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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张网以待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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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的怒火像一头被强行关入囚笼的猛兽,虽然暂时沉寂,但那股毁灭性的暴戾气息却弥漫在濮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全城戒严。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一片死寂。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平日里最大胆的商贩都收起了自己的摊位。只有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士兵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在街巷间来回巡逻。他们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审视着每一个敢于在街上出现的活物。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无形的恐惧,名为“等待”。
所有人都知道,三天前,那位深得吕布信赖的季先生当街遇刺。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一场迟早会到来的毁灭性风暴。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世家大族更是如同被扼住了咽喉,一个个将自己锁在深宅大院里,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以为会等来灭族的军队,等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屠刀。
然而,三天过去了。
除了那令人窒息的戒严,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异乎寻常的平静比直接的屠杀更让人感到恐惧。就像是刽子手已经举起了刀,却迟迟不让它落下,那种等待死亡的煎熬,足以摧垮最坚韧的神经。
……
这三天里,张辽几乎没有合眼。
他像一头沉默而高效的猎犬,牢牢地咬住了那条由刺客留下的微弱线索。
刺客的尸体被仔细地检验过。他的虎口有常年练剑的老茧,但他的肩膀和手臂却有明显异于中原武者的肌肉痕迹。更关键的是,在他的后颈处,发现了一个类似蝎子形状的模糊刺青。
那几支从茶楼射出的弩箭也非同寻常。箭杆由南方的硬木制成,箭头淬有剧毒,其形制与军中常用的完全不同,倒像是一些游侠私下里使用的凶器。
张辽封锁了全城所有的铁匠铺和药材店,逐一排查。同时,他手下的密探开始在濮阳城中散播关于那个“蝎子刺青”的消息。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一个平日里靠贩卖消息为生的地痞扛不住压力,吐露了一个关键的名字——城西的一个马贩子,前几日曾招待过几个口音奇特的南方游侠,其中一人的脖子上似乎就有类似的刺青。
张辽亲自带人,如闪电般扑向了那个马贩子的窝点。
窝点早已人去楼空,但灶膛里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以及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酒菜,都说明他们离开得非常匆忙。
在一处隐蔽的夹墙里,张辽的士兵搜出了一只皮箱。箱子里装着数锭黄澄澄的金饼,以及一张尚未送出的写给陈留李氏的密信。
信中的内容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它的人感到不寒而栗。
张辽看着那封信,眼神变得无比冰冷。他知道,这三天令人窒息的平静即将被打破了。
……
季桓这三天同样没有闲着。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府衙的文书库里。他没有去关注张辽的调查进展,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在查阅,查阅兖州境内所有士族大姓的宗卷:他们的家族历史、姻亲关系、田产数量、以及最重要的——他们在此次“雷霆”行动中被“征调”了多少财产。
他在绘制一张地图。一张关于兖州政治和经济力量的详尽地图。
陈宫被他请了过来。
当陈宫走进文书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季桓坐在一堆码放得比他还高的竹简中间,正就着一盏油灯,用一支炭笔,在一张巨大的白绢上专注地勾勒着什么。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经历生死之后的虚弱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心投入的平静。
“公台先生,请坐。”季桓没有抬头,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陈宫默然坐下。这几日他的内心同样备受煎熬。他既惊恐于刺杀者的狠毒,又后怕于吕布那险些发作的雷霆之怒。而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季桓。这个他一直视作“乱政之源”的青年,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亲手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大屠杀。
这让他看不懂了。
“先生寻我来,所为何事?”陈宫开口问道。
“有件事,想请先生帮忙。”季桓终于抬起头,将面前那张画满了各种线条和标记的白绢推到了陈宫的面前,“这是我整理出的濮阳周边几大士族的产业和姻亲关系图。我想请先生帮我核对一下,看看有无错漏。”
陈宫的目光落在白绢上,瞬间便被那上面错综复杂却又清晰无比的脉络图所吸引。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幅图背后所蕴含的令人恐惧的信息量。
“先生这是……”陈宫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季桓淡淡地说道,“我想,我需要更了解一下我的敌人。”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陈宫,“或者说,更了解一下公台先生的朋友们。”
陈宫的心猛地一沉。
“季桓,你究竟想做什么?”他忍不住问道,“你阻止了主公的屠杀,我以为……我以为你尚存一丝仁念。”
“仁念?”季桓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先生,我阻止主公并非因为‘仁慈’。而是因为,屠杀是一种效率最低、副作用最大的手段。它只能制造仇恨,却不能解决问题。”
他伸出手指,点在了地图上“李氏”的名字上。“我要的不是他们的死亡。我要的是屈服。”
他的眼神让陈宫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我需要他们,以及所有心怀怨恨的人都明白一件事。”季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小觑的分量,“在这片土地上,规则已经变了。要么适应新的规则活下去;要么就带着旧的规则一起被埋葬。”
……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个黄昏。
张辽带着那封缴获的密信走进了帅帐。
吕布一把夺过,展开细看。“诛杀国贼季桓”、“共迎曹公”这几个字立刻被他捕捉到。
轰!
一股压抑了三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再次从他体内爆发。他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案几上,那张由整块硬木制成的桌子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李贤!陈留李氏!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本想给他们留几分颜面,他们却真当我的刀,不利乎?!”
他霍然起身,便要去拿挂在墙上的方天画戟。
“主公,稍安勿躁。”
季桓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神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早已料到。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跑不了。”季桓缓缓说道,“但若是现在提兵去抓,不过是杀几个罪魁祸首,终究会让其他心怀鬼胎的人藏得更深。”
“那先生说,该当如何?!”吕布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季桓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主公,杀人有很多种方法。最上等的杀法,是诛心。”他走到吕布身边,从文书手中取过一张早已拟好的空白请柬,“我想,是时候请诸位家主来赴一场宴席了。”
“宴席?”吕布一愣。
“对。”季桓拿起笔,在请柬上写下了第一个名字——李贤。
“就以主公的名义,宴请濮阳城中所有受我等‘征调’之助的士族家主。告诉他们,主公感念其深明大义,特设此宴,以示抚慰,共商兖州未来大计。”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写了上去。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股在濮阳盘根错错节的势力。
“而这份名单上的人,”他指了指张辽呈上来的那份密信,“我会让他们的席位挨得近一些。”
吕布看着季桓,看着他脸上那抹平静中带着一丝冷酷的笑容,忽然明白了过来。
鸿门宴。
这是一场为所有心怀鬼胎者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去,还是不去?
对那些无辜的士族来说,这是主公的“抚慰”,不去便是公然对抗。
而对那些真正的阴谋家来说,这更是一道催命符。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暴露。若是不去,等于不打自招,立刻就会引来大军围剿。若是去了……
吕布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些人接到请柬时那一张张煞白如纸的脸。
这种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们在恐惧与猜忌中自我毁灭的计策,远比直接的屠杀更让他感到快意。
“传令下去。”季桓将写好的请柬递给了帐外的侍从。
“今夜,帅帐之内,大排筵宴。”
“我要让整个濮阳的人都看看,什么是背叛者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