鹉正热火朝天地翻箱倒柜。它好不容易叼住一支金凤簪,使出浑身解数往外拉扯。这簪子乃足金打造,分量十足,工艺更是精妙绝伦,非同小可。它“啪嗒”一声没叼住,连簪带鸟摔落在地。
阿奇吓得一头蹿至岁拾寒头顶,叼住他的头发,使劲理毛,嘴里还不停地叫着“阿奇!阿奇!”
从未有人对岁拾寒的头发有过如此“冒犯”之举,他面色一沉,伸手欲赶它。
阿奇的鸟喙却如离弦之箭,疾如闪电般啃咬过来,直接在他指头尖上咬出一个深可见血的口子!
岁拾寒正要出手逮它,赫然传来一声怒吼:“放过阿奇!冲我来!”那只小鹦鹉闻声,扑腾着翅膀飞去了,立马怂得往七瀧衣领钻,窝在里头探着个小脑袋,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岁拾寒,警惕性高涨。
岁拾寒尴尬,问道:“它是你的小宠?”
七瀧心疼地捡起簪子,轻轻擦拭,嗔怪道:“是啊!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是救命的东西,你可千万别把它摔了……”
“你说的那物可是一支金簪?”岁拾寒眉头紧锁,俨然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可否借来一看?”
七瀧递了过去,他接过,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摩挲着,表情专注:“此处有字。”
七瀧接过,竟然真的有字。“确实有个字,可是我从未见过,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应是云字,凌云阁云阁主的定情信物。”
怪不得紫藤等人见到此物吓得屁滚尿流,七瀧心中暗忖。
“沐女侠此行匆忙,不染尘没拿,定情信物也没拿,到底是多大的事让她这么着急?”七瀧思索。
夜风乍起,残雾消散,一轮冷月如冰盘,在淡青色的夜空中漂浮。一层如霜似雪的月光洒落一地,整个木屋陷入寂静的夜色之中。门首悬挂着参差不齐的灯笼,犹如飘浮在空中的磷火,轻轻摇曳,似在诉说着夜的静谧。
谷中时而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凄厉鸣叫,七瀧入梦尚浅,被这声音惊得毛骨悚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此时搭在她的肩上,她惊起,怒目而视:“岁拾寒,你想干吗?”
“闭嘴。”岁拾寒面色冷峻,言简意赅。
“凭什么?”七瀧不甘示弱。
“有人来了。”岁拾寒目光一凛,冷冷道。
烛火颤颤巍巍,燃尽了最后一丝芳华,整个屋子融于黑夜,唯余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蓦地,一团黑影如鬼魅般从敞开的窗棂疾扑而入,落地时悄无声息,稳稳当当。他身形微动,步步紧逼,每一步都谨慎至极,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静谧。然而,这如微风拂过般细微的动静,又怎会逃过屋内二人的敏锐感知。
黑衣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似在搜寻着什么。他竭力控制着动作,不发出半点声响,可即便如此,那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是在这寂静的夜里隐隐可闻。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如闪电般从黑衣人身后骤然袭来。黑衣人反应极快,一个利落的转身,同时狠狠踢向那迎面而来的身影。只听“嘶啦”一声,黑衣人的手腕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渗出。
他毫不迟疑,单腿如钢鞭般横扫而出,紧接着一个回旋,顺势操起一张四方椅,朝着对方狠狠砸去。对方身形一闪,敏捷地侧身躲过。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木椅重重地砸在梳妆台上,瞬间碎成无数木渣。
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黑衣人突然身体一歪,斜斜倒地,顺着地面滑行而出,直直撞向对方。就在靠近的瞬间,他从大腿一侧猛地抽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如毒蛇出洞般狠狠扎了下去!
对方双腿猛然一紧,如铁钳般用力绞动,只听“咔嚓”一声,骨裂声清脆响起,黑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竟是个女人!
七星剑与匕首在黑暗中激烈碰撞,擦出一串耀眼的火花。黑衣人用力一推,抽出小腿,以另一只脚为支撑,将匕首当作利器,顺势将七瀧的身体连根拔起,一个反手便死死绕住了七瀧的脖颈,恶狠狠地威胁道:“别动!把金凤簪交出来,饶你不死!”
七瀧却冷冷一笑,眼神中满是不屑:“杀我?你不配!”话音未落,七星剑忽然逆转,如一道寒光闪过,一剑擦过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惊恐地大叫一声:“不要命了?疯子!”
刹那间,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溅了七瀧一脸。黑衣人双足一顿,如鹞子翻身般落于三步之外,他眼神愕然,一手捂住自己脖子,愤愤道:“真不该手下留情!”
七瀧手中七星剑一展,一道凛冽的杀气如狂风般猛然挥出,她霸气十足地喝道:“就凭你三脚猫的功夫?还杀不了我!”
“你太自信了。”黑衣人咬牙切齿道。
七瀧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逼近黑衣人,上下打量许久后,冷冷问道:“不似魔女的手下,你是谁?”
黑衣人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嘲讽:“想知道?抓到我再说!”语罢,他身形一纵,如大鹏展翅般腾空跃出窗外,几番起落,便落在了墙头之上。身影晃动间,如一只黑色的蝙蝠,扑向了那深不可测的夜色,瞬间没了踪影。
七瀧不慌不忙地将灯烛重新点燃,回头看向岁拾寒,只见他脸色煞白如纸,淡淡道:“走了。”
“受伤了?”岁拾寒声音低沉,言简意赅。
他竟会关心自己?七瀧心中微微一动,却只是淡淡道:“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我看看。”岁拾寒目光坚定,不容拒绝。
“岁堂主,你在这别乱走,此剑护你!”七瀧说着,便要转身。
“去哪?”岁拾寒眉头一皱,冷冷问道。
未及七瀧回答,只听得她翻窗而出,追了出去。岁拾寒摸着手中剑,宝剑上七颗宝石在微弱的光线下尤为凸出,散发着神秘的光芒。他眉心一蹙,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显得深沉无比,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阿泠捂着伤口,闷头撞进禅房,那股子狠劲儿仿佛要将门板撞穿。迎面而来的镜闲师太赶忙伸手搀扶,阿泠却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那女人简直是个恶魔,几招就把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镜闲师太脸色瞬间一沉,犹如笼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引狼入室,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早知那簪子是云阁主送给曲夫人的宝贝,我怎会任由它在那儿搁置这么久!”阿泠气得直跺脚,眼中满是懊悔。
镜闲师太也是一脸懊恼,眉头紧锁:“如此重要的物件,沐晚瓷竟没带走?”
“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里面藏着的秘密!”阿泠恨恨道。
镜闲师太扶着阿泠坐下,从袖中掏出药瓶,问道:“你确定里头藏着藏宝图?”
阿泠眼神笃定,语气坚决:“我在不醉楼亲耳偷听到的,还能有假?”说话间,伤口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黑红的脸因疼痛而扭曲,咬牙切齿道:“天下谁人不知不醉楼楼主对云阁主痴心已久,对她的情敌恨之入骨。一听说云阁主把云家世代传承的宝贝送给了沐晚瓷,她简直气炸了!”
镜闲师太小心翼翼地帮她上药,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警惕:“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总之,拿到金凤簪,就算里面没有云家藏宝图,光是不醉楼给出的赏银,也够咱俩远走高飞,过逍遥日子了!”阿泠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镜闲师太的动作明显一滞,脸上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表情却僵硬了许多。沉默片刻,她放下药瓶,缓缓问道:“为何如此执着要离开,这儿不好吗?”
阿泠一愣,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不想跟我走?你说过,只要我帮你集齐那七七四十九名少女的处子血,就能让你重归男儿身!我好不容易把沐晚瓷这尊大佛送走,这半年来四处为你张罗,难道……”
她见镜闲师太神色有异,心中一急,连忙伸手去扯对方的腰带。镜闲师太瞬间恼羞成怒,一把锁住阿泠的喉咙,冷冷道:“休要得寸进尺!”
阿泠一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湿润了,委屈道:“你……竟然凶我?”
镜闲师太手一松,语气稍缓。
阿泠嗤鼻道:“那年我趁乱偷了桪沐九黎的札记,里面那么多殇朝旻文一族的巫术,总有一法能助你!我对你一片真心,日月可鉴,你怎可负我?”
镜闲师太连忙安慰道:“阿泠,你待我如此好,我怎会负你?”
阿泠一听,更加委屈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当年绝羽峰上血流成河,我能逃下山已是万幸!咱们赶紧把簪子取了换些银子,过快活日子不好吗?”
镜闲师太低头沉思半晌,缓缓道:“阿泠,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娘胎而出就是个怪胎,村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后来我好不容易逃离出来,得水月庵的师太好心收留,抚养成人,我对这庵感情颇深,只想留在这里。”
“既然舍弃了女儿身,选择了做男人,就不该留在这佛门之地!”阿泠见他迟疑,追问道:“莫非,你舍不得?”
“若能得男儿身,我当然求之不得。”
贴窗探听的七瀧不禁捏了把汗,这外表看似女人的“师太”,竟是世上罕见的雌雄同体?镜闲师太可是月牙湾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啊!近日少女失踪案莫非与他有关?阿泠居然也是从绝羽峰上逃下来的魔教余孽,怪不得伍影瞳任掌事以来,处处关照水月庵,原来她和伍影瞳沆瀣一气,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得速速离开才是。
七瀧手上一紧,心中暗自思量,虽然自己对付阿泠绰绰有余,但镜闲师太深藏不露,未必不是绝世高手。且能在沐晚瓷身边隐藏得如此之深,定然有些过人的本事。先不论那些失踪的少女是生是死,还是先回后山和岁拾寒商议为妙。
远处,几个小尼姑三三两两地走来,她们手中端着经书,脚步却凌乱不堪,脸上满是仓皇惊慌之色。“又来了又来了,半夜总能听到奇奇怪怪的哭声。”
“会不会是乱葬岗上那些?”
“闹得越来越大了,这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
为首的小尼姑害怕得声音都颤抖了:“我也受不了了!”
几人自大雄宝殿而来,七瀧待她们走远,正要离开,后脑勺忽然被人重重一击,顿时脑袋一蒙,身子一软,晕厥过去,意识全无。
晚风瑟瑟,夜凉如水。此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七瀧昏迷不久后醒来,却发现自己已被全身绑缚在一处湿漉泥泞之地。周身苔藓遍地,虽是暮冬,但仍有零星虫蚁爬行。不远处,零乱一地的腐烂尸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七瀧惊愕地望着这一切,幽幽的月光倾泻而下,仿佛给这恐怖的场景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挟持之人因她身手了得,连绳索都重叠了好几层。
“没用的。”
空荡深邃的地牢里传来一个令人浑身酥麻的女人嗓音,七瀧闻声望去,竟是蜷缩在角落的几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其中几个精神已不太正常,说话的女子稍微老练些,但她已满目疮痍,面容憔悴。
“谁?”七瀧警惕地问道。
“呵。”那女子冷嗤一声:“好几日没来新人了。”
七瀧见她面色沉静,仿佛置身事外,问道:“你也是被镜闲抓来的?”
女子满脸不屑:“她人前伪善,背后狡诈,世俗之中好多人都被她蒙骗了。”
“你看起来很淡定。”
女子声线颤抖:“我怕什么?”她只被绑了手脚,倒是七瀧被裹成了粽子,二人“待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你身手矫健的习武之人都奈何她不得,更何况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七瀧扫视周围尸骨,在如此骇人的环境下,对方仍能保持头脑清醒,心想此女定然不凡:“此情此景还能保持冷静,姑娘实属不一般。”
女人苦笑道:“我快死了。”
七瀧冷眉一挑。
“将死之人何所畏惧?”
“此话怎讲?”
“若非生了一张姣好的面容,怕是早跟那些女人一个下场了。”她的视线横扫过来,呆呆地注视着七瀧身后的尸体。
七瀧道:“快把我绳索解了,我救你们出去。”
女人却一脸哀痛:“出去?”她呵呵一笑:“出去倒不如死在这里。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有何区别?”
话音未落,女人们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忽而又神色怪异,表情僵硬。
“还能回去吗?”女人冷笑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自我嘲讽:“不。”
前几日听说乱舞楼台醉仙居的仙儿姑娘无故失踪,七瀧心中一动,问道:“你是林仙儿?”
女人微微颤抖的嘴唇显得苍白毫无血色:“正是。”
“我是星月坊七瀧,你且帮我把绳子解开,我能助你们逃脱!”七瀧见对方毫无动静,催促道:“快把我解开。”
林仙儿竟往后缩了一下,只见她身后抱成一团战战兢兢的少女们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恐惧的眼神汇聚成同一个点!
此处应是幽深井下,一道昏暗光束冷冷地落在前方黑衣人身上。这人身形颇为眼熟,定睛细看,果然是镜闲师太口中的“小徒”阿泠。
七瀧瞬间警觉,危机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道是谁?原来是星月坊三姑娘,七瀧。”阿泠虽站在不远处,可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将咄咄逼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七瀧冷冷嗤笑一声:“佛门净地,你们竟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就不怕佛祖怪罪?”
阿泠仿佛听到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放声大笑:“怪罪?三姑娘,你也是见惯生死的人,江湖上那些恶贯满盈之徒,哪个不是高高在上、受人膜拜?你不去指责他们,反倒在这儿对我评头论足?”
七瀧被她的话逗得轻笑起来:“跳梁小丑,为一己私欲,竟狠下心戕害无辜性命,还恬不知耻地自命清高?好大的威风!”
阿泠手掌一翻,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仿佛在欣赏一件绝美精致的艺术品,冷冷说道:“风尘女子怎知真情为何物?”
七瀧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噢?不妨说来听听?”
阿泠嘴角一扬,轻哼道:“行啊。”她忽然抬首,眼神中寒芒如利刃般凌厉闪动。“五年前,那支所谓的正义之师杀上绝羽峰,尸横遍野,哀声遍野,整座山峰不见天日,连空气都弥漫着血腥味。”阿泠双眼如鬼魅般猩红,满是绝望与仇恨,嘴角却浮现一丝邪魅的笑。“尊主匆匆离去,我幸运地捡到手札趁乱逃了出来。你可知,当我踩着曾经与我嬉笑言欢的同伴尸体时,我的心都在滴血!”阿泠笑得愈发放肆,“何为正邪?不过是成王败寇的托词罢了!”
七瀧看着她眼眶中涌动的寒流,那是呼之欲出的绝望,冷冷问道:“然后呢?”
阿泠一愣,喉咙里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虚伪的正义啊!”她眼里的血色渐渐消散,留下一片温柔:“可他不一样!我一路逃跑,饿得实在不行,偷了一张饼吃,就被人羞辱折磨,是他舍命救了我,为此,那些恶徒还砍伤了他的手!他收留我,抚慰我,面上慈祥和善,可又有谁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呢?那日我担心他伤口发炎,莽撞闯入房间,竟发现了他的秘密!我以为他会和那些卑鄙的江湖人一样杀我灭口,可他并没有责备,而是躲在房里默默舔着伤口,看着他那自卑的模样,从此我发誓,我要帮助他,护他周全!”
七瀧似乎能理解她此刻内心不平的起因:“于是,你想用旻文一族的巫术帮他完成心愿,让他成为一个完人?”
“当然。”阿泠苦涩地笑了笑,“只是他拒绝了。”
七瀧松了口气,那镜闲师太虽可恨,却也心存善念:“原来是你一厢情愿。”
“阿闲确实纠结了很久,因为当时他师父尚在人世。”阿泠从怀中掏出一把散发着寒意的匕首,“阿闲感念师父恩情,不想因此事连累她。直到几年后老人家仙逝。”
七瀧已察觉到阿泠话中的杀机:“迟迟未曾动手的原因,是否还有曲庄沐女侠的到来?”
“不错。”
“时机未到。”
阿泠笑了笑:“沐晚瓷来了,她是世间少有的高手,又是凌云阁出身,侦查断案的能力独树一帜,我们可不想惹麻烦。”
“你如何将她骗走?”七瀧问道。
“一封从西凉凌云阁来的急信。”阿泠将冒着寒光的匕首抽了出来,“那封信是我写的,我骗她阁主生了恶疾,危在旦夕,不日暴毙。”
七瀧眼眸低垂,嗅到了逼近的危险。
“我去了一趟不醉楼,把不染居士隐居在此的消息告诉了裳井楼主,她和我做了个交易,让我取一样东西,而她则模仿了凌云阁的印记,事后还会给我诸多赏金。”
“金凤簪?云鹫的定情信物?”七瀧觉得讽刺,“那簪子摆在梳妆台中已久,眼皮子底下的东西你竟没发现?”
阿泠叹了一口气:“楼主未曾说明是何物,只说是沐晚瓷珍视如命的东西,可我看来她最珍视的不过是她自己!”
七瀧柳眉一挑。
“她匆匆离去之时这些东西都被她无情舍弃,哪有珍惜之意?”阿泠冷笑,“只要沐晚瓷能速速离开,我们的计划才能开始。而不醉楼的赏金是未来的筹码。”
七瀧拧出一丝不悦:“取金凤簪是另有所图,而杀人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
阿泠眉眼深深,透出三分冷厉:“伍影瞳认出我后,我用手札换来星月坊庇护,在她的眼皮子下,我可以大胆地做我要做的事!我知你俩惹了她,她是魔教之人,身份地位在我之上,可我不想再和魔教瓜葛,我以为她想杀我,毕竟我知道手札里的内容,所以我一直担心你们的来意,埋伏在暗处听你们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金凤簪是个好东西,里面藏着凌云阁那藏宝图分卷。”
殇朝覆灭后留下了四张藏宝图,每张图都指向一个宝贝,四张图合一为完整,四处交汇之地才是最大的藏宝地!传说里面的金银珠宝、秘籍名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赤炼决中有一张,西凉凌云阁藏一张,另外两张一张被离枫淮所得,献给了莲国皇室,最后一张跟随龙神军部下落不明。
“所以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把簪子还给不醉楼了!”
“即便有星月坊的庇护,少女失踪案在月牙湾一带引起不少风波,就不怕官府查到这?”
“伍影瞳是为了自己,何谈保护我?”阿泠诡异一笑:“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七瀧眼睛一眯:“是镜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他是个善人,作恶之事从来是我,与他何干?”
“受了你的教唆,成了你的帮凶,何来善字一说?”
“他没杀过人,都是我替他出手的。”阿泠嗤鼻,轻蔑地将匕首指了指林仙儿等少女,“尝过美味,自然生了欲望。但美味不是唾手可得。”她忽然凑近,一把扯住七瀧头发,“人心贪婪,求而不得就会被野心驱使,偶尔做出发狂之事也属正常。”
七瀧的眼神阴鸷起来:“比如杀人?”
“聪明,且轻而易举。”阿泠手中的匕首上下一翻。
“他不敢,就由我代劳,反正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帮他做了那么多肮脏事,再多几件也无碍。”
七瀧微微一笑,笑里藏刀:“为何还不杀我?”
阿泠蹲下身,与她平视,匕首在她下巴一抬:“金钗在你手上,我找不到,它在哪?”
“你可知后山屋里那人的身份?”
她嘴角一扬,突然眼神毒辣:“快说,金凤簪在何处?”
“你若是惹到他,别说是小小水月庵,就连整个月牙湾都得遭殃!”
阿泠抬手,匕首猛扎下去,忽然她胸口吃痛,原来是七瀧伸腿一蹬将她远远踹开,对方手上的绳索已悄然被匕首割断!
阿泠难以置信地瞪着七瀧,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猝不及防。她眼睁睁看着七瀧将绳索褪去后大方舒展了一番,恨得咬牙切齿:“早该把你杀了!”
七瀧不屑一顾:“就凭你?”她掸掸尘,拍拍肩,眼神一瞟,“太迟了。”
“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且看你是否还有活下去的能耐!”
阿泠手腕一翻,手中匕首如银鱼般扎去,一道流光呼啸而来,只听风声鹤唳,对方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犹如铁钳一般,五指关节紧抓,尖利的指甲已深深扎透阿泠的肌肤。
匕首反手而来,七瀧的身体一个鹞子翻身,竟以阿泠的胳膊为轴,画了一圈,只听惨叫一声,七瀧已从她头顶翻过,手臂垂落下来,竟被生生折断了!
阿泠按住剧疼的胳膊肘子,收敛笑容,满目愕然:“好身手!”
“跟你学的呀。”
对于七瀧而言,阿泠根本算不上对手,连塞牙缝都不够。
阿泠自知打不过她,腾空旋身而起,立马抓住一条藤蔓,扶摇直上。
七瀧不甘示弱,看准时机纵身扑去。
阿泠手中尚有匕首,但她只剩一只手,速度跟不上,又难以与之纠缠,忽然,一只巨大的手掌一把抓起她的衣襟,猛地向上一提,阿泠喜出望外:“阿闲?”
头顶石块砸了下来,七瀧连忙背贴井壁躲闪,石块从眼前掠过,重重砸在泥泞土壤上,将一个血淋淋的骷髅砸得粉碎。七瀧皱着眉头,向上望去,那两人迫不及待搬来一块巨石,正吃力地堵住井口。
七瀧冷哼一声,从发髻中取出一支发簪,振臂一挥,那簪子自井下呼啸而出,以一股浩大浑厚之力扎入阿泠右眼。
镜闲吓得往后一退。
阿泠捂住血窟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躲什么!快搬啊!”
镜闲倒抽一口气,怯懦地看着眼前狞笑的女人,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匕首,不等喘息分毫,他慌忙夺过匕首,朝眼前的女人一个猛刺!
无尽的黑暗中,迎来了春天第一场滂沱大雨,天边轰然响起一道惊雷,闪电划出一道深可见底的破折号。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仿佛宣告着在这段真情中,阿泠彻彻底底的失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的茫然已占据了一切,她不知该装出怎样的狰狞:“阿闲,你杀我?”
镜闲师太从鲜血淋漓的地面上撑了起来,他凌厉的杀气越迫越近,表情怪异,理智已荡然无存:“这儿不好吗?美人,钱财,权力,所有的一切,都只属于我。”
阿泠的脸上流下了咸咸的液体,她不知是血,还是泪:“你明明很善良。”
“你说你了解我,可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镜闲一顿,他夸张地抬头仰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我得好好谢谢你,让我尝尽了这世间极致的快乐!”
猩红的液体从阿泠的身体郁郁而出,瞬间化为血莲,遍地盛开,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不知是心冷,还是因这瓢泼大雨的寒冷彻骨,终于,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瘫倒下去,仰面朝天地望着压迫而来的黑云,孱弱的身躯显得僵直而无助,剩下的,只有绝望。
“阿泠,是你逼我的!”镜闲在咆哮,“我不想走!我不想再过上担惊受怕的生活!我不喜欢那些眼神,那些质疑声!”
她的倾尽所有,换来的竟是个天大的笑话。毫无血色的脸上,透出一丝隐约青灰色的笑。
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
镜闲师太捧着手中的簪子,笑得无法自拔的狂妄!“藏宝图!我终于得到藏宝图了!宝藏,是我一个人的了!”
一只手突然从井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它们在一井一石的边缘用力使劲,雪白的身影瞬间如谪仙般跃然而出,稳稳飘落于埋住井口一半有余的坚硬巨石之上。女子傲视而立,颀长清逸。
周围只剩下了雨,和放浪不羁的大笑。
“捧错簪子了。”七瀧蹲下身,美目流转间透着彻骨冰寒,指尖试探性地探向阿泠尸身的鼻息。旋即,她长叹一声,将插在阿泠身上的匕首猛然拔出,缓缓起身,神色淡漠如霜。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烈的惧意:“你……居然还活着?”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似神魔乱舞一番后,灰蒙蒙的云层中透出千丝万缕的光,天地间渐渐晕开一抹光亮。
这是雷雨后的第一抹曙光,却伴着滚滚乌云与排山倒海的雨幕。
岁拾寒一夜未眠,他等的人未至,等来的却是另一场变故。
屋外脚步纷乱,岁拾寒眼神一凛,迅速推门而出。雨势已由滂沱转为淅沥,景致幽深如画,雾气如帘轻拂。他摸索着抓住桌沿,眉心微蹙。
“公子,救我!”
房门被重重推开,岁拾寒一愣,脱口而出:“师太?”
女尼身着灰色禅衣,仓皇跌落在地,一把抓住岁拾寒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声带哭腔,喘息连连,急道:“实在冤枉啊!那女施主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我,阿泠已替我挡了这一劫,她竟故意抹黑,说我藏污纳垢,与贼人勾结!公子,苍天可鉴,佛祖慈悲!我若与他们一伙,又怎会救你性命!”
岁拾寒鼻尖微动,分明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公子,你帮我劝劝那女施主吧!”
岁拾寒正欲扶起镜闲师太,忽觉一道亮光闪过,手上一沉。镜闲师太惨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嘴角竟勾起一道弧线,似在炫耀着胜利者的得意。空气凝固片刻,镜闲师太一命呜呼。
七星剑自镜闲师太身后穿胸而过,岁拾寒手中只余剑鞘。
七瀧一把推开镜闲师太,夺过她手中的簪子,将长发轻轻一挽。她回头检查岁拾寒是否无恙,却见岁拾寒嘴巴不停抽动,表情扭曲如鬼魅,厌恶之情凝成一股寒流,仿佛面前皆是虚伪与阴谋。
看着那双如同冰冷刀锋的眼睛,七瀧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可有受伤?”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你怎如此狠毒,杀了不该杀之人!”岁拾寒怒喝道,字字如刀,句句似剑。
七瀧一愣:“倘若我不出手,死的人便是你!”
岁拾寒冷笑一声,斥道:“我以为你本性纯良,竟狠毒到连佛门中人都不肯放过!”
“他跟你说了什么?”七瀧冷冷问道,目光如炬。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如同贴耳灌入,冰冷森寒,令人不寒而栗。
七瀧手心一握,猛然夺过剑鞘,无情地背过身去:“好,既然不信,我也不会多说半句。如你所说,善恶有报,生死全看道行。星月坊是正是邪,岁堂主不妨亲自探查。”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岁拾寒的眼底一瞬猩红如血。天地间空落落地只剩下雨声淅沥,他的眼神渐渐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涌,低声一笑。
这一笑,不知是笑自己愚昧无知,还是笑他人虚伪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