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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闻司·干尸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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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山风灌入矿洞,带来一丝外界的气息。蔚婉几乎是拖着那个沉重的、依旧昏迷的男子,踉跄着冲出了那吞噬光线的漆黑洞口,脚下被碎石一绊,两人一齐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的荒草地上。
蔚婉趴在冰冷的草地上,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与恐惧,不敢有丝毫松懈。被她拖出来的男子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那些可怕的荆棘锁链似乎也因离开了矿洞那极阴的环境而暂时失去了活性,变得黯淡、死寂,但它们依旧深深地嵌在他的血肉之中,触目惊心。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每多停留一息,便多一分危险。
蔚婉咬紧牙关,辨明方向,几乎是半背半拖地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下停靠马车的地方艰难行去。
途中,他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得难以捕捉。
“封……印……”
“罪……我之罪……”
“念……别……看……”
蔚婉心中疑窦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封印?罪?念?这些破碎的词语与他身上那非人的荆条锁链、那邪异古老的祭坛、以及自己脑海中强行闪过的血腥画面隐隐呼应。他究竟是什么人?
车夫早已因久候不耐和山间刺骨的阴寒而缩在车辕上打盹。被他们狼狈靠近的动静惊醒,看到蔚婉几乎是从黑暗中“拖”出一个衣衫破烂、浑身布满可怕“刑具”且昏迷不醒的男子时,吓得怪叫一声,差点从车上滚落下来。
“录、录事大人!这、这……这是……”
“路上遇到的伤患,情况特殊,速回异闻司!”蔚婉气息未匀,不欲多言,简短吩咐,费力地将男子塞进车厢。
马车颠簸着驶入永京城门,窗外传来隐隐的市井喧嚣。男子似乎被这陌生的环境惊动,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
“你……是……谁?这……是何处?”
“此处是昭渊王朝永京城。我乃异闻司录事蔚婉,于疏属山中发现你重伤昏迷。”蔚婉声音平稳,“你是谁?从何而来?为何身受此等……刑罚?”
男子闻言,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努力回想,却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抬手用力按住了额角:“我……不知……想不起……什么都想不起……头……很痛……”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腕那狰狞的荆条上,眼神中掠过深深的茫然与悲怆。
蔚婉静静看着他。他的反应不像作伪。那种源自神魂深处的痛苦和空白,难以伪装。
马车此时已驶近异闻司那略显肃穆的门楣。还未停稳,一道身影已如旋风般冲到了车辕旁,声音里充满了刻意压低的焦急与不满。
“蔚婉!你终于回来了!疏属山情况如何?怎地去了这般久?我……”话音戛然而止。
慕遥——异闻司专司文书档案兼修法器维护的录事——此刻瞪大了眼睛,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正被蔚婉费力搀扶下车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一身破烂得几乎衣不蔽体的古老服饰,浑身布满狰狞可怖的伤痕,最骇人的是那些深深嵌入皮肉、看似冰冷沉重的荆棘锁链。男人脸色苍白,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蔚婉身上,眼神涣散迷茫,一副柔弱不能自理、全凭蔚婉支撑的模样。
“他、他是谁?!”慕遥的声音猛地拔高,手指颤抖地指着面前的“野人”,脸上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自家白菜被野猪拱了”的强烈危机感,“你从哪捡回来这么个……这么个……”
“英雄!他是在疏属山矿洞里救我一命的英雄!”蔚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抢过慕遥未落的话音,替肩头这个陌生男人说话。
“殷…雄…?永京城里,有姓殷的人家吗?我怎么没听说过?”慕遥似乎被唬住了。
蔚婉眉眼一转,决定将错就错。“或许,他不是永京人呢?别愣着了,搭把手,先安置他再说。另外,立刻让人封锁疏属山那个矿洞,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搭把手?”慕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看着殷雄身上那吓人的“装饰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嫌弃与抗拒,“蔚婉,此人来历不明,形貌……如此诡异,怎可轻易带入司内?依我看,应先禀明司丞,甚至移交刑部……”
就在这时,殷雄似乎被慕遥尖锐的声音惊扰,眉头微蹙,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脑袋一歪,更加“脆弱”地靠向蔚婉的颈窝,手臂也无意识地环紧了蔚婉的腰。
蔚婉被他冰凉的体温激得一颤,但看他如此“虚弱”,只得尽力稳住他:“人命关天,速来帮忙!”
慕遥看着眼前这“弱柳扶风”般靠在蔚婉身上的男人,又看看蔚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头顶。这野男人!分明是在装柔弱占便宜!他慕遥看得真真切切!
可蔚婉发了话,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嘴里嘟囔着:“好好好,帮就帮……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来头的‘伤患’……”他伸出手,试图去拉殷雄的另一只胳膊,打算将他从蔚婉身边扯开。
然而,他的手指还没碰到殷雄的衣袖,原本“奄奄一息”的殷雄却像是无意间动了一下,手臂一沉,恰好巧妙地避开了慕遥的手,反而更紧地贴向了蔚婉,嘴里还发出更含糊可怜的呜咽声:“冷……疼……”
慕遥抓了个空,差点闪到腰,看着殷雄那副“离了蔚婉立刻就要断气”的模样,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指着殷雄对蔚婉道:“你看他!他绝对是装的!”
蔚婉正被殷雄缠得脱不开身,便对慕遥的指控有些不耐:“慕遥!他伤得很重,你先去准备一间静室,再取些热水和干净衣物来!快!”
慕遥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殷雄一眼,却见那男人埋在蔚婉肩头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快速地、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再定睛一看,又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虚弱样子。
绝对是错觉!不!就是这个阴险的家伙!
慕遥憋着一肚子火,悻悻然转身跑去准备。
有了慕遥跑前跑后的张罗(虽然极不情愿),蔚婉总算将殷雄安置在了一间闲置的杂物房改成的临时静室里。她小心地帮他褪去破烂的外袍(那些荆棘锁链与皮肉相连,根本无法去除),擦拭了脸上的污迹,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过程中,殷雄始终“昏昏沉沉”,偶尔睁开眼,眼神湿漉漉地望着蔚婉,嘴里含糊地念着“冷”、“怕”,手指下意识地攥着蔚婉的衣袖一角,不肯松开。
蔚婉看着他苍白却难掩英挺的眉眼,想起矿洞中的险死还生,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意与责任,语气也放缓了些:“好了,没事了,这里很安全。你好好休息。”
等她好不容易脱身,轻轻关上房门,转身就看到慕遥抱着胳膊,一脸“我看你还要被蒙蔽到几时”的表情守在门口。
“安置好了?我的蔚大录事?”慕遥酸溜溜地说,“接下来是不是还要亲自喂药啊?”
蔚婉揉了揉眉心,无视他的酸话,正色道:“别贫了。我确有要事与你商议。”她将从矿洞中带出的那枚刻有奇特符号的金属碎片取出,递给慕遥,“你看看这个。”
慕遥接过碎片,脸上的醋意稍敛,露出专业的神色,就着廊下的灯光仔细察看。当他看到那个循环符号时,眉头紧紧皱起:“这符号……好生古怪,似乎蕴含某种周期性往复的意味……材质也非比寻常。”
“你再看看这个。”蔚婉又将之前在银库勘查时,临摹下来的角落刻痕图样递给他。
慕遥两相对照,脸色微微一变:“这……这纹路走向,虽一个清晰一个模糊,但核心结构极其相似!这碎片你从何得来?”
“疏属山,矿洞中。”蔚婉沉声道,“而且,在那里,我还发现了这个。”她摊开手心,是一小块青灰色的碎砖块,“与永鑫银库地面的铺地砖,一模一样。”
慕遥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嬉笑之色彻底消失:“难道银锭腐朽、和你捡回来那个……都有关联?”
“目前看来,可能性极大。”蔚婉眼神锐利起来,“永鑫银号的东家钱万千,死得蹊跷。”
她看向慕遥:“我需要你立刻排查所有与永鑫银号、钱万千相关的卷宗,特别是涉及古董、秘术、风水布局,或是他与某些特殊方士、工匠往来的记录。还有,查查疏属山那片旧矿区的原始归属和所有异常记载。”
慕遥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点头:“明白!我这就去档案库!”他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静室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对蔚婉道:“那你…离那屋远点!我看他就不像好人!”
蔚婉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异闻司差役服饰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脸色发白,看到蔚婉和慕遥,急忙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惊惶:“录、录事大人!慕录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蔚婉心头一紧,立刻问道。
“刚、刚刚接到报案,在城西永鑫银号后巷的污水渠里……发现、发现了一具尸体!”差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死者…死者是银号的账房先生!而且…而且他的尸体…样子非常…非常奇怪!”
蔚婉与慕遥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震!
账房先生?正是她之前怀疑的重点对象之一!
样子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蔚婉急问。
“他…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干瘪得如同…如同放了百年的木乃伊!但…但他的衣服却是新的,就是昨天还有人见过他!”差役的声音带着恐惧,“最诡异的是,他脸上…居然带着一种非常…非常满足的笑容!看得人毛骨悚然!”
干尸?满足的笑容?
“立刻带我去现场!”蔚婉毫不犹豫地下令,所有疲惫被瞬间驱散。案情骤然变得急迫而诡异起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静室的窗户。
只见窗纸上,不知何时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似乎正“虚弱”地靠在窗边,向外张望。发现蔚婉看过来,那身影立刻缓缓地、慢慢地滑了下去,消失不见。
蔚婉:“…”
她忽然觉得,慕遥的话,或许也不全是无的放矢。而这个刚刚似乎平静下来的早晨,已然被一具诡异的干尸,再次拖入了深不可测的迷雾之中。
静室内,殷雄慢条斯理地从窗边地面爬回床上,拉好被子,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窗外关于“干尸”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