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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图踪迷离·裂痕初显 ...

  •   假山石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渗入脊背,与面前之人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冷香、夜露与一丝极淡血腥气的危险气息形成尖锐对比。萧玦那双在昏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死死锁着谢珩,那句压低的逼问仍在空气中震颤——“你究竟……看到了多少?”
      时间仿佛凝滞。远处夜宴的靡靡之音如同隔着一重浓雾,模糊不清。近处,内院方向追捕的呼喝声和脚步声正迅速远去,火把的光晕在树木掩映间晃动,更衬得这假山一隅的死寂令人窒息。
      谢珩后背紧贴粗糙石面,指尖微凉,目光却未曾闪躲。心脏撞击着肋骨,并非全因恐惧,更多是一种直面巨大秘密与危险的高度紧绷。他看到的是另一个萧玦,一个剥离所有浮浪伪装、冰冷、精准、危险的萧玦。
      “我看到了不该看的,”谢珩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清晰稳定,带着冰冷的剖析,“看到了朱异门下清客萧玦的另一面。看到了有人夜探禁地,身法诡谲,看到了你……意图接应。”他刻意略过了对黑影受伤的猜测,也暂未点破“布防图”,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保留。
      萧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谢珩的冷静出乎他的意料。他预想中的惊慌、斥责、甚至高声唤人都未发生。对方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这种被审视、被掌控的感觉,让萧玦心底升起一股极其不适的躁意,甚至比刚才险些被守卫发现更让他感到威胁。他习惯于隐藏在迷雾之后,操纵局面,而非像此刻这般,被赤裸裸地窥见秘密的一角。
      他猛地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他比谢珩略高,微微倾身,形成极具压迫感的姿态。那只原本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轻薄如叶的短刃)的手倏地抬起,并非动用武器,而是以指尖,极其轻佻又充满威胁地,掠过了谢珩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角。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冰冷的触感。
      “哦?”萧玦的声音喑哑下去,重新裹上了一层惯有的黏腻轻浮,但那外壳之下,是毫不掩饰的警告,“那谢舍人打算如何?立刻唤来守卫,将我这‘居心叵测’之徒拿下?人赃并获?”他低笑着,热气拂过谢珩耳廓,“只是不知,谢舍人深夜不在宴席,鬼祟躲在这假山之后,又是意欲何为?莫非……也是对朱大人的什么宝贝,起了好奇之心?”
      他倒打一耙,试图将水搅浑,话语间的暗示极其恶毒且侮辱。
      谢珩胃里猛地泛起一阵恶心。那指尖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滑过。但他强行压下了挥开对方的冲动,他知道,此刻任何过激反应都可能引爆这危险局面。
      “萧公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谢珩声音冷澈如冰,微微偏头,避开那令人不适的亲近,“我为何在此,你心知肚明。至于你所行之事,是否对得起朱大人‘厚爱’,是否对得起朝廷,萧公子自己……更应清楚。”
      他的目光锐利,如同无形的针,刺向萧玦:“方才逃逸之人,身手不凡,却似受了伤。不知能否逃过朱府护卫的追捕?若被擒获……”他故意停顿,观察着萧玦的反应。
      果然,提到“受伤”和“被擒”,萧玦眼底那抹极力掩饰的焦躁再次浮现,虽然转瞬即逝,却被谢珩精准捕捉。他放在谢珩身侧假山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
      就在两人言语交锋、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而来!
      萧玦脸色微变,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另一只手猛地捂住谢珩的嘴,身体顺势将他更紧地压向假山阴影深处!动作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体温透过薄薄衣料传来,混合着那股独特的冷香与血腥气,将谢珩完全笼罩。
      谢珩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眼中瞬间涌上惊怒!他奋力挣扎,但萧玦的手臂如同铁箍,纹丝不动。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在狭小空间里无声角力,呼吸交错,皆带着急促的怒意与警惕。
      来的是一队朱府巡逻护卫,大约是被内院动静吸引,正匆匆赶往支援。他们并未留意到假山后几乎融为一体的两道身影,脚步声很快掠过,朝着火光喧闹处奔去。
      待脚步声远去,萧玦却并未立刻松开。他低着头,在极近距离凝视着谢珩因愤怒和缺氧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几乎喷火的眸子。眼神极其复杂,警惕、焦躁、评估,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这过分亲密接触而产生的瞬间恍惚。
      谢珩屈起膝盖,猛地向上顶去!
      萧玦吃痛,闷哼一声,这才骤然回神,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松手后退两步,眼神恢复了冰冷戒备,只是呼吸略显急促。
      谢珩立刻脱离掌控,剧烈咳嗽两声,用手背狠狠擦过被捂过的嘴唇,眼中满是屈辱与怒火:“萧玦!你放肆!”
      “若非如此,谢舍人此刻已被请去‘协助调查’了。”萧玦声音沙哑,揉了揉被撞痛的小腹,语气重新变得讥诮,“莫非谢舍人更想面对朱大人的盘问?解释您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我的‘作案现场’附近?”
      谢珩语塞。他知道萧玦说的是事实。若被护卫发现他们二人在此诡异对峙,无论孰是孰非,都将是极大麻烦,尤其会彻底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又一道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阴影中滑出,低声急唤:“郎君!”
      是惊蛰!他气息微乱,额角带汗,显然也是刚刚摆脱麻烦赶过来。他看到谢珩竟然也在场,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极大惊愕与警惕,立刻闭紧嘴,看向萧玦。
      萧玦眼神一厉,用目光无声询问。
      惊蛰极快地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做了几个极快手势,眼神瞥了一下内院方向,又指了指西侧,最后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示意事情似乎成了(点头),但惊动了守卫(摇头),谷雨(?)受了点伤(摸手臂),已按计划向西侧撤离。
      萧玦脸色瞬间沉下,眉头紧锁。成功了,但暴露了,而且谷雨果然受了伤!他必须立刻去确认接应!
      他再也无暇与谢珩纠缠,深深看了谢珩一眼,那眼神冰冷警告意味十足,仿佛在说“管好你的嘴”。
      随即,他对惊蛰低喝一声:“走!”
      主仆二人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楼阁阴影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假山旁,转眼间又只剩下谢珩一人。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追捕声渐歇后的空洞寂静,以及荷叶的沙沙声响。他独自站在昏暗光线下,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强行捂住的触感和那冰冷的气息,被压制的手臂隐隐作痛,心中波澜汹涌,难以平静。
      今夜所见所闻所经历,远超预料。
      萧玦的真实面目,那诡秘的身手,他与同伙的默契,他对同伴受伤的焦灼,以及最后那冰冷警告的眼神……一切指向极其危险且深不可测的阴谋。他们的目标,九成九就是那份京口布防图!而且,他们很可能已经得手了!
      那个受伤逃逸的黑影,是惊蛰?还是那个神秘的、擅长医术毒理的谷雨?
      无论成功与否,朱异府邸遭窃,尤其是可能涉及军国机密,接下来必将是一场巨大风波!
      谢珩强迫自己冷静,快速整理思绪。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绝不能让人发现他曾经离开宴席这么久,更不能让人将他与方才骚乱联系起来。
      他仔细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袍,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心跳,努力让面色恢复一贯平静无波,然后才从假山后转出,朝着之前让小婢等候的小亭走去。
      那引路小婢果然还在亭中乖乖等候,见他回来,连忙迎上:“谢大人,您回来了。”
      “嗯,吹了会儿风,舒服多了。”谢珩语气温和,仿佛真的只是散心归来,“宴席似乎还未散?我们回去吧。”
      回到流觞阁,厅内气氛已然不同。虽然丝竹仍在,舞姿依旧,但许多宾客显然已听闻后院骚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和探究神情。朱异早已没了之前得意洋洋,面色阴沉坐在主位上,几名心腹官员和府中管事围在他身边,低声急促地汇报着什么。
      谢珩状若无事地回到自己座位,立刻感受到几道探究目光扫视过来。他坦然自若地执起酒杯,浅啜一口,目光平静扫过场中,仿佛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他看到王纶正凑在一位宗室子弟耳边,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眼神不时瞟向朱异那边,一副幸灾乐祸又故作神秘的样子。
      他也看到,萧玦的位置依旧空着。那袭扎眼的红衣和它的主人,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约莫一炷香后,萧玦才重新出现在厅口。他已换回了一身艳丽锦袍,只是颜色换成了宝蓝色,墨发重新披散下来,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恰到好处的醉意,步履似乎也有些虚浮,被惊蛰搀扶着,笑嘻嘻地跟守门护卫打了个招呼,重新溜回席位。
      他一回来,便自然融入喧闹氛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还与旁边歌姬调笑,仿佛只是离席出去醒了个酒,对厅内微妙气氛变化浑然不觉。
      但谢珩却敏锐地注意到,他换衣服的速度太快了,而且那宝蓝色外袍的袖口,有一处极其不显眼的、深色的湿润痕迹,若非谢珩刻意观察,绝难发现——像是匆忙间擦拭过什么,未能完全擦干。
      是水?还是……血?是谷雨的血吗?
      谢珩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们果然有人受伤了,而且看起来,萧玦已经处理过了,至少是暂时处理过了。
      又过了一会儿,朱异似乎得到了初步汇报,强压下怒意,勉强挤出笑容,起身向宾客们解释,只说是有小毛贼试图潜入库房,已被惊走,府中护卫正在追查,让大家不必惊慌,继续尽兴。
      这番说辞显然无法取信于人,但众人也都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宴席气氛终究冷了下去,不少人开始寻机告辞。
      谢珩也顺势起身,向朱异告辞。
      朱异此刻心烦意乱,也无心挽留,敷衍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乘坐马车离开朱府,驶入寂静街道,谢珩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车厢内,他靠坐软垫上,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放今夜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公子,”陪同在车内的青梧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他虽未亲眼目睹后院情形,但敏锐察觉到了异常,“方才宴席中途,萧玦及其小厮曾短暂离席,不久后府内似乎有骚动。您离席后,朱异脸色极其难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珩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朱异府邸,今夜遭窃了。”
      青梧一惊:“窃贼目标是?”
      “十有八九,是京口布防图。”谢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寒意,“而且,我怀疑,与萧玦有关。”
      青梧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变:“他竟敢?!那我们……”
      “我们没有证据。”谢珩打断他,语气凝重,“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和……亲眼所见。但仅凭我一面之词,根本无法撼动他,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被他反咬一口。”他想起了萧玦那倒打一耙的污蔑之词。
      “那难道就任由他……”青梧握紧了拳,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怒。
      “自然不会。”谢珩眼神锐利起来,“青梧,立刻做两件事。第一,让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严密监视萧玦及其仆从动向,尤其是那个可能受了伤的叫谷雨的!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行踪,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是!”青梧立刻领命。
      “第二,”谢珩继续道,“你想办法,通过最隐秘渠道,确认两件事:其一,宫中机要库房是否确实于昨日收到了京口布防图的最终核定版本;其二,朱异近日是否真的曾将布防图带回过府邸,甚至可能……并未及时送还宫中。”
      他的怀疑基于萧玦在宴席上那看似荒唐的试探,以及朱异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若布防图真的曾在朱府滞留,而昨夜恰好失窃……那朱异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青梧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谢珩的意图:“公子是想……”
      “既要查窃贼,也要查可能存在的渎职之人。”谢珩冷冷道,“或许,能从中找到突破口。另外,通知墨池,近期整理文书时,格外留意所有与京口防务、人员调动相关的零散信息,无论多么细微。”
      “明白!”青梧重重点头。
      马车在寂静夜里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辘辘声。
      谢珩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建康城的夜色深沉,万家灯火大多已熄,只有零星几点光亮,如同蛰伏的兽眼。这座繁华帝都的肌理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萧玦……你究竟是谁?为何要窃取布防图?是为了传递给西魏?你的身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组织?
      而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个冰冷、危险、却又对同伴流露关切的萧玦,与平日里那个浪荡轻浮的弄臣,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那份被他窃走的布防图,又会给这个已然风雨飘摇的王朝,带来怎样的灾祸?
      无数疑问和沉重忧虑压在心头。
      同时,唇上那被强行捂住的感觉,似乎仍未完全散去,带着冰冷的威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绪不宁的触感。
      今夜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层维持着表面平静的窗户纸,已被彻底捅破。裂痕已然出现,并且正在无可挽回地扩大。
      他与他,已站在了更加分明、也更加危险的对立面上。
      而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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