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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景苑秋射 ...

  •   第十八日,景苑·御射试
      寅时三刻,萧承瑾引领东奥众人,在止辕门下车,于集贤广场与李玺颔首致意。
      各国参试者身着本国最为典雅的礼射服,已陆陆续续按爵位、邦交序列,立候于此。些许低声的寒暄,还有旌旗在微风中偶尔舒卷的猎猎之声。
      萧承瑾身着玄衣朱裳,腰间束着青金革带,带扣为一枚光素无纹的“乌铜獬豸”,发髻以一枚墨玉簪稳稳束就,一丝不乱,映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也愈发苍白。他静立于东奥的位次之前,身后三名选自军中的射手屏息待命,而一众宗族、士族子弟则静列于后,垂手观礼。
      出发前,李玺拎着他那把装饰华丽的柘木弓,兴致勃勃地寻了过来。
      “允棠,”他笑着用弓梢虚点了点萧承瑾,“如此盛会,你我不露一手,岂非让天下人小觑了?”
      萧承瑾的目光掠过台下那三名紧张而坚定的东奥军士,最终落在李玺笑盈盈的脸上,缓声道:“景深,共主若是在射宫举行宾射之礼,你我定是得参加的,但此试射于景苑,意为甄选狝田将才。你我皆献士于共主,供其选用,让这些儿郎们皆有机会崭露头角,岂不是好?”
      李玺脸上的笑意未减,但眼底的玩世不恭瞬间沉淀为锐利的光。他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弓,仿佛在掂量萧承瑾的话。
      “允棠啊允棠,”他拖长了语调,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精明,“你总是能把一份不得已,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有力:“不过…你说得对。”
      他的目光扫过东奥和自家罄霖的阵营,语气变得斩钉截铁:
      “你我生来皆为公卿,荣誉赞赏唾手可得。而下面这些浴血拼杀的将士,一生能有几次机会,展示于御前?这满园光华,确实该留与真正需要它的人。”
      他转身,将柘木弓利落地抛给亲随,命令道:“去,传令!让军中那些有真本事、还没熬出头的儿郎们都上来试试!告诉他们,今日不必瞻前顾后,只管放手去搏!他们的荣耀,便是罄霖的荣耀,本王不吝重赏!本王在此,亲自为他们助威。”

      辰初,苑门洞开。
      穿过陈列着斧钺仪仗的宫门,亲卫们被留在了身后。一行人敛息静气,步入漫长的静思廊。廊内只闻步履声声,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浸润着草木与湿土的芬芳。古老的宫墙下,丛丛秋菊傲然怒放,与晨霜共披银甲;青石甬道被露水洗得发亮,在曦光中闪烁着微光。穿过一片低垂的松柏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临波殿静立于水岸之畔。
      水泽边,枫红荻白,在秋风中瑟瑟合鸣,与漫山渐黄的草木,共同为这肃穆的礼制建筑,绘出一幅苍茫的秋日长卷。
      参试者于此殿内抽取统一的号牌。随即,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心神:
      透过临波殿开阔的窗棂望去,一座恢弘的环形水道如巨大的墨玉,将中心的殿宇与凡尘优雅地隔绝。水面平滑如镜,完整地倒映着天光云影。环形水域之内,是一片宽阔的汉白玉平台,四周回廊环绕,雕栏维护。四座汉白玉石桥如四位恭谨的臣子,自四方跨越水面,共同拱卫着中央那座正方形、四角攒尖重檐顶的泽元殿。
      殿宇坐北朝南,深广各达五丈三尺,气势辉宏。黄琉璃瓦覆盖的殿顶在阳光下流金溢彩,其上的鎏金宝珠更显璀璨夺目。四面各辟一门,象征着泽被四方,通达天下。
      那便是此行终极之地,天下英才的试炼场。

      辰时正,钟磬之音悠然响起,清越悠扬,涤荡心神。九丘共主和曦的仪仗经南桥缓缓行来,直入泽元殿,于殿内北端的御座升座。
      待共主升座,在宗伯的引导下,诸侯们方依爵秩,经东、西二桥登岛。当萧承瑾双足再次踏上这座莹洁的汉白玉桥时,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今日的他,已褪去年少轻狂,唯记得昔年将此殿视为天下君子心向往之的礼乐圣殿,亦是军人毕生追求的至高荣光。如今,它更是东奥必须坚守的最后国格。
      桥下墨玉般的环水平静无波,而桥的尽头,景象豁然开朗。环水中央,正方形的泽元殿巍然矗立。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在殿门前的宽阔月台上,左右分设了两座高出地面的锦缎帷台,如同给这古朴殿宇添上了一对临时的翅膀。
      诸侯们无声地步入各自帷台。他们转身,向殿内御座方向躬身行礼,然后落座。从他们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殿内共主的身影,也能俯瞰整个南岸。
      而所有青衣白裳的士子,则与各国年轻子弟一道,静立于南岸的观礼区。他们与湖心岛隔水相望,目光所及的终点,便是那座决定他们命运的试炼场。
      中间是空阔的仪典广场,设有三座射台,以应“三耦”之古意。射台正前方五十步处,三面玄底朱纹的“侯”(箭靶)静静矗立。侯的中心,谓之“鹄”(靶心),其侧绘有熊、豹、麋等兽形,古朴威严,在秋日的映照下凛然生威。
      一道环水,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萧承瑾端坐于西侧观礼帷台,身后仅站着王贲与知节二人。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会场中心——那里,霍唐侯正被一众附庸如众星拱月般环绕;而紧挨其旁落座的乌戎王,正微微侧身,与霍唐侯低语不休。
      他的视线转向侧方,李玺于不远处的帷台中斜倚着凭几,姿态闲适得近乎慵懒。其身后除了一名肃立的带刀侍卫,竟还随侍着一位手捧简册的小文吏。此时,那文吏正用一管特制的炭笔,在缣锦缝制的小册子上专注记录:“公子玺与共主之御射试,坐姿不端,有失仪范……”
      待诸侯于各自帷台全部落座,整个湖心岛与南岸陷入一片肃穆的寂静之时,宗伯手持玉圭,缓步至辟雍殿前的月台边缘,面向南岸。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清越之音涤荡在环水之上:
      “大射之仪,选士之道——众士入列!”
      唱诵声落,早已候立于南岸临波殿前广场的士子们,心神为之一凛。

      在礼官引导下,他们依之前抽取的号牌顺序,每两人被点名为一“耦”,结成最基本的比试单位。首先被唱名的前三耦共六人,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并未直接走向南桥,而是在礼官带领下,先沿环水岸边,自东向西,沉稳地行走。此举名为“示众”,意在让高台上的诸侯与对岸的共主,能从容看清每一位士子的仪容与风姿。
      行走至与湖心岛射台平行的位置后,这前三耦方在礼官示意下转身,面向水域中央的辟雍殿及两侧观礼台,整齐划一地躬身长揖。随后,才正式踏上那座最为尊贵的南桥。
      当他们的双足落在汉白玉桥面上时,气氛愈发凝重。桥身的微凉透过靴底传来,桥下墨玉般的环水平静得令人心悸。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左、右、前方高台上的那些目光,如同实质,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行至桥中,礼官再次示意停顿。众士子再次转身,向辟雍殿深处那模糊而威严的御座身影,及两侧观礼台的诸侯,行第二礼。
      礼毕,方继续前行,直至走下南桥,正式踏入湖心岛的仪典广场。
      他们并未被直接引向射台,而是被引导至广场边缘指定区域,依旧以“耦”为单位,肃然静立,垂首待命。
      整个过程,庄重、缓慢,充满仪式感。后续的士子依序而行,三耦接三耦,如同汇入仪典之河的溪流。他们沉默地走过前辈走过的路,在绝对的寂静中,完成这场对心神与仪态的首轮考验。
      直到所有参试士子皆已渡水,于广场列队完毕,黑压压一片青衣白裳,在秋日下肃然无声。宗伯方再次上前,面向辟雍殿御座方向,深深一揖,扬声道:
      “众士已列,伏请君命——启射!”
      殿内礼官承命,高呼:“君命——启射!”
      声浪自殿内层层传出,回荡于环水之上。
      就在这一刹那,广场上所有垂首待命的士子,在统一号令下,齐刷刷转身,面向泽元殿御座方向,以最饱满的精神、最庄重的姿态,行第三礼——也是最为隆重的一次——肃拜大礼。
      这一次,他们作为一个整体,代表天下英才,向至高无上的权柄与即将开始的试炼,致以最高的敬意。
      礼毕,众士子直身。整个场地的焦点,瞬间凝聚到了那三座射台与远处的箭靶之上。空气中的肃杀与期待,骤然绷紧到了极点。

      泽元殿深处传来三记悠长的钟鸣。
      钟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头漾开涟漪。仪典广场尽头,一位身着玄端礼服的大司射正稳步走出,立于三座射台之前。他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朗声宣读规则:
      “大射之仪,依礼而行。五射之法皆需合乎礼乐节拍。中多者得与于祭,不与者不得与于祭!”
      随着规则宣读完毕,乐工开始奏响《驺虞》之章。舒缓庄重的乐声顿时充盈了整个空间,为这场士子的选拔披上了一层优雅的外衣。
      大司射声如洪钟,再次宣告:“今以三耦为范,示众以礼容!”
      唱名声起,被点名的并非按号牌抽取的士子,而是六位早已内定的人选。他们无一不是仪容俊朗、风姿卓绝之辈,行走揖让间,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礼器图谱,分毫不差,左尊右卑,行止得宜,与乐节配合得天一无缝,为御射试定下了最为优雅而严苛的基调。
      他们依古礼完成取弓、揖让、示众等一系列流程,其射艺亦中规中矩,箭矢皆中靶而未至绝佳。完美诠释了“礼射”不尚蛮力、重在仪节的风范。
      礼毕,六人肃然退至一旁特设的席位,他们的使命已然完成——为这场盛会铸下了礼法的形骸。
      大司射目光扫过全场待命的士子,高声喝道:“示范已毕,众士依序入列,启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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