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鬼灭之刃]》窗里人

7、雨

　　时光荏苒，枫已在吉原度过了四年光阴。
　　每当春风掠过游廊外的樱花树，粉白花瓣便如雪片般纷扬而下，落在枫的檀木梳上。秋深时，枫叶染红了整条花街，她常倚在格子窗前，看那些红叶打着旋儿坠入游女的酒杯。
　　灯笼彻夜不灭的光晕里，三味线的弦音年复一年地流淌，可枫总觉得眼前始终隔着一层薄绢——她看得见吉原的繁华，却触不到它的真实。
　　四年光阴将枫雕琢成出色的艺伎。素手拨弦时，三味弦的音色总比其他游女多三分灵气，那是幼时跟着爷爷在田间拉二胡磨出来的功底。茶筅在碗沿轻擦的声响，她闭着眼都能分出浓淡，全赖这些年跟在花魁身边，看惯了那些兰花指起落的弧度。
　　所幸，她的面容仍显稚嫩，身形纤细如柳，远远望去，仍像个未及笄的少女。若非如此，恐怕老板娘早已将她赶出时任屋，毕竟在这里，青春就是最大的资本。
　　这条花街的每一块青石板都烙在枫的记忆里。她记得小梅常蹲在后院那株歪脖子梅树下数蚂蚁，记得游女们藏在壁橱第三格的私房钱，更记得妓夫太郎日渐抽高的身影——如今与他说话，她得微微仰起脸，才能看清他垂落的额发下，那双总噙着讥诮的眼睛。
　　——这臭小子……
　　记忆突然翻涌到三年前那个雨夜。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妓夫太郎背着她穿过七拐八弯的暗巷，少年嶙峋的肩胛骨硌得她心口发疼...
　　正月十五的雨幕将吉原笼罩在铅灰色的水雾中，檐角悬挂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枫揉着酸软的腰肢踏过积水回廊时，听见自己木屐踩出的水声与远处三味线的残音交织在一起。纸门拉开时，一股混合着线香与泪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推开纸门却听到女孩呜呜咽咽的哭声，虽然在她推门的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但枫还是听到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
　　枫疑惑地看向房内唯一的少女。
　　清彤？她在为什么事情难过吗？
　　角落里，清彤单薄的肩膀在昏暗光线中微微颤抖，手中的信纸被她攥出蛛网般的褶皱。
　　见枫进来，她慌忙用袖口抹脸，却把胭脂晕开成一片凄艳的晚霞。
　　"枫姐姐...今天回来的好早......"她试图挤出的笑容像摔碎的瓷器，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裂痕。
　　枫走到她的面前，青色绣着竹节的振袖在空中摆动着，像一位淡泊的修士。
　　“发生什么事了？别怕。”
　　.....
　　“诶，你这孩子，大雨天往外跑什么？”管事妈妈看到她往外走去，不赞同地看着枫。
　　“妈妈，有件急事我不得不去做，晚上能不能多给我打一碗味增汤？！”
　　“诶，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
　　还没等管事妈妈说完，那青色的身影已经完全没入雨幕中，模糊了身影。青色的振袖掠过榻榻米，带起一阵带着沉香的微风。
　　“这孩子，每次都跟猴似的，上蹿下跳。”管事妈妈思索着，还是决定给枫增加几节礼仪课。
　　枫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感动吧。管事妈妈露出了慈祥的（阴森的）笑。
　　（枫：“感动？实在是不敢动......”苦笑）
　　枫撑着油纸伞，快步奔跑在泥泞的路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裙角，她微微皱了眉，但还是没停下脚步。
　　唉，看来今天得被管事妈妈好一番说教了。
　　油纸伞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枫奔跑时飞溅的泥浆带着腐草与铁锈的气味。药铺门楣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她看见柜台上晒干的陈皮正簌簌落着细碎的金色粉末。
　　“大夫！麻烦给我开治疗重风寒的药草。”
　　药很快被调好，枫急匆匆拿出数好的铜钱，丁零当啷堆砌在柜子上。
　　“一日两服！！”大夫扯着嗓子对奔劳在雨里的身影道。
　　“知道啦！！”
　　城东二号街的第五座房子。
　　防止草药被雨淋湿少了药性，枫把药草紧紧放在自己的怀里，弓着腰向前跑去。
　　枫，马上就到了，跑快一点，快一点......要救的可是一条人命啊！
　　她给自己打气。
　　却不想不小心踩到了路上的石子，脚一歪便瘫倒在地上。
　　她迅速把药草护在怀里，摔倒的瞬间，尖锐的碎石划破衣料的声音清晰可闻。枫蜷缩在泥水里时，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顺着小腿蜿蜒而下，与冰凉的雨水形成刺痛的温度差。裂开的伞骨像折断的蝶翼，在积水里打着旋。
　　好痛！
　　天杀的！谁把这么大一块石子放在路中间的啊？！
　　枫内心暗骂着，强撑着起来，要往遮雨的地方躲，去不想，脚上传来的剧痛，让她眼睛泛起了泪花。
　　她的脚崴了！
　　雨水很快便打湿了她的头发，雨水顺着她的额头向下滑落，她的全身都湿了个透，本来宽大的衣服此刻牢牢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姿，就像病弱的黛玉。
　　少女的眼中重新泛起亮光的一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是她的使命，她不能给了别人希望又带回去失望的消息，这太残忍。
　　她狠狠咬住自己发白的嘴唇，往路边爬去，不能让清彤失去唯一的家人。
　　雨依旧下的很大，把世界隔成了两个部分，屋内和屋外，屋内的人根本看不清路上的状况。
　　吉原花街的泥地已经不堪以行走，街上根本就没有人。
　　豆大的雨滴落在屋檐上，草地上。溅起噼里啪啦的响声，像蚕咀嚼桑叶的声音放大了百倍。
　　诶？雨停了吗？
　　阴影笼罩下来的刹那，枫先闻到熟悉的铁锈味——那是常年浸泡在血与雨里的气味。妓夫太郎的纸伞倾斜时，有雨水顺着他凸起的腕骨滑落，滴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少年敞开的衣襟里露出嶙峋的锁骨，上面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
　　枫感受到打在身上的雨滴好像不见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少年撑着的纸伞完全倾斜在了她这里。
　　“妓夫太郎？”她仰着头，发上带的雨水还一滴滴往下落着，落在她洁白无瑕的脸颊上，楚楚动人。
　　“大雨天的还往外跑？我还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游女乘着雨天偷偷跑了出来。”
　　“......对不起......”
　　“啧！”妓夫太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拿着！”不由分说把伞抵到她手边。
　　“真是个呆子。”他吐槽道。
　　枫还没反应过来，被抱起时，枫湿透的襦绊紧贴在妓夫太郎胸膛，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心跳的震动。发梢滴落的水珠在他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你.....你要干嘛？”枫湿漉漉的发捎低着水珠，滑落到妓夫太郎敞开的胸口里，水珠在少年的肌肤上消逝，带来丝丝凉意。
　　“真是无可救药，脑子是刚刚摔坏了吗？”
　　妓夫太郎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枫衣服也盖不住的血色，却难以藏住几分心疼，暴露在外面。
　　幸好没人看见。
　　枫微微红了小脸，松开环绕在他脖颈处的手，改为紧紧抓住他的衣领。
　　有点不好意思，但不多，她小声道“妓夫太郎，能不能送我去那边的房子。”
　　“呵，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这会功夫可以抓住两个像你这样跑在雨里试图逃走的游女了，告诉我酬金，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妓夫太郎脸上挂着恶意的轻薄的笑，指尖微微划过少女的腰侧。
　　枫还没想好，突然被掂了一下。
　　“啊！”她又被吓了一跳，双手又紧紧环住妓夫太郎的脖子，她微凉带着水珠的脸颊擦过妓夫太郎的脖颈。
　　少年得逞般低低笑出了声。
　　抱着她向她指的地方走去。
　　枫又红了脸，似藕般细嫩的手臂裸露在外面，与妓夫太郎的脖颈毫无保留地贴着，她这次没再松开，只是像委屈的小狗那样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小声地说“那我以后多来见你几次。”
　　她以为他听不见的，毕竟雨声这么大，她的声音那么小。
　　毕竟什么酬劳是多见你几面什么的确实太过于自恋了，但是用金钱衡量总觉得怪怪的。
　　谁曾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听到一声清脆的回答。
　　“成交。”
　　枫垂下了湿漉漉多的眼眸，只是自己也未察觉唇边挂起淡淡的笑意。
　　这场交易，于情于理，他妓夫太郎不亏。
　　......
　　枫受了伤，走不了路，所以只在近身照顾昏迷不清的老人。
　　“好了。”妓夫太郎端来一碗乌黑的泛着热气的汤药。
　　枫温柔地对他笑道“妓夫太郎，你真好。”
　　“呵，在你心里谁不是好的。”妓夫太郎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枫吹了吹汤药泛着的热气，不烫，小心翼翼喂着老人喝下。
　　煎药的陶罐在炉火上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与屋内霉味纠缠在一起。老人吞咽时，枫看见他喉结的蠕动像枯枝上最后的秋梨，随时会坠落。妓夫太郎端着药碗的手指关节发白，碗沿还沾着一点他拇指上的旧伤结痂。
　　甜腻温柔的嗓音在狭小的木屋掷地有声道“那不一样，妓夫太郎你是我见过最坚韧，最有生命活力的人。”
　　“像芨芨草一样。”她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妓夫太郎被困在这目光里，久久不能回过神，等他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的丑态，小心翼翼去看少女，发现对方并没有看自己，才松了口气。
　　于是乎，妓夫太郎便装不在意道，“呵呵，就当你在夸我吧。”
　　等照顾老人烧退了之后，两人便悄悄离开了。
　　枫撑着青色的油纸扇，两只胳膊环绕在妓夫太郎的脖子上。
　　妓夫太郎背着女孩慢慢走在雨里。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湿漉漉却穿来热意的背上小人细腻的身体，也清楚感受到那掷地有声的心跳声正缠绵着跳动。
　　一路上都有些寂静，直到妓夫太郎突然开口
　　“蠢货，为什么要去帮助一个陌生人。”知不知道他发现倒在雨里的女孩是她的时候有多么害怕。
　　与那有些怒气的语气不同，枫清脆的嗓音在他耳边炸开，“因为没办法看到一条可怜的生命死在自己眼前啊，明明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
　　妓夫太郎突然感觉嗓子有点干燥，“那你怎么办？你出事了可没人能帮的了你。”
　　枫甜甜笑道“因为我知道这个地方有人能罩着我呀~”
　　“是谁？！”妓夫太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和紧张，他无法控制自己去多想，阴暗地想着自己该如何不动声色地解决掉这个人，让枫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
　　就当他胡思乱想之际。
　　温热的唇凑近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尖，少女的话如同法庭上司长敲下的审判之锤敲在他的心上。
　　她小声在他耳边道，“是妓夫太郎哦~”
　　于是乎，他被判了刑，罪责是爱，代价是——一辈子保护她。
　　枫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便撒娇道“妓夫太郎~下次不会这么莽撞啦，小的以后绝对不给大人惹那么多麻烦，请大人宽恕宽恕奴家吧~”
　　妓夫太郎的耳垂红的要滴血，他咬牙切齿道，“下次记得挑我在的时候惹事，不然我没办法那么快来到你的身边。”
　　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妓夫太郎背着她穿过七拐八弯的暗巷，少年嶙峋的肩胛骨硌得她心口发疼...
　　......
　　“妈妈，我回来了.....”
　　枫被送回到时任屋，管事妈妈心疼及包含着怒其不争的视线在她的伤口上来回扫着，在看到背少女回来的男孩一愣，没有说话。
　　妓夫太郎在女孩放到时任屋的台阶上，头也没回，就要离开。
　　枫眼见看到了，顾不上疼痛，立马大喝一声“站住！”
　　妓夫太郎的脚步一顿，无奈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少女。
　　枫可怜巴巴地看着黑脸的管事妈妈，内心默默咽了口口水，为自己点上三根香，小心翼翼对妈妈道“妈妈，我为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但是幸好他帮助了我，我才没有出什么问题，您能不能让他喝一碗味增汤暖暖身子再走......”
　　管事妈妈最终抵挡不住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咬着牙同意了，“但是不准被别人看到！”
　　枫欢呼雀跃地耶了一声，招呼着妓夫太郎过来“妓夫太郎，到后厨来，喝一碗汤再走吧。”
　　妓夫太郎淡淡嗯了一声，便低着头，任由少女牵着他往里面走。
　　走到后厨，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带走两人身上的寒气。
　　“婆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好香呀。”
　　“啊！小妮来了，呀，身上怎么湿漉漉的，快过来烤火。”头发花白却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拉着枫的手就向灶台走去。
　　“呀，”枫完全没注意到身上还湿漉漉的，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婆婆担心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婆婆给你去煮姜茶。”
　　说完，老婆婆便走向储物室。
　　枫向妓夫太郎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她的身边，妓夫太郎撇了撇嘴，坐了下来，有些不高兴道“你什么时候有个小名了？”都不告诉他。
　　枫拉着妓夫太郎，嘴唇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田婆婆从小养到大的孙女因为癌症去世了，我这几年经常往厨房这边跑，也就慢慢熟悉了，唉婆婆这是把我当她孙女了。”
　　枫用手肘碰了碰他，对他挤眉弄眼道“对婆婆尊重一点，她人真的超好！”
　　妓夫太郎瞪了她一眼，用钳子拨弄起燃烧的木炭来。
　　很快，婆婆就端来了两碗姜汤，妓夫太郎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汤碗，眼里写着不可思议。
　　枫对他笑道，“快说谢谢呀，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垂下了眸子，小声说道“谢谢......”声音还没有碳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大。
　　枫拍了拍他的后背，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田婆婆道“婆婆，他说谢谢你呢！他有点胆小，不过他还是很可爱的。”
　　妓夫太郎被这句话钉在原地，等田婆婆叮嘱几番后，咬牙切齿抬起羞愤的眼看着笑嘻嘻的女孩，一字一句道“枫，我，有，点，胆，小？你是没见过我胆大的时候吗？”
　　枫缩了缩脖子，小口喝着汤，突然抬头喊了一声“婆婆好！”
　　妓夫太郎瞬间就低下头，安静了。
　　安静了一瞬，直到听到女孩毫无形象的笑声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枫！！！”
　　“哈哈哈哈哈哈！”
　　灶台里的柴火噼啪炸开一颗火星，照亮田婆婆银发间的木簪。姜茶在铁锅里翻滚出琥珀色的气泡，蒸腾的热气让妓夫太郎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
　　他低头喝汤时，枫注意到他后颈有一道未愈的伤疤，正随着吞咽动作轻轻起伏。
　　唉，明明才只是13，4岁的孩子，却硬要装出沉稳。
　　......
　　等到少年喝完，枫才依依不舍地把他送走，直到少年瘦高的身影消失在雨里，她这才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视线正盯着自己。
　　也不管脚踝不久前才被正好，直接扑通一下滑轨到管事妈妈身侧“妈妈！我错了！”
　　管事妈妈虽然表情不太好看，但看到少女那微湿的发尾，还是把她扶了起来。
　　“去洗个澡，吃完饭过来二楼品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