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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诏书藏暗箭 ...

  •   一言既出,整个大堂仿佛被瞬间凝固了。刚刚还准备散去的众人,全都僵在了原地。魏续、宋宪等人脸上的不忿尚未完全褪去,便被巨大的惊愕所取代。而陈珪那双老谋深算的眼中,同时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独立于堂中央、身形单薄的青年。
      季桓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比堂外的残雪还要苍白。
      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吕布,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投下的身影如同一座巨山。他知道,这道突如其来的诏书比堂上所有人的质疑加起来都要致命。
      “宣。”
      他只说了一个字。
      片刻之后,一名年轻的谒者身着朝官服饰,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昂首走入了大堂。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京畿所特有的、混合着倨傲与谨慎的神情。
      “宣——诏!”谒者清厉之声,振响大殿内外。
      亲卫统领立刻高喝:“设香案!”
      两名仆役疾步从侧殿抬出黑漆方案,安于殿中。谒者缓步上前,将明黄色帛书恭恭奉置其上。
      吕布大步下主位,立于香案之前。他深吸一口气,猛然振袖,对着那卷诏书,双膝跪倒,俯身下拜。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堂上所有文臣武将,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齐刷刷地跪倒一片,低头垂首,不敢仰视。
      “制曰:逆臣袁术,窃弄神器,僭伪于淮南,此国之大贼,天地不容。朕闻徐州牧、温侯吕布,忠勇过人,夙怀匡扶汉室之志,甚感欣慰。今特命尔与豫州牧刘备,罢释前嫌,协力同心,共讨国贼。其令咸知,钦此。”
      诏书不长,字字句句却都像是淬了蜜的钢针。
      它肯定了吕布的“忠勇”,承认了他“徐州牧”的地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政治资本。但紧随其后的却是“特命”二字。这不是商议,不是请求,而是来自天子的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它将吕布与刘备的私下盟约,直接变成了奉旨行事。从此以后,他们之间的合作,不再是基于利益的权宜之计,而是必须履行的国家义务。想反悔?便是抗旨。想拖延?便是违逆。曹操用一纸诏书,便给这头桀骜不驯的猛虎,套上了一副名为“大义”的枷锁。
      “温侯,接旨吧。”那谒者合上诏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吕布。
      陈珪出列,对着吕布长揖及地:“恭贺主公!得天子敕令,此乃徐州之幸,亦是主公之幸啊!”
      他的姿态比任何人都要恭顺。
      高顺与张辽则依旧沉默,只是他们脸上的神情,比之前更加凝重了。
      吕布没有理会众人,他只是伸出手从那谒者手中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帛书。那份明黄色的丝帛在他的掌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使者远来辛苦,”吕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人,带使者下去歇息,好生款待。”
      待那谒者被客客气气地“请”下去之后,大堂内的气氛,才稍稍有了一丝松动。
      “主公,天子下诏,此乃大义所在!我等当立刻整兵,与那刘备小儿会师,共讨袁术!”魏续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高声请战。
      “是啊主公!师出有名,正是我军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吕布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青年身上。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众人虽然心中不解,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躬身退出了大堂。
      空旷的大堂,再次只剩下吕布与季桓二人。
      那股支撑着季桓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散了。他眼前一黑,世界陡然向一侧倾斜。吕布顺势将他揽住,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整个人端了起来,转身向内室走去。
      ……
      季桓的意识,是在温暖的触感中渐渐回笼的。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吕布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他已经被安置在了内室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
      吕布就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木勺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了季桓嘴边。
      季桓顺从地喝了下去,那股苦涩的味道,从舌根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一碗药见底,他的四肢百骸才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那是一份催命符。”季桓靠在床头,看着吕布,说出了在堂上未曾说出口的话。
      吕布点了点头,将空碗放在一旁。“我知道。”
      “接了这道诏书,”季桓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寒气一并排出,“我等便是曹操手中的一把刀,他想让我们去捅谁,我们就得去捅谁,直到刀锋卷刃,刀身断折。可若不接,这把刀,便会立刻掉转过来,先捅死我们自己。”
      “进,是死。退,也是死。这便是一个死局。”
      吕布沉默着,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眸子里,翻滚着狂暴的怒火。他不是听不懂这其中的凶险,只是在绝对的阳谋面前,任何个人的勇武,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宫,还在寿春。”吕布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季桓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这才是整个死局之中,最致命的一环。诏书一下,吕布与袁术便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而被困在寿春的陈宫,已经从一个使者,彻底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被祭旗的人质。
      曹操的计策环环相扣。他不仅要逼吕布出兵,还要用陈宫的性命,来扰乱吕布的军心。为帅之人,若是连自己的心腹谋士都救不了,还谈何号令三军?
      “主公想去救他?”季桓问。
      吕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声音沙哑:“当年在濮阳,他为何要迎我?”
      季桓一时语塞。陈宫迎吕布入兖州,是吕布一生中最大的转机,是将他从丧家之犬的绝境中重新扶上诸侯之位的滔天恩义。
      “救不了。”季桓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此刻的寿春,已是龙潭虎穴。我军若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侥幸攻破,袁术在临死之前,也必然会先杀公台先生。”
      吕布放在床沿上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吱”的轻响。
      季桓看着他,看着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缓缓地伸出手,覆盖在了他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背之上。
      “主公,”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乱。愤怒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吕布的呼吸粗重如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季桓,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他眼中的狂怒,最终还是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无力与痛楚的情绪所取代。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你说,该怎么办?”吕布问,“计策是你定的,盟约是你结的。如今,这死局也是你带回来的。季桓,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季桓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吕布那张英武不凡的脸上,流露出了孩童般的茫然与无助。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裹着零星的雪沫,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孤城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诏书,是死的。”季桓终于开口,“但人,是活的。”
      “曹操想让我们当一把刀,去与袁术拼个两败俱伤。可是……”
      他顿了顿,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一把刀,在砍向敌人的时候,若是稍稍偏离了方向,砍到了握刀人的手,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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