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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糖果盒 ...

  •   向晓想着事情,没留意玄关柜子里有拖鞋可以换,踩着冰凉的地板就走进了客厅。
      地板已经被机器人洗过了,但墙上的血印太高,它够不着。那暗红的几片此刻像雪地里的红梅,孤立无援地绣在白墙上。

      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从不知道哪个房间里飞快地溜了出来,喊着“宝宝宝宝”飞到向晓脚边打转,两只细细的机器手挥来挥去,像一个插了两根黑色树枝的小雪人。

      “哎。”向晓见到小机器人,一种慈爱感涌上心头,“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宝呀。”

      “……”向晓迷惑了一瞬,“那我是大宝?”
      他和机器人面面相觑,半晌,向晓摸了一把小宝的脑壳。手感冰冰凉凉,机器人的电子屏上冒出了一行欣喜的“^-^”。

      段熔月在他身后道:“终端给我一下,改个权限。”
      向晓把手腕上的高科技脱下来,递给段熔月,随口道:“我不会,你看着弄吧。”

      段熔月本来在操作自己的终端,闻言看了他一眼。

      向晓无事一身轻,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他轻手轻脚走回卧室——那个过去的向筱消失的地方——探头朝里看。

      什么都没有。

      这大白天的,也不是头七啊。

      地板的凉意传递到他双脚,向晓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刺痛。他的病会把所有微弱到不足以被大脑识别的痛觉全都放大,包括寒冷。
      向晓下意识低头看去,视线却凝在空中。一根像是蛛丝一样的东西,大约在腰的高度,漂浮在空气里。

      他眨了眨眼。

      不,并不是蛛丝。那更像是一根透明的鱼线……不见头尾。不。
      ……那是一根“弦”。
      仿佛有微风将它拂动,又或者它是千万根同样的弦中脱落出来的那一根。它堂而皇之地出现,像一把钥匙,夺走向晓所有的注意力。

      向晓盯着它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轻轻拨动——
      “弦”消失了。

      “向筱”从向晓的身体里走了出来。

      向晓注视着黑发少年的背影。不,是向筱走进了房间,而他刚好站在了路径上。
      这是一次“场景重现”。

      在过去的场景里,物件和人都有些轮廓模糊,微微发光似的。向筱拿着一个金属盒,盒盖上有颜色精美的宣传画。他走到书桌前,坐下,转开了金属盒的盖子。

      那是一盒色彩缤纷的半透明硬糖。

      一个来自异界时空的向晓站在卧室门口,一个来自不知多远的过去的向筱坐在书桌前。
      床帘留了一点没有拉上,外面是白色的天光,光照在向筱身上,能落下影子。
      他看着这道影子。

      向筱将一颗糖送进嘴里。
      然后他睁着眼,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滴落在糖果盒上。

      “向筱。”
      向晓如梦初醒,他回头,看见段熔月拿着终端在他身后说:“生物码,你来扫一下……怎么?”
      段熔月走近他,警觉地扫了一圈卧室。他看不见。

      “想起什么了?”他问。

      向晓回过神,“啊”了一声,“好像有点……但不是很确定。”他看了看自己的终端,“怎么扫?”
      段熔月拎起他的右手,“手。”过了一下光屏,“眼睛。”
      向晓乖乖站着,任他动作。

      “好了。”
      改个权限这么麻烦吗?向晓疑惑地收回终端。终端的样式比现代的智能手表还要薄,是一个能把光屏浮在空中的圆角长方形机器块。表带能自动收紧扣在手腕下,几乎不影响活动。

      段熔月低头操作自己的终端,状似不经意地说:“你昏迷之后我在床上找到一盒糖果。”

      向晓:“糖果?”
      “在枕头下面。”

      向晓有所预感,他走过去拿开枕头,下面果然有一个金属材质的糖果盒。
      是同一款,里面发出了硬物晃动的声响。他打开盖子,里面的糖还剩下一颗。

      是向筱的糖果盒,已经看不出来有眼泪落下过的痕迹了。

      向晓摩挲着糖果盒的边缘。那个向筱的影子已经消失了,他的生命,他的过去,他可能留下过的所有痕迹。
      但我还能通过“弦”看见他。向晓想,这是穿越向他赠予的一种能力吗?

      “我要出趟门,回去汇报。”段熔月朝门外转身,“你想起什么发消息告诉我。”
      “你不用在家里监视我吗?”向晓问。

      “没有我在的时候你不能出门。”段熔月言简意赅。

      怎么监视还带下班的。向晓看着他,“那我晚上吃什么?”
      他打了一天的营养针了。肚子还是空的。

      “……”段熔月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营养液吧。”
      他甚至难得地带上了语气助词。

      向晓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了起来。科技在进步,食谱在倒退。
      但他没有强求,“能不能把我的档案资料再发一次,”他摆了摆左手腕,“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

      段熔月离开后,向晓把糖果盒盖好,放进了床头柜抽屉里。小宝又踩着它的滑轮嗖地飞了过来,向晓看着它有点费解:“我早上那会儿怎么挪不动你?”
      小机器人即答:“紧急模式状态下滚轮会自动锁定哦^-^。”
      向晓:“……”
      地球土著被高科技伤害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随口问了一句:“你能联网对吧,能查资料吗?”
      “可以哦。我关联了智能家居的网络,有搜索资料的功能^-^。”

      向晓琢磨了半天,字斟句酌地问:“历史上有没有人,出现过……能看见或者听见过去的景象的情况?有这种案例吗?”
      “检索中,预计用时7.5秒。”小宝答道,“正在为您总结信息。”

      “在虫族‘落地’以来的新纪元,总共1065太阳年,总共出现过1369位拥有‘第九感知’能力的虫族。能力的具体表现不一,其中大部分的能力者可以看见或者听见‘未抵达之处’,十分之一的能力者可以看见‘过去’,百分之一的能力者可以……看见‘未来’……”

      这话有点深奥,但向晓听明白了一部分。也就是说平均下来不到一年就会出现一个有超能力的家伙,甚至不止一个,看起来这项能力也不是很珍稀。
      挺好,还是平凡的人生适合他。

      “等一下。”向晓琢磨着,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被他漏过去的字眼,“你说什么族?”
      虫族?
      不是人族?人类?智人?太阳系人?

      小宝不说话了。
      向晓凑近一看,可爱的颜表情已经没了,电子屏上出现的是一行:“电量已耗尽,请手动将本产品归位充电仓”。

      “……”向晓服了。
      科技在进步,机器人怎么还是这么笨啊!!

      这次向晓能推动它了。他费劲巴拉地把沉重的小宝推进客厅角落的充电仓,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疼痛从四肢百骸间细细密密地泛出来,向晓已经十分习惯了,这点程度对他来说完全可以忍受,只是轻微叹了口气。
      向晓缓慢地挪去玄关找自己的拖鞋。
      他已经光脚站了很久了。爸妈不在,没有人会提醒他。

      向晓穿好拖鞋,顺势走进洗手间洗脸。水声响起后,客厅角落的充电仓里,小机器人的顶灯亮了一下。
      它电量仍然不足,音量变得很小,带着睡意模糊的嗡嗡声:“……最后一位拥有‘第九感知’的虫族在400年前去世,终年18岁。至此之后,虫族的精神力最高值从S级下降为A。
      “虫族再也没有出现过精神力S级的能力者。”

      “一些研究认为,最可能的原因是精神力超载……虫族‘落地’后的身体,无法支持从集体意识中继承而来的精神力量级。所以后续……
      “……曾有研究团队为了重拾S级精神力等级,试图通过基因编辑改变虫族的身体。”

      “该项研究已被学术界联名叫停。”

      水声在此刻停止,向晓抹着脸走出来,伸手在衣柜里摸索干净的毛巾。
      他没有听见后面那些信息。

      机器人安静了一会儿,电子屏上代表加载中的三个点消失,转而出现了一行小字,但紧接着又在无人干预的情况下极速退格。

      “检测到关键词,已触发屏蔽网络,执行记录删除。”
      “……删除成功。”

      顶灯熄灭,机器人彻底安静,进入了充电期休眠。

      ——

      段熔月回到了苍棘的房间。
      依然是满地的电子仪器和管线,看得出来勉强收拾过,但因为被拆得稀碎,数量反而增多了。段熔月拎着一袋新买的营养液走进来,看见他的好同事依然坐在床上狂敲光脑键盘。

      这回房里开了灯,苍棘盘腿坐着。他下半身穿着短裤,隐约可见腿上数条陈旧伤痕。上半身松松垮垮,只围了一件浴巾。
      有四片宛如绸缎的不透明虫翼从他肩胛骨的位置长出来,像披风一样铺在床上。那双翅膀形状瘦长,边缘圆润,由青色和黑色组成,表面有一点微微的反光。

      苍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略带嫌弃地把翅膀扒拉到一边——他们有触觉,但是几乎不能操控,只能像华美的布料一样做个累赘的装饰品——他伸手接过段熔月递给他的营养液袋子。

      “回来得很快嘛。”苍棘毫不客气地拆了一管营养液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接着敲。

      他对营养液的口味并不挑剔,这么多年以来,其实再难以下咽的东西,只要能补充体力,他都吃过。
      苍棘和段熔月出身于同一个贫民区。段熔月擅长打架,经常把欺负他们的成年雌虫揍得满头包,还能利用感知力和敏捷性躲藏起来,逃过他们暴怒的反击。与他不同,苍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唯独对代码和机械的天赋极高,醉心于黑客事业的家伙。
      他们都是基因异化的E级雌虫,都是被亲长放弃的孩子。
      随着战争打响,军队接管了这片贫民区,段熔月被军团看中带走,而他又坚持带上了受伤跑不远的苍棘。之后就是治疗、度过发育期,接受基因滑档,还有……
      一项手术。
      现在段熔月背后还有两道手术留下的疤痕。

      虽然在首都区,性别歧视的情况已经很少见,但基因等级歧视的现象仍然没有完全抹除。段熔月和苍棘都是E级,并且异化特征明显,这让他们仿佛天生低人一等。
      歧视不仅来自于心高气短的雄虫,还有可能来自同性别的雌虫——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竞争意识,根本意识不到,不是所有雌虫生活里都只有抢夺和取悦雄虫这一件事。
      段熔月和苍棘就是对雄虫不感兴趣的群体,不仅如此,他们对雄虫还非常反感。他们极其厌恶贫民区雄虫看他们像是看某种资源一样的眼神,那不是看同类的眼神。

      平常生活里段熔月可以戴上帽子遮掩触角,苍棘的翅膀却很难藏住。所以苍棘几乎不出门,只在自己的安全屋里干活。

      “连上了?”段熔月问。
      “小雄虫解完锁就连上了。”苍棘并不称呼向筱名字,“很顺利嘛,他起疑了没?”

      “没有。”段熔月简短道,“他说失忆了,我不信。”
      “行。”苍棘伸直手臂,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欲擒故纵!老子帮你盯着他的终端。”

      段熔月把他握在手里已经瘪掉的营养液管子拿走。

      “他说想看自己以前的档案资料。”段熔月说,“你帮我改几个地方。”
      苍棘道:“测试他失忆真假吗?”

      “不全是。”段熔月稍微偏了偏头。他现在很放松,柔软的触角在脑后轻微摇晃。

      如果是真的失忆,能让他暂时好过一点。
      小雄虫在病床上神色恍惚间问的那一句“我爸爸妈妈呢”,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一帧印记,像闪烁的胶片。

      成年虫族一般会根据书面叫法称呼自己的家长为“雌父、雄父”,这与虫族的外表特征有关,雌雄两种性别都会呈现人类男性的外表。但随着古人类学家的研究进展,大众也渐渐更倾向于使用“父亲、母亲”来称呼给予自己生命的人。
      而“爸爸、妈妈”则更为古老,由于发音简单,这通常是幼崽学会的第一种发声词汇。

      幼稚吗?
      一个对主人称呼“宝宝”的机器人,枕头下的一盒糖果。
      他有短暂的一秒钟,希望自己的任务目标真的与那桩案子无关。

      “欸他动了。”苍棘的声音打断了段熔月的回忆,“他打开终端了,他点开搜索栏了!”

      段熔月回过神。
      苍棘的语气铿锵有力:“他在打字了!他不会用输入法——他切换成了语音输入!他在搜!”

      “……”段熔月看着他。

      “……他在搜,”苍棘脸上出现了怀疑人生的表情,“基础生理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糖果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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