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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水惊逢青衫客 ...

  •   顾三娘走后,屋里只剩下母女俩的呼吸声,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沈玉茹先起身,打开带来的旧木箱,从里面翻出件半旧的月白绫袄,递到花江春手里:“快换上,湿衣裳贴在身上,仔细染了风寒。”
      花江春接过衣裳,指尖触到绫面时,想起方才码头那人穿的长衫——也是这样的月白,只是他的料子更挺括些,领口绣的暗纹在雨里瞧不真切,倒像是极细的水波纹。她抱着衣裳躲到屏风后,换衣时胳膊肘碰到屏风上糊的宣纸,簌簌落了点粉尘。等她出来时,见沈玉茹正拿着那柄黑骨伞,用干布细细擦着伞骨上的水珠。
      “这伞柄是乌木的,瞧着不是寻常物件。”沈玉茹指尖划过伞柄末端的“宫”字,眉头轻轻蹙着,“宫家在乌镇立足几十年,码头、漕运、布庄都有涉及,听说现任家主身子弱,家里的事大多交给后辈打理。方才那年轻人看着沉稳,说不定就是宫家掌权的子弟。”
      花江春走到窗边,望着院角被雨打弯的芭蕉叶,小声说:“他看着不像坏人。”
      “坏人脸上不会刻字。”沈玉茹把伞放进木箱最底层,压在叠好的戏服下面,“咱们母女俩从苏州过来,就是为了避开以前的是非,可不能再和这些大家族扯上关系。等过几日找个机会,把伞还回去,礼数到了就行。”
      花江春没再说话,心里却记着宫潮生扶她上岸时的力道——不重,却稳得很,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袖传过来,竟比怀里的热茶还暖些。她正发怔,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顾三娘的声音:“玉茹妹子,备好没?听涛楼的伙计来催了,说今晚的客人多,得早些去调试琵琶。”
      沈玉茹连忙应着,从木箱里取出个朱红漆盒,打开时露出里面的琵琶弦和松香。花江春帮着把琵琶装进蓝布套里,母女俩跟着顾三娘往外走。雨已经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青石板上,只留下浅浅的湿痕。
      顾三娘撑着把大油纸伞,边走边说:“听涛楼在东栅,得穿过三条巷,过两座石桥。今晚有位贵客要来,是宫家的二公子,听说就是管码头生意的那位,咱们可得仔细些。”
      花江春脚步顿了顿,抬头问:“宫家二公子,是不是叫宫潮生?”
      “哟,你竟知道?”顾三娘有些惊讶,随即笑了,“就是他。这年轻人本事大,前年宫家码头被水冲了,是他带着人连夜抢修,还稳住了商户,如今乌镇的商户提起他,都得赞声‘能干’。就是性子冷了点,平日里除了生意上的事,少见他跟人应酬。”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巷口的石桥边。这座桥比先前乌篷船划过的那座更宽些,桥面两侧刻着莲花纹的石栏,被雨水浸得发亮。顾三娘领着她们上了桥,刚走到桥中间,忽然听见桥下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花江春低头望去,只见一艘乌篷船正从桥下穿过,船头站着个穿短打的少年,手里拿着根长篙,正费力地撑着船。船篷里似乎坐着人,隐约能看见一角月白长衫。她心里一动,脚步不由得慢了些。
      “快走,别耽误了时辰。”顾三娘拉了她一把,“这桥是‘望春桥’,过了桥就是东栅的主街了。”
      花江春被拉着往前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艘乌篷船停在了岸边,船头的少年跳上岸,掀了船篷。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正是宫潮生。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白长衫,只是肩上搭了件藏青的马褂,手里拿着个账本,正低头跟身边的伙计说着什么。雨水落在他的发梢,他抬手随意抹了下,动作间竟少了几分码头初见时的疏离,多了些烟火气。
      “春儿,看什么呢?”沈玉茹回头看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对上宫潮生抬起的眼睛。沈玉茹心里一紧,连忙拉着花江春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花江春被母亲拉着走,心里却像被猫爪挠了似的,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宫潮生站在岸边,目光似乎落在她们身上,手里的账本停在了半空中。他身边的伙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疑惑地问:“宫先生,怎么了?”
      宫潮生收回目光,低头翻了一页账本,声音听不出情绪:“没什么,走吧,去布庄对账。”说罢,便转身朝主街走去,藏青马褂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青草,带起几滴水珠。
      花江春直到走进东栅的主街,才慢慢平复了心跳。主街上的铺子大多开着门,门口挂着的灯笼被雨打湿,透出暖黄的光。药铺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人,布庄的老板娘趴在柜台上算账,偶尔有撑着伞的行人走过,脚步声和说话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
      听涛楼就在主街的尽头,是座两层的木楼,门口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听涛楼”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楼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一楼的八仙桌都快坐满了,伙计们端着茶盘穿梭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
      顾三娘领着她们从侧门进了后院,院里有间小小的耳房,是给艺人准备的休息室。沈玉茹把琵琶从布套里取出来,坐在桌边调弦,花江春则帮着把松香抹在弦上。琵琶的弦音透过窗纸传出去,和楼里客人的谈笑声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玉茹妹子,该你上场了。”一个伙计跑进来喊道。
      沈玉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抱着琵琶走了出去。花江春跟着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只见沈玉茹走上二楼的戏台,台下顿时安静了不少。她坐在戏台中央的椅子上,抬手拨了下弦,清脆的琵琶声便像流水似的淌了出来。接着,她开口唱了起来,唱的是《玉蜻蜓》里的“庵堂认母”一段,声音婉转悠扬,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台下的客人都听得入了迷。
      花江春正听得入神,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你是新来的吧?我叫阿穗,是船家的女儿,常来这儿给客人送茶水。”
      花江春点点头,笑着说:“我叫花江春,我娘是来这儿唱评弹的。”
      “我知道,你娘唱得真好听!”阿穗凑到她身边,小声说,“今晚楼上最里面的雅间,坐的就是宫家二公子宫潮生。我刚送茶水进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个账本,却一直盯着戏台看,好像听得很入神呢。”
      花江春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朝二楼的雅间望去。雅间的门帘是半掩着的,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一道身影,正是宫潮生。他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个账本,却没翻页,似乎真的在听戏。
      就在这时,沈玉茹的唱段正好结束,台下响起了阵阵掌声。沈玉茹起身行礼,目光无意间扫过雅间,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抱着琵琶走了下来。
      “娘,你唱得真好!”花江春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琵琶。
      沈玉茹笑了笑,脸色却有些苍白:“刚在台上,看见宫潮生了。”她压低声音,“看来往后在乌镇,想避开他,怕是不容易了。”
      花江春没说话,只是望着二楼雅间的方向。门帘被风吹得动了一下,露出一角月白长衫。她忽然想起码头的那场雨,想起他递过来的黑骨伞,想起他掌心的温度。或许,和他扯上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她轻轻摇了摇头,跟着母亲走进了后院的耳房。窗外的雨还在下,听涛楼里的琵琶声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花江春的心,却不像刚才那样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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