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荒野遇狐 ...

  •   凛冽的夜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荒芜的山野,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泥土草木腐败的气息。
      阿阮离开柳河屯已有三日。她不敢行走宽敞的官道,只敢拣选那些荒僻难行、人迹罕至的小径,白天寻找隐蔽处歇息,夜晚才借着微弱的月光赶路。陈夫子所赠的那些碎银和干粮,即便她再如何节省,也眼看就要消耗殆尽。那只沉旧的药箱压在她的背上,里面除了那些熟悉的银针、药包,最沉重、也最珍贵的,便是那本被她贴身收藏、纸页早已泛黄卷边的《稳婆手札》。它仿佛一块灼热的烙铁,紧紧贴着她的心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身份、她的来处,以及那条看不见却必须走下去的前路。
      第三日的黄昏,天色阴沉得如同打翻了的墨砚,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那些黑黢黢的轮廓在暮色中仿佛一头头蛰伏的、欲择人而噬的巨兽。阿阮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遮风的山坳,费力地收集了一些枯枝,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跳跃不定的火苗,映照着她写满疲惫却依旧清澈锐利的眼眸。她小口啃着最后一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饼,就着皮囊里仅剩的几口清水艰难咽下。腹中的饥饿尚可忍耐,但心头的沉重却愈发压得她喘不过气。柳河屯的流言与恶意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阴影,紧紧跟随着她,夜深人静时,孙三娘那尖利的诅咒、村民们狂热的唾骂,甚至那个直接凿入她脑海的冰冷警告——“你……不该救他”——都会反复回响,纠缠不休,如同最顽固的梦魇。
      “不该救?”她对着那簇顽强跳跃、试图驱散寒意的火苗,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沉重如山的字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混合着嘲讽与决绝的冰冷弧度,“那我便救到底。救一个,是逆天而行;救百个,亦是逆天而行。既然都是逆,又何妨多逆几次?我阿阮手中的剪刀,生来便是要剪断那些所谓‘不该活’的脐带!”
      火光摇曳,映亮她摊开的掌心。那上面的纹路错综复杂,指节因长年累月地握针、持剪、研磨药材而显得比寻常女子更为粗粝有力。这双手,曾托起过无数初临人世、脆弱而鲜活的生命,也曾斩断过无数条被“天命”判定为死路的枷锁。如今,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它又将为谁而再次举起?
      夜越来越深,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渗入骨髓。阿阮小心地熄灭了篝火,将身上单薄的旧衣裹得更紧些,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石,闭目养神。荒野的夜晚从来都与宁静无缘。远处,不知名的野兽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吼叫,近处,枯枝被寒风刮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然而,在这些熟悉的声音之外,还有一种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飘来,那声音凄厉哀婉,充满了濒死的绝望,竟像极了人类婴孩力竭时的哭嚎!
      阿阮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风声,绝非兽鸣。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超越了寻常动物的韵律,却又蕴含着生命即将消逝时最原始的痛苦与哀求。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侧耳仔细分辨。声音似乎来自山坳的后方,需要穿过一片并不茂密却格外阴森的松树林。
      是陷阱吗?是某种引诱猎物上钩的诡计?柳河屯的遭遇让她本能地绷紧了神经。然而,那声音中传递出的巨大痛苦和深切的哀求,却像一根无形却无比坚韧的丝线,精准地牵动了她身为一个稳婆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那是对一切生命的敬畏,是对“诞生”这件事最纯粹的执着。
      犹豫仅仅持续了一瞬。阿阮霍然起身,从药箱侧面的暗袋里摸出一把被她磨得寒光闪闪的短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她没有点燃火把,只凭借着天上那轮惨淡朦胧的月光,放轻脚步,如同最警觉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潜行而去。
      松林稀疏,月光勉强透过枝桠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无数斑驳破碎、晃动不止的光斑,如同一个个窥探的眼睛。那凄厉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阿阮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声音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最后一丛挡在面前的、带着尖刺的低矮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清冷的月光,如同无声的瀑布,倾泻在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上,将那里照得一片惨白。
      空地中央,一只通体毛发如雪般皎洁无瑕的白狐,正倒在一片不断扩大、色泽暗红粘稠的血泊之中!
      它那身本该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美丽皮毛,此刻已被泥土和大量涌出的鲜血污染得狼藉不堪,失去了所有光泽。它的腹部异常高高地隆起,正随着它艰难的呼吸而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全身无法抑制的痛苦痉挛和那一声声越来越微弱的哀鸣。它的后腿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狰狞地向外翻卷着,温热的鲜血仍在不断地从伤口中汩汩涌出,将它身下的枯草和泥土浸染得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最让阿阮感到心悸的,是它的眼睛——那是一双完全不属于野兽、充满了人性化情感的眼睛,此刻正涣散无神地望向天空中那轮惨白的月亮,然而在那瞳孔的最深处,却依旧燃烧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属于母亲的、疯狂而执拗的火焰!
      它似乎察觉到了阿阮的靠近,极其艰难地、无比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血迹斑斑的头颅。当那双涣散的、布满血丝的兽瞳,穿透昏暗的月光,直直对上阿阮的目光时,阿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种眼神,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在柳河屯那些昏暗的产房里,在无数个被“鬼胎”、“逆产”、“血崩”等恐怖名词折磨得奄奄一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产妇脸上,她都曾真切地见过!那是生命在悬崖边缘做出的最后挣扎,是对生存下去最炽烈的渴望,更是对腹中骨肉那无法用言语形容、超越生死的眷恋与不舍!
      白狐沾满血沫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它的嘴巴艰难地开合着。下一刻,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女性声音,毫无阻碍地钻入了阿阮的脑海深处:
      “稳……婆……求求你……救……我的……孩子……”
      不是幻觉!不是山风的呜咽!是真实不虚的、蕴含着灵魂震颤与无尽哀求的“人言”!
      阿阮浑身剧烈一震,握着匕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妖物?精怪?传说中修炼有成、能口吐人言、智慧不逊于人的山野灵魅?她行医接生十几载,见过阴胎,斗过水鬼,接触过常人无法理解的诡谲之事,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为一只口吐人言、濒临生产的白色狐狸接生!
      那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警告声仿佛又在她的耳边阴魂不散地响起:“你……不该救他。”救下一个被污蔑为“鬼胎”的人类婴儿,已然被视为逆天而行;如今若要救一只明显非人的、怀有“灵胎”的妖狐?这岂不是罪上加罪,自寻死路?
      白狐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眼神迅速变得灰暗下去,只有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还在凭借着生命最后的本能,微弱地、却依旧顽强地起伏着。那凄厉的呜咽声,也几近于无,细若游丝。
      阿阮僵立在原地,清冷的月光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又细又长,边缘清晰地投射在那片仍在蔓延的血泊边缘。她死死盯着那只垂死的白狐,盯着它那剧烈颤动的腹部——那里,分明有着不止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母亲温热的血泊中,拼命地挣扎着,渴求着降生于世的机会。
      柳河屯村民那些愚昧而狂热的面孔、孙三娘跳着脚发出的恶毒诅咒、王寡妇怀中婴儿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有自己立下的那句“天要收你,我偏要留你”的誓言……无数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激烈地碰撞着。
      “不该救?”阿阮对着这片寂静无声、却暗藏杀机的山林,也对着那只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白狐,低低地、却异常清晰地开口,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剪刀之下,只认活胎,不辨人妖!你是妖,但你腹中所怀的,亦是这天地间不该被轻易剥夺的生命!”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倒在那片尚且温热的血泊边缘。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野兽皮毛特有的腥臊气扑面而来。她迅速放下背上沉重的药箱,飞快地打开,取出里面干净的布巾、效果最好的止血金疮药粉、还有那套她视若珍宝、细如牛毛却闪着寒光的银针。
      “撑住!”阿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强势,既是对眼前濒死的白狐说,也是对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犹豫说,“想活下来,想让你的孩子们活下来,就给我拼尽全力撑住!”
      她首先检查白狐后腿那道可怕的伤口。伤口极深,几乎咬断了筋骨,失血过多是导致它此刻濒危的主要原因。必须立刻止血!她用干净的布巾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掉伤口周围凝结的血块和污物,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稳如磐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情绪的韵律,竟让那因剧痛而不断本能抽搐的白狐,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她将大量的、珍贵的金疮药粉毫不吝啬地倾倒在狰狞的伤口上,药粉触碰到翻卷的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随即再用撕好的干净布条用力而仔细地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白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它那双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里,似乎奇迹般地凝聚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它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阮,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止血仅仅是争取时间的第一步。真正的危机,是生产!白狐显然已陷入严重的难产,体力早已耗尽,胎儿被卡在产道之中无法顺利娩出,再拖延哪怕片刻,结局必然是母子一同殒命!
      阿阮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忽略眼前这绝非人类的形态,将这只白狐完全当作一个普通的、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产妇来对待。她将皮囊里最后一点珍贵的清水倒在手上,双手沾湿,变得温热一些,然后轻轻按在白狐那高高隆起、仍在剧烈颤动的腹部。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内部激烈无比的胎动和母体那虚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脉搏。她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全力调动起所有的感知去细细感应——脉象虚浮欲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而胎气却躁动不安,充满了野性的、近乎狂暴的生命力,与当初王氏生产时所遭遇的“阴胎夺阳”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但更添了一股原始而强大的、属于精怪的灵性力量!
      “不是阴煞侵蚀……这是‘灵胎争道’!”阿阮瞬间明悟过来。这白狐腹中所怀的胎儿,显然蕴含着远超寻常的强大灵性,它们急于降生,渴望来到这个世界,却因为母体遭受重创、过度虚弱,产道无力,无法顺利分娩,反而在母体有限的宫腔内互相挤压、疯狂地争抢着那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如同数条被困在浅滩中的幼龙,拼命翻腾,却只会加速共同的灭亡!
      寻常针对人类产妇的催生手法,对这种蕴含着强大灵性的“灵胎”非但无效,甚至可能引发灵胎更剧烈的反抗,导致母体瞬间崩潰!
      阿阮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暗夜中的闪电。她迅速取出七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指尖在针尾极其迅速地轻轻一弹,银针立刻发出几乎微不可闻却频率奇特的嗡鸣之声。她左手掐诀,赫然便是那日在柳河屯为王氏接生时所用过的“稳婆印”——拇指压住无名指根,食指与中指并拢伸直如剑,小指微勾——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温和的暖意自她丹田升起,流经手臂,灌注于指尖,最终注入那嗡嗡作响的银针之中。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灵胎有路,母体为门——给我开!”
      她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却充满力量的清喝,手下运针如飞!七根承载着她精气与秘法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白狐腹部七个绝非人类经络、而是她根据白狐独特的生理结构,结合《稳婆手札》残卷中那些关于“异类胎息”、“灵脉节点”的模糊记载,于电光火石间推演判断出的特定位置!
      银针入体的刹那,白狐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发出一声撕裂夜幕、凄厉痛苦到无法形容的长长哀嚎!但奇异的是,这一声嚎叫之中,除了那无法忍受的剧痛,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某种死死束缚着它的无形枷锁被骤然打破的解脱感!
      紧接着,阿阮迅速取出朱砂笔——这是她药箱中常备之物,原本用于绘制安胎镇煞的符箓。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咬破自己右手中指,挤出一滴温热的、蕴含着她自身精元阳气的血珠,精准地滴落在暗红色的朱砂墨上。她以自身鲜血为引,以手指代替朱砂笔,在白狐光滑冰凉的额头上,飞快地绘制下一道经过简化的“破煞镇魂印”!这道血印,此刻不再是用来镇压阴邪,而是以她自身的阳气为桥梁,强行稳定住白狐那濒临崩溃、即将消散的神魂,护住它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不灭!
      “守住你的心神!跟着我的声音用力!”阿阮厉声喝道,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直接压过了白狐痛苦的嘶嚎,“孩子就要出来了!往下走!再往下走!”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随着阿阮的喝令与银针、血印的共同作用,白狐那双原本已经灰暗下去的眼眸之中,骤然爆发出惊人而璀璨的神采!它仿佛被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强大力量重新注入了生机,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威猛的、如同猛兽守护幼崽时般的咆哮,它调动起全身所残存的、乃至透支生命换来的最后气力,依照着那古老的本能和阿阮的指引,猛地向下狠狠用力!
      “噗嗤——!”
      伴随着一声湿滑的轻响,第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裹着胎膜的白色肉团,顺利地滑落到了阿阮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布巾之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三只小小的、连眼睛都还未曾睁开的小小幼狐,带着湿润的胎液和母亲温热的血水,相继降临到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它们的体型似乎比寻常的狐崽要稍大一圈,湿漉漉的毛发紧贴在小小的身体上,但在那层胎膜之下,隐约可见银白色的漂亮底毛中,正流动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月华般柔和而灵动的光晕。
      白狐在产下第三只幼崽之后,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彻底瘫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表明它还活着。但它那双眼睛,却死死地、贪婪地、充满了无尽母爱与欣慰地紧盯着那三只正在布巾上本能蠕动、发出细弱“嘤嘤”声的小生命,喉咙里发出极其满足而虚弱的“呜呜”声。
      阿阮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也顾不上几乎虚脱的自己,她以最快的速度,用那把她专用的、消过毒的银剪刀,利落地为三只幼狐剪断了与母亲相连的脐带。她撕下自己内衬中最干净柔软的布料,用皮囊里最后几滴清水沾湿,极其小心温柔地擦拭着幼狐们小小的身体。当擦拭到第一只幼狐的脊背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只幼狐脊椎骨靠近尾椎的柔软皮肤上,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墨色印记,赫然在目!
      那印记的形态……竟然与柳河屯那个婴儿左肩胛上的蛇形胎记,有着惊人的、至少七分的相似!
      阿阮的心,瞬间沉向了无底的深渊。又一个?!这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就在这时,那只虚弱到极点的白狐,用尽了它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力气,艰难地将头颅再次转向阿阮。它的眼神不再有痛苦和涣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之情,以及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忧虑与哀求。它沾着血沫的嘴唇微微开合,那个微弱的、直接作用于阿阮脑海的女声,带着灵魂最终消散前的震颤,最后一次响起:
      “恩……情……永世……铭记……快……走……‘巡山使’……就要……来了……它们……会……杀了……你……还有……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白狐眼中那最后一点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它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轻轻砸在冰冷的、被血浸透的土地上,彻底停止了呼吸。只有那三只刚刚降生、懵懂无知的幼狐,还在温暖的布巾上本能地蠕动着,发出细弱而令人心怜的“嘤嘤”声。
      “巡山使?”阿阮猛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警惕万分地扫向四周黑暗得如同实质的密林!一股比在柳河屯祠堂前所感受到的更加阴冷、更加暴戾、更加充满非人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汹涌而来!林间的风声骤然变得凄厉尖锐,如同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哭泣!就连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似乎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邪恶气息所污染,透出的月光都带上了一层不祥的、惨绿惨绿的色泽!
      她根本来不及为白狐的逝去感到悲伤,甚至来不及妥善处理它的遗体!她一把将三只用布巾小心翼翼裹好的幼狐揽起,迅速塞进自己宽大的衣襟之内——幼狐们柔软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冰凉的肌肤,它们脊背上那微弱的、流动着月华般光晕的奇异胎记,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丝丝奇异的、令人不安的暖意。
      她猛地背起药箱,转身就朝着与那恐怖“威压”传来方向完全相反的黑暗,发足狂奔!她的身影如同被强弩射出的箭矢,又如同被惊扰的夜枭,瞬间便没入了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黑暗山林之中。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秒,松林的最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暴虐与狂怒的恐怖兽吼!那吼声非狮非虎,更像是某种巨大的、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噪音,蕴含着可怕的破坏力,震得整片松林的树叶都簌簌作响,疯狂落下!
      阿阮在漆黑一片、崎岖不平的荒野中拼命奔逃,衣襟内三只幼狐细微的蠕动和体温,以及胸前那本《稳婆手札》硬质的触感,是她此刻在亡命途中唯一的支撑与慰藉。
      她今夜救下的,究竟是什么来历的存在?
      那所谓的“巡山使”又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幼狐脊背上那诡异的“龙形”胎记,与柳河屯婴儿身上的“蛇纹”胎记,它们之间究竟是福是祸?是相互敌对?还是……同出于某个不可思议的、古老的源头?
      她一无所知。
      她唯一清楚知道的是,从她挥动剪刀,斩断那第一只幼狐与母亲相连的脐带的那一刻起,她阿阮,就已经身不由己地、彻底地踏入了一个远比“鬼胎”、“水鬼”更加诡谲莫测、更加凶险万分的巨大漩涡中心。
      而她那把剪断了无数“天命”锁链的剪刀,注定要在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为她自己,也为那些被天地所不容的生命,劈开一条染血的、通往生路的缝隙!
      下一章预告:《古庙藏婴》——身负三狐,力竭昏倒在荒山古庙。醒来时,庙中神像低眉,香案下却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童,怀中紧抱一个青瓷坛,坛口贴满符咒,内里传来微弱心跳:“姐姐……救救我弟弟……他在坛子里……快闷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