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微光裂隙 ...
-
晨光透过孤儿院老旧的窗帘,江临星早已醒来。他坐在床沿,反复回想昨晚苏明远的话——“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这一周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天,临星都在期待与不安中度过。他帮忙打扫孤儿院的活动室时格外卖力,仿佛这样能让自己配得上那个可能的未来;夜晚则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害怕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周六终于到来。临星穿上最整洁的衣服,提前半小时就站在孤儿院门口等候。当熟悉的黑色轿车出现在街角时,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车内,苏沐河兴奋地朝他挥手:“快上车!今天爸爸说带我们去新开的美术馆!”
临星钻进车里,注意到驾驶座上不是往常的司机,而是苏明远本人。
“早上好,临星。”苏明远从后视镜里对他微笑,但临星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下的阴影和略微紧绷的嘴角。
“苏叔叔早。”临星礼貌地回应,悄悄观察着。
沐河浑然不觉,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新美术馆的展览,以及他最近正在尝试的绘画新技巧。临星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目光却不离前座的苏明远。
新车的内饰与往常那辆不同,临星注意到车窗玻璃似乎比普通的要厚,车门关上的声音也异常沉闷。苏明远的视线频繁扫向后视镜,似乎在确认是否有人跟踪。
“爸爸,你又在看后面了。”沐河突然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明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只是小心点总没坏处。”
抵达美术馆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苏明远停好车,却没有立即解开安全带。他转身面对两个孩子,神情罕见地严肃。
“听着,孩子们,”他说,“如果一会儿我们被人群冲散,或者发生任何意外,立即到前台找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你们是苏明远的孩子,他们会帮助你们。明白吗?”
沐河困惑地皱眉:“能发生什么意外啊,爸爸?”
“只是预防措施。”苏明远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但眼神依然凝重。
临星默默记下了这番话。他注意到苏明远外套下隐约凸起的形状——很像他在电视上看过的枪套。
美术馆内,现代艺术作品的色彩与形式令人目不暇接。沐河完全沉浸在艺术世界中,兴奋地从一个展厅跑到另一个。临星跟在他身后,却分神留意着周围环境和苏明远的举动。
苏明远看似在欣赏画作,实则始终保持着警惕。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视线不断扫视着人群,手机握在手中,有几次他接到电话,都会走到角落低声交谈。
午餐时间,他们在美术馆的咖啡厅用餐。沐河去洗手间时,临星终于鼓起勇气问:“苏叔叔,一切都还好吗?”
苏明远略显惊讶地看着他,随后露出一丝苦笑:“为什么这么问?”
“您今天看起来很紧张。”临星老实回答。
苏明远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工作上遇到些棘手的事情。不过没关系,我能处理。”他顿了顿,看向临星,“上周我说的事,你考虑了吗?”
临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很想答应。但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你不会添麻烦,临星。”苏明远的语气异常坚定,“事实上,有你在沐河身边,我和雨晴反而更放心。你们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临星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沐河回来后,他们继续参观。在一个展示抽象画的展厅里,临星注意到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正在不远处观察他们。那人看起来与其他观众无异,但视线太过频繁地投向苏明远。
临星悄悄碰了碰沐河,低声说:“那边穿灰西装的人,你认识吗?”
沐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起眉头:“不认识。怎么了?”
“他一直在看我们。”
沐河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他抓住临星的手,快步走向父亲:“爸爸,我们去看下一个展厅吧。”
苏明远立刻察觉到儿子的异常,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当他看到那个灰西装男人时,脸色微微一变。
“好,我们走吧。”他平静地说,但一只手已经护在了两个孩子身后。
接下来的参观中,苏明远明显加快了速度。他不再驻足欣赏任何作品,而是带着孩子们迅速而不失礼貌地穿过各个展厅。临星注意到那个灰西装男人始终与他们保持距离,但从未离开视线范围。
离开美术馆时,苏明远拨了个电话,简单地说:“我们准备出来了。”
回到车上,气氛明显紧张。沐河安静下来,不安地看着窗外。苏明远发动汽车前,仔细检查了后视镜和周围环境。
“爸爸,又是那些人吗?”沐河终于小声问道。
苏明远从后视镜里对他笑了笑:“别担心,儿子。只是爸爸工作上的事情。”
但临星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
回苏家的路上,苏明远选择了与往常不同的路线,几次转弯都显得刻意而为。临星默默记下这些细节,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烈。
到达苏家时,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苏明远的表情瞬间凝重,但他没有停车,而是径直驶过家门口。
“爸爸,不过家吗?”沐河疑惑地问。
“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办。”苏明远语气轻松,但临星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汗。
他们绕了几个街区,最后停在一家小超市门口。苏明远下车买了些饮料,回到车上时似乎放松了些。
“好了,现在回家吧。”他说着,调转车头。
那辆黑色轿车已经不见了。苏明远将车开进车库,仔细锁好车门。
苏妈妈早已等在门口,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但临星看到她与丈夫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孩子们,玩得开心吗?”她问道,接过沐河的外套。
“很棒!我们看到好多有趣的画!”沐河恢复了活力,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见闻。
临星安静地观察着大人们。苏明远低声对妻子说了些什么,她点点头,表情严肃了一瞬,随即又展开笑颜。
下午的美术课上,沐河完全沉浸在绘画中,仿佛早上的插曲从未发生。但临星无法集中精神,笔下的线条杂乱无章。
“你心不在焉。”沐河突然说,放下画笔看向他,“还在想美术馆的事?”
临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个穿灰西装的人...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
沐河咬着下唇,看向画室门口,确认没人后才低声说:“有时候会有人跟着爸爸。妈妈说那是因为爸爸以前的工作得罪了坏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个月前,有一天晚上,爸爸没回家,妈妈哭了一夜。第二天爸爸回来了,但额头上带着伤。”
临星感到一阵寒意:“警察不管吗?”
沐河耸耸肩:“爸爸说他们很狡猾,没有证据。”他突然抓住临星的手,眼神恳切,“你别怕,爸爸很厉害的,他会保护我们。而且...”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你成为我们家的人,爸爸也会保护你。”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临星。他从未有过被人保护的奢望,在孤儿院,他学会的只有自己照顾自己。
晚餐时,气氛轻松了许多。苏明远讲了几个笑话,苏妈妈分享了她基金会工作的趣事。临星慢慢放松下来,几乎相信白天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过度敏感。
直到门铃响起。
刹那间,餐桌上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苏明远的手停在半空,苏妈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连沐河都突然坐直了身体,眼神不安地看向父亲。
苏明远缓缓放下餐具,对妻子点点头,起身走向门口。临星注意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擦过餐厅柜子抽屉——那个抽屉临星曾无意中看到过,里面放着一把黑色手枪。
透过餐厅与门厅之间的玻璃隔断,临星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苏明远没有完全打开门,而是站在门缝处与来人交谈。
“...只是来确认一些细节...”陌生男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已经提供所有需要的信息...”苏明远的回应冷静而坚定。
沐河突然站起身:“我吃饱了。”说完就快步离开餐厅。苏妈妈立即跟上:“等等,亲爱的,你的甜点还没吃呢。”
临星独自留在餐厅,他能听到门厅处的对话变得更加激烈。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陌生人的声音带着威胁。
“我非常清楚。”苏明远毫不退让,“现在,请离开我的家。”
门被关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苏明远站在原地良久,才返回餐厅。看到临星独自坐在那里,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没什么大事,工作上的同事。”他笑着说,但笑意未达眼底。
那晚的绘画时间,临星心不在焉。他反复回想白天的种种细节:加厚的车窗、苏明远的警惕、灰西装男人、门口的访客...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结论:苏家正处于某种危险中。
沐河似乎也心事重重。他画笔下的色彩不再是平日明亮的色调,而是混合出沉闷的灰紫色。
“你害怕吗?”临星突然问。
沐河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有时候。但爸爸说,害怕是正常的,重要的是不要被恐惧控制。”
临星思考着这句话。他看向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星星开始出现在天幕上。他想起那个看星空的夜晚,想起苏明远说的北极星——永远指引方向。
“我想答应。”临星突然说。
沐河转过头:“答应什么?”
“搬来和你们一起住。”
沐河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真的?太棒了!我们要成为真正的兄弟了!”
看着沐河兴奋的样子,临星感到一种陌生的情感在胸中涌动——那是想要保护什么人的冲动。他或许不能做什么大事,但他可以陪伴在沐河身边,在他害怕时给他力量,就像沐河曾经为他做的那样。
当晚临星准备回孤儿院时,苏明远亲自开车送他。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轻微嗡鸣。
“临星,”苏明远突然开口,“你今天注意到了一些事情,对吧?”
临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不想骗你,确实有些...复杂的情况。”苏明远谨慎地选择着用词,“但我向你保证,我和雨晴会确保所有家人的安全,包括你,如果你选择加入我们。”
临星直视前方:“我不怕。”
苏明远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微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怕。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他停顿了一下,“但这周先别做决定,再好好考虑一下。等事情...平静一些。”
临星明白这是为了保护他,但他已经下定决心。
到达孤儿院时,临星在下车前转身面对苏明远:“苏叔叔,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们在一起。”
苏明远的目光柔和下来,他伸手揉了揉临星的头发:“谢谢你,孩子。这对我...对我们全家意味着很多。”
临星站在孤儿院门口,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夜空清澈,星辰闪烁,但他注意到远处天边有乌云正在聚集,隐隐有雷声传来。
回到宿舍,其他孩子已经睡下。临星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他想起沐河画笔下那些灰暗的色彩,想起苏明远警惕的眼神,想起那个不速之客的威胁语气。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紧接着,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临星坐起身,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走到窗前,看着雨幕中的城市。又一道闪电亮起,刹那间,他仿佛看到街角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与白天在苏家门外看到的那辆很像。
雷声再次炸响,临星眨眨眼,再次望去,街角空空如也。
他回到床上,告诉自己那只是光影的把戏。但内心深处,有种直觉告诉他,风暴不是正在来临——而是已经开始了。
那一夜,临星梦见星辰坠落,画布被染成血红,而他在暴雨中奔跑,寻找着一个永远够不到的影子。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像是警告,又像是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