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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情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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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那一点温热,像投入静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我维持着用被子蒙住半张脸的姿势,直到院子里传来他略显仓促的劈柴声一下,又一下,比平时更用力,更杂乱无章,暴露着挥刀人心绪的不宁。
脸上的热浪迟迟不退,心脏在胸腔里笨拙地撞着。我慢慢坐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干燥而柔软的触感,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烟草和淡淡汗气的味道。
哥哥?
这个称呼在舌尖滚过,却第一次尝出了别样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滋味。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猫玩过的毛线团。想起他替我系鞋带时低垂的、专注的眉眼;想起他挡在我身前时宽阔却绷紧的脊背;想起他沉默地放在窗台上的冰糖葫芦;想起黑暗中,他隔着一扇门板,用生硬却耐心讲解我遇见的难题…
还有手背上那个轻如羽翼的吻,和方才额间那个带着颤抖的温热。我一直把他当作冰冷世界里骤然抓住的浮木,是兄长,是依靠,是绝境中不容置疑的守护。却从未想过,这片沉默的冰层之下,涌动的或许是另一种滚烫的、足以将人灼伤的情感。
劈柴声停了。院子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我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冰凉的土地上,激得我微微一颤。我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看出去。
陈烬背对着屋子,坐在那棵半枯的石榴树下的小凳上,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紧绷。他在紧张。这个认知让我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我没敢出去。转身收拾散落在床上的书本和试卷,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半天才把一摞纸理齐。
晚饭时分,气氛格外诡异。
狭小的厨房里,我们各自埋头吃饭,谁都没有开口。咀嚼声和碗筷轻微的碰撞声被无限放大。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极快地掠过我,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我鼓起勇气,夹了一筷子炒青菜放到他碗里,小声说:“你……多吃点菜。”
他扒饭的动作猛地顿住,盯着碗里那几根翠绿的青菜,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嗯。”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又暗潮汹涌。
夜里,我对着煤油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页上的字迹模糊跳跃,总能幻化成他仓促离开的背影,和他泛红的耳根。
门外,再次响起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停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我们就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静静地站着。我能想象出他此刻就站在门外,或许也正听着里面的动静,或许同样心乱如麻。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他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早点睡。”
说完,脚步声响起,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额头上那一点,又开始隐隐发烫。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父亲临终前殷切的目光,一会儿是赵家庄冰冷的泥泞,一会儿又是陈烬那双深不见底、却映着我身影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走出房门。陈烬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洗脸。冰凉井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他看见我,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目光不再与我对视,语气也恢复了以往的平淡:“粥在锅里。”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自己去盛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却又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那种无形的、紧绷的、暧昧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无处不在。他依旧早出晚归,身上有时带着伤,有时带着更重的烟味。但我发现,我换下来的衣服总是被悄无声息地洗净晾好;水缸里的水永远满着;甚至我夜里看书时,窗台上不知何时会多出一小碟炒香的南瓜子,或者几颗稀罕的水果糖。
他什么也不说,却用这种最笨拙又最直接的方式,一点点渗透进我的生活。而我,开始下意识地留意他。留意他劈柴时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留意他沉默吃饭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留意他偶尔看向我时,那飞快掠过、却依旧被我捕捉到的、深藏着的炽热。
我心里依旧乱,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突然变质的感情。他于我,是恩,是依靠,是习惯,还是喜欢?这个词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
但我无法否认,当他靠近时,我会心跳加速;当他受伤时,我会揪心疼痛;当他用那种深沉的目光看我时,我会脸颊发烫,不知所措。
那份我一直以为牢固不变的“兄妹”之情,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底下,是令我害怕又隐隐期待的、深不见底的未知。
我们依旧很少说话。但空气中流淌的沉默,却不再是以往的压抑,而是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怦然心动的秘密。像埋在灰烬下的火种,只待一阵风,便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