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花园》刘野

5、肇事者又是受害者

　　做上了包租婆就是飞一般的感觉。

　　赵墨凡天天下班就在家不知疲倦地收拾，其实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爸爸妈妈的衣服鞋袜，依照老家俗例，不能再留在家里，有些运回老家烧了，有些已经捐了。弟弟的东西也很少，但是赵墨凡就是天天晚上都在各个房间、厨房、饭厅之间不停地转，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收到“小偏房”里放好，又新添了小洗衣机等小电器放在“小偏房”里。

　　一切都归置妥当了。

　　赵墨凡又做了一次全屋清洁，扫拖机器人吱吱地工作着，在她身边进进出出。赵墨凡累了，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突然间泪崩不止，她自己都不知道哭什么，只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很快到了交房的日子。

　　赵墨凡一早就起床给花园浇水，她想着新来的住客家有小孩，早点浇水，希望地面能赶在人家来之前干透，以免小孩子滑倒。

　　花基的边边角角也一早已经贴上了防撞条，几株月季下部的花刺，赵墨凡也细细地逐枝清理了。

　　结果赵墨凡并没有等来那天签约的女士，来的是一个阿姨模样的中年女人，还有一群搬家公司的人。

　　之前赵墨凡照着五星级酒店的标准，画了一本“入往需知”，“管家服务”一栏画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赵墨凡把这本“入往需知”和大门密码、水电天然气开关等都交接给了阿姨，看着家里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帮不上忙，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新“奶奶”（粤语：婆婆的意思），看着儿子把老婆娶进门，这一刻儿子当然还是她的儿子，但儿子自此又不再是原来那个儿子。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赵墨凡失落地逃离了这个房子投奔老马去了。

　　一连几天，都是那个阿姨过来收拾，赵墨凡经过时不时瞄了一下，客厅一角，已经安置了跑步机等健身器材，门廊下还放了一个像把杆一样的东西。

　　赵墨凡发挥八卦精神，打听到了，这健身器材是Henry用的，这个把杆是Harlly用的，这个房子Henry与Harlly住为主，下周才正式过来住，江小姐另外还有房子，两边都会住，还有就是这个阿姨乘着主人家房子大修，也申请过段时间休大假回广西老家起新房子。

　　“好吧，Henry&Harlly，哼哈二将，以后就由本阿四（粤语：保姆）天天给你们倒垃圾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新租客应该入住好些天了。

　　赵墨凡也没有正式接触到这家人。这段时间她学校门口路面维修，导致早上上班时间堵车严重，老师们都被要求去学校轮值，帮开车送孩子的家长开车门引孩子下车进校。

　　赵墨凡每天早上六点多出门。由于没见到人，每天倒垃圾的事，一直没法安排上，于是她十分尽责在入户花园一角放了一个小小的分类垃圾桶，在入户门口挂了一个小黑板，上面写上“Henry& Harlly，垃圾请每天晚上放这里→→→ Momo”。

　　第二天，小黑板上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OK”。

　　周五，赵墨凡发了一个微信给江小姐，想约一下周日做清洁的事，很快，江小姐推了一个微信给她，说她出差在外，叫赵墨凡联系她弟弟Henry。

　　赵墨凡申请加这个微信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到通过了申请，她点开这个以微信地球画面为头像，微信名为江之诚（珠城Y&H律所）的微信，想八卦一下，结果点开什么都没有。

　　赵墨凡一撇嘴，自言自语：“好吧，屏蔽我！”

　　赵墨凡编了一大段话，大意是我是钟点工Momo，周日按约定要去给你们做家居清洁，几点钟方便？有没有什么需要她注意的特别事项等等。

　　等了大半天，赵墨凡收到了回复：“周末外出，请自便。谢谢。”

　　第一个周日，尽管知道房子里没有人，赵墨凡还是小心地敲了敲门。

　　一周没进去，感觉已经不一样了，就像当时读大学住校，有时周末学校有活动隔两周才回到家，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柜子，或者又添了一个电器，每次总会有一点点跟过去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感觉，从鞋柜门口的三双拖鞋开始就不一样了。赵墨凡默默地各个地方走了一通，主人房的洗手台上摆满了各式瓶瓶罐罐，原来自己的房间已经铺上了小猪佩奇的床上用品，弟弟的房间里倒是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地上添了几样不知道怎么用的东西，估计是健身器材。

　　赵墨凡觉得自己很幸运，租客显然是很讲究的一家人，各个地方整整齐齐，客厅沙发前添了一块孩子玩的大地垫，各种玩具也整齐地放在边上的架子上。

　　赵墨凡感叹，还是古话说的好，房子还是要有人气，这才像是一个家。之前她一个人住，空空的，总感到冷清，为此赵墨凡和小马还豪气地一口气把家里的白光灯全部换成了暖光灯，希望能缓解一下这种冰冷的感觉。

　　搞完清洁，才两个多小时，赵墨凡觉得这么快就清完了有点对不起租客。

　　出于优秀的儿童美术老师的职业素养，她又把小孩子的玩具拿出来，用酒精消毒擦了，有些能洗的积木洗了，放到花园里晒。

　　清洁的时候，赵墨凡还用烤箱烤了一大盘纸杯蛋糕，香气四溢，她想着租客家有小孩子，于是打包了一份，放在餐桌上，并留了言：“我是Momo，住在你们旁边。请你们吃蛋糕。”最后还画了一个小猪佩奇。

　　晚上，赵墨凡跟小马视频完，洗漱后，早早就躺下了。

　　她正准备享受难得的轻松时刻。

　　这时，门砰砰地响起来，赵墨凡慌忙地跑去开门。

　　刚一开门，一只大手猛地一拉，几乎要把她拽了出去。赵墨凡还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上，这双大手扶住了晕头转向的赵墨凡。她抬头，看到了一双压制着气愤的眼睛。“你的蛋糕是什么做的？”

　　“啊，蛋糕吗？好吃吗？”

　　“快告诉我里面有什么？”

　　“鸡蛋啊，面粉啊。”

　　“还有别的吗？”

　　“还有糖，几滴柠檬汁啊。”

　　“没有了吗？还有吗？”赵墨凡感觉到这双大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慢慢地放开。

　　“没有了，我的也吃完了，想吃我下次再做。”

　　“我是问你还有没有放别的什么东西，有没有放什么坚果？”

　　“哦，哦，对了，我还放了点杏仁。”

　　这句话刚一讲完，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突然又用力，把她推到客厅。

　　“麻烦你以后不要乱给东西Harlly吃，他果仁过敏。”

　　赵墨凡双眼瞪得像铜铃，看到之前代课的兴趣班上遇到的矫正器男孩儿瘫在沙发上，脸上起满了红色疹子，喘着粗气。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到耳边传来大喝一声“我去开车，你抱他下车库！”

　　赵墨凡抱起小Harlly，气喘吁吁地到了车库，江之诚的车“吱”地一声在她身边停下来。

　　赵墨凡急急拉开车门，俯身把小孩子放在后排，关上门绕到别一侧，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结果不知道这什么破车，没料想这么矮，哐地一声额头重重地撞在车框顶，撞得她眼冒金星。

　　去到医院，两人手忙脚乱地冲到急诊，医生问诊之后见怪不怪地说：“过敏了，先去注射室推一支抗过敏的药。另一个人去交钱。”

　　推针的时候，小Hally已经睡熟了。两个大人尴尬地坐在病床旁边。

　　医院的气味与空调，让赵墨凡十分地不适，她全身都觉得僵硬，害怕再嗅到这种气味，害怕再感受到这种逼人的寒气。

　　“对不起，我是Harlly的舅舅，江之诚。刚才有些着急，不好意思！”

　　“我是赵墨凡！对不起，我不知道Harlly食物过敏。真对不起。我们之前见过的，我在滨江小区会所教过Harlly手工课的。”

　　江之诚看了一眼，记得有这么一个女老师，但是已经完全不记得样子了。

　　气氛非常冷。幸好这时江之诚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电话皱了一下眉，小声地接电话“对不起，Harlly生病上医院了，今晚过不来了。”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向门口走去，突然间又在赵墨凡面前停下了，一边“嗯嗯”地应着电话，一边把外套脱了递给赵墨凡。

　　赵墨凡刚想说不要，但是低头一看自已正穿着背心睡裙，正犹豫，江之诚把衣服往她身上一放，走到外面去听电话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拿着一个应该是在医院小卖部买的冰袋，递给赵墨凡。

　　赵墨凡抬头呆呆地望着江之诚，一脸懵，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江之诚不由分说地把冰袋放到她额头上。

　　不知道是太冰还是太疼，赵墨凡“啊”地一声，咧了一下嘴，几秒后她才意识到刚才撞到的额头非常痛。

　　赵墨凡觉得这一个来小时都是懵的，心想：坏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撞傻了。

　　她发散的思维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法律问题：她把人家外甥弄过敏了，但她这个肇事者在弥补过错的情况下，被外甥舅舅的车撞傻了，到时这个肇事者能不能够得到赔偿呢。

　　她正在这个法律难题里面绕不出的时候，江之诚的微信视频又响了，赵墨凡一声不敢吭地坐在一边，听着电话那头应该是Harlly的妈妈，也就是之前见过的江小姐，呼天抢地地大骂江之诚。

　　江之诚压着嗓子说：“对不起，我一时没留意，买了一块带果仁的蛋糕给他吃了。现在没事了，针快打完了，你看，他脸上的疹子已经消了。”

　　镜头一转，江之信看到了坐在另一头的赵墨凡，连声大声地感谢赵老师的热心帮忙，让赵墨凡的脸腾一下红了，像发烧一样。幸好这时针水打完了。

　　带着小家伙，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