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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杯酒定存亡 ...

  •   夜色深重,将濮阳城浸在一片死寂里,唯有吕布的帅府灯火通明。
      府院正中的大堂,往日商议军机的地方,此刻却沿着两侧摆开了数十张案几,上面摆着的酒菜几乎没人动过,早已失了热气。舞姬们缩在堂角,垂着手,不敢作声。这里不像宴席,更象是一座布置周全的陷阱。没有仆从,三百名亲卫营的甲士披着重甲,手按刀柄,如同铁铸的人像,守住了每一处门窗,兵刃在灯火下晃动着一片寒光。
      兖州各家士族的家主陆续到了,他们穿着体面的衣服,脸上是僵硬的应酬,嘴里说着客套话,可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和藏在袖中微微渗汗的手心,却泄露了各自的心事。李贤也在其中,他看上去比三天前又老了一些,与人寒暄时,目光总是一触即走,不敢在任何人脸上停留。
      堂外一声长喝:“主公到——”
      吕布走了进来。他没穿铠甲,只着一身绣着猛虎的黑色锦袍,迳直走到主位坐下,那双眼睛扫过堂下,众人都不自觉地垂下了头。季桓跟在他身后,仍旧是一袭黑衣,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白,他在主位之下首坐了,对周围凝滞的气氛视若无睹。陈宫坐在客席首位,面色凝重,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晦暗。
      “诸位。”吕布开了口,声音不高,却让堂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前几日,城中出了些宵小,扰了濮阳的安宁,让诸位受惊了。”他端起酒杯,“布敬诸位一杯,也谢过诸位深明大义,为我军慷慨解囊。”
      众人连忙起身,战战兢兢地端起酒杯,口中称着“不敢”。
      “请。”吕布说完,将杯中酒饮尽,而后把陶杯重重地顿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众人也跟着饮下,酒是好酒,入口却只剩苦涩。
      堂内又一次静了下来。
      “先生,”吕布忽然转向季桓,“听说前几日,先生也受了些惊吓。今日,不妨就由先生与诸位说说,这兖州的‘安宁’二字,究竟该怎么写。”
      季桓缓缓站起身,并未走向堂中,只在原处看着席间一张张不安的脸。“不敢说‘聊’,”他的声音清朗,却没有什么温度,“只是张辽将军这几日不眠不休,查到了一些与‘安宁’不太相称的东西,我想,或许该让诸位一同听听。”
      他轻轻拍了拍手。
      侧门打开,张辽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被堵住嘴的地痞。
      “此人,王三,城西的地痞,平日专为人牵线搭桥。”季桓的语气很平淡,又一摆手,另有士兵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弩箭,还有一张刺青的拓本,图样是只蝎子。“这支箭,从刺客尸身上取的。这幅图,从那刺客后颈上拓的。据王三说,三日前,正是他将几位南边来的游侠,引荐给了席间的……某一位贵客。”
      堂内的空气象是凝住了。李贤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他想站起来,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季桓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公,”季桓的语气像在问一件毫不相干的闲事,“晚辈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您是兖州名门,诗书传家,为何会与这些江湖草莽扯上干系?”
      李贤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嘶哑地喊道,“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或许吧。”季桓说。
      他又拍了拍手。
      这一次进来的是高顺,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一股寒意,手里捧着一卷从皮箱中搜出的密信。
      “这封信,是从那些‘南方游侠’的住处搜出来的。”季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写给陈留李氏,也就是李公您的本家。信里说,‘诛桓’的计划已经开始,事成之后,望陈留李氏遵守约定,开城门,共迎曹公……”
      “先生,不必再念了。”吕布的声音响起,压住了季桓的话。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遮住了一半的灯火,投下大片的阴影。“李贤。”他念出这个名字,“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李贤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旁几位家主再也撑不住,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朝着吕布不住地磕头。“温侯饶命!此事都是李贤一人所为,与我等无关啊!”“是啊主公!我等对主公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吕布看着他们,脸上没有表情,只轻轻一挥手。
      “拖出去。”
      门外的甲士应声而入,架起瘫软如泥的李贤和那几个求饶的家主,像拖着几条死狗一般往外走。李贤的惨叫声刚从喉咙里挤出来,就被拖出了大堂,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一名甲士走了回来,手中提着一颗人头,那双眼睛还睁着。
      头颅被扔在大堂中央,滚了几圈,正对着剩下的那些士族家主。堂内只听得见几声压抑着的干呕。
      “好了,碍事的人没了。”吕布重新坐下,端起酒杯,对着那些面如死灰的士族们说道,“诸位,请继续。”
      季桓走到堂中,避开那颗头颅,对着幸存的众人微微一躬。“诸位都看见了,这就是背叛的下场。主公仁慈,不愿多造杀孽,但主公的仁慈,不是没有底线的。”他直起身子,“今日在座的,除了那几个罪魁,我知道还有不少人,是知情不报,或是首鼠两端。”
      堂中众人闻言,身体又是一颤。
      “但我不想追究。”季桓从怀中拿出了一卷帛书,缓缓展开,“这是‘奉安集’。从今日起,凡愿与我等共保兖州安宁的家族,皆需在此盟约上,签下名字。”他顿了顿,“当然,结盟需要诚意。凡签署盟约者,需再捐家产三成,以充军资。同时,需送族中一子入我府中,由我亲自教导,学习新的‘安邦定国’之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捐家产已是割肉,送子入府,更是将身家性命都交了出去。陈宫坐在席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堂内一片死寂。
      许久,终于有一位家主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走到堂前,看了看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又看了看季桓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最终拿起笔,在盟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便如同失了魂魄,一个接着一个,上前签署了那份盟约。
      当最后一个人签完,季桓卷起那份沉甸甸的帛书,转过身,对主位上的吕布深深一揖。
      “主公,濮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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