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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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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医院回来后,辛芸的生活还是按部就班——学习、吃饭、睡觉。
但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那天的见义勇为开始在弘深学生嘴里口口相传,尤其是低年级的学弟学妹。
这天下午,她被周成蹊的一封邮件叫到升学办。就在她抱着申请资料走进候客厅时,就听见一旁坐在沙发上的几个同学激动地叫住她:“学姐我听说你的事情了,你真的好厉害啊。”
另一个附和道:“见义勇为!”
辛芸无奈:“同学有麻烦,帮忙解决是应该的。”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着,不远处,一声极轻的冷笑却在辛芸耳边炸开。
“大学考不上,会点花架子本事有什么用啊。”转头看去,只见大厅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几个高三的女生。
方才出言讥讽的,正是年级里出名不好惹的李诗杨Jennifer。
又来了,每次跟个蚊子一样嗡嗡嗡个不停——辛芸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却是辛芸旁边的一个女生打抱不平,立刻站了起来道:“怎么说话呢?搞没搞错,你自己也还没大学上呢。”
李诗杨轻哼一声:“你不懂就别装懂,英本哪来的早申ed?倒是牛津面邀我已经拿到了哦~非要说同是美本的话,人家Jessica不但申了,还进了辛芸被拒的那所top10呢——自己没实力就别跳脚。”
言罢,她仰着头靠近了旁边坐着的女生:“Jessica,藤校的premed准大一。我都没好意思说人家今天是来报备新生奖学金的,怕伤你们自尊。”
顺着话音望去,只见Jessica苏欣雅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对李诗杨笑道:“你别这么讲。人家辛芸家境不好,没有学习天赋也不是她的错。你口气这么冲,传出去该说你霸凌人家了。”
言罢,她抬眼看向辛芸,嘴角上扬:“不要气馁呀。人生这么漫长,申请社区大学再转进好学校也是一条路。美国对贫困生还是有一定优待的。”
这提议还挺有建设性的哈——辛芸内心想道。
“的确是我不对。像Jessica这样身家千万、还拿过国际生物竞赛金牌的,能有几个呢?不过,你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家这种情况,文书里面卖个惨哭一哭,招生官看你可怜就低分高录了,多容易啊。我们想卖惨,还不知道写什么呢——”
“你——”
“你什么你?没大没小,我看你是活腻了——”
两边顿时乱得不可开交,徒留风暴中心的辛芸呆立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好像看上去有些冷漠了,于是语气弱弱开始劝架。
“吵什么吵?跟□□似的在那乱叫个不停,能不能让人清静一会?”周成蹊不知何时推门而出。
她送走了上一个学生,不耐烦地对着那几个顿时花容失色的女生道:“办公区域,都给我安静点。”
而后,用眼神叫住辛芸:“进来。”
周成蹊的办公室里,东西少到屈指可数——一个书架,一些极简的收纳、办公设备、桌子上码放整齐的文件——这就是全部了。
光线比较暗,仅一盏暖黄色台灯晕开微亮。
“坐。”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辛芸道。而后自顾自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你的快递。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出现在我门口。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
辛芸接过那盒子,打开后只见是一个套盒装的Thermos保温杯——她隐约记得,这款市价两百多块。
虽然算不上很贵,但对于她来说,不是小钱。她于是翻找快递盒上面的寄件人信息,隐约看见热敏纸上面“祝明恩”三个字。
是为了感谢她出手相助吗?但整个过程当中,她也仅仅是协助而已。
要说最大的功劳,还得是周成蹊。而且那名突然出现的男生也帮忙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就被周成蹊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你刚才什么感受?”
这问的太突然,致使辛芸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什么?”
“刚才被她们几个出言讥讽时,心里不太好受吧。”周成蹊抬眼,目光犀利如一把手术刀,剪开辛芸表面完好的皮肤,将内在溃烂的脏器揭露无遗。
辛芸哑然:“说完全不在乎就显得太牵强了。但坏话听久了,其实到后来也就逐渐没感觉了。与其徒劳大哭大闹,不如稳定好自己的情绪。”
周成蹊沉吟半晌,目光中流露一丝复杂的神情。
然而她很快收了感性,俯身从抽屉里的文件夹中掏出两份简历:“我连夜读了好几遍你的申请履历,你知道现在你最严重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文书?活动?还是其他软背景?”辛芸连抛出好几个令她感到忐忑不安的因素,将自己解剖得支离破碎——还没来得及继续下去,就被周成蹊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你的ed文书我看过了。你自己觉得写的怎么样?”
辛芸反应过来,沉吟半晌:“还可以。”
周成蹊摇了摇头:“那完全是你自我感觉良好。”没给辛芸插话的机会,她就将桌子上打印出来的那张文书草稿拿了起来:“先从你的专业申请小文书说起。从头到尾读下来,我一直有个问题——你说你喜欢商科,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任何证据和事例支持你这一观点。
你的文字麻木、呆板、毫无感情。而你的成绩单上,经济成绩也很普通。更是少有高度相关的课外经历,除了烂大街的社团和志愿者。”
话音落毕,辛芸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而周成蹊接着抛出一个极其简短,但却让她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
“你到底喜不喜欢商科?”
这问题如同一根飞箭刺入心脏。墙上时钟滴答,好像是辛芸迷茫不知所谓的血液一点点滴落。
“我——”
话还没说完,一阵短促急躁的铃声响彻升学办——预备铃,预示着马上就要上课了。
辛芸抬眼,正好看见周成蹊无奈的眼神——她摆了摆手:“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最好认真想想。现在先去上课吧。”
辛芸于是飞快起身,胡乱收拾好所有东西,直奔出升学办。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周成蹊摇了摇头。
电脑上的谷歌邮箱弹出一条消息:“您有一封新的邮件: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校友聚会,点击报名>>>”
她面无表情把网页关上,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孩子,我查过了。她外婆应该是医生,但是去年因为精神问题住院了。她自己也参加了一些生物化学竞赛,科学成绩还不错。去年暑假她申报的专业还是医学,前不久才变更成商学院的。】
周成蹊回复道:【所以,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读商科。】
关上手机后,她凝视着桌上那盏孤零零的灯,一言不发。
医生,但是因为精神问题住院了么……
电流刺穿大脑的痛感再一次如潮水袭来。
周成蹊猛地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不在蓝白相间的病房中奄奄一息,而是坐在办公室里批改文书。
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辛芸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跑到心理教室门口。
在正式上课铃响完最后一个音符的瞬间,她终于滑到了座位上——一口气还没喘完,polo衫领口已然浸了一层汗。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一个鲤鱼打挺抓起书包开始翻找,将七七八八几张试卷和教科书点了出来,码好在桌子上。
“起立。”钟老师悠哉悠哉迈了进来,把他的不锈钢保温杯放到讲台上,推了推眼镜道。
辛芸和其他人一同“咻”地站起来:“老师好。”
“同学们好,都坐下吧。”钟老师插着腰:“今天开始上课前,我先说两件事。第一,我们的Ivana——祝明恩同学,身体终于康复了。我们给她点掌声好不好?”
话音刚落,只见祝明恩提着书包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对大家点头微笑。
不同于病发时的虚弱疲惫,她恢复痊愈后,又恢复了那种柔中带刚、低调而从容的气场。
怪不得都说:弘深富二代千千万,但论骨子里的气质,只有祝明恩称得上是真千金。
是错觉吗——辛芸总觉得,祝明恩的目光好像在自己身上停驻了好久。正在她思忖时,一阵浓郁的古典西普香飘来,祝明恩径直在她旁边坐下。
辛芸有些腼腆地对她微笑道:“恭喜你出院。”
祝明恩投之以一个大方的微笑,微微低了低头道:“我都听说了,真的很感谢你。”
辛芸只觉得自己耳根有些烫,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同学,应该的。”她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紧接着道:“对了,我还要谢谢你送的保温杯。”
祝明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什么保温杯——”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还有另一件事——”钟老师咳嗽两声,教室安静下来:“今天会有一位新同学加入我们班——他是高一的,比你们很多人年纪都小。”
他朝着教室门外招了招手:“Owen,进来吧,做个自我介绍。”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滞了。
四周弥漫开一股迪奥旷野特有的浓郁辛辣,伴随着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一个目测身高一米八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挑挺拔,白色衬衫下的薄肌若隐若现。西装裤和皮鞋衬得腿笔直修长,放眼看去完全像是时尚杂志上的年轻模特。
只见他伸出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桀骜不驯地撩了一下头发:“Whats up, I’m Owen from grade 10——”
还没等他说完,一声沉重的咳嗽响起:“上课不许戴墨镜,给我摘掉。还有,用中文说话。”钟老师神色肃穆道。
Owen吓得抖两抖,依依不舍地摘下他那巴黎世家墨镜,双手老老实实交叉在身前,站得跟筷子一样:“大家好我是高一的Owen祝会泽。请学长学姐们多指教,谢谢。”
他浅浅鞠了个躬。
有人吹了个口哨:“欢迎祝少!”
不明所以的人在旁窃窃私语:
“这谁啊?高一小孩来我们高三班上课?”
“别小瞧他。他是初三满绩跳级上来的。”
“样子吊儿郎当,学习还不错嘛?”
“而且据说在高一人气很高,已经成为了级草了。”
“级草?这个称呼也太怪了。”
“但是光看脸来说,咱们年级也没有比他帅的。要不直接封小孩哥为校草吧。”
起哄声和议论声在教室中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圈,将辛芸的鸦雀无声包裹。
她一言不发,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台前的祝会泽。
那张脸,分明是就是她当时在女厕所遇到的那货。
穿上秋季制服倒是挺能看出来他是个男的,还是个挺帅的男的。
只不过身上带着那种年轻小孩特有的狂霸酷炫拽。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弘深?他居然高一?他为什么能插班高年级的心理班?
一万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炸开。
“你认识他?”祝明恩似是注意到了辛芸的异常,试探性问道。
辛芸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大抵是表现得太过明显,便略收了收诧异的目光:“之前见过。”
“哦?具体说说?”祝明恩扬起一个夹杂着好奇的明媚笑容。
辛芸左顾右看,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祝明恩道:“我只是在医院厕所遇见过这个人……”她小心谨慎,不时偷瞄台上若无其事的祝会泽,一边小声跟祝明恩交代了来龙去脉。
祝明恩闻言嘴唇微张,愣了半晌,笑出了声:“是吗,他还干过这事?”
就在二人窃窃私语间,辛芸忽然感觉吸了一鼻子的浓郁男士香水。
回过头一看,差点吓个半死——只见祝会泽嘴角微微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干什么?”辛芸发怵道。
“这么见外干嘛——我能坐你们这桌吗,学姐?”祝会泽牵唇一笑。
辛芸愣了一下。
她本来没有想跟小孩哥坐在一起,毕竟是新转来的,大家都不熟。
但回想起毕竟上次借纸也算是个恩情,她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学弟你请坐。”话音刚落,还帮忙拉开了凳子。
“多谢学姐。”
噫。
在这节骨眼,钟老师手机来了个电话,他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教室。
脚步声远了,近乎听不见。
辛芸隐约觉得氛围不对劲起来。
祝会泽在那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课本,翻了翻之前的笔记。辛芸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如鸡、一动不动。
忽然感到一阵视线袭来。
辛芸准过头去,正好对上祝会泽那双称得上漂亮的眼睛。
“干嘛?”
“没事。”祝会泽指尖转着一支钢笔。
教室的空气突然寂静,紧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无数道目光投向了他们这桌。辛芸耳尖一动,而后便面如土色。
只听旁边叽叽喳喳着她和祝会泽的名字,还连着“crush”、“一见钟情”等令人发怵的字眼。
辛芸汗毛倒竖,但就算是她身上的汗毛已经竖成尖了,也扎不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
祝会泽扶着凳子边,还没来得及坐下。
他似乎颇有兴致地听着,而后咳嗽了一声,打断所有交谈:“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八卦。我和我姐坐一桌,有问题吗?”
什么——?
举班哗然,纷纷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辛芸转过头,眼神反复在祝会泽和祝明恩之间打乒乓球。
我艹,这俩人是姐弟?
望着眼前出尘脱俗的大美人祝明恩,和这个行为举止不太像正常人的祝会泽,她感觉自己下巴近乎脱臼,睁着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祝会泽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我祝会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又指了指一旁不明所以的祝明恩:“祝明恩,我亲姐,如假包换——”
一片惊呼声中,辛芸看见,祝明恩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第一次露出嫌弃中带着几分厌恶的神色。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了祝会泽一会,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警告道:“再这么丢人我告爸妈。”
这是真姐弟。
祝会泽则是不以为意,转头对辛芸笑了笑。
看她作甚?
就在所有人加倍惊讶,提高了声调议论时,钟老师已经悄无声息出现在讲台前:“咳咳,我出去就几分钟,你们无法无天了是吧?”
他那犀利的眼神扫视一圈,如机关枪突突冒子弹,打倒了一个个八卦的声音。
祝会泽识趣地坐回位置上,临了还颇为狡黠地瞄了辛芸一眼,仿佛是挑衅地说“你能拿我怎么办”一样。
就在辛芸气不打一出来时,却猛地被叫到了名字:“辛芸,你来讲一下什么是杨-赫尔姆霍茨三色理论。”
她于是弹了起来,站得笔直侃侃而谈一番。
期间她注意到,祝会泽一直仰着下巴看板书——她到底也没想明白,这人要怎么用鼻孔读懂那些正眼看都瞧不出所以然来的器官解剖图。
在长篇大论的硬核知识和偶尔几句快活的调侃中,这节一惊一乍的课终于也是迎来了尾声。
临走前,钟老师布置了作业:“按照你们的座位,两到三人为一组,下节课进行感官与认知单元的演讲。我建议你们今天下课就碰个头,趁早开始做ppt。这个单元内容不少。”言罢,他宣布下课,正要踱步往外走。
帮忙擦黑板的辛芸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蓦地瞥见讲台上那不锈钢保温杯。她立刻放下白板擦,小碎步上前拿起那杯子,跟到钟老师面前:“老师,您的杯子。”
钟老师推了推眼镜,看到后笑出了眼尾纹:“真是多谢,这里面装着的可是我最新买的大红袍,丢了可就不好咯。”
言谈间,他眼光一闪:“课桌上那个是你的杯子——你买新的了?看上去不错。”
“朋友送的。”辛芸笑答,却在话脱口而出之后愣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自己收拾了一半的座位。
几本习题册旁,那个保温杯立在桌面上。她回想起上课前和祝明恩的寒暄——绝不是她送的。如果是祝明恩送的,她本人不该表现得这么惊讶才对。
就在这时,熟悉的浓烈香水味伴随一阵清风袭来。
祝会泽从那单肩背着的书包中掏出厚厚一沓练习册:“老师好,这是我插班之前您发布的所有的习题。我怕跟不上,就在转进来前几天自己对着教科书写了。但那教科书有些年头了,讲解内容不如您有条理。我怕有些知识点理解不到位,还希望您多指正。”
钟老师接过练习册翻阅来回,投来欣慰的目光:“你呀,就是课上有点咋咋唬唬,学起习来却是十分刻苦。好,那我看完邮件发你office hour,咱们探讨一下。”
“那就太感谢您了。老师再见。”言罢,他摆了摆手,朝着门外走去。
片刻后,却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
辛芸擦完了黑板,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
就在她拿起保温杯将其塞到包侧网袋时,却顿时感觉一阵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
抬眼看去,祝会泽站在走廊中笑吟吟地看着她:“晚上小组讨论见?”
他招了招手,消失在阳光中。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辛芸表情逐渐茫然。
这小孩哥到底什么来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