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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试剑大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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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云尽散,清风徐来,一翩翩美少年横卧孤松,捻扇成花,凝望前方飞驰而来的马车。“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他轻捻精铁扇骨,“三哥,来者擅刀,刚若破天,柔似弱水,难缠矣。”
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见前方玄衣少年抱剑而立,马蹄急刹,怒木而瞪。
车夫是域外刀客端木泽,半张麒麟银面映着龙须鬓发,他双眼半阖,抿了一口酒,悠然道:“浩气盟在此行山匪之行,恐有辱威名!”
玄衣少年语气森然:“前辈若肯留车内之物,自当放行。”
端木泽将酒囊一扔,纵身而起,翩然落地,缓缓拔刀:“久闻岁堂主一剑霜寒十四州,今日领教!”
刀光如潮,天地紫荆花雨漫卷。
此招是端木泽三刀流中傲刀绝技,名为“花醉三千”,树上的白衣少年诉吟倾立马认出,折扇轻摇:“原来是端木前辈,您不在沙漠守城,怎跑来中原凑热闹?”
凌云阁天骄傲世榜上有天下前十位的武林高手,其中只有一名刀客,便是端木泽。传闻此人年轻时在月牙湾一带风流,后因一女子回沙漠守城一十九年,其中从未踏入过中原半步,前去问刀者也无功而返。
今日他居然出现在狼谷,甚至从江湖各路人马手中成功抢夺了“藏宝图”!
刀剑相击,杀气冲霄。
玄衣少年年仅十八,剑术虽是年轻一代佼佼者,但面对傲世榜高手,渐落下风。看着自家兄弟快支架不住,诉吟倾忙解围:“听闻前辈三刀流,孤,傲,霸。阴柔之寂寥,炙热之傲骨,凌厉之刚猛。而真正强大的刀客,能随时幻化三种刀意,你为何偏偏选了傲?”。
“臭小子,想让我分心?老子可不遂你意!”
玄衣少年也是凌云阁公子榜第二,天枢堂堂主岁拾寒,以冷血狠厉出名,他手上长剑名为龙鳞剑,是他父亲铸剑师山夕公子岁正楠的成名作,在十大名剑榜上排行第五。
龙鳞一出,龙吟骤起,寒光凛冽。
端木泽一见仙品名剑,刀势暴涨。
见对方诡诈,诉吟倾纵身劫车:“三哥,你拖住他!”只见他白衣翻飞间扇骨绽锋,万丈豪气荡开金丝缕帘。
马车上的帘幕被突如其来的锋芒掠起。
此帘乃是莲都凤起绸缎庄三千金一寸的金丝缕,被称作“迦南有鱼,美人金丝缕衣”,薄如蝉翼,轻如鸿毛,却刀枪不入,巧夺天工。
这时,一抹黑烟从内泼洒而来,诉吟倾反应迅速,他持扇一挡,几个后空翻躲开毒雾。
腾空而起的黑雾从四面八方凝聚成一道紫黑色倩影,渐冷檀香在指缝间游走,一张绝美无比的脸庞如一朵绮丽花朵在黑暗中盛放,一道紫电长鞭炸着火雷肆意张狂!
“吟墨公子,咱俩玩玩?”
二人鞭扇相斗,电光火石。
双方激战正酣,一曲清冷的筚篥之音陡然响起,意蕴幽深悠远。
“端木,走了!”
紫鞭回转,长刀归鞘。
紫衣女人妩媚一笑,突然回头:“小帅哥,再见!”
言罢,二人身影如燕掠空,所掠之风凛冽。
诉吟倾正要去追,被岁拾寒举剑拦下,见二人身姿飘逸,感慨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那女子身法宛若舞蹈,不知是何来历?”
“端木只接千金单,来者不善。”
话语间,岁拾寒抬手掀起金丝缕帘,月华般的清辉在车厢内流转。
见三哥不语,诉吟倾凑上前一看,笑容骤僵:“呵,藏宝图竟成了襁褓婴儿?!”
车厢内,襁褓中的婴儿睁着纯净无邪的大眼望着他们。
“一个奶娃娃,搅动江湖风雨……实在是稀奇!”
岁拾寒似已料到,他直挺身板,龙鳞剑向某处一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来了。”
诉吟倾一听,立马抱起婴儿,却发现小娃娃眉宇间竟有七分像魔教教主桪沐九黎!大惊道:“三哥,他不会真是魔教余孽吧?”
六道银光如夺命之刃,呼啸而来。
岁拾寒将诉吟倾,一剑斩落指尖刃。
六枚钢刀窸窣落地,不远处,一段轻吟歌谣悠悠飘来:“云啸破长空,青锋侠骨练几何?”
肃杀氛围瞬间猛涨。
诉吟倾发现暗器上的标识:“杀手千门!”
放眼望去,狼谷山林间,曲水流觞处,一白发少年坐于亭前,抚琴轻吟:“少年游,寒山暮雪逆行舟。”
一切悠然自得。
听到诉吟倾的称呼,琴声戛然而止。少年公子抬头望来,半张金光闪闪的面具下,是深渊般的眼眸:“诉堂主,说反了,是千门杀手,千门乃组织,非人名。”
杀手认真解释了一番,但诉吟倾瞄着那张纯金应龙面具,双眉紧蹙:“三哥,来的是千门哪家杀手?”
“公子羽。”岁拾寒眉峰肃立,声音冷峻。
诉吟倾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榜首大哥?”
公子羽是凌云阁公子榜、杀手榜双榜首。也是居于岁拾寒之上的公子榜第一。不仅年轻,帅,还身手不凡。
“公子羽最厌话多之人,你,少说废话。”
诉吟倾连忙捂嘴,生怕因聒噪魂断异乡。
传言公子羽因貌美招摇,接任门主后以面具示狰狞。他身侧肃立六名黑衣人,腕绑弩箭,方才六枚指尖刃皆出其手。
看架势,也是冲着魔婴而来。
“千门也来淌这趟浑水?这场戏,可真够精彩!”诉吟倾拂扇笑然。
“嘴贫公子,可否赏脸做个交易?”公子羽扬了扬凉薄的唇角,修长的食指掸了掸肩上尘灰。
诉吟倾目光停在千机匣上。这家伙仿佛在用商量的语气,可行为却一点儿也不是商量。千门最厉害的暗器千机匣都请出来了,看来是下定了把他俩弄死的决心!
“我可不想被扎成刺猬,死状过于激烈。”
公子羽眄视道:“我这千机匣,内置上千种暗器,靠我运气发动,置人死地于千里之外。确实激烈。”他一挑羽弦:“有人千金雇我,铸剑山庄试剑大会召开之际,让我在狼谷山下拖住雁北天枢堂岁堂主一个时辰。”
“千金换一个时辰,我家三哥的身价还挺高。”
“黑市买岁堂主一条命,千金可远远不够。”公子羽伸出三根指,“岁堂主,只要能帮我这个忙,我可以给你这个数。”
诉吟倾嫌弃道:“太少了。”
“嫌少?”
岁拾寒冷眼一扫,吓得诉吟倾连忙闭嘴。他斜飞入鬓的眉毛若隐若现:“公子认识方才二人?”
“不熟。”
“同样千金,雇主倒是同一人。”
“不见得。”
诉吟倾忍不住插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你就不怕待会儿那俩人半途折返?”
“区区靡靡之音,不足为道。而且,入魔音这种东西,对我也无用。”公子羽歪头露出白色狼牙耳钉,迟疑片刻,嘴角荡漾开来,美得让人心惊:“哎,世道冷清,杀人买卖不好做。魔教东征后,莲国大伤,近年来西凉与皿岚两国结盟屡屡兵犯边关,要不是黑市夜夙城的生意价钱越来越高,怎轮得到我们?岁堂主,就当道上交个朋友,看在之前一同杀上绝羽峰,共剿魔教的义气,高抬贵手,和气生财嘛。”
“阴沟里老鼠抢起生意倒十分有趣。”诉吟倾嘻嘻笑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你四我六?我很有诚意的。”
“黑白两道泾渭分明。”岁拾寒态度坚决。
“既耗时间又耗精力。”公子羽挑着琴弦,漫不经心道,“倒不如一个时辰后再回去夺个武林大会魁首做做,凭你本事,赶个尾场也定能行。”
岁拾寒冷峻如冰:“一个时辰,有点长。”
公子羽摸了摸琴弦,轻轻叹了口气:“那,只能杀喽?”他挥挥食指,身侧五名黑衣人一拥而上,手中银光乍现,清脆一声撞击,黑衣杀手的银光撞上剑客的剑刃。
岁拾寒低眉,身形速撤:“小六,伺机离去!”
“晓得!”诉吟倾应道。
指尖刃是千门中阶暗器,重点在持刃者发挥。
那五人中一人笑着抬手,薄如蝉翼的指尖刃舞出美妙刀花,如盛开的睡莲。
招式越花哨,战斗力越弱,绝杀之招往往只需最简单招式。而杀手,深谙其道。
诉吟倾擅长轻功,躲开指尖刃的天罗地网不在话下:“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看我此扇卷起千层浪!”
“出招之时别废话,只会让对方伺机而动。”公子羽翻了记白眼。
天水星河扇法千变万化,而岁拾寒剑锋芒太盛,四名千门杀手撄其锋芒。
在杀手的世界观中,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刀影跃动,有东西破裂的声音响起,对方手中那把亮得如雪的指尖刃竟在瞬间被折断了!
龙鳞剑劈啸而出,犹如长龙,顺着长河直入咽喉。
杀手的视线凝固了。
龙鳞剑锋在他颈间留下寒芒一线,血丝立现。
岁拾寒足尖轻点,后掠三步。
鲜血如泉,自杀手咽喉喷涌而出。
交手甫始,一杀毙命。
公子羽小觑了岁拾寒,认真反省:“哎呀失误,这回带的是丁家人,下回得带乙家人才是,过于自信了。”
剩下的三人纷纷驻足,唯有其中一胆大的汉子踏血而来,刀剑擦出火花,那人足尖一伸,脚下顿生出一根长刺朝岁拾寒腰身袭来,岁拾寒从他身侧跃了出去,悠然地落在了旁边的一棵孤松上。
而另外两名杀手手中指尖刃同时光芒煽动,已然飞出,却只扑了个空。
骏马嘶鸣,其中一刀竟飞向枣溜马!
马臀部中了一箭,诉吟倾整个人翻身跃到车篷之下,他将婴儿稳稳绑在怀里,用力一甩缰绳,小红马一阵乱蹄之后踏着一路枯叶绝尘而去。
孤松最高处竟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一头白发在风中飘摇,手中架着一只千机匣,颇有几分仙气。
公子羽瞳孔蓦然缩紧,衣袖一挥,一声“追!”,三人纷纷后撤去追:“我本不想杀人,你却杀了我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石上清泉,白发松雪,千机永劫杀天下,公子羽将使出杀招了。
“岁堂主,说起来,你我之前有点渊源……”
公子榜揭榜前夕:
凌云阁内一官员正捧着新榜津津乐道,没想到这次榜首同时出现了两个名字,这时,一把锋利的指尖刃默默地横在了脖子边缘,一张纯金打造的狰狞面具出现在铜镜的倒影中,耳环朴实无华:“添一笔吧。”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此处的杀气之盛足以让那一地枯枝残叶风卷而起。
“可惜了,一枝独秀的味道不知如何?”炽烈的晚霞照在公子羽的身上,如同金甲披挂。
岁拾寒想起了一个江湖传说,比如这样一首诗。
公子绝代千机怒,绝杀千里不留行。
面对必杀技,岁拾寒嘴角一扬,弹指一挥,从两侧草堆之中冲出了数十名天枢卫,均系“龙行华莲”的护额,玄衣持剑,个个飒爽。
公子羽瞄向方才小亭,那里早已涌入几名天枢卫,剑已压在黑衣人颈侧:“岁堂主的手段,果然高明。”
岁拾寒冷声道:“幸而公子接的并非人命。”
公子羽会意,掰掰手指想了想,满意地点点头:“加上等的时间,已足一个时辰,岁堂主,您轻便。”
见他识趣,岁拾寒抬手,天枢卫纷纷收剑,寂静无比的山谷中,只有小亭那黑衣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公子羽!你不讲信用!”
武林大会将启,两女子身着黑、白斗篷,翩若惊鸿,沿九百九十九级青石台阶,直入狼谷云深处。
奇怪的是,山路两侧,宝剑林立,或锈迹斑驳,或焕然一新。
狼谷素有万花谷之美誉,以铸剑山庄扬名天下。十八年前,山庄铸剑名师岁正楠,人称山夕公子,能造剑心之剑,名剑榜十大仙品,他独占三把。
除了他亲造的第二赤炼决、第五龙鳞、第七鱼尺龙渊,名剑榜上还有风家的两把。光铸剑山庄就占席过半,自然令世人称颂。
历年都有剑客慕名而来,将所爱之剑献祭于此,一是瞻仰仙品之剑,二是心怀恻隐之心——能得庄主青睐,将此剑融入剑庐,成名剑精魂之一,实属荣耀。
上山的两名女子皆为异族人,她们到此是为寻人。年轻白衣少女率先发问:“江湖传言,得赤炼者得天下。传说此剑内藏玄机,得者能获前朝倾天下的宝藏。不知今日能否有缘得见?”
老妪道:“主人,四大门派杀上绝羽峰剿灭魔教后,魔剑便消失无踪了,传言被江湖中一白衣女子所得,今日,您怕是要失望了。”
“见不到也没事。每届试剑是武林大会开场,今年特意放在铸剑山庄,定然热闹。却不知幽姨您心心念念的凌云阁云老阁主是否会来?他可是天骄傲世榜榜眼,虽年近花甲,却老当益壮。”
“那老头隐居数十载,自家门楣都未理清,岂会来此丢人现眼。更何况,西凉正与莲国交战,他是西凉朝臣,四大权臣又虎视眈眈,定不会来此淌这趟浑水。”老妪道。
少女斗篷银丝金线,裸露脚踝处画着一朵红枫,落日余晖下熠熠生辉:“再说回试剑大会,上届是风无痕夺魁,可听说他在曲庄围剿魔教时中伏,如今瘫痪在床,定来不了了。这届夺魁热门姓岁,是风公子的师弟,年纪尚小已闻名遐迩,我对他倒有些兴趣。”
二人在石碑前停下,上有一行行草: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小小年纪做了浩气盟第三把交椅,掌管天枢卫,连莲国圣上都对他青睐有加。之前平定江北道动乱,解决边关动荡,朝廷本有意提拔至慎刑司,却被他婉拒了。”老妪摇摇头,“是个不畏权贵的小子。”
身后忽闻马蹄声碎,少女蓦然回首,一道雪白色光影冲撞而来,幸得老妪伸手护住。
一时间,恰似人间惊鸿客,墨染星辰云水间。
莽撞少年朝露般清澈的眼睛闪着姹紫嫣红:“好美的仙女!”
少女闻言慌忙转身,扯了扯帽檐,重新遮住容颜,心中骂了一句“登徒子”。
诉吟倾愣了片刻,浅笑吟吟,怀中婴儿咂巴着粉嫩小嘴,正酝酿着啼哭:“失礼失礼,小姐莫怪!”他向上迈了几步,忽又停下回头痴望:“姑娘,待会儿再来寻你!”
无奈怀中婴孩拼力挣扎,他匆匆一笑,又匆匆离去。
少女虽心中不悦,却见他莽撞中带点憨,瞬间双颊嫣红,略显羞涩:“这小子也是浩气盟门生吧?”
“是的。虽非天枢卫,却身怀踏雪无痕,轻功修为卓越,许是离盟主亲传。”
二人紧随其后,拾阶而上,远远瞧见诉吟倾怀抱婴儿,正马不停蹄地奔上山,却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慢下,小心翼翼地将将手中婴儿裹得更加严实。
“前面是谁?”少女问。
一群玉笛执剑的公子一袭青衣,裙裾飞扬,正拦在门前。而前路青松拂檐之处,高起一座巍峨牌楼,金辉兽面,龙蟠螭护,“铸剑山庄”四字山门玲珑凿就,两柱之上各束一剑。
远远能听到带头公子哥豪放不羁的话音:“一剑仙踪寂灭,一剑鱼尺龙渊,皆是鼎鼎大名的仙品名剑,铸剑山庄以此二剑相迎,可见对我合欢谷的诚意。”
少女对名剑有所耳闻,所谓器之上品,仙品为尊,其次为云上、高山、沧海,共分四阶。
“听闻风庄主近日有所小成,继山夕公子后又造出了一柄剑心之剑,可媲美仙品。”为首年岁稍长的公子说道。
身后少年郎血气方刚,跃跃欲试:“兄长且放心,今日小弟必夺此剑!”
少女扯了扯幽姨的衣角,问:“幽姨,他们二人是谁?”
“你可闻到了什么?”
少女轻轻一嗅,嫣然一笑:“桃花潋滟,露取朝华,是产自下华、月宛诸国的桃花露。”
幽姨欣慰道:“主人学以致用,十分不错。你且瞧去,此衣名清歌,玉笛唤江秋晚吟,所执之剑亦名灼墨。是合欢谷的两位谷主。”
“纵门面再雅,亦是附庸,无甚大用。”少女小蝶轻笑。
果不其然,司徒卓左他向迎客弟子作揖,自报家门:“合欢谷司徒晏云、司徒卓左前来试剑。”
迎客弟子接过英雄帖,侧身抬手:“醉月扶清风,江上玉笛吟。久仰二位谷主大名,醉月、挽风二位公子请!”
趁着二人交接之时,诉吟倾故意避开“瘟神”,闯了进去。
“雁北小厮!”
诉吟倾脚步一顿,他手上还有棘手之物,不敢多待,但司徒卓左此前败于岁拾寒剑下,没少受诉吟倾冷嘲热讽,心中早已憋着一肚子气,正阴阳怪气:“你那形影不离的岁三哥呢?把你抛了?”
说完,他朝身后弟子示意,合欢谷一众笑得颇有深意。
只道雁北岁拾寒是个冷峻之人,女子皆倾慕之,却不近女色,不沾赌酒,可谓是正人君子一名。但唯独对这位花花小师弟尤为怜爱,二人同进共出,形影不离,久而久之,传言就变味了,尤其在妇孺间传得风生水起,以为雷厉风行、人狠话少的天枢堂岁堂主有龙阳之好。
“连孩子都有了?你生的?”
大伙儿跟着起哄,惹得诉吟倾极度不爽,眼见他要发火忽而一道金光乍现,一扇环起,空气撕裂开来,金光被扇骨所击落,原来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六瓣梅花刺。
来者是一劲装少女,玄衣华莲,青丝玉带,飞扬间尽显跋扈之姿。护额是雁北弟子身份象征,约二指宽,上有“山止川行,龙行华莲”的龙行莲花纹。
玄衣少女手持飞虹剑,英姿飒爽走上前来,拦在诉吟倾身前:“司徒家虚伪做作,何须多费唇舌?”
守山弟子闻声,慌忙退避,岂敢再阻“雁北大小姐”之路?果见离鸾大小姐气势汹汹,一把揪起诉吟倾之耳,骂道:“磨蹭什么,还不快滚!莫在此丢人现眼!”
诉吟倾见势麻溜地跑了进去,腰上的玉牌澄莹皎洁,方寸之间赫然“浩气”二字,无一人阻拦。
少女小蝶见状,被诉吟倾莽撞的样子逗乐了:“幽姨,既是合欢谷,为何大家都避之不及?”
“合欢谷只出过一名剑仙,成就过独步天下的第一剑城美名,魔教东征时却独善其身,引起江湖不满,于是各门派重整旗鼓,另立武林盟主,由雁北千盟主率四大门派、一众武林高手杀上绝羽峰,倾刻间顶替了合欢谷威名。”
虽说千盟主父子在那一役中战死,雁北却成就了当下辉煌。
“去吧,我也得去寻他了。主人,一年之约,勿忘。”幽姨将小蝶送至门前,见她呈上英雄帖后,由迎客弟子引路进去,这才放心离开。
众人穿亭台、越楼阁,曲水绕廊,流觞花醉,终至观剑楼。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旌旗招展。三年一度之武林盛会启幕,名剑之争开启,绝世神兵逐一亮相。
擂台上,黄衣弟子傲然介绍,自沧海级起,层层递进,至云上九霄级七星剑稍顿,众人见翘首的仙品名器未现,不禁唏嘘。
“不过,云上九霄亦属难得。”诉吟倾不知何时已绕到小蝶身后,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楼上请。
“公子,放手!”
诉吟倾手上一松,尴尬笑道:“我怕你在人群中看不清,邀你上楼坐坐。”
顺指望去,观剑楼正对擂台,视野开阔,确实是佳所。
待诉吟倾与小蝶落座,离鸾方大骂道:“你与三哥又瞒着我做什么?她又是谁?”
见离鸾不怀好意,诉吟倾心知她从小爱慕岁拾寒,于是打趣问:“小师妹,她好不好看?”
离鸾秀目圆睁,正要发火,擂台上已打得火热,引来人声沸腾。
一小道士竖桃木剑,南决山一派“一剑镇千邪”。桃木剑刺出,竟生万剑,金光乍现,齐齐刺向曲淼。
曲淼被击退三步,随即挺剑刺出,身形一晃,已至对方身后,左肘反撞,直击道士后心。他右手一挥,长剑旋转回刺。
桃木剑随之袭来,与之撞击,火星四溅。
曲淼右足一点,跃回原地。
桃木剑剑影跃动,小道士厉声道:“我有一剑开天门,尚有一剑能使仙人跪!”言罢,剑身膨胀,化作十丈巨剑,压顶而来。
金属撞击声响彻天际!曲淼以剑相拼,但已被压制,他单膝触地,果如“仙人跪”。然他傲气,咬紧牙关仍奋力抵挡。
只听一声锣响,剑势消散,华光四散。
小道士执剑向天,桃木剑归入鞘中。
“此战南决山珞桑胜!”
曲淼败下阵来,心事重重地瞟了一眼曲庄庄主曲红烛。他努力想获得父亲认同,凡事都做得很卖力,无奈实力不济。
诉吟倾惋惜叹道:“曲淼又败了,他爹又得揍他!真没出息!”
“如此一来,山、海二品之剑已尽数落入他人囊中。而我雁北仍无一人夺剑。”离鸾把玩着飞虹剑。
小蝶问:“离小姐为何不去试试?”
离鸾轻描淡写道:“本小姐长情,已有飞虹,不屑于再争。”
诉吟倾一听她大话,顿时笑开:“小师妹尽说大话。”
剑鼎中亮出一把洁白胜雪之剑,剑柄之上镶有七颗五光十色的宝石。山庄大弟子风影正介绍:“此乃云上九霄之剑,本是山夕公子小试牛刀之剑,前不久返回狼谷剑庐重造,铸成之夜七星耀东方,故名七星。此剑能化七种形态,以阴阳共生,柔韧且坚实,望有缘人得之!”
一听此剑源自山夕公子,场内哗然!未等风影正语罢,就有二人一跃上擂台,对战一触即发。
此剑之争火爆,试剑者络绎不绝。不知过了几十回合,正当剑影闪烁间,双方激烈交锋,剑气轰鸣,招招凌厉。一道弧形剑势刚猛袭来,将二人尽数扫地。众人定睛一看,竟有一人自观剑楼上一跃而下,清歌长袍,腰间一笛名曰江秋晚吟,他手持灼墨剑,傲然立于中央。
诉吟倾怒起:“做作那厮!他要干什么?”
离鸾骂道:“卑鄙手段,龌龊之极!他竟敢藐视章法,公然挑衅!”
台下一阵喧哗:“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怎不见浩气盟的人管管?”
离鸾已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白眼,她自知打不过司徒卓左,贸然出手制止只会令自己难堪,于是把注押在诉吟倾身上:“你赶紧带人把他轰下去!”
“小师妹,您是二谷主未婚妻,他宠您还来不及,不如你去劝劝,他定不舍得动手!”
司徒卓左抬眼望了过来,冲着离鸾挑眉:“七星耀东方,此剑定执于我手,博美人一笑!”
众人正唏嘘,风影正正捞人上前拨乱反正,忽而传来一声:“决胜场上,生死各安天命,二谷主竟如此心急,坏了武林规矩。”一人飞身而上。
诉吟倾伸长了脖子去看,是自家门下弟子蓝以默。
是了,三哥手下一部分天枢卫,让蓝以默带领留守山庄,蓝以默是受命制止。
“笑话,这规矩本就由我司徒家所定,我想来就来,想拿就拿!”
“狂妄!”
小蝶的目光放在蓝以默的装束上。他虽和雁北寻常弟子无异,均是玄衣缀华莲。但背后白羽纹就“哈哈哈”三字尤为醒目。
初观惹人笑,细思令人胆寒。只因江北蓝门乃天下用毒之首,此“哈哈哈”实乃蓝家赫赫毒物,能令人狂笑至死。
“一夜毒死一座城的莫笑公子,可不擅剑法。”诉吟倾不禁担忧,他深知合欢谷的人不会轻易罢休,更不会把大会规矩当作一回事,看来,他的这位五师弟岌岌可危。
司徒卓左掸去肩上灰尘:“蓝五弟,这么爱管闲事,莫非蓝家小妹找到了?”
蓝以默闻言,脸色一沉。
“呵,看来没找到。听说你家老爷子第八十八房姨太太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寻找下家,这事,你知道吧?”言罢,司徒卓左放声大笑,“威远镖局的大小姐刚被蓝老门主逼死,她也算是你的小妈,不去守孝,跑这凑什么热闹?”
天下奇毒,尽在蓝门。说的便是西泠蓝门,蓝以默乃蓝门老门主蓝嵩远长子,亦是未来蓝门之主。
蓝以默幼时,胞妹被人抢去,蓝门遍寻无果,遭江湖嗤笑。其母早逝,家中对他不管不顾,他在琉璃城被父亲遗落,因蓝门仇人许多,城里人用尽恶毒办法欺凌他。蓝以默小小年纪制成此毒投入井水,城中人一夜狂笑暴毙。自此,“月下琉璃、笑看苍生”的莫笑公子之名,令人闻风丧胆。
被雁北押入诏狱后,本该处以极刑,后被离枫淮所救,称他年纪尚幼,不懂是非,将他收入门下管教。多年来,蓝以默不曾出过雁北,而铸剑山庄,是他第一次以雁北弟子的身份示人。
然而“莫笑公子”之名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小蝶道:“可笑之人殊不知自己可笑。”
诉吟倾一听,对了胃口:“小蝶姑娘看得通透。”
蓝以默作揖:“既然上了台面,那就在试剑台上一决胜负,亦是对武学尊重!”
司徒卓左剑指碑上铭文,冷哼一声:“好啊,既然蓝公子讲规矩,那试剑也有试剑的规矩,毒与暗器是用不来的!”
“好说!”
离鸾捏拳不满:“怕他用毒,用规矩要挟,他自己反倒不受规矩,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私牟利!”
蓝以默一本正经抽出一剑,道:“此剑名为霜月,虽是佩剑,我却不常用它,如今便拿它请教二谷主大招。”
手中长剑通体冰蓝,隐隐泛霜露,中心刻霜花,绝非凡品。
司徒卓左昂首挺胸:“你家老太爷蓝响一手霜月剑法令天下人叹为观止,六十年前剑来合欢谷云梦泽,一剑斩暮落,二剑开天门,三剑掀开合欢殿,只可惜,被我爷爷司徒剑仙砍去小指,败下阵后落荒而逃!”
“从此我太爷弃剑从毒,令蓝门枯木生华。”蓝以默摆了个冰雪剑法最基本的剑招架势,名曰傲雪凌霜,笑了笑说道,“剑术非我所长,也无这方面的天赋,我的剑法由三哥亲授,他曾说,浅尝辄止,过犹不及。请赐教!”
司徒卓左大言不惭:“今儿个我是再斩你一指还是断你一臂,助你长长记性呢?”
灼墨剑嚣张跋扈,于空中交织剑网。兔起鹘落,瞬息万变,黑漆漆剑影压顶而来。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剑,傲雪凌霜就显得过于平实了。
好在蓝以默平时勤学不怠,霜月剑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所有招式一气呵成,虽躲过了灼墨剑身,却被陡然袭来的破天剑势击退三步。
而冰雪剑法的第二式名为飞鸿踏雪,此剑法注重身法与手的搭配,身轻如燕的同时剑法也要跟上去,招式强调身法的稳定和剑法的坚实,身形如龙,剑行如电,剑法穿梭间,招数巧妙、后发制人,一云一刺浑然天成。
二人的剑势天差地别,蓝以默连连败退,没几招便被逼至台边,几乎要坠落下来。
锣声阵阵,胜负已明。
风影正眼看司徒卓左步步紧逼,眼见灼墨剑剑芒一闪,已抵蓝以默眼前!离鸾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飞虹剑,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蓝以默身侧,将他猛然一拉,将他拉到了身后。
只听得“铛”的一声,飞虹灼墨相撞,冒出数点火星。二人皆被震得后退,离鸾摇摇晃晃后方才勉强站稳:“司徒!你竟藐视章法,胆敢杀人!”
司徒卓左笑呵呵道:“夫人莫生气,我只是吓吓他,哪敢真动手?”
环顾四周,台下众人怒目而视,皆不齿司徒卓左的行径。
“谁是你夫人!”离鸾怒不可遏:“合欢谷觊觎仙品之剑,又何必对云品剑如此执着,众目睽睽下起了杀心又不认,真是可笑!”
“我手中灼墨才是最强之剑!什么仙品之剑,我才不屑。”司徒晏云饶有兴致地打量手中之剑。
“那你上来作甚?”
“玩玩而已。”
蓝以默将离鸾拉到身后,他嘴角淌血,眼神执着而坚定,目光所及皆为勇气。
“蓝少门主还能继续?”司徒卓左略微吃惊。
“小师妹说了,他和你没关系,有本事冲我来!”
司徒晏云一笑,扬起一剑:“前不久我方才练成了爷爷的一招绝技,正好试试!一剑斩尘心,不念红尘不念卿!来,一剑定局!”
灼墨剑指天穹,刹那间乌云遮日月,风雷时逐,剑起星奔。
诉吟倾惊起,惶恐道:“什么斩尘心!分明是斩人!一剑惊雷山河淡,分明是致死之招怒斩天罡!”
看这架势,是剑仙成名之剑,「怒斩天罡」,可引天雷!
“雷起!”
果然,漫天云海翻滚,天空中响起万千惊雷,如万马奔腾,浊浪滔滔,司徒卓左一剑引天雷。他沐着这忽如而来的风雨,恍若仙人。
众人皆顾不上惊叹,只听一声“雷落!”刹那间,九天惊雷如千钧之势,当头猛劈而下。
以当下形势,谁又能挡得住那九天惊雷?这蓝门未来的掌家,怕是要死在司徒家的剑下了!
蓝以默似已料到结局,回想起命运多舛的前半生,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目,静静等待一剑灌顶,助他解脱。
世界仿若静滞……
忽然,剑鼎之中的七星剑陡然鸣叫起来,剑身震颤龙鸣,刹时破空腾起,一声尖啸穿透整个狼谷!
当一人嚣张跋扈至极点,便会惹众人反感,转机出现时,总能引发吃瓜群众的心灵共鸣。
所谓一剑破九天,气势恢宏磅礴,那剑穿梭而来。随之一抹白影腾空而起,与长剑在半空交会,顿时一道斩浪劈波的光影,将万千惊雷尽数腰斩。
光芒如炙般散开,星辰璀璨耀眼。轰雷裂碎,乌云渐渐消散,风电霎止,仿佛只是一场追光而行的幻境。
铺天盖地而来的,仍是那万花谷的——万花如海,残阳如血。
一道身影翩然而至,稳稳落地。白衣胜雪迎风立,目若秋水持三尺剑,意气风发少年时,鲜衣怒马似锦华。七星剑在九天云霄留下的剑痕如星河璀璨,熠熠生辉,久久徘徊,留下星星点点的剪影。
司徒卓左本已胜券在握,被这不速之客所阻,满心不悦,只见他黑沉一张脸,剑指少年,厉声呵斥:“来者何人?”
蓝以默听罢,双目猛地一张,只见面前肃然而立的白衣少年,那背影早已模糊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束,熠熠生辉,如此闪耀。
“江湖少年,夜南歌。”少年说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白衣少年夜南歌,胜雪之袍随风扬,长发如瀑飘洒,风姿超逸。残阳如血,映于其肩,却与他面上薄如蝉翼的银纱面巾,格格不入。
“夜南歌……”蓝以默心中,此三字深深刻下。正出神间,手臂一紧,被离鸾拽入人群躲藏了起来。
二楼看台,司徒晏云背手而立,满心狐疑:“此等诡异剑招,绝非等闲。小子,你师承何派?速速道来!”
夜南歌低头审视七星剑,眼神亲昵坚定,似对老友低语:“无门无派。”
“有意思。”司徒卓左嘴角上扬,虽败于此人,却更添好奇,“能挡我天罡剑者,寥寥无几。”
“此言差矣,若是剑仙之天罡,我自是挡不起。二谷主一剑徒有其表,自受得起。”
司徒卓左怒目圆睁:“臭小子,狂妄至极!看招!”
司徒卓左挟剑惊风,运气而起,一剑挥出,如长虹贯日。此乃司徒剑仙另一招剑式,名曰长歌如虹。
夜南歌面不改色,一道飞星激射而出,宛若青龙腾飞,盘旋一周后,冲向长虹。青龙出海势难挡,拨云见日定乾坤。
光雾散尽,了无痕迹。
司徒卓左被剑气击退三步,只觉浑身无恙,片刻后,却顿感经脉怒张,热血自喉头喷涌而出!他惊恐万分,从未见过如此迅猛剑势!
“刀有傲骨,剑有傲气。”七星剑微颤,“神兵,只配强者。”
司徒卓左强忍疼痛,语气桀骜:“夜公子不愿自报家门,可是不敢?定是心虚!”
夜南歌不屑:“公子言输不起,如今回敬于你。”
“笑话,我司徒晏云何曾输过!”
诉吟倾掩扇低语,对小蝶小声说道:“上回被三哥打得抱头鼠窜!”
“二公子想要蓝公子的命,可得了蓝老门主的许可?还是想借着杀人的锐气,摆一摆威风?”台下有人喊道。
“司徒剑仙浩然剑意,宗师风骨,观其后人……”夜南歌唏嘘摇头。
忽而,一明黄身影如大鹏展翅,飘然而落。“剑心通灵,择主而出,胜负已分。”
此中年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谦和稳重:“在下铸剑山庄庄主风清煌。此剑名为七星,乃山夕公子开山之作,与龙鳞剑同庐而生。鄙人寻得天外玄铁,熔岩炼化重铸。近日才剑心有成,剑成当日,天雨乃止,七星曜东方。其内蕴藏无穷之力,可化七种剑形,会七种剑意,故取名七星剑,实乃瑶池仙境之品级。夜公子有缘得之,持此剑定可扬名天下,如今名剑榜第十尚空,此剑可争。”
阁楼之上,司徒晏云面色阴霾,挥手间,数名弟子跃下,围住夜南歌:“既然是山夕公子开山之作,如今又是仙品之剑,确实该争一争。”
眼前人个个清歌裳,腰别江秋晚吟笛,手持灼墨剑,虚张声势。
诉吟倾摇头晃扇:“明争不成就强抢,真是天下第一强盗城!”
众人哗然。
清歌裳弟子举剑而上,夜南歌足尖一点,如乘云驾鹤,剑气纵横,驭风而落!
合欢谷弟子被剑浪掀去束发金冠,青丝如瀑,大眼睛扑朔迷离,眉宇间尽是躲闪。
诉吟倾大笑:“哈!女子?司徒家二位谷主风光无限啊!”
司徒晏云脸色精彩万分。见颜面扫地,他怒指少年:“少侠一战扬名,言语躲闪,定是心中有鬼?说!你到底师承哪家!”
夜南歌眼眸清澈:“若一定要说,在下常年游历,学的是百家剑法。”
“百家?哪位剑宗大师会收学百家剑的弟子?”
“侠之大者,海纳百川,大谷主高攀不起。”夜南歌一脸正义:“对了,刚才那招也叫长歌如虹,你们可认出来了?”
这小子居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司徒晏云小觑了他。
风清煌等武林前辈感慨:“此少年堪称武学奇才,百年来只出过一位剑魔笛朔!若有门派得此少年,反掌间出一位剑仙也犹未可知啊!”
“不仅过目不忘,且能现学现卖。”南决山珞桑给蓝以默递来药丸,“此逍遥丸是南决山一等一的治伤好丹,一丹入口,药到病除!”
离鸾与蓝以默感谢:“多谢珞道长。”
珞桑笑然:“不必言谢,下个月我还要去雁北拜山学艺,到时承蒙关照啦!”
“可还有人上来迎战?”夜南歌打量全场,似要离开,见无人认领,又道:“若没有,那这七星剑就由我来领受了。”
司徒卓左黑着脸,一挥手:“列阵!”
清一色女子手持灼墨,纵横站位。
玉音剑阵,以玉笛引阵,人入其阵若身在幻境,剑利而锋芒不现,能在虚幻不觉之境取人性命,凶悍至极。
江秋晚吟笛音悠扬而起,女子脚下步步生莲,刹那间仿若置身百花世界,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笛音袅袅,宛如黄鹞欢叫,音韵婉转,令人魂牵梦绕。
此时,中间一朵牡丹猛然盛放,绚丽之姿仿若花开满天,将整个天地包裹其中,花蕊如擎天之柱拔地而起。
夜南歌置身其中,脚下忽生数道凌厉剑气,似要将他一剑刺穿!
只见他纵身一跃,点足立于芙蓉花瓣之上,宛如谪仙临世。
要破此幻境,必先破阵眼。吹笛者,即为阵眼所在。
他双目轻闭,以耳辨笛音,似在聆听天地之音。
诉吟倾摇扇而立,饶有兴致:“听音辨位!此人不仅是学武奇才,还是个精通音律的好手!”
小蝶为夜南歌捏了把汗:“我们帮帮他吧。”
“若取阵眼,必寻宫音。”
古乐十二律,相生有序。此曲乃林钟调宫音,对应己未,五行为土,对应西南之位。夜南歌嘴角扬起自信笑意,很快便锁定了宫音之位。
只见他长剑一挥,气势如虹,问鼎苍穹。此剑乘风而上,直上青天揽星辰,剑如银河落九天,霎时间剑气纵横,光寒千万里!
剑气横秋之位便是东方,所向之处即北斗。夜南歌飞身跃起,将七星剑紧握于手,两袖白云引凤游,挥剑破云迎星落,仿若战神降世!
玉笛被剑气震裂,断为两截,玉音剑阵已破,幻境殆尽。
众看官皆惊叹不已,目光中满是震撼。
诉吟倾惊呼:“扶摇直上九重天,霓裳风华,翩若惊鸿似神仙!此等风采,世间罕见!”
月华如练,风华飞天一梦间。
“此剑术……”一人惊疑。
“莫非是……”另一人紧随。
“飞天之剑!”众人齐声惊叹。
上穷碧落,一剑逍遥入九天;恣歌翩跹,遥指苍穹破云霄!飞天之剑,实乃仙人遗技!
传言此剑法源自殇国四宗族之一枭族。一枭飞天,凤舞九霄,枭行天下,傲视群雄,狂狷不羁。枭氏乃母系氏族,女者为尊,族人皆姓枭,飞天之剑,传女不传男。枭氏有女名妫,于第一代殇王征讨天下时,一剑破雄狮九万,被世人尊为女剑仙,后入主后宫,贵为一国之后,世人皆称枭天后。自此,枭氏一族稳坐天后之位,历经数代,直至国破。
司徒晏云冷哼一声,目光如炬:“小子,你与枭天后是何关系?”
夜南歌垂眸,睨视一眼,淡然道:“我师承百家,百家中或许有人姓枭,纯属偶然。”
诉吟倾不以为意,两手一摊,笑道:“仅凭一招便断言,未免太过儿戏。依在下之见,将擂台闹成群殴,才是笑话一场。”
司徒晏云冷冷道:“夜少侠不愿自报家门,只说师承百家,如今又使出枭家飞天剑,实在令人起疑。如今天下武学绝技皆收录在雁北玲珑阁中,莫非是雁北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诉吟倾闻言,忍不住道:“技不如人便罢了,年纪一大把还如此咄咄逼人!我雁北夺剑,光明正大。若夜少侠真是我雁北弟子,浩气盟脸上有光才是,何必遮遮掩掩!”
司徒晏云脸色一沉:“七星剑怎能落入异族之手?雁北替他说话,莫非也包藏祸心?我听闻,魔婴可在你们手上,合欢谷今日便替天行道,除了贼子!”
一支冷箭破空,穿透合欢谷弟子胸膛,其应声而毙。
人群骚动间,两名合欢谷弟子被人猛踹至台前,一声厉喝炸响:“谷内今日好生热闹!”
话音未落,一玄衣斗笠男子手持染血长剑,大步踏入,身后天枢卫如乌云压境,八字列阵。台上之人望去,见此人摘下斗笠递予随从,卓然傲立,眉目深邃狠戾,眼底冷峻如霜,护额发带随风猎猎,似鹤唳清鸣。
司徒晏云暴跳如雷:“擅杀同盟,目无王法!来人,拿下!”
合欢谷众人举剑杀来,玄衣男子挥剑如风,转瞬斩杀四人,血溅当场,余者骇然败退。
他目光如电,扫视一圈,冷冷道:“藐视大会章法者,一律格杀!”
天枢卫得令,乌压压地冲了上去,亮剑一刻尽数斩杀方才助纣为虐之徒,一时间男女横尸,血流成溪,令人瑟瑟发抖。
司徒晏云怒不可遏:“仰仗圣上恩宠,无端扰会,杀我弟子,简直无法无天!”
岁拾寒冷冽目光射来,亮出令牌,竟是浩气盟天枢令!众人纷纷拜倒。他声色俱厉:“天枢卫奉令除恶,上至皇族,下至贵胄,可先斩后奏!”
司徒晏云怒吼质问:“岁堂主之意,我合欢谷皆恶人?若我是恶人,你等包藏祸心,又是哪类人!”
“来人,带上来!”
天枢卫应声挟一合欢谷装扮之人跪地。司徒晏云见状,额头渗汗,心虚地将目光移了开去。
“魔教红衣部部众伍影瞬,为何在合欢谷?私藏魔教余孽,理应千刀万剐!”
司徒晏云故作惊讶:“他怎会在此?我与二弟皆不知情!”
“私自潜入?那,假扮魔婴,私制人蛊之罪呢?”
“竖子休要胡言!姓伍的,说实话!”司徒晏云喝道。
伍影瞬跪地求饶:“我是来找堂姐的!蓝门门主十六姨太是我堂姐!”
岁拾寒剑压其颈:“想清楚,再答。若敢有半句假话,当场诛杀!”
伍影瞬瑟瑟发抖,抬头望向二人,哆哆嗦嗦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问蓝门中人,蓝六夫人是否姓伍!”
岁拾寒的手上有伍影瞬签字画押的罪证,上面赫然写着“伍影瞬以人蛊秘方换合欢谷杀死蓝以默为交易”。然而现在,伍影瞬反而不认了!
司徒晏云忙道:“在场只有蓝家少门主,我可不知情。”
他们的目标仍是蓝以默。看来,有人想买蓝以默的命!
蓝以默忍痛呵斥:“你胡说!我爹不认识红衣部!”他还想辩解,但伤口崩裂,气得喷出一腔热血!
“杀人灭口,好算计。”岁拾寒肃杀之气陡增,目光直指司徒卓左,吓得其差点摔下擂台。“二谷主,擂台之上,点到为止,这可不是生死由命的杀伐之局!”
“你别看我,我真不认识他!”司徒卓左连忙辩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当作枪使,不置可否地望向司徒晏云。不过他确实不认识伍影瞬,即便是认识,也会为了大局处处避嫌!
“我倒觉得。”台上之人忽然开口,岁拾寒长剑一指,凝视说话之人。夜南歌只觉得他粗鲁无比,毫不惧怕:“若他与大谷主有苟且,定有迹可循,红衣部以人骨为信,你且瞧瞧,他身上可有?”
岁拾寒眸光微沉。
“臭小子,你竟懂魔教行径!果然是魔教中人!”司徒晏云发狠叱责。
龙鳞剑放下,岁拾寒嘴角一扯,招手示意:“给了机会,大谷主未能把握。”
几名天枢卫又押解一人而来,此人正是合欢谷司徒晏云贴身随从阿九!
“谷主欲指蓝门,挑拨离间,可惜,你这随从嗜赌,从你房中盗取骨哨,有人以千金收买,命他找一孩子冒充魔婴。”
此话一出,底下人窃窃私语。
“看来大伙儿都被骗了啊!”诉吟倾笑道。
迎面黄衫女子飒飒而来,面似芙蓉,眉如柳,眼波流转。风二小姐怀抱婴孩,踱步而来:“诸位掌门,今日以试剑为名,有人花重金引雁北入局,欲挑起江湖争端,颠覆同盟,大家莫要中计,切勿自伤和气。岁堂主在此公之于众,此婴非魔教之后,乃合欢谷前山农户之子,诸位皆经手过,知晓其中怪异。”
“畜生!我待你不薄,缘何害我!”司徒晏云愤指阿九。
阿九小指已断,鲜血斑驳,鞭痕满身,极为惧怕岁拾寒。岁拾寒擅诏狱三十六刑,能聆音察理、鉴貌辨色,他害怕回诏狱,说假话会被活活抽死!
“岁大人,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这是不让我活了!”
岁拾寒蹲下,直视对方猩红的眼,冷声道:“你父母在他手上,想你爹活,还是你娘活?”
说罢,他冷峻目光朝司徒晏云投去,众人纷纷指责合欢谷谷主阴险狡诈。岁拾寒起身,他身高八尺,修长高挺,模样隽秀,棱角分明,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大谷主,若想自证清白,放其父母,免被千夫所指,妄遭杀戮!”
话音刚落,长剑一挥,身下二人抹颈毙命!
雷厉风行之手段,吓得众人胆寒。天枢卫一拥而上,将全场尸体尽数拖走,只余血迹斑驳一地。
司徒晏云哪敢再造次,赶紧趁岁堂主给了台阶下,仓促招呼门下弟子,意欲狼狈遁走。
“两位谷主,下月武林大会召开在即,盟主已在雁北设下盛仪,恭候二位大驾。”
司徒晏云愤然甩袖,携众疾步而去。
夜南歌见好戏落幕,八卦无趣,挑眉道:“喂,你打不打?”
全场本各怀心事,畏于手执天枢令、杀伐果决的天枢堂堂主岁拾寒。台上白衣少年初涉江湖,竟敢在此撒野,众人顿时兴致盎然。
“枭后风华,一剑问天,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岁拾寒一跃上台,脚下血腥未散,然劲健之势已扑面而来。
树叶纷卷,龙卷风起,手中七星剑震颤。
夜南歌剑身一亮,劲风破灭,枯叶洒落一地。“请!”
龙鳞剑缓缓出鞘,龙吟低鸣,夕阳映照下,猩红光芒闪烁。岁拾寒冷峻孤绝,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据说龙鳞剑与七星剑同炉而生,双剑齐进,剑鸣共振!
风起,“噌”的一声,夜南歌飞起数丈。
寒芒陡闪,七星剑如闪电直刺岁拾寒咽喉。岁拾寒纵身而起,龙鳞剑化作光雾,几声脆响后,一切归于寂静。
一时间银光乍起,风卷万花,云涌如骏。诉吟倾一愣,喊道:“端木泽的三刀流?花醉三千!”
风清煌抚须笑言:“百家剑法,只是太随意。”
离鸾冷视道:“实乃大不敬!”
七星长剑星斗气盛,一剑飞天,二剑斩鲸,三剑纳日月,浩荡百川,一梦千年!
夜南歌剑法杂糅百家,见所未见,似刀似棍,精彩纷呈。
看台有人嗤笑:“偷师贼子,妄称百家。”
夜南歌嘴角一扬,七星剑指天穹,乌云遮日,风雷逐,剑起星奔,引天雷。
众人惊呼:“此招可是二谷主的怒斩天罡?”
此剑比司徒卓左更为绚烂!司徒卓左学此剑十载未成,司徒晏云至今无气候,而这小子仅对招一次,便得剑仙七分真意!
剑气横秋,寒光如弦,冰寒透骨。
擂台四周,铸剑山庄黄衣弟子击鼓助兴,战歌起,气势凛然。忽如疾雷破山,白刃交前不惧;忽如雷弧裂地,蛛网散千张;忽如雷光吞云,地动山河涌。
“好快的剑!”
双剑交错,光束窜动,众人目不暇接。
诉吟倾喃喃自语:“平日百招定胜负,今已两百五十六招,此少年何来历,竟如此厉害!”
龙鳞剑拔地而起,岁拾寒落地即攻,一缕寒光掠来,夜南歌急撤不及,面巾被挑落。
一剑封喉:“承让!”然下一刻,岁拾寒愣住,他双眉紧蹙,冷声道:“是你?”
对方不答。
一声锣响,打破沉闷:“雁北天枢堂堂主岁拾寒胜!”
龙鳞回鞘。
夜南歌转身避众:“一剑霜寒十四州,不虚此名。”言罢,他纵身一跃,翻墙而去,只留剪影与回音,“岁堂主,后会有期!”
岁拾寒鹰眼如炬,凛冽桀骜,望向那人消失之处。
就这样,一贯狠戾的岁堂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抢走了战利品。
天边最后一抹酡红暗淡下去,星光点点,升起一弯月牙,月光洒落,稀稀疏疏铺满祭剑山上的一片茂密树林。
岁拾寒倚卧古松,手中揉捏着一个纸团,是今日与夜南歌试剑时对方留下的东西,展开一看,却是个字。
“什么字?”他身后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诉吟倾猴儿似地环抱树上,好奇问他。
“是剑式。”
诉吟倾“咦”了一声,嘴角上扬,浮起一抹坏笑:“他被你揭去面纱后宁愿认输也不让我们瞧清楚长相,有点意思,你可看清了?而且此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实乃武学奇才,若能将他招进浩气盟,做我诉吟倾的小师弟,倒是不错。”手上的纸被他一把抢去,诉吟倾左右辨认,看着纸上“字样”笑了出来:“哪里是剑式?分明是鬼画符嘛。”
“冰雪剑法第七式,力破苍穹、剑问九洲!”岁拾寒抽出龙鳞剑,将招式在地上走了一遍,赫然醒目一个大笑脸。
诉吟倾大笑,抬头却见这位人狠话不多的三师哥双眉紧簇,肉眼可见的不悦。于是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道:“确实是冰雪剑法第七式,我在书上见过!”
“不对。”岁拾寒拿剑又画了一字:“力破苍穹,剑问九洲。天下文字千万种,此字为殇体,是为月字。”
诉吟倾伸了个懒腰,道:“一个月字,弄得神秘兮兮。”
“殇朝盛世千余载,唯独未能攻占赋歌以南的皿岚,所以殇朝负责造字的左史官在造此字时,只留了右边一道弯,取不全之意。”
“我今日见他能用枭天后的飞天之剑,着实厉害,又知晓魔教内部的轶事,此人可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岁拾寒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画面,眼神忽然游离。
这一微表情被刚好看过来的诉吟倾迅速捕捉:“一个月字,怎让你耳根子都红了?”
岁拾寒冷眼轻扫,倏地拔地而起,按剑道:“背后主导之人不容小觑,注意防备。”
诉吟倾正要发问,一支袖箭“嗖”地一声从背后袭来,岁拾寒挥剑砍断,箭声落下的同时,风影瞳携众人奔赴而来。
“岁三哥,不好了!孩子不见了?”
话音未落,只见树影婆娑中,三道黑影一前一后穿梭于前,一婴孩啼哭响彻云霄。
风影瞳气喘吁吁道:“端木泽虽冷眼旁观,但抢人的是个紫衣女,还有个吹笛子的!”
“追。”
岁拾寒下了诛杀令,诉吟倾立马跟去。二人一前一后不知在林中穿梭许久,婴孩啼哭之音渐行渐弱。
“好机灵的家伙!”诉吟倾步履不停,说话倒是气不喘,一套飞檐走壁的轻功行云流水,他已迫不及待想与对方交手。
岁拾寒身影迭起跌落:“小心。”
诉吟倾远远瞧见前方肃立一人,二人渐止,定睛一看,大叫道:“端木泽!”他挥了挥手,喊道:“三哥,这人我可打不过,我去追紫衣女,他就交给你了!”
正说着,端木泽一刀横出,犹如一条毒蛇,嘶鸣吐芯而来:“想走?没那么容易!”
诉吟倾向后一缩,身后一股剑气猛然席卷而来,将对方挡在身前!龙鳞剑气排山倒海,直奔端木泽!
诉吟倾随即纵身一跃,成功抽身逃脱,他脚尖轻点枝丫:“三哥保重!”只见一道流光掠过,诉吟倾早如脱兔一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端木泽杀意陡然而起:“天下第一轻功踏雪无痕,果真名不虚传。”
长刀纵横捭阖,狠辣犀利,岁拾寒见招拆招,剑气如潮,二人风驰电掣,刀光剑影,许久不分上下。
忽然一道寒冽之光从高处掠来将端木泽长刀击落。只见一白衣少年立于树梢,居高临下地冲他微笑招手:“天下第一刀,也不过如此嘛!”
来人手上持剑,剑柄处镶七颗宝石,剑身蒙着冷冽霜寒雾气,可方才那剑光明明如此锐利,端木泽讶色:“好剑!此剑何名?”
“好像叫什么……七星?”夜南歌笑了笑,跃然而下,“我记性不太好。”
他的身姿翩似鸢鸟,若梨花飘雪,如海棠铺绣,十分优美。
只是落脚之处选得并不好。林子里月光被繁茂枝叶遮盖地朦朦胧胧,夜南歌一脚没站稳,几个踉跄往后一仰,像只火鸡一样扑腾了好一阵,一把揪住岁拾寒胳膊,两人那么一愣怔,抱作一团囫囵吞枣似的从斜坡上哧溜溜地滚了下去……
事发突然,看得端木泽久久不发一语。他借着斑斓的月光顺着坡道望了下去……这条坡可真长啊,深不见底,一路而下,竟不知通往何处?他不禁长叹一口气:“好不容易棋逢对手,打得真不痛快!”
两人抱成一团囫囵滚落,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
此时二人狼狈不堪,四目相对,瞠目结舌。夜南歌见岁拾寒压在身上迟迟不起,恼斥:“起开!”
岁拾寒连忙翻身避开。
二人各自整理,相看不顺眼。
夜南歌见他总是直勾勾盯自己,只等破口怒骂,忽然一道冷冽之风猛然袭来,他喉头一紧,对方已近在咫尺,他单手掐住夜南歌的脖子,斥问:“你是谁?”
夜南歌破口而出:“夜南歌!”
岁拾寒阴森可怖:“到底是谁?”
夜南歌语气坚定:“夜南歌!”
“假名吧?”岁拾寒剑眉一挑。
夜南歌心虚不已:“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岁拾寒眼神冰冷:“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夜南歌心里咯噔:“你认错人了!”
浩气盟江湖通缉榜上的画像如今在风中猎猎作响,画上之人栩栩如生,倒似夜南歌当年七成风采。
三年前惊蛰夜雨,二人初次相逢。
一骑白驹闪入九曲连环竹林,蹄声未远,十八道黑影银光乍现,群鸟惊飞。几声轰雷后,刀剑争鸣骤起又戛然而止,风入竹林,凉雨淅沥。
青苔石径上,白衣少年夜南歌手握长剑,伤势严重却顶风冒雨前行。雨水夹血,两虎背熊腰大汉提刀逼近,三方成三角对峙,杀气弥漫。
夜南歌一跃如黑鹰翻飞,血雾中,她厮杀如狂。
“霸刀门出手真狠!”夜南歌抹去血水,收紧皮带,随手拾起霸刀防身,蹒跚而去。
竹林茂密,通往曲庄。深处有荒废山神庙,路人常闻怪声,雨天更甚。一道闪电,破庙在风雨中招摇。
“管他牛鬼蛇神,进去会会。”她迈步,做绝处逢生之备。
庙堂死寂,神像毁坏,蛛网结织,香炉倾倒,不似传说中有土匪进驻。好在墙角有干草,她拾取堆起,寻隐秘处藏好重剑,铺干草掩盖。
夜南歌躺下,将刀搁置一侧,庙外大雨倾盆,一道惊雷把她惊醒。电闪雷鸣中,门前划出一道修长人影。
是匪寇还是追兵?她扑灭篝火,摸起霸刀,欲将其一刀毙命。
来人谨慎,掏出火折子,他执长剑,似江湖中人。
“师兄莫非是……霸刀门下?”对方声音奇怪。
夜南歌点头,想必他将自己误认了,于是故作疼痛难忍状。
少年郎围过来:“师兄定是刚从前线逃出来的吧!”
夜南歌看清此人,稍显稚嫩,长得甚卫俊朗,脑门护额醒目——雁北浩气盟。她心中怒骂,冤家路窄!
少年生起篝火,取出瓶瓶罐罐,倒出一粒朱砂药丸帮夜南歌服下:“此乃九华丸,能起死回生。”
夜南歌故作激动。少年扶正她,喃喃道:“师兄可见过风二哥?”
“雁北玉衡堂堂主风无痕。”他解释道。
夜南歌一听,心中一紧,此人唤风无痕为二哥,必是内门弟子,于是道:“见过,风堂主正与魔教相搏。”
少年点头:“二哥因我年纪小,不肯带我出战。”
“你是偷跑出来的?”夜南歌还想套话,只觉肩上一凉,他竟私自扯下自己衣领,为他上药?
“对方也使刀?”对方警惕问。
“是吧。”夜南歌冷汗涔涔,生怕被他认出是霸刀。
果然,听他呢喃:“霸刀之刃,刀光起处鲸吞海……这好像是霸刀门……”
夜南歌忽然转身,双臂环住对方后脖,同时内衣滑落,少年警觉:“你是女人?”
未等他反应过来,夜南歌樱桃小嘴先发制人,堵住其双唇。
一瞬之间,世界仿佛不存在,一场强势之局,在缱绻中沉沦。
少年郎凛然眼中,她睫毛簇动,散作漫天星河,终成虚空,沉沉睡去......
回到现实,夜南歌刀掌斜切对方太阳穴,岁拾寒往左一挡,夜南歌趁机抽身退避一尺:“臭小子还挺能耐。”
岁拾寒一副胜券在握状:“妖女,赤炼决到底在何处?”
夜南歌十分恼怒,忽然嘴角一扯,掸去肩上尘土,意味深长地踱步而来:“你这般缠我,莫非,岁堂主有龙阳之好?可在下并无断袖之癖呐!”
岁拾寒双目一眯:“你说什么?”
夜南歌又道:“早闻岁堂主刑讯逼供手段凶狠,令世人又憎又厌,黑白两道想饮你血、啖你肉的大有人在,如今一瞧,不仅冷血,还粗鲁之至!”
岁拾寒凝视片刻,忽然掐住夜南歌脖子,将她摁倒在地,附身低下头,竟将唇强行凑了上去!
四瓣红唇紧贴在一起,对方在怀中不停挣扎,夜南歌伺机用牙齿狠狠咬住唇瓣,岁拾寒吃痛坐起,嘴角渗出的血鲜血珠流了下来,见对方恨恨瞪着自己,如刀般的锋利眼神回敬而去,他抬手抹去嘴角淌着的血丝,嗤笑一声:“属狗的?”
“不,我属猫!”
岁拾寒眸光一沉。
夜南歌见他发怵,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气势逼人地仰视他:“岁拾寒,我好心帮你,别不识抬举!”
岁拾寒冷哼一声,扼住手腕邪魅一笑:“曲庄一役,杀我兄弟,伤我二哥,手段残忍之极!竟说是帮我?可笑!”龙鳞剑反手压颈夜南歌:“今日,我要你死!”
夜南歌轻笑一声,在龙鳞剑上一个弹指,剑身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她毫歪头一笑:“你不会杀我,而且,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们?”
“狡辩。”
夜南歌身形如雀儿般灵巧地画了个圈,裙摆也随风飘舞泛起涟漪轻巧地躲开锋芒,顺势逃走:“爱信不信!”
岁拾寒猛地将其拉扯而来,将她往后一拽缚住双手。
夜南歌吃痛,呵斥道:“你要干吗?”
“带回诏狱,慢慢审。”
只觉自己一双手被麻绳团团绑缚,夜南歌几番挣扎,绳子坚实紧绷,不见松散:“哟,我知道了,是初吻吧?所以令你念念不忘?”
对方错愕,看他木纳的样子,夜南歌垂眸嘲笑了一番。
岁拾寒蹙眉:“少说废话,这是雁北永劫锁,折腾无用。”他抬手将夜南歌像拎着小猫一样扔到一处,掸掸外衣,龙鳞归鞘,倚于树下席地而坐。
夜幕星河,干柴烈火,火苗扑腾着映照着二人,熠熠生辉。
夜南歌见他毫无人情可言,气恼道:“一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怪不得人人说你是天煞孤星!”她见对方不搭理,于是眼珠子咕噜一转,动起了歪脑筋。
她一边悄摸摸地干着大事,一边故作慷慨:“喂,姓岁的,你若喜欢七星剑,我也非小气之人,权当送你了,正所谓君子品格,不可如此计较……”
岁拾寒拿着木棍挑了挑柴火,一时间火星四溅:“姑娘非君子,何必妄言。”他一顿,凝视他的动作。
夜南歌眨巴眨巴眼睛:“听说拾寒哥哥的父亲乃山夕公子?山夕二字,上下拼凑正是岁字,你姓岁,你爹也姓岁?好巧呀!”
岁拾寒脸色一沉,扔去木棍,双手向后一抱,背靠大树双眼闭了起来。
夜南歌见他软硬不吃,满心不悦,于是嗷嗷地唱起月牙湾一带流行的歌谣,专扰他清梦。
什么风花雪月,什么虎狼之词,通通张口就来。
这边岁拾寒初时双眉紧蹙,听得久了,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色越来越黑。
那边,夜南歌唱得正在兴头上,突然被岁拾寒喝斥:“住口!”
夜南歌对他暴跳如雷的反应甚是欣慰,嘻嘻一笑。只见她眸光闪烁,满目充盈:“好哥哥,月色甚美,你又孑然一身,不觉得空虚寂寞冷飕飕吗?”
岁拾寒不语。
“真想做天煞孤星?我家乡有棵许愿树特别灵验,要不回去后帮你许个愿,祝你早生贵子,不再落单?”夜南歌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眨巴着望着岁拾寒,盯得他有些恼怒,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头脑清奇,竟右手一伸,一把扯落夜南歌的发带。
长发如瀑布散开,夜南歌刚要惊叫,嘴巴立马被死死堵住。
岁拾寒修长的手指从他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缓缓滑落,忽而捏住他的下巴向上一抬:“想做男人,缺点东西。”
夜南歌“哼唧唧”地挣扎,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可这次并未用力,而是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喉头,突而凑近了脸,四目相对,呼吸近在咫尺:“姑娘这般风流,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说着,岁拾寒另一只手竟往他下身探去,夜南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他一踹,未料他早有准备,轻巧躲过。
岁拾寒站在火光处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他潇洒地回到原处休憩,继续闭目养神。
月光明朗,星光璀璨。
不知过了多久,岁拾寒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警觉睁眼,握住龙鳞的手渐渐松开,原来又是夜南歌在作妖。
她正背着身,趁他熟睡,试图想以火燃尽绳结溜走。
而且,居然,成功了?
夜南歌烫得直甩手,呼哧呼哧吹气消热,她正准备翘起双腿接着烧,剑鞘已悄然抵住了她的下巴。
她非常不满地抬起头来,故作一副孱弱状,含糊道:“我想……嘘嘘。”
岁拾寒眉宇一挑,道:“憋着。”
“那多别扭,太难受了。”
“好。”他又道,“我陪你去。”
夜南歌惊呼:“不行!”
“有何不可?”岁拾寒顿了顿,忽然嘴角上扬,坏坏地笑着。
“真是内急,绝不逃走!”夜南歌连连摇头,一脸真诚:“这样吧,你用绳子将我绑住,无论走去多远,都逃不了你的手掌心喽!”
岁拾寒嘴角一扬,取下护额将她的手重新绑了起来,又将绳子的另一边环绕在她的腰上。
夜南歌乖乖抬头望他,她的额头正好抵在他下巴上,嗯,确实是个英俊帅气的男子:“拾寒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不禁令女子痴迷,男人看了也心动。”夜南歌似脱缰的野马,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岁拾寒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杵在原地发愣,手指不禁微屈了一阵。
这一犹豫,竟不知过了多久,动静渐无,周围的一切重回静谧。
岁拾寒的心底涌起怒意,沿绳循去,绳子另一头已是一棵参天大榕树,哪儿还有她的身影?
岁拾寒冷哼一声,持剑追去。
另一边夜南歌正慌不择路地跳着蹦着,跟个兔子似的,好在她勤学苦练,身轻如燕,步履矫健,一时间已蹦了不少路。
正当她慌不择路三蹦一回头时,突然闷声撞上庞然一物,抬头一看,黑漆漆的夜里露一张暗沉沉的脸。
她狂叫一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狼狈至极,仿佛被泼了冷水,心里头拔凉拔凉。
岁拾寒见她又在作娇,一把拽起,忽听她求饶“等等!”他眉头一皱,冷眼看她。
只见纤纤玉指往上指了指,拨去他刘海上的一只萤火虫,小虫子扑闪着萤光飞舞起来。
夜南歌满是欢喜。
小时候最爱与好友在竹林中追赶萤火虫。可惜往日如烟。可每每想起幼时的无忧无虑,她总能笑得宛若一朵睡莲,绽放得如此温馨与华美。
回过神来,夜南歌见他正痴痴看她,心想若逗一逗,没准便嫌弃地把自己放了?于是,她踮起脚尖,趁他发愣之际试着轻啄他的唇。
岁拾寒慌忙躲开,见她还在看他,坚定眼神中带了零星闪烁:“看什么?”
“也没那么可怕嘛。”她勾起手指托在唇下,笑了笑,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头:“真是个小男人!明明逼着司徒家放了阿九父母,虽杀了他,却保全了阿九一家,还将矛头直指司徒晏云,一举两得。”
岁拾寒眼睫一颤,冷若冰霜的脸上微微有一丝浮动。
“毕竟目前背后势力不明,得罪合欢谷,实非良策。再者,伍影瞬想杀蓝以默,他死了,不仅能保全你的好师弟,还能避免翻供,让手上证词有用。有了合欢谷的把柄,日后行事总能占尽上风。”
岁拾寒不语。
“还有……”
“闭嘴!”
“明明可以说出来,为什么不说?是不想说?不能说?还是……其实你也没那么冷血,只是被这世道压迫,不得已罢了,对吗?”七瀧歪头一笑。
前路漫天萤火,星星点点,宛若星光璀璨,夜南歌的眸子闪着晶莹。
岁拾寒冷声道:“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夜南歌不敢苟同:“星星之火亦能燎原,萤火之光,当与日月同辉。”
“诡辩。”
夜南歌轻叹一声:“其实你无需这般累,又不是萤火,别人也非日月,你是你自己,做喜欢的自己就好。”
岁拾寒转身望她,二人四目相视,半晌,只见他低头解开护额,一番折腾后,将二人的手腕紧紧缠在一起。
“少动歪心思。”
仿佛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的口吻也没之前冰冷了。
夜南歌一脸好奇地抬起手来,这一抬,把岁拾寒的左手也抬得高高的,顿觉有趣,咧开嘴笑起来,没等她多玩几次,一股大力又将她生生拽了过去。
她不及岁拾寒的力量强劲,只能任他牵着鼻子团团转。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怎么又生气了?是我说对了所以你才生气的吗?”
夜南歌一路唠叨,直到二人回到原处歇息,世界才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岁拾寒察觉身旁之人又在作妖,恼火道:“又想逃走?”
夜南歌手腕难受,一脸委屈道:“勒太紧了,你看,皮肉都泛紫了!怪不得大家都对你趋之若鹜,原来连宠女孩子都不会。”
岁拾寒重新闭上眼睛,不想搭理。
“拾寒哥哥大人有大量,海纳百川能撑船,松一松嘛。”
夜南歌见他没反应,各种撒娇手段一股脑都使了出来,搞得岁拾寒一张俊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姹紫嫣红甚是精彩。
岁拾寒着实被她叨叨烦了,直起身板:“想松?”
夜南歌的脑袋瓜点得跟拨浪鼓一样欢腾:“当然当然!”
“可我喜欢紧的。”
见他笑得特别温馨,夜南歌浑身鸡皮疙瘩遍地起,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她不知岁拾寒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他这般聪明,脑子里定把折磨她的方法反反复复演练了好几百次吧!手段也定有好几百种吧!听说诏狱三十六刑,没人能撑到两位数。夜南歌吓得心急火燎地蜷缩一团,脑袋埋入他怀里:“哎呀呀,头好像有点晕,一定是被吓到了!”
等了半天没动静,她偷偷睁开一只眼,却见岁拾寒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内心泛起小小恐慌。
岁拾寒冷脸看她,他的前襟早已被她扯散开,身上浑无往日衣冠整肃模样,顺着喉结往下,甚至露出了一片结实胸膛,夜南歌馋了一会儿,脸上一热,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欣赏着:这是我能看的吗?
“喜欢?”岁拾寒歪头笑着。
夜南歌双颊一红,连忙躲避,羞耻地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岁拾寒也不追问,而是将地上的碎绳扔进了火堆,噼啪作响,全程不发一语,正是这份沉默,让夜南歌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压迫感。
护额缠着的另一边,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冰冷,方才她似乎能看到他眼中的阴鸷与狠戾,他想杀她很久了。
那一夜发生的事,三年来一直缠绕着他,对二哥的愧疚,对夜南歌的憎恶,竟还有对那个吻的迷恋……每每午夜梦回,能震慑出一身冷汗。
一声深沉、骄傲的嗥叫,从崖上荡漾到山底,回响在山谷中,久久徘徊,又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这是一种桀骜不驯的悲鸣,是对世界上一切痛苦的蔑视和迸发。
七瀧月眉星眼,娇波凝睇:“有狼……”
岁拾寒保持缄默。
七瀧用胳膊肘杵了杵,见他毫无反应,以为他睡了,于是试探问:“拾寒哥哥,我们还是走吧?”
“这四个字,可不是你能叫的。”岁拾寒冰冷的话语如刀尖般刺入夜南歌的心。
三年来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那夜遇到的不是岁拾寒,事情会发展成怎样呢?师父常说,雁北之人阴险狡诈,个个都是伪君子……
“三年前我确实去过曲庄,混乱之际霸刀门把我认成魔教同党,几乎要杀了我,好不容易躲进竹林,能侥幸活命已是万幸,生死一线是你救了我,谢谢。”她对着岁拾寒笑意嫣然。
岁拾寒鹰隼似的眼眸总算睁了开来:“承认罪行了?”
“我只刺了风无痕一剑,并未刺中命脉,当时只为抢剑,并不想杀人,而且赤炼决不是被你拿走了吗?”
“什么?”
“我说,我没刺中他的筋脉!”
“可那一剑有毒!”
七瀧一怔:“什么?”
周遭狼嚎连连,此起彼伏,像在酝酿一场大战,二人警觉起来,眼前依稀浮现出一群龇牙咧嘴的犬型动物。
“有狼!”七瀧惊觉。
月光下,那群野狼正虎视眈眈地围堵而来,幽绿凶恶的眼神满是对新鲜食物的渴望,它们显然有些畏惧,却被饥饿驱使着慢慢挪进,一个个显得烦躁不安,龇牙咧嘴,眼神中射出两道悠长的绿光。
岁拾寒操起树枝,引火点燃,火苗倏地一窜,那群野狼的视线瞬间被吸引了过来,个个如临大敌,怒目圆睁。他将其中一根火把递过去,“狼群惧火,不敢靠近。”
七瀧接过,往右侧一扫,周遭狼群恼怒后撤,磨爪蹬地。“大哥,关键时刻赶紧把绳子解了吧。”
“狼群规模不大,应是先锋狼,狼王可能不在附近!”
“所以?”
“不必担心。”
正说着,岁拾寒举着火把一扫,那几只野狼果然被这来势汹汹的气势吓得后撤了几步,但它们更渴望唾手可得的食物。
七瀧左手受力,被他拉了过去,腕上吃痛,心里骂骂咧咧。
狼群并未退却,反而步步逼近,龙鳞微微亮出杀机。忽然,一匹狼倏地纵身一跃,朝他猛扑而来。
那团黑灰色的影子一分为二,血水已从剑身边缘郁郁而下,那匹狼被劈成两节软塌塌地散落在地,染血的肚皮还在起伏,一双狼眼依然凌厉。
与此同时,岁拾寒腿上吃痛,原来是一只狼不知何时扑了上来,狠狠咬住了他的小腿,忽而鲜血四溅,那匹狼哀号一声闷头倒下,脖子上俨然插着一把七星剑。
七瀧冲他抛了一眼:“下山路我识得,一起走?”
乌云飘过,清冽的月光洒落下来,空旷的草地显得森冷无比,四周无树遮掩,视野一下子清晰明了,狼群幽绿的眼眸变得坚定凶煞,个个匍匐在地,后腿绷直,龇牙咧嘴。
这群狼瘦骨嶙峋,显然饿了许多天,这个冬天把本来膘肥体壮的它们折磨得只剩皮包骨。看到同伴失败,它们并没有马上落荒而逃,反而露出了锋利的獠牙,眼神变得更为犀利阴冷,陡然两只通体发亮的狼迅速交错开来,其余的狼群纷纷效仿并快速移动。
突然,前排一只狼龇了龇牙锋利的尖牙,纵身一跃,竟稳稳地落在高处一石壁上,只见它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摆出一副向下俯冲的姿势,两只眼睛发出幽幽的凶光。
狼懂气象,懂地形,懂选择时机,懂知己知彼,懂战略战术,懂近战、夜战、游击战、运动战、奔袭战、偷袭战、闪击战,懂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作战时有计划、有目的、有步骤地实现战役意图。
所以,打狼就是打仗,斗体力,斗精力,斗智斗勇,三十六计除了美人计使不上,什么计都得使。
不过好在眼前的狼群规模并不大。岁拾寒大致数了数,去掉方才负伤的狼,剩下十二只。
只听一声凄厉的狼嚎,石壁上的狼一蹬后腿,奋力一扑,直接将七瀧按倒,周遭的一群狼围剿而来,岁拾寒回手一剑挑起狼身直接在空中斩杀,七瀧飞跃而起,七星剑脱手而出在空中走了个圆弧,将两匹狼的眼珠子捅出了四个血淋淋的窟窿。
岁拾寒执剑挡住狼爪,将獠牙阻挡在分毫之外,他竭力将压在身上的巨狼推开,一个侧身躲开,脚后跟撞到一团软绵绵的物体,回头定睛一看,只见一只龇牙咧嘴的狰狞面孔怼了上来,七瀧倏地跳起,借着链索之力,以岁拾寒为轴心画了个圈,将其身后的狼挥剑一扫,那狼向左一跃,甩着尾巴敏捷地躲开了,随后,它身后的三匹银灰色狼齐刷刷朝他围堵而来。
七瀧横扫而来的架势透着一丝威猛,火星所过之处,狼群纷纷后撤,前爪抓地,后脚绷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
僵持不下的搏斗后,二人体力已渐渐不支,好在狼群并未增多,岁拾寒突觉异样,回首一看,只见一只大灰狼正对着七瀧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锃亮的獠牙!
七瀧怒骂一声:“可恶!”手中棒子一挥如龙卷风般席卷而去,带去了一股子威压气势,那只狼受了当头一棒,被打得晕头转向,向一旁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趴了下来。“调虎离山,狡猾!”
岁拾寒趁乱飞身向前,闯出了一条求生道,一匹狼腾身而起,身影如电,锋利的狼爪狠狠抓来,他手中光芒一闪,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右至左,狼腹被剑气剖开,狼血喷涌而出,溅了七瀧一脸。
七瀧袖子一抹,看着满身的污血恶心到作呕。
一击未中,紧接着一声悲壮的仰天狼嚎,好似在宣告行动失败,剩下的狼群纷纷后退,二人扫视狼群,只缓了片刻便冲了上去,杀招尽出,两把剑挥洒开一大片银光,一道如雾似焰的锋芒之气升腾而起,挟带风声向狼群杀去,一时间狼群退避不及,内圈的两只纷纷倒毙。
狼群中响起一声长啸,其余狼群目光凶狠,后腿绷直,七瀧愤然骂道:“还来?”她不停晃动七星剑,好似在示威。
一时间腥气扑面,围堵而来的狼群感受到了敌人的强大,磨牙低吟,心有不甘,它们陡然转向,急速奔去。
二人见它们落荒而逃,并不追赶,剩下的五匹狼不敢移开它们的目光,等到同伴安全远去之后,它们这才卸下防备,井然有序朝后撤,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一番激烈的战斗之后,二人已略显狼狈,尤其是七瀧雪白的衣袍已满身污秽。
没想到二人初次配合,还挺默契,尤其是......十指紧扣?
二人皆为尴尬,默契地松手,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默契地避开对方视线。
“岁堂主,此处名为狼谷,保不准狼群还会折返,不如先择路出去为妙?”
“好。”
夜幕深沉,华灯摇曳,鸣溪镇的街道渐入静谧。此镇因鸣溪流经而得名,坐落于狼谷北端,乃通往雁北之要冲。镇上客栈酒楼林立,过客如云,有慕名之旅客,有诗情之文人,亦有江湖侠士与官家镖师。
此时,街上仍有旅客流连。两个少年模样的行人,寻了一家亮灯客栈,缓步而入。
柜台前,小厮正忙于打算盘,一手记账,一手挠头。忽见一只血手重重拍在桌上,惊得他差点跳起。
“深更半夜,何人装神弄鬼!”小厮抬头,见岁拾寒一袭劲装,肃然起敬,连忙警惕问道:“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夜南歌故作可怜,“方才山上被狼群袭击,不得不投店保命。”
小二一听,兴致盎然:“二位是住一间还是两间?”
“一间。”
“两间!”
二人异口同声,却起了分歧。岁拾寒将一枚银锭置于桌上,小二连忙拿起咬了咬,笑道:“瞧我这笨脑子,二位侠侣定是在谷中遇狼崽子了吧……上房一间,请!”
夜南歌抬起微疼的手腕,示意岁拾寒:“好吧,一间!岁堂主!”她故意提高嗓音,惹得堂中吃夜宵的江湖人士纷纷侧目。
岁拾寒面色一沉,瞪她一眼:“闭嘴。”
夜南歌径直上楼,小厮笑脸相迎:“楼上雅间,热水马上备好,二位请稍候!”说着,他捧着银子小心翼翼退出,朝岁拾寒恭敬一笑。
风声呼啸,夜南歌呆呆望着窗上颤动的树枝,屋内光线昏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晦暗无光。
岁拾寒的轮廓在明暗间闪烁,尤为森寒。
她望着墙上摇晃的影子,鼓起勇气怼上他的目光,轻声道:“起风了。”
夜深沉如幕,岁拾寒面容沉冷,脸颊上有狼爪抓破的一道细痕,血迹未干。
二人对视良久,无言。
夜南歌勉强挤出的笑容渐渐僵硬,垂下眼帘,对着烛火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姓名?”屋内静极,岁拾寒持剑的手指卷曲如利爪,森然可怕。
“七瀧。”
“月牙湾是你家?”
七瀧一怔,再瞧他时,他的眼中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期待?她咽下已到嘴边的“你挺聪明”,换成了:“嗯。”
“师从何人?”
“百家。”
又来?岁拾寒瞅她半晌,好似看穿了她的谎言。
小二倒满了热水,招呼了一声,就退出去合上了门。
他起身。
“你干嘛?”
“洗澡。”
“洗澡?”夜南歌浑身一怔,还在犹豫,身子却被强硬地拽了过去。
他将护额解开。
“不怕我跑了?”
“你引我来必有目的,不会走。”
还挺自信。
岁拾寒一层一层卸下装备,直到最后的里衣也被他挂在屏风上,转过身来,迎面对上了朝他胸肌腹部看得直流口水的七瀧,凝视着朝她走去。
七瀧吓得被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她连忙捂脸捂胸一脸不知所措:“你你你别过来!非礼啊!”
对方竟绕过她的身子弯腰取下了挂在浴桶上的毛巾。
她脸上一羞,不禁羞愧。
在想什么呢?
习武之人身材还挺好,钢铁般结实,就是冷得跟冰山似的,虽撩人,却森然。气氛凉得她浑身一颤,展开指缝偷偷往他下身瞧去。
不解裤子?
男人淡定地跨入浴桶,没入水中,舒服一躺,水雾缭绕间,紧实遒劲的臂弯架在两侧。
七瀧松了口气,正要退去,他低沉磁性地嗓音再次响起:“我让你走了吗?”
七瀧秀目睁大,不置可否地说:“我在这,不太合适吧。”
“后来呢?”
“什么后来?”
“这三年,你去哪儿了?”
“药王谷。”七瀧老老实实交代了。
“去药王谷干什么?”
“学神农之术,那可是保命技能。”
“害人之术吧。”
七瀧气恼地转过身来,这人怎么听不明白呢?“剑上真没毒,那么卑劣的手法,我才不屑用呢!”
他忽然起身,一把揽住她的腰枝,将她抱起,一起没入水中。岁拾寒如一头野兽,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摁在身下,埋头深深吻去,唇齿间毫无柔情,尽是血脉贲张的狠戾。
七瀧大脑一片空白,这是第三次成为他□□所缚的猎物,挣脱不得。他的吻炽热而令人不寒而栗,疯狂啃咬她的嘴唇、脖颈、锁骨、胸口,汲取着她的温度。他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掰开她蜷曲的手指,十指紧握。
直到她被他汹涌的吻所强迫着释放了最后一丝压抑,发出不可思议的呻吟。对方动作戛然而止,撑起身来,幽深的瞳孔不可思议地凝望着她。
她瞧出他眼中如狼般的一丝兴奋,最后尽归于冷冽如刀的森寒。
他的唇痉挛地一抽:“虚伪。”
眼泪滚落,她颤抖起来,从未有人如此欺辱她。
他在报复。报复那一夜的那个吻!
若不是那个吻,岁拾寒根本不会错过杀她报仇的机会!不仅如此,赤炼决也不会被她夺走!令风无痕悔恨至今!
他恨她!可为何,如今重逢,会隐隐作痛?
岁拾寒静静看着她,没有丝毫得意,但看着她落泪,心中竟冉升起一阵歇斯底里的疼痛,顿时远离,他向后靠去,冷冽如刀的眼流入了一丝柔情。
“走。”
见女人毫无动静,他又冷冷喝道:“走!”
七瀧才委屈地离开了,她蜷缩在角落,一直等到他出来,将她的手重新系上,上床,休息。
夜深人静,星月暗淡,漆黑一片的屋里愈发冷清。窗外檐下几盏油纸灯笼泛着幽光,垂坠的红色流苏随风摇曳,映照着客栈外斜倚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分外萧瑟。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打更人边敲锣边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七瀧惊魂未定,试探着侧了个身。眼前的男人太可怕,好在此时他双目紧闭,呼吸沉稳。“岁堂主?”见他毫无反应,七瀧又问:“拾寒哥哥?”
她蜷在阴影里,心跳如擂鼓。一点一点,她挪近了些。清冷的灯火从窗缝中飘进来,岁拾寒的眉骨生得极好,两道浓黑的眉峰在睡梦中舒展着。七瀧的手指带着细微的胜负欲,终于小心翼翼探了过去。
眉弓上微微凸起的弧度还留有微热,实实在在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呵,小男人,若非本姑娘故意,你还能欺负到我头上?什么叫忍辱负重?我要的东西,定能得手!
指尖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过,是他紧闭的薄唇,平稳、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她指尖越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停在那男性颈项间最引人遐思的凸起,随着呼吸,喉结轻微地起伏滑动。
若是此刻用指环刃割了这道凸起,血一定会溅满一身!她心中早已问候了他的祖宗:“长这么好看,可惜脾气又冷又臭,还乱咬人,你才是狗!”
指尖的旅程从未停止,沿着他微敞的领口,坚定地滑落下去。起伏的胸膛,能感觉到布料下坚实肌肉的轮廓。沿着胸廓的弧度继续向下,是逐渐曲线优美的腰腹……
身侧那如同凝固的人,骤然动了一下!
七瀧的身体像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中,指尖猛地蜷缩回来,惊慌失措地抬眼望去。朦胧中他仍是双目紧闭。
心跳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七瀧嘲笑自己小题大做:“现在倒似咸鱼,躺得好好地,非要扑腾一下。”她心想,要的东西不在腰上?莫非在……
为了方便逃走,当指环刃割断护额的同时,她松了口气。只要得了天枢令,她便功成身退。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将手伸进衣领。
男人肌理分明的皮肤摸起来粗糙且紧实,一起一伏间透着暖意。忽而手腕被扼住,七瀧吓得低头咬了下去。身下的男人瞪着夜幕中这张近在咫尺熠熠生辉的脸,瞳孔正不断张大。
“找什么?”
气氛微妙,下秒便开打。
一声尖利的婴儿啼哭响彻云霄!隔壁不知何时住进了客人,还是个彻夜啼哭的小主。
那边哭得稀里哗啦,这边打得嘎吱作响,热闹极了。楼下小二打着算盘无奈地叹了口气,最近生意不景气,竞争残酷,两间上房的银子真不好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