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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利刃剖人心 ...

  •   赤兔马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裹挟着风雪冲入了州牧府。在赤兔停稳的瞬间,吕布翻身下马,动作依旧矫健如龙。他回过身,伸手去扶那个伏在马背上几乎已经昏迷的身影。
      “季桓,”他沉声唤道,“我们到了。”
      季桓的身躯微微一颤,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强行唤醒。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府邸,似乎一时间无法将现实与记忆中那片无尽的风雪分割开来。他试图挪动身体,自己从马背上下来,双腿却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刚一离鞍,便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软地向下跌去。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将他下坠的身体稳稳地接住。
      吕布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将季桓打横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束枯萎的稻草,隔着层层衣料,吕布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只能感觉到那股透过衣物传来的寒意。他抱着季桓,大步跨过门槛,径直向内室走去。
      房门被他用后脚跟“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直到将季桓轻轻放在床榻上,为他解开那件早已被风雪与冷汗浸透、变得僵硬如铁的外袍时,吕布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疏离与冷静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浸透了雪水的宣纸,嘴唇干裂,泛着不祥的青紫色。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仿佛灵魂已经被那场漫长的奔逃彻底抽空,只留下一具濒临破碎的躯壳。
      吕布伸出手想去探他的额头,指尖却在触及他皮肤前一寸的距离停住了。他怕那皮肤是冰的,怕那微弱的呼吸会随时停止。他从未怕过任何事,但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如此沉重而清晰。
      “水……”季桓的嘴唇微弱地翕动着,发出的声音轻如梦呓。
      吕布猛地回过神,转身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床边。他扶起季桓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笨拙地将水杯凑到他的唇边。
      水顺着季桓的嘴角溢出,浸湿了他颈侧的衣襟。他喝得很急,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数月的旅人,终于见到了一泓救命的甘泉。一杯水饮尽,季桓靠在床头,用嘶哑的声音将许都之行的凶险与结果,择其要者对吕布简述了一遍。
      吕布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阴沉得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
      “……此事,拖延不得。”季桓剧烈地咳嗽起来,“必须立刻召集众将,将盟约公之于众,安定人心。”
      吕布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他起身,为季桓掖好被角,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先歇着,我去安排。”
      他走出内室,却没有立刻下令召集所有文武,而是对亲卫低声吩咐道:“去,请高将军与张将军来我书房,立刻。”
      书房内,气氛压抑。
      高顺与张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看着主位上来回踱步的吕布。他们二人是整个并州军中吕布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一个沉稳如山,一个锐利如刀。
      “季桓回来了。”吕布停下脚步,开门见山,“他带回来了与刘备的盟约。”
      张辽的瞳孔猛地一缩,而高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吕布将季桓的话用最简练的语言复述了一遍。“……便是如此。”他说完,目光如电,扫过二人的脸,“此事,关乎我等所有人的生死。稍后我会召集议事。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你们二人的想法。”
      张辽上前一步,抱拳道:“主公,与刘备言和,末将心中……实难接受。但若此举真能为我军换来生机,辽,愿为主公前驱,万死不辞!”他的话,代表了并州将领典型的态度:情感上抗拒,但理智上服从。
      高顺则缓缓抬起头,他的声音,像是从盔甲的缝隙中挤出,带着金属的质感:“顺,只问一句。此事,可是主公与先生,共同定下的决断?”
      “是。”吕布答得斩钉截铁。
      高顺不再多言,对着吕布,深深一揖。
      “末将,遵命。”
      “好。”吕布点了点头,“稍后议事,季桓会将一切公之于众。”
      半个时辰后,州牧府大堂。
      当季桓在吕布的亲自搀扶下走进大堂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高顺与张辽如同两尊门神,沉默地站在武将队列的最前方,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压抑的凝重。
      而魏续、宋宪等人则依旧躁动不安,交头接耳。另一侧的陈珪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
      季桓挣脱了吕布的搀扶,独自一人,走到了大堂中央。
      “诸位,”他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桓此行许都,已与曹司空、刘豫州定下盟约,罢兵言和,共抗袁术。此举虽为权宜,却是为国除贼,亦为我等求存之道。”
      他将那份由曹操亲笔用印、并有刘备画押的帛书高高举起。 “这,便是盟约!”
      “先生!”魏续如同一只被点燃了尾巴的野猫,第一个跳了出来,“那大耳刘备,与我等有血海深仇!如今先生一纸盟约,便要我等与仇敌握手言和,将士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是啊!”宋宪紧随其后,满脸涨红,“我等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与那反复无常的小人为伍!”
      他们的鼓噪如同一撮被投入湿柴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几下,便被更浓重的沉默所吞没。因为所有人都看到,高顺与张辽,这两位军中的灵魂人物,自始至终都如同雕塑般未发一言。
      这无声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硬的表态。
      陈珪抚须出列,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在吕布、高顺和张辽的脸上掠过,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这并非一次商议,而是通告。
      “季先生此行,劳苦功高。只是,”他依旧说着滴水不漏的场面话,“此事关乎徐州安危,引狼入室,恐非良策,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季桓猛地打断了他,笑声冰冷,“陈公之言,恕桓不能苟同。所谓计议,不过是堂上空谈,坐而论道,坐视袁术兵临城下,坐看曹操整兵经武。当此之时,我等所耗费的每一息光阴,皆是以将士之血肉为代价!” 他向前一步,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刀,直刺陈珪。“陈公言‘从长’,然则我军粮秣仅供支取数月,外无盟友,内有离心。桓敢问陈公,徐州之命,已如风中残烛,尚能再经几度长夜?”
      陈珪被他这番话呛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桓不再理他,转身面向那些情绪激动的并州将领。
      “诸位袍泽之怨,与战死将士之血,桓,未敢一日或忘。”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重量,“然,今日之盟,非为奉迎刘备,亦非为忘却旧恨,实乃断臂求生之举。”
      “今我军之境,有二患。与刘备者,不过是癣疥之疾,尚可搔抓忍耐;然袁术僭逆,已成心腹大患,若不先除,则有性命之忧。两害相权,何者为重,诸位皆是百战之将,心中自有明断。”
      “若今日为泄私愤而拒此盟约,待袁术席卷淮南,引兵北向,届时我等四面楚歌,便是俎上鱼肉,悔之晚矣。” “此路非为坦途,却是我等在绝境之中的唯一生机!”
      他的声音在大堂之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将他们的愤怒、疑虑、不安一点点击碎。
      魏续、宋宪等人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在看到高顺那冷硬的侧脸和张辽那警告的眼神后,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吕布始终没有说话。他就站在主位之上,像一座山,沉默地看着那个青年用他那看似单薄的肩膀,为他扛起了整个徐州的命运。
      直到堂上再无一丝杂音,他才缓缓开口。
      “先生之言,便是军令。”
      “传我将令,三军备战。明日起,由张辽将军率本部兵马,移驻淮阴,与广陵互为犄角。”
      “此事,再无异议。”
      吕布金石相击般的声音,为这场激烈的议事画下了最后的句点。他的决断如同一座大山,压下了堂上所有浮动不安的气息。
      众将带着满腹的心事,正准备躬身告退,一名亲卫却突然从堂外疾步奔入,神色慌张,甚至忘了通禀,直接跪倒在地。
      “主公!”那亲卫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尖利,“府外……府外有许都来的使者,奉、奉天子诏,前来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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