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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飞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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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先生,”顾医生在办公室门口叫住了段熔月,“我想了想,还是有点疑虑,法条明明已经确定修改,在修改前应该会尽量避免使用。雌雄性别不平等的情况已经持续很多年,这次修改是雌虫争取了很久才通过的。况且有军部施压,已经将近3年没有让军雌参与这种不合理的匹配了。小向的情况并不合适,你到底……”
段熔月看了他一眼。顾医生瞬间噤声。
段熔月在警告他。
“不必问的别问。”段熔月说。
他的眼睛此刻在灯光下,棕色的虹膜被照得浅了些。顾医生这才看见段熔月的瞳孔不是圆形的,也出现了异化。
那是一双十字星形状的瞳孔。
顾医生见多识广,没有被段熔月的眼睛吓到,他迟疑地开口:“但是小向他……病挺严重的,做不了什么啊。”一个只能靠止痛药才能活动的雄虫,能做什么坏事,需要派来一个军雌待在他旁边呢?
段熔月冷漠地往前走,经过顾医生的时候只说了两个字:“让让。”
顾医生距离他还有整整一米的距离:“……”
段熔月手上拿着一杯水。
顾医生退回办公室,看着段熔月走向病房的背影,鼓起勇气还是出声了:“小向是个好孩子,他不应该被那样对待。请先查清楚些吧。”
段熔月没理他。
他们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在沉默地注视这个场景。
向晓……向晓还懵着。
他看见段熔月走出特护病房,然后被顾医生叫住,段熔月拒绝回答顾医生的提问并且一个眼神把他冻在原地。
问题是,他应该还在床上躺着,那他看见的这些是?
他的视角像是在看电视剧,一个看不见的镜头漂浮在半空。
你好,我的脑子,请不要给我播放这种容易混淆现实的梦境。
除了找厕所的可以放一下,别的还是不要了,谢谢。
……等等。
段熔月头发上那个橙色的是什么?
发夹?发带?发箍?
向晓盯着段熔月走远的背影,那两根橙色的东西半遮半掩在头发之间,看起来很柔软服帖,几乎没有晃动,不像装饰品。
难道是……
向晓眉毛扬了起来,在心里“啊哦”了一声。
是新世纪潮流发色挑染吧。
虽然是我的想象,但还挺适合他。
——
新世纪的病房和前世的重症监护差别也不是很大,还是得打白色的灯,推一堆仪器在病床前。
向晓睁眼的时候如此想着。
他又“回”到了病房里。
段熔月坐在椅子上,在床头柜旁边。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比之前放松了一些,像一把收起来的弓。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水挺满,不像喝过的样子。
向晓盯着那个杯子。这好像是刚刚梦里段熔月去接的那一杯。
给他的?
脸臭得要命,做的还算是人事。
病床方向窸窸窣窣的声音把闭目养神的段熔月惊醒。
向晓正从床上坐起来。他费劲儿地反手把枕头给立起来,靠在床头,再把自己挪上来。
他手上没有管子,只有一个留置针头。
给自己找好位置之后,向晓伸手去拿那杯水。
然后看见段熔月正盯着自己。
向晓手上顿了一下:“?”
他看看段熔月,又看看杯子。
不是给我的吗?
他快渴死了,要变成枯萎的蒲公英草了。
段熔月把目光转开了。
于是向晓心安理得地拿起来,豪饮。
在向晓放下杯子的那个瞬间,段熔月坐正起来。刚好向晓把杯子“笃”地一声放回床头柜上,他们同时出声。
段熔月:“你现在……”
向晓:“聊聊。”
病房内空气突然安静。
他字少,他赢了。
向晓不留给自己尴尬的时间,接着说:“你是故意被匹配到我的?目的是什么?”他此刻的神情异常清醒,没有一点与那个茫然无助的小雄虫相似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非要用这种办法接近才能拿到的?”
段熔月眯起眼睛。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种办法?”
向晓靠回了他的枕头上:“匹配的制度看起来只对我有好处。你的性格并不弱势,一进门就开始给我下马威了吧。”
“如果你是优势方,完全可以靠谈条件来获得你想要的。如果是弱势方,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是那种态度,你很讨厌我。”
向晓思维开始发散,他完全是在猜测,但表情冷静,看起来非常笃定:“你用了非常规的办法在法条修改之前达成了这件事,你是故意通过匹配接近我的。”
“你还获知了我家的进门密码……不,这不重要。你给我接了水,你的计划里可能包括怀柔,所以不打算和我完全闹僵。”
段熔月表情变冷了。他的瞳孔有些扩大,变成了近圆的形状,几乎看不出来是十字星了。
但向晓的视力不足以让他在这个距离看清段熔月的瞳孔,他还在陈述自己的猜测。
“段先生。”向晓平静地说,“你想从我这里获得……”
向晓看见段熔月头顶有两根橙色的东西缓缓翘了起来。
向晓:“……”
向晓:“?”
他打了个磕巴。
段熔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向晓简直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当即把质问抛下了,发出穿越以来最真诚的疑问:“你头上那是什么?”
——
段熔月的触角是暖橙色,羽状的。羽状也被称为双栉齿状,像是两片柔软的羽毛,或是半透明的具有平行脉络的叶子。
由于基因异化的程度有限,它们并不像真正的虫子那样具有坚硬的外骨骼。触角根部有独立的肌肉牵连,它们摸起来和寻常皮肉没有什么区别。
触角是具有感知能力的,对空气的流动和细小的气味分子十分敏感。在段熔月兵荒马乱四处躲藏的幼年期,它们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相对的,基因异化也导致段熔月失去了一些东西。
E等评级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部分。
这对触角平常是掩盖在帽子下面的。虽然段熔月本人不在意,但来自他者的注视会让他遭受些许不便。在段熔月需要探查环境或是需要倾听的时候,这对触角会从向后趴伏的状态转变为向外上方立起的状态,类似一个V字形,这通常象征着他在保持警惕。
比如现在。
触角立起来的角度不是很高。它们不会弯曲和旋转,只能跟随根部摆动。
所以向晓看见的就是他们刚刚抬起一点,越过段熔月头顶只能望到的两个尖尖。
“……”
向晓:“……”
段熔月对这惊疑不定的沉默已经见怪不怪,他的触角有一边甚至不耐烦地轻扫了一下。
“不要告诉我你不认识基因异化。”他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啊。”
“……我失忆了,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可供你图的。”向晓盯着那两根橙色的东西,“所以那是什么?”
段熔月简直要被离谱笑了,“失忆?”
“海兔?珊瑚虫?”向晓甚至坐得比刚才直了点,“——飞蛾?”
段熔月撑着椅背站了起来。
向晓只能仰头看他。
段熔月低头,脸陷入了背光的阴影中。他眼睛的颜色原本是深棕,现在几乎暗成黑色,瞳孔更不可见了。
“先自杀,然后失忆,现在在跟我谈判了,向筱。”段熔月真的笑了一下,“你有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向晓很想说他知道他有病。
但是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说实话。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直接配合。”向晓紧接着又问,“所以你头上是什么?”
“……”
段熔月的语气几乎已经阴恻恻了:“基因异化。”
向晓有听没有懂,但他看出来了,那是一对蛾子触角。
毛绒绒的,他想。白毛帅哥原来是只蛾子。
蛾子妖精?
“向筱,你是C级,我是E级,我们能匹配到一起,是因为你有基因病。”段熔月指了指他,“原发性疼痛,病因不明,所以你需要每个月去市医院取止痛药。”
这个他知道。向晓默默,他躺在病房里的时候听见了。
“匹配的法条今天已经进入修改流程,我们是通过的最后一例。”
这个他也知道,他听见……
……等等,那个不是梦吗?
“这里没有录音,我可以告诉你,确实用了一点手段。”段熔月的声音放轻,“匹配婚姻可以让你直接使用我的资金账户,包括车和房子——当然,我没有这两个。另外。”
“根据最新的规则补丁,我现在合法拥有你账号的所有密码和查阅权限。”
向晓知道他为什么能进自己家门了,他点了下头:“那很好啊,我现在不记得密码。”
“在急救车来之前,我找过了你家。”段熔月说,“你家什么都没有。”
“哦。”向晓点头,突然感觉不对,又发出了一声:“嗯?”
“急救箱里没有药,抽屉是空的,除了你的衣服和那个机器人用的清洁剂之外,”段熔月顿了顿,“你家没有任何能记录信息的东西。”
向晓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段熔月接近他的目的是找资料——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原主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他难道真的隐瞒了什么?原主牵扯到什么事情里去了?
“战争结束后,我从军部退役,现在归属特殊调查组。”段熔月说:“我们怀疑你隐瞒了某个非法组织的相关资料……”
“……”向晓喃喃:“我有一个问题。”
段熔月:“说。”
向晓的语气非常迟疑。
他问:“那我的……我的爸爸妈妈呢?”
段熔月沉默地望着他。
向晓往后瑟缩了一下,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是真的失忆了。”段熔月淡淡地说,“他们已经死了。”
——
【段熔月】:计划有调整。
——
向晓带着新的止痛药出院了。顾医生建议他尽快回市医院复诊,重新开具中枢性止痛药物。
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坐未来的高科技悬浮车,车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很稀奇地盯着窗外一直看。
“你不是说你没有车吗?”向晓十分羡慕。他上辈子刚成年没几天就死了,驾照都没机会考,当然也没摸过车。
“借的。”段熔月设置好自动驾驶就开始闭目养神。
“段熔月,”向晓戳戳他的椅背,“我能这么叫你吗?”
段熔月没理他。
向晓已经知道他的沉默就是不否认的意思了,自顾自地接着问:“你的基因等级为什么是E?因为基因异化?”
段熔月的兜帽一出门就戴上了。向晓看不见蛾子触角,心痒痒的,他的目光一直在兜帽上逡巡。
“档案。”段熔月言简意赅。
密码都能共享,档案资料当然也可以。
向晓没好意思说自己还没研究明白在哪里看,他们手腕上戴的终端有点太高科技了,地球土著需要适应的时间。
“我不是很理解。”他又戳了戳,“你解释一下嘛。”
“你基因病,没有生育权限,C级。”段熔月把头撇向窗外,“我没有生育能力,E级,就这样。”
“……”向晓被这直白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啊?生育?他们俩?
原本以为是两个强扭的瓜……
没想到是因为瓜不孕不育。
“这……很重要吗?”他试图安慰段熔月,即使对方看起来并不需要。
“不重要吗?”段熔月反问。
极端失调的性别比例、等级特权和依从本能的繁育曾经是虫族最大的痛苦来源。
但是数次革命和内战已经逐渐把这个驰骋太空的种族打磨成落地行走的模样,强行匹配双方以确保每一个雄虫都有配偶的法条也在争议中进入修改的流程。
他们只不过还踩着余下的硝烟和灰烬罢了。
向晓还不知道这些。
他只是依从内心,同样直白地说:“活着更重要吧。”
——
段熔月刷开了向晓家的门。
他没有自己的住房,退役前住军部宿舍,退役后住员工宿舍,还有很长的时间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漂泊。按照法条,他是可以直接入住雄虫住房的。
而向晓,他还不知道自己穿成了虫族,还在等着合适的时机去寻摸一下网上的资料。
段熔月把装药的袋子放在玄关柜上,发觉向晓没有跟在身后,转头去找。
向晓站在门外面,愣愣地盯着屋内。
“罚站?”段熔月丝毫不客气地问。
向晓的目光飘忽了一下。
他越过段熔月的身侧,看见光线昏暗的客厅里站着一个穿白色t恤的身影,少年体型,黑发,孱弱。
他长着一张和向晓极度相似的脸,拿着什么,轻飘飘地走进了卧房。
那是向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