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燃尽时》第三颗树

22、亲吻

　　考场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空气闷热，头顶老式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不动凝重的焦虑。试卷发下来，白纸黑字，密密麻麻。我先快速扫了一遍，手心立刻沁出冷汗。有几道题题型陌生，条件刁钻，像拦路的恶虎，眈眈而视。
　　深呼吸。我攥紧了笔，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陈烬在外面拼命，林教授给了机会，我没有慌的资格。从最确定的题目开始，一笔一划，写得极其缓慢却异常用力，像是要把全部的希望和挣扎都刻进纸里。
　　遇到卡住的难题，就跳过，绝不纠缠。等所有有把握的题目做完，再回头对付那些硬骨头。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额角的汗滴下来，洇湿了卷子一角。我咬着牙，脑子里飞快闪过那些熬夜苦读的画面，闪过陈烬系鞋带时低垂的眉眼，还有……手背上那猝不及防的温热触感。
　　最后一道大题解完，距离交卷还有一段时间。我放下笔，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拢。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窗外。阳光炽烈，晃得人眼花。
　　那短暂的、轻柔的触感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感知里，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我的心跳忽然又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检查试卷，心里却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交卷铃响的那一刻，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随着人流浑浑噩噩地走出考场，阳光刺眼，街道喧嚣，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回到小院，推开房门，我几乎是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床上，连那双宝贝的白球鞋都忘了脱。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脑子却一片空白，只剩下极致的疲惫潮水般涌来，眼皮沉沉阖上。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走近。动作很轻，带着熟悉的气息。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我脱掉了鞋子，手指偶尔碰到我的脚踝，带着粗粝的温热。然后，一条薄薄的被子盖在了我身上。
　　他似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无意识地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粗糙的衣角，攥得很紧，像是在梦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嘴里发出含糊的呓语：“哥哥……别走……”我其实已经睡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潜意识里贪恋那一点令人安心的气息，害怕一个人被丢在这无尽的疲惫和茫然里。
　　陈烬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眉头微蹙、显然深陷梦乡的我。我那声无意识的“哥哥别走”和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像最柔软的羽毛，却在他心里最不设防的地方，重重地挠了一下。他眼底那片深沉的黑色海洋，瞬间风平浪静，所有的锐利和冷硬都被一种近乎疼痛的柔软取代。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在床边慢慢坐下，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就那么看着我，目光描摹过我沉睡的眉眼，掠过我因为紧张考试而有些消瘦的脸颊，最后停留在我依旧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手指上。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阳的光透过窗棂，把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他终于极轻、极轻地俯下身，干燥而温暖的嘴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印在我的额头上。那是一个不含任何欲念，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与守护的吻。就在他嘴唇离开的瞬间，我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我刚刚从深沉的睡梦中挣扎醒来，眼神还是茫然的，额头上那残留的、陌生而温热的触感清晰得骇人。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陈烬，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的、柔软得不像他的眼神，以及他微微僵住的身体。
　　脑子像是生锈的齿轮，咔嚓咔嚓地艰难转动，却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状况。发生了什么？他刚才……？
　　陈烬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迅速别开脸，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罕见的无措和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的脸也后知后觉地轰一下烧了起来，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衣角，猛地拉高被子，把自己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因为震惊和羞窘而睁得圆圆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们两人有些混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模糊的鸟叫。
　　他……他刚才是不是亲了我？
　　他为什么亲我？
　　他……
　　可是……手背上那个吻，额头上这个吻，他看我时越来越沉的眼神，还有此刻他这副慌乱又强自镇定的样子……一些被我一直刻意忽略的细节碎片，此刻疯狂地涌入脑海，拼凑出一个让我心跳失序、脑袋一片混乱的可能性。
　　陈烬站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是用极度压抑的、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你再睡会儿。”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了我的房间，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我保持着用被子蒙住半张脸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听着他远去的、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心脏还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着，脸上热得能煎鸡蛋。
　　额头上那一点温热，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
　　只是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