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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飞花解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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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庆侯府的牡丹开得云蒸霞蔚,衣香鬓影间更是暗潮涌动。
沈舒窈扶着母亲的手臂,刚踏入园子就觉数道目光如细针般刺来。
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湖碧色缕金挑线纱裙,梳了时新的惊鹄髻,簪一支点翠嵌珠步摇,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至失了体面。
才与忠庆侯夫人和老夫人见了礼,便听得一声娇笑:"沈家妹妹可算大安了?前儿听说你坠马,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沈舒窈抬眼,看见几个姹紫嫣红的姑娘走了过来,领头的女子一身榴红飞蝶穿花缎裙,头上金玉珠钗直晃人眼。
"官家女子比不得武将巾帼,知书达礼学些女红也就罢了,骑射这些事情可真是危险得很呢。"她将目光在沈舒窈身上一转,笑道:"要不是今天稍素了些,妹妹这气色,倒比之前更显娇嫩了。"
沈舒窈按捺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微微浅笑道:"多谢姐姐挂心。不过是贪看春色走了神,马儿也淘气了些,并无大碍。听说宫里最近时兴骑射,贵妃娘娘亲自担任女子马球队队长,圣上还赋诗赞叹'控马攀鞍事打球,花袍束带竞风流'呢。想来不久京城女子便会兴起骑射来。"
她略顿一顿,目光落在对方那身极力彰显富贵的装扮上:"姐姐今日这身真是令人过目难忘。这榴红色素来挑人,穿不好便显俗艳,竟被姐姐压得如此稳当,与满园春色真是相映生辉,再应景不过了。"
那女子听了喜也不是,恼也不是,众目睽睽下不便再作纠缠,强扯出个笑脸:"妹妹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自己当心些罢。"便悻悻地用团扇遮了半张脸,领着众人拂袖而去。
沈夫人面上仍是春风和煦,指尖却暗中在女儿腕上一掐:"书没念出名堂,嘴上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姑娘疾步过来,一把搂住沈舒窈的颈子:"窈姐姐!这些日子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沈舒窈被撞得后退半步,后面追来的妇人扬声嗔道:"又这般没规矩,见了姑母也不行礼,当心又伤到舒窈。"
沈夫人微微一笑:"嫂嫂也来了,怎不见太夫人?"
沈舒窈闻言立即醒神,当下对着曹夫人盈盈拜下:"给舅母请安。"
秦蓁蓁却不在意,唤了声姑母,边拉着沈舒窈走开。"方才见到江宛如那群人走过去,可曾为难你?"
沈舒窈笑笑:"没什么,不过是关心我的伤势。"
"哼,她会这么好心?"秦蓁蓁撇嘴,"看她那花枝招展的显摆样子,我就恨不能投壶再赢她百回。窈姐姐,自从你上次坠马受伤,娘亲关了我半个月禁足。那匹玉狮子虽是烈了些,不过现在已经被我驯服得很听话了,不信你下次再试试?"
沈舒窈笑道:"再去骑马,被禁足的就该是我们俩了。"
秦蓁蓁吐了吐舌头:“今儿若不是想着会遇见你,我才不来这劳什子赏花会呢。一群女子穿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是在赏花还是在等着被人赏?对了,听说宫里已经给长乐郡主赐婚,秋天就要和永宁侯世子江晖大婚了呢。”
此时正好一阵春风掠过,满树海棠纷落如雨。
沈舒窈想起清儿在马车上说的八卦,轻声问道:“长乐郡主先前不是曾经和谢家公子差点订婚?”
秦蓁蓁点点头:“郡主对谢临渊可真是一往情深,谁知谢相被贬,病死在渝州刺史任上。郡主刚死心定了婚事,偏偏谢临渊服丧回来还中了状元。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啊。”
有秦蓁蓁在旁说个不停,沈舒窈倒也自在松快许多,两人说笑之间,远远瞧见一群人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众人正上前行礼。
舒窈心里正思忖这女子看起来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家名门贵女,秦蓁蓁在旁低声道:“长乐郡主今儿竟也来了,一会儿保准能遇到谢公子和江世子,窈姐姐,今儿可真是热闹。”
茶会开始,沈舒窈和秦蓁蓁在花厅的一个偏角坐下。
上宾席的郡主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蛾眉轻扫,面若芙蓉,一身缕金云锦裙,在满堂春色中依然明艳夺目。只是那双水盈双眼隐约透着点愁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茶盏。
顺着郡主的目光往水榭瞧去,沈舒窈骤然一惊。
斑竹帘下,坐着那日琴社遇见的男子。素净天青色直裰,鼻梁高挺,唇线紧抿成一道寂寥的弧线。斑驳的竹影落在身上,将他与周遭悄然隔开。
"窈姐姐?你怎么了?看谢状元看入神了?"秦蓁蓁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语气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沈舒窈猛地回神,指尖冰凉,忙端起茶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没什么……只是瞧着有些眼生。"
"眼生就对了!"蓁蓁压低声音,"听说他守孝回来,性子变了不少,先前的花间才子,如今却冷僻得不爱交际。你看他周围,如今也就剩下几个清流门户的公子说话……"
世间冷暖,古今皆如是。
只听长乐郡主柔声说道:"今日这般热闹,不如一起来行个飞花令如何?满园牡丹应春,就行个春字令吧。"
众人自然一片叫好。
郡主嫣然一笑,先起令:"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的目光扫向水榭众人,却分明只落在一人身上:"久闻谢公子才思敏捷,今春又高中状元,便请接下此令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袭天青色身影上。
谢临渊徐徐起身,未看向郡主,微垂着眼吟道:"迟春无事芳菲歇,一任清风送落晖。"
诗句落,郡主脸色煞白。她定了定神,伸手拿起一块桃花糕送到唇边,彷佛并不在意。但沈舒窈却分明瞧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哎,沈舒窈内心叹道,古人说分手竟这么风雅又这么残忍。
谁知这口气还未叹完,下一瞬,谢临渊竟将飞花令传了过来:“素闻沈员外郎家学渊源,谢某抛砖引玉,接下来这‘春’字令,便请沈家小姐续上吧。”
瞬间,所有目光齐刷刷从谢临渊和郡主身上挪开,盯在了沈舒窈身上!
沈舒窈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好你个谢临渊!哪里是"抛砖引玉",分明是祸水东引,将自己从风暴眼里摘出来,却将她这颗旁观的闲棋推到了台前。
众目睽睽之下,已不容她细想。她心念电转,脑中飞速搜索着第三个字是"春"的诗句。徐徐起身,略一沉吟,开口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
吟罢,她将目光坦然迎向谢临渊。
郡主和谢临渊的你来我往,众人皆知醉翁之意不敢出声。沈舒窈这句却接得妙,没有了小儿女的情怨,转向人生豁达开朗。于是有人忍不住喝起采来。
谢临渊举盏微笑道:"'山头斜照却相迎',好心境。谢某受教。"
虽借用苏轼的词,还略去了二字,沈舒窈知道自己总算过了这关,微微舒了口气。只是她想不明白,与谢临渊素未平生,为何却将这令传与她?
赏花会后不过两日,沈夫人便病倒了。沈舒天在学堂染了风寒,沈夫人亲自照料,衣不解带。小孩刚刚见好,沈夫人的病却如山崩般来势汹汹,竟至起不了榻。
府中一时有些惶然。沈舒窈只得放下所有闺阁功课,专心侍奉汤药,打理府上杂事。
这日月初,账房捧着几本账簿悄声送来。沈夫人服了药刚睡下,沈舒窈便将账簿拿起来细瞧。
这一看,却让她看出了问题。
沈恪的俸禄勉强够府上的日常用度,夫人当初的陪嫁——包括京城的一间脂粉铺和京郊附近的五百亩奁田,则用来贴补家用。
账面上看,铺子每月确有进账,但这流水平淡得乏味。京城繁华之地,胭脂水粉又是各家女眷必备之物,这月末不过十来贯钱的盈利,实在不符常理。
属于资深运营的那根神经瞬间被触动了。数据这么差,要么是市场产品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经营出了问题。
隔日,沈舒窈抽空带上清儿,乘着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来到了位于沁芳街的"玉颜斋"。
铺面位置尚可,但门脸陈旧,匾额上的金字早已暗淡。进出客人寥寥,柜台后的伙计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沈舒窈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心下更沉了几分。香脂水粉的颜色、质地都透着股陈旧气,包装更是简陋,毫无吸引力可言。她随手拿起一盒桃花粉,指尖捻开,粉质粗糙,香气刺鼻。
"这粉,怎么卖?"她问那打盹的伙计。
伙计懒洋洋抬眼,见是个衣着素净的小娘子,也没甚热情:"三百文一盒。"
"你这店里生意如何?"
"就那样呗,周围街坊老主顾买点,撑不饱饿不死。"伙计打了个哈欠。
沈舒窈放下脂粉,心中已有判断:产品力严重不足,缺乏创新,管理懈怠,毫无营销意识。这铺子完全是在靠街坊生意和惯性消费苟延残喘。
离开玉颜斋,沈舒窈让轿夫绕道去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几家胭脂铺。一番对比,差距更是惊人。别家的货品琳琅满目,包装精美,香气怡人,价格虽高却门庭若市。
回府的马车上,她闭目凝神,脑中飞速勾勒出一份详细的"玉颜斋经营分析与整改方案":
最大的难题在于——启动资金和可靠的人手。母亲断不可能拿出一大笔钱给她折腾。
沈夫人拒绝得十分干脆:"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懂什么经营之道?那铺子虽赚得不多,却是项稳妥的进益,细水长流,足以贴补家用。你如今要我拿出大笔银钱去随你折腾,岂不是连你娘给你攒下的嫁妆都要赔掉?"
沈夫人的担忧现实而冰冷,浇熄了沈舒窈刚刚燃起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