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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子闹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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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父子闹掰
一
1944年9月,日军为打通桂、黔、川铁路交通线,集中11万兵力,在第六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指挥下,向桂(林)柳(州)地区发动进攻。中国军队第四战区随组织反击,终因势力不敌,11月11日,桂林、柳州相继失陷。尔后,日军占领黔、桂铁路沿线,进逼四川,震动陪都重庆。12月2日何应钦飞抵贵阳坐镇指挥,激战六昼夜于12月8日收复贵州的独山、六寨两座重镇,迫使日军退回广西境内的河池、宜山一带。
此时的庆远专署已被撤销,设置宜山县,县治庆远城,管辖包括西龙镇在内的十几个乡镇。
因此,从上述的时间坐标看,桂柳会战的日本侵略军给西龙镇带来两次劫难。第一次是桂柳失陷后,日军在进犯贵阳、进逼四川途中经过西龙镇。第二次是被国军击败后退守“河池、宜山一带”。西龙镇既包括在宜山之内
先说鬼子进犯途中西龙镇遭遇的第一次劫难。
那天,镇长莫振飞领着袁老根来到李贤家:“李贤,怎么办?桂柳失陷,鬼子正朝西龙镇这边扑来。”
覃啰啰过世,乡民推举袁老根当民团队长。袁老根武功高强西龙镇无人能比,可他缺乏谋略,未经过战争场面,现在鬼子来犯,镇长找他,他拿不出主意便一起过来找李贤。
“怎么办?国军都顶不住我们还能怎么办。跑别!”李贤说。
“跑是当然。我是说鬼子无恶不作,杀人放火。”莫镇长说。
“上哪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鬼子一把火,西龙镇变成火海,鬼子走了乡民回来住哪?”袁老根接上话说。
“回来?上哪回来?东北、华北,大半个中国被鬼子占领,抗战都7年多。我们这一跑何时才能回来?”莫镇长说。
“别着急,容我想想。”李贤说。
李贤坐在凳子上思考。屋外天空一片乌云滚滚而来,不一会大颗大颗的雨点开始敲打大门,袁老根过去关门,转身回屋时已是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这么大的雨,水库还没夯实,会不会再决堤。”莫镇长担心水库会决堤。
西龙镇北面大坡围有水库一座,今年雨水期水量太大,差点冲塌水库堤坝。乡民想出个办法,在已经出现险情的堤坝处掘开一个大口,在洪峰尚未到来时释放水库积水,以保堤坝安全。洪峰过去,再组织乡民夯土筑坝。今年的洪峰已经过去,乡民们挑来一担担黄土堆在缺口处,还没来得急夯实,大雨一来,黄土肯定被冲下堤坝,乡民的辛劳就得白废,还有再次决堤的危险。
“鬼子马上过来,哪还管得了这么多?”袁老根说。
李贤:“有了有了。”
莫镇长:“有啥了?”
李贤:“我们来个水淹七军。”
莫镇长:“咋个水淹七军?”
李贤:“你不是担心决堤吗?我们让它决堤,用水来阻挡鬼子进村。”
袁老根:“鬼子啥时候进村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决堤自己淹自己?”
“李贤这个办法好。老根,你去组织民团队在坝底挖坑埋炸药,等鬼子走到村边我们引爆炸药,让大水截断道路,鬼子自然进不了村。”莫镇长似乎听明白李贤的话,还加上自己的理解。
“那好,我去组织民团队,马上就干。”袁老根说着转身要走。
“我去组织乡民进峒场。”莫镇长说。
“老根,等等。容我再想想。”李贤说。
“还想啥?”莫镇长、袁老根同时发问。
“大水一过,鬼子依然可以进村。”李贤说。
袁老根:“那咋办?”
莫镇长:“哎呀。管得了一时!你还要管一世?”
“这样,我们去砍龙骨刺,挡在冲沟里,鬼子要进村必然过冲沟,而要过冲沟必须清除龙骨刺,那时我们再决堤放水,淹死鬼子。”李贤说。
龙骨刺是生长在山边、地沟、树林里的一种藤蔓植物,长约一两米,满身长刺,西龙镇乡民都用它来围护院子和庄稼地,阻挡野兽、家禽入侵。把它挡在冲沟里,等鬼子过来清除时,民团队决堤放水,大水冲下来,鬼子困在刺蓬当中进退两难。这个办法不但可以阻挡鬼子进村还可以有效杀伤鬼子的有生力量。
“好办法好办法。”莫镇长一连几个好办法。
鬼子果然鱼贯而来。翻过西龙隘,隘底是一条冲沟。鬼子见过阻挡他们前进的大树、石头,没见过龙骨刺。以为有诈便停止脚步先是向周边可疑目标开枪,见没有回应,几个士兵过去清除龙骨刺。龙骨刺一根勾着一根,拉不动扯不断。估计四周不会有埋伏,鬼子个个下到冲沟,用刺刀割,然后往沟边上拉,不多时拉出一条缝隙,再拉,附近已没有空地堆放,鬼子军官失去耐心,指挥士兵小心翼翼从缝隙中间走。此时,堤坝一阵炸响,鬼子以为中了埋伏,朝爆炸方向乱打枪。鬼子没有等来乡民的袭击,却等来一股股汹涌澎湃迎头打来的洪水。走在刺蓬中间的鬼子进不去,退不出。洪水过后,几具鬼子尸体被龙骨刺死死缠住,幸运逃脱的鬼子脸上、手上、腿上伤痕累累失去战斗力。
鬼子扬长而去
几天后,鬼子再次来犯,可水库的水已经放完,李贤他们只得单设龙骨刺挡路,然后在山上堆石,等鬼子清除龙骨刺时一齐推下石头。这一招虽然也砸得鬼子喊爹叫娘,可无法阻止鬼子进村。鬼子用火力压制山上的民团队,用汽油点然冲沟里的龙骨刺。当天,西龙镇陷落,火光冲天。
莫镇长、袁老根、李贤他们一筹莫展。没有来得及躲避的乡民承受着鬼子惨无人道的烧杀掠抢。
不几天,突然有村民来报,说鬼子撤走了。
鬼子撤走了?怎么可能?
袁老根带领几个民团队员走出密林,摸到西龙山上侦察,果然一队日本兵赶着劫来的的耕牛,牛背上驮着一袋袋粮食翻过西龙隘向庆远城方向走去。
后来知道,西龙镇并非鬼子占领的目标,之所以攻取西龙镇是为了后勤补给。那一袋袋驮在牛背上的粮食就是鬼子从乡民家中掠得的。
本以为鬼子就此撤走,西龙镇乡民可以修复烧毁的房屋,春播秋收,静守家园。没想到事情仅仅过去二十多天,鬼子又回来了。
这是西龙镇遭受日寇的第二次劫难。
莫镇长、袁老根再找李贤。
“李贤,鬼子又来了。”袁老根说。
李贤:“咋又来了?不是打到贵州去了?”
莫镇长:“听说被张发奎长官打败了。”
李贤:“哦。打败了就退到西龙镇?”
莫镇长:“据说退到河池、宜山一带屯兵。”
李贤:“屯兵?”
莫镇长:“是。屯兵。”
袁老根:“别啰嗦了,快拿注意。”
李贤放下正在裁衣的剪子,仍然是想:屯兵?在哪屯兵?西龙镇茅草房居多,瓦屋矮□□仄,鬼子屯兵会屯在哪?镇公所?地主家的青砖大瓦房?镇公所楼高三丈,有内院外墙,东北、西北角还有炮楼。地主家的青砖大瓦房墙厚檐高,易守难攻。鬼子占领西龙镇,镇公所第一;地主家第二。都是扼守的军事要点。
“有了。”李贤说。
“啥主意?”袁老根问。
“老根你去准备炸药。莫镇长你叫几个后生拿锄头过来找我。”李贤说。
莫镇长:“炸药肯定有。后生肯定来。啥主意你先说说我们心里有个底。”
李贤问:“竹笋一夜能长多高?”
“能长多高?不一定,快的一两尺,慢的一两寸。”袁老根回答。
莫镇长:“哎呀。李贤,你别卖关子了,竹笋长高长低与鬼子进村有啥关系?”
李贤:“容我说来:我们事先在镇公所炮楼墙脚埋下炸药,将引信绑在未出土的竹笋上,引信可长可短。鬼子住进炮楼,三天五天,十天半月,破土的竹笋拉动引信引爆炸药,可将鬼子送上西天。”
“艾呀。李贤李贤你真是个鬼子精。”袁老根一拳头打在李贤胸膛上。
“妙。真妙。太妙了。鬼子上了西天都见不到烧纸人。”莫镇长兴奋地一连来了几个妙。
袁老根问:“有几家地主的青砖大瓦房四周没有竹子咋办?”
李贤还是想。想了一会说:“下雨。下雨你知道吗?”
袁老根:“当然知道。”
“还是在墙脚埋炸药,炸药边上也挖坑,坑口架一根横木,横木下放一个坛子,引信跨过横木一头接炸药,一头接坛子,坛子去盖,雨水灌进坛子向下落,拉动引信引爆炸药。”
李贤的话再明白不过。莫镇长、袁老根都听懂了,也弄明白了。
袁老根找来炸药,莫镇长叫来后生按照李贤的设计埋好炸药,做好伪装。
鬼子进村那天,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是李贤的主意。凭十几条“汉阳造”和乡民的火枪,民团队根本不是鬼子的对手,无谓的牺牲不如保存实力。西龙镇的民团队和乡民抗日自卫队按照莫镇长、袁老根的布置潜入密林,寻机待战。
不出所料,鬼子队长领着几个亲信住进设有炮楼的镇公所,其他鬼子住进几个地主家。
鬼子集合乡民按照他们制定的标准分发了不同等级的良民证。持枪鬼子把守着镇子东西南北四个出口闸门,乡民凭良民证进出。
鬼子边抢粮,边宰杀乡民圈养的牲畜。袁老根侦察到鬼子将抢来的粮食放在镇公所仓库里,分期分批运往前线。他给李贤和莫镇长说这是个机会,如果半路设伏,专打他们运粮队可有效杀伤鬼子的有生力量。
“我们在西龙隘设伏。”莫镇长提议。
“在下隘那边设伏,驮粮食的牛马下隘时落脚困难,我们一开枪牛马受惊,或马失前踢,或牛绊前腿,粮食掉下来,鬼子两头顾不上。顾得粮食顾不了我们,顾得我们顾不了粮食。”袁老根说。
李贤还是想。他想什么?
老根和镇长的主意或许是个好计谋,以民团的力量杀他两个三个鬼子或许可以。可是鬼子吃了亏,展开报复,疯狂杀戮,乡民都跟着遭殃。
李贤拍了拍老根的肩膀说:“行,这个主意行。不过不能在西龙隘设伏。”
“在设伏哪?”老根问。
“那是为啥?”莫镇长问。
李贤将自己想法一一道出。
莫镇长:“会这样!我们真没想到。”
从西龙镇到县城约有一百里,都是山路,要翻过几个山隘,如果选在半路的隘口设伏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这个半路隘口叫板岭隘。板岭隘方圆几十里内没有村庄,敌人无法判断袭击他们的是那支武装,报复杀戮找不到目标。
李贤他们的第一次埋伏取得成功,打死鬼子两人,打伤三人。果然鬼子找不到报复的目标,只能加强护卫力量。李贤他们将计就计,第二、第三次都在同一个地点设伏。鬼子以为板岭隘有抗日武装驻扎,便从西龙镇抽出部分兵力专门扼守。
那天,西龙镇下起暴雨,鬼子停止运粮躲在屋里不出门。突然一声巨响有两家地主的青砖大瓦房被炸去一半,鬼子死的死伤的伤。雨停,鬼子集合乡民缉拿凶手,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出来指认。鬼子恼羞成怒,揪出几个村妇威胁。此时镇公所炮楼方向又传来几声巨响,炮楼摇摇晃晃塌去一半。后院起火,鬼子放下几个村妇跑去炮楼救火。
鬼子找不出爆炸原因,抓过伪镇长拷问。伪镇长给鬼子讲了一个故事。
说的是清末年间,西龙镇也是大雨,天罩暮色,电闪雷鸣。突然桥头街闸门边上一户人家爆炸起火,儿子死于非命。房主和乡民都找不出原因,过来一个相师,查看过后说是“犯相”。乡民问“犯相”何意?相师解释说金木水火土,生生克克。“犯相”就是相克。不该住的人住在了不该住的地方,为“克”。后来房主请过相师看风水,重新择下福地落宅,至此家小平安。按相师意旨,原宅地换了一户莫姓人家,相师说这是一块福地。乡民仍然不解。相师说:“莫”乃日落于草木之中,与“暮”谐音、同体。“天罩暮色,电闪雷鸣”,这是莫(暮)的福音,莫暮根土相生,相生不克,所以莫氏可居,且为福地。后来这块宅地荫生了一位官吏,他就是现在的西龙镇镇长莫振飞。
鬼子不信卦,更不信鬼。鬼子队伍里有懂科学的人。听过故事后他们判断是炸雷所至。
给鬼子讲故事的这位伪镇长是谁?据说是莫镇长、袁老根、李贤他们埋在鬼子身边的“奸细”。
后来伪镇长死了,死在鬼子的刺刀下。那是鬼子醒悟过来,再次侦察鉴定,发现爆炸的炮楼和地主的青砖瓦房都由炸药爆炸造成。把伪镇长推到消水窟窿杀害。
二
鬼子投降,李贤他们回到自己家。躲进深山老林的乡民也陆陆续续回到自己家,铺开新的生活。
那天,李贤站在西龙隘大榕树下,将手中书包落在儿子李耀书肩上,嘱咐他:好好学习,别耽误大好时光。
李耀书背着书包走下山隘。李贤久久原地站立,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娃仔心里涌出无限感慨。来到西龙镇掐指算来也有十余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先是站稳脚跟;再是充军北伐;再是蒋桂生变;再是日寇铁蹄。一件件,一桩桩;每一件,每一桩,虽说是国家大事,民族危难,可哪一件哪一桩不和他这个一介草民紧密相联?难到这就是古人明志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这就是相师卦相中的命中注定?现在好了,鬼子败走,国家安定,娃仔可以好好上学,将来做个吃官饭作官事成器成才,做一个像江达侄子那样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想到江达侄子,几年前的一幅画面出现眼前:
母亲过世那天,覃江达匆匆赶回,处理完丧事,李贤塞给他钱,被他婉言谢绝。他说自己已经大学毕业,有能力养活自己,已经和一家路桥公司达成协议,回去后即可就职。临走那天,李贤也是将他送至西龙隘大榕树下。挥手告别之际李贤看出他心事重重,问他何事。他说日寇铁蹄已踏碎广西,钦州失守,南宁失守,国军正集结兵力,可能在昆仑关一带与日军展开大战,很多同学都报名参军参战。李贤看出他的心事,劝他说,兵者国之大事,你一介书生不该为此操心。做儒生,谋家事,成才器是父亲的期望,你该不负他的重望。至于同学参军参战,那是同学的事,是他们的志向。人各有志,你的志便是父亲的志、母亲的志。父母抚养你们弟妹不容易!覃江达“嗯”过一声,表示理解了,听进去了,挥起略微沉重的手臂和李贤作别。
送别儿子半个多月,突然有一天,半夜三更,李贤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儿子李耀书闪进门来。
“咋的了?三更半夜跑回来?”李贤一阵紧张。
“警察追捕我!”儿子回答。
“警察咋就追捕你?”李贤追问。
“爸,别问了。给我备好吃的,越多越好,我得赶快逃。天亮就来不急了。”儿子李耀书说。
母亲韦艳芹听儿子说要吃的,急忙拿下火灶上方竹蓝,将篮子里吃剩的饭菜递给儿子。转头再去米缸舀米做饭,多做一些饭。弟妹被父亲叫醒,抹着个惺忪睡眼去屋后摘芭蕉叶。饭做好,芭蕉叶包起,扎上绳放进包袱。
“过了西龙隘,转到七仙墩,半山腰树林里有个山洞,很隐秘,你藏在那里便是。”
李贤让儿子藏进的山洞正是当年他被庆远城警察缉捕时藏进去的山洞。山洞口小内阔,洞口有密密麻麻的树林和杂草遮挡,一般人难以发现。备好吃穿,可躲上个把月。
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李贤送走儿子,回到家里妻子韦艳芹坐在床沿抹泪直哭。她不明白,儿子咋就犯上这等大事?
什么大事?
按照旧朝的说法叫“犯上作乱”。现在的定案是通共。
那么,李耀书是如何通共的?
那年,庆远中学来了个彭姓老师,高个、瘦脸、瘸腿,教授历史。彭老师毕业于广西大学,参加过著名的昆仑关战役。战场受伤,腿伤治好后主动要求到庆远中学教书。李耀书成为他的学生。
打败日寇,全国民众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此时,gm反动派却蠢蠢欲动处处打压。为争取和平民主,避开内战,、等领导人不顾个人安危,亲自率团飞赴重庆与gm谈判,并双方签署了《政府与代表会谈纪要》史称《协定》。次年一月,又签署了《双方关于停止冲突恢复交通的命令与声明》。
“两个协定”签定不久,jjs反悔,在中原地区大量集结军队,包围和蚕食解放区,半年时间占去县城、村镇1100余处;为避免内战,多次表示愿意让出中原解放区,但国民政府一意孤行,不断增兵,以30万精兵将5万中原军区部队团团包围。jjs见时机成熟便下令部队向我中原解放区部队发起全面攻击,引发全面内战。
内战爆发是全国民众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全国各地掀起反内战、要和平民主的的群众运动。大中专学校学生上街游行,掀起□□高潮。
李贤送走儿子回屋不一会,“咚咚咚”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李贤一家顿感大难临头。
李贤对家人说:“快。快把耀书的东西藏起来。不管谁问都不能说耀书回来过。”
家人一边藏起李耀书脱在家里的衣服鞋帽,收拾他留下的痕迹,一边“来了。来了。”答应着。
李贤打开门,镇长莫振飞站在眼前。
“咋半天才开门?”莫镇长问。
“昨晚忙了一宿,睡过头。”李贤答。
莫镇长进得屋来,左看右看,用怀疑的目光问:“耀书回来过了?”
“没有啊没有啊。”李贤答。
“看你的神色,回就回,没回就没回。慌啥?”莫镇长说。
李贤:“我哪慌了?”
莫镇长:“不慌你啊啊啊的。”
李贤回答“没有啊没有啊。”时,里边两个“啊”字让莫镇长捕捉到他异常的神色。
“刚才接县警电话,说耀书在城里犯事,可能已潜逃回家,要求乡警协助缉拿。”莫镇长说。
“啊啊啊。耀书犯啥事?”李贤假装问。
“说他上街游行。”莫镇长说。李贤仍然啊个不停,莫镇长判断娃仔肯定回来过。接着说:
“没回就没回。回来的话让他到乡警那里投案。我先过来看看,回去叫乡警过来,别再啊啊啊了。”莫镇长说。
李贤听出镇长话里的意思,答道:“我不啊我不啊。”
莫镇长:“切记。没回就没回。我好给县警一个交代。”
没出几天,彭老师被放出来,同时撤销对李耀书的追捕。
这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一份载有彭老师和李耀书的名单,被正在省警察厅配合镇压学生运动的青年军第十一军军部参谋覃江达发现,他拿出军长罗长官名头大笔一挥,勾掉彭老师、李耀书的名字。毕竟大革命时期罗长官掩护过人脱险。
李耀书是李贤的儿子,李家有恩于覃江达,覃江达下令停止追捕自在情理之中。
那彭老师呢?
前面说了,彭老师毕业于广西大学,大名彭国强,和覃江达是同级同学。本来正毕业的覃江达已经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而此时正值全民抗战高潮,国军集结大量兵力准备在昆仑关一带与日军决战,广西大学学生纷纷投笔从戎,参军参战。覃江达在一次学校的抗日宣传集会上,被学生会主席彭国强的演讲激励,决定暂时放弃工作机会,参军参战投入昆仑关战役。
有着高度爱国热情的彭国强怎么会是呢?
八年抗战,国难当头,民不聊生。现在抗战刚刚胜利,民心思安,反内战要和平争民主正是呼应民心,彭国强并没有错。说他是那是沽名钓誉,找个借口罢了。这方面覃江达非常清楚,所以借机释放彭国强。
父亲从山洞里叫回李耀书。
次日李耀书要回庆远中学复课,临走前父亲责令他下跪堂前,发誓永不参与政治,专心读书。跪归跪,但李耀书不发誓。李贤举起咔啦棍打过去:
“供你读书,望你成器。你不成器也就罢了,还参加什么反内战要和平争民主的啥子运动。那是你该做的事?那是你能做的事?不等你做成,粉身碎骨等着你。不成器的东西!像你江达大哥做一名儒生……多好……”
李贤本想举例覃江达以说服儿子,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覃江达已进入军界,这次儿子犯事亏得他的解救。
想到儿子得救这件事,李贤的心思又转到覃江达身上:当初在西龙隘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就职协议已经签好,一转头怎么就变卦了?
李贤哽在那里,但脑子还在想,和自己的思想作斗争:不管别人如何,儿子是自己的,顺从父母是本分,参与政治绝对不行。于是,举起咔啦棍再打,一定要儿子发誓。此时的他,再找不到例子说服自己,说服儿子。除了打还是打。妻子韦艳芹看不下去过来劝阻。
三
1946年夏季的一天,一位罗姓将军到庆远城参加白翀昊长官主持的桂西北招兵会议。同行的还有参谋、副官、卫兵等随员。他们便装,骑马走在庆远城外一条山路上。路边几个青年学生正在石崖上的坡地割茅草,被走过崖下的行人吸引。见他们扎领带,戴礼帽,穿着整齐的中山装,腰间别有半遮半露的手枪。学生们停下手中镰刀,站在崖上好奇的看着他们走过。
参谋走到将军身边。说:“再往前走两三里有座浮桥,过了桥便是庆远城。”
将军、参谋、副官、卫兵策马扬鞭向前走去。
刚走不远,前面山体出现一个山洞。一座庙宇从山洞中露出半个身体,庙宇红墙碧瓦,嵌进四周滴翠的山峦,格外引人瞩目。
将军:“山上是何庙,如此富丽堂皇?”
“回长官。是翼王庙。”参谋答。
“翼王庙为何建在此处?”将军再问。
“回长官。因翼王石达开到过此洞并有摩崖题诗。此洞名‘白龙洞’。因洞内有一卧石,色白,形似白龙守护龙江所以得名。”参谋再答。
将军:“石达开到过这里?还有题诗?”
参谋:“回长官。天京事变后翼王出走,率将士进入江西,试图救出被湘军围困在瑞州、临江、吉安的翼殿诸军,失利之后经略浙闽。咸丰九年(1859年)春,再起兵入湘,发动‘宝庆会战’。湘军闻讯大惊,随全力驰救,翼王孤军作战,宝庆不克,退守广西休整。1860年春率部驻军庆远城,游览白龙洞时看到石壁上湖南人刘云青的题诗,于是诗兴大作,当即步韵,和诗一首。”
将军:“怎样的题诗?”
“挺身登峻岭,举目照遥空。毁佛崇天帝,移民复古风。临军称将勇,玩洞羡诗雄。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参谋一口气背出翼王的石崖题诗。
参谋名叫覃江达,是本地人,曾就读于省立庆远中学。读书期间常到寺庙赏诗游玩,被翼王:“沥剖血,舍以命、全三军”的精神感动。
“千颗明珠一瓮收,君王到此亦低头。五峰环抱擎天柱,吸尽黄河水倒流。”将军听过参谋背诵的翼王题诗,随即一首《驻军大定与苗胞欢聚即席赋诗》也背将出来。
《驻军大定与苗胞欢聚即席赋诗》是公元1862年,翼王带领大军西走,经过黔西大定一带,受到当地苗族百姓以“最尊贵客人”的仪式欢迎时,席间即兴所作。
参谋覃江达没有读过这首诗,听到诗里有“低头”两字,自认为颇为契合翼王败走广西的心境,疑惑地问:“请教长官,如何理解翼王的‘低头’?”
“你说呢?”将军反问。
“回长官。成千上万的头颅被(湘军)收去,英雄豪杰无力回天(低头认输)。道出翼王的失落。”参谋望文生义回答道。
“哈哈。”将军笑出声来。
参谋:“长官为何发笑?”
“你广西大学毕业?”将军问。
参谋:“回长官。我是广西大学毕业。毕业时抗战烽烟四起,便参加到昆仑关战役。”
将军:“看来你是读书读呆了。”
参谋:“长官。有问题吗?”
将军:“高粱、玉米、黄豆、稻谷、裨子喻千颗明珠,放到瓮里酿造成酒。且要吃酒何人不低头?”
参谋覃江达听到将军精准的释解,十分羞愧,不再出声。
“这样,我们上去看看。”将军说。
山道陡峭,战马上不去。参谋、副官、贴身侍卫随长官一同下马徒步上山。
留在山下看守战马的一名卫兵靠在树下眯眼。路边青草郁郁葱葱,战马喳喳啃嚼嫩草的声音和着龙江波涛声回荡江岸。
此时前方小路上走过来几个人,邋里邋遢的。
几声战马嘶鸣,邋里邋遢的几个来人骑上战马打马要去。战马脚步迟疑,认出骑在背上的不是主人,不情愿被马鞭驱赶。
“抢劫了抢劫了。”靠在树下眯眼的卫兵被战马嘶鸣声扰醒。醒来便喊。边喊边开枪。
将军一行人回头看时,劫匪已跑出约半华里。
参谋、副官、卫兵举枪朝劫匪射击。但距离太远子弹够不到。
劫匪沿着割草青年这边飞奔而来。如果拐过石崖,进入前面的密林,逃出覃参谋他们追捕的视线,劫匪将溜之大吉。
石崖坡地上割草的几个青年听到喊声和枪响,不知所措。
“截住他们。截住他们。”参谋、副官一边喊一边放枪。
割草青年这才想起“截住他们”,但石崖太高,跳下去九死一生。怎么办?
“滚石头,挡住他们。”一个青年说。
身边几个浮石全被他们滚下石崖。劫匪仍然飞奔过来。
眼看劫匪来到跟前,一个青年急中生智,抱起一捆茅草跳下石崖扑到劫匪身上,劫匪从奔驰的战马上摔下。战马被冲击失去重心也栽倒地下。后边紧随而来的战马来不及躲闪纷纷绊倒,一个个劫匪全都滚到路边冲沟里。
参谋和卫兵赶来,夺回战马,抓获劫匪。
那位抱着茅草跳下石崖的青年一举一动都被将军看在眼里。
将军:“后生,你很机智,也很勇敢!”
青年没说话,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威武英俊的将军。
“长官和你说话。说话呀!”参谋说。
青年听说是“长官”,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疑问:长官怎么不穿军装。
参谋再问:“是城里的学生吧?”
旁边一个青年回答:“我们是庆远中学的学生。”
将军:“哦。学生?放假了,在这割草?”
“彭老师家的草房漏雨,我们割几担茅草回去补漏。”青年见同伴开口说话,自己跟着说话。
“叫什么名字?”将军又问。
“我叫李耀书。”青年不再腼腆:“他叫……”
“李耀书?你是西龙镇的李耀书?”参谋覃江达一脸惊讶。说着摘下李耀书的草帽,察看。
“我是西龙镇的李耀书。”李耀书回答。
覃江达:“耀书老弟,你看我是谁?”
“你是江达大哥!”李耀书也一脸惊讶。
“我说吗。看得面熟。你的脸咋了?”覃江达认不出李耀书是他脸上的浮肿。
“马蜂锥的。”李耀书回答。
“同学家里长出个马蜂窝,家人常常被锥,耀书帮她家打,被锥了一下。”李耀书身边的同学替他回答。
稍停片刻,李耀书说:“我看着像大哥。你不是在军队吗?怎么这一身行头?我不敢认。”李耀书想起学生运动被追捕,当时覃江达正在省城十一军军部当参谋,救下的他。现在覃穿便服,又突然出现眼前,李耀书不敢认。
“不这一身行头,穿军装,别手枪,耀武扬威?”覃江达幽默一句,算是答过李耀书的疑问。
将军插进话来:“何时毕业?有何打算?有勇有谋,助人为乐,尊敬师长,难得的好青年。上我的军营来吧!”
没等李耀书回答,覃江达进一步说:“罗长官是十一军军长,正往庆远城参加桂西北招兵会议,你们正当年,马上中学毕业。怎么样,到我们青年军来吧?”
青年军?
昆仑关战役后覃江达考入中央军校,留校做教官吗?后到青年军第十一军,成为罗将军心腹参谋。
一九四二年初夏,国军与日军在河南濮阳县一带展开大规模作战,先期赶到的罗将军受命直插敌人心脏将敌切割,待后续部队分段围歼。未曾想天降大雨,后续部队遇阻,罗将军被日军反包围。论兵力日军是国军的两倍,论装备日军处于明显优势,可这次战斗罗将军却轻易突围。过后,罗将军得知日军虽号称两倍于己,仅是番号之称,其实人数减半。战斗过程又听日军炮火稀稀拉拉明显火力不足,还释放毒气弹,且驻扎在附近滑县的日军也未敢前来增援。凭着“人员减半、释放毒气弹、火力不足、未敢增援”这四点信息,罗将军敏锐捕捉到日军已显颓势,战争形势正在悄悄转变,中国军民将很快迎来战略反攻。以此为依据,罗将军写出著名军事论著:《迎接战略反攻的到来》。文章深得白翀昊长官欣赏,被誉为继白长官《游击战概要》之后的又一部抗战力作。国防部指定此书为军校必读书目,并调罗将军到中央军校首讲。
覃江达呢?
作为军校首批接受罗将军授课的教官,结业时写出《政训工作要点转换》的体会文章。文章从政工角度阐述罗将军论述的战略转换后政训工作如何进行适应性转换的思考。覃的文章与罗将军的文章形成军政并重、两腿并行、互为补充的态势。罗将军大喜,欲将覃揽入麾下。此时党国正以“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征集大中专院校青年学生组成“青年军”。罗将军受命组建青年军并担任十一军军长,随将覃江达调入军部,担任政训参谋。抗战胜利,青年军学生或回校复读,或分配就业。青年军俨然一副空架子,令蒋氏父子惋惜。惋惜之余,决定复招第二批以中学生为主体的青年军——史称第二批青年军。征召有文化的青年学生入伍正是此次桂西北会议的主要内容。
四
桂西北招兵会议间隙,覃江达回了一趟西龙镇。
他到恩人李叔家造访,闲聊之间自然离不开李耀书。
“李叔:我有个想法,让耀书跟我从军如何?”
“从军。咋就想让他从军?他在县中读书读得好好的,投笔从戎去打仗?不行不行!”李贤说。
“咋就不行?内战频发国家正需要人。”覃江达说。
“国家?国家的人多的是,四万万同胞,一万万青年,愿去的人多的是。耀书正读书,读的是省立县中,他不适合当兵。不去!不去!”李贤连来两个“不去”。
“李叔,说到读书,我正要给你说耀书读书的事。我这次陪同罗长官来庆远城开会,会议主要内容就是招兵。这次招兵与以往不同,专门征招耀书这样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定名为第二批青年军。一般人不要,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也不是个个都要。白长官提出优中选优,先考文化,再考体能。”覃江达说。
“那耀书考不上。要选拔就要自愿,不自愿咋选拔?耀书不报名,文不考,体也不能。江达侄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李贤说。
“李叔,您别糊弄我了,我到学校查过耀书,不说一二,二百个学生里他排前十绰绰有余。体能就更不用说……”覃江达正要说出那天李耀书从石崖上一跃而下智擒土匪的事,突见李叔黑着个脸便打住话题。然后李贤严正地说:
“不去就是不去。江达侄子,你再缠言也无用!你有违父命我本该替木桥大哥责训与你,却如今看你性命无忧、荣归故里便作罢。耀书之事不得再提。”李贤说。
“哦。李叔,我有曾违过父命?”覃江达见李贤黑脸,不再提李耀书从军之事,顺着李叔话题转到“有违父命”这件事情上来。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说他有违父命是说他自作主张投笔从戎这件事。
李贤:“木桥大哥供你上学,是让你学有所用,作个儒生,拿官饷,吃公饭,诗书传家,富贵子孙。不曾想……当初我送你出西龙隘你是怎么许诺与我的?”
覃江达:“李叔。我没有忘记当年的许诺,也没有违反父命。当初日寇侵我国土,杀人放火,是你所见。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若都不当兵不担匹夫之责,哪来今天的光复。在西龙镇你也抗日有功,虽不是驰骋疆场,但也是抗日一分子。父命我懂,更不敢违。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此一事彼一事罢了。再说我从军与‘诗书传家,富贵子孙’并不相悖。你看我先在……”
“现在?”李贤听着覃江达说“现在”,再看他的一身戎装,明白他的意思。
“你投笔从戎,后做教官,现在作长官的扈从,子弹落不到你头上。可是耀书他中学还没毕业。”李贤把两人的对比说出来。
覃江达不知不觉又将话题绕回到劝说李耀书当兵的事情上来:“李叔。刚才我给你说过,白长官这次征招的是第二批青年军,目的是培养军队骨干。骨干您因该懂得!再一个,从军后我让耀书左右我身边,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时候李贤想起老连长罗旭凯,他讲武堂毕业,从军后左右长官身边,耳闻枪炮却少历枪炮,排长、连长、营长、团长一路提拔,身上不曾有一处枪炮之伤,论起来也算一条为官之路。正有所心动,卧室里传来妻子的咳嗽声,这一声咳嗽是妻子的提醒,李贤想到老班长蓝观祥。那是妻子的表哥,更是他的袍泽、救命恩人。想着他残废半身,生活黑暗,最后死于毒蛇口下。此时仿佛一发发炮弹朝他打来,他再次掉进弹坑。这次可没那么幸运,再没有班长保护他,他也拖着个残废的半身回到西龙镇。想着想着,觉得怎么都不能让娃仔去当这个兵。虽说富贵险中求,宁可不要这个富贵,也不能让娃仔去冒这个险。
“江达侄子,你就罢了吧,耀书绝对不能去。有你保护也好,护你左右也好,说什么都不去。中学毕业上大学,上不了大学回西龙镇跟我学裁缝。我们李家祖祖辈辈靠它吃饭,虽不富贵,也谋得个温饱平安。国家之事由国家考虑。匹夫之责自有匹夫去担,我们李家只是一介草民,算不上‘夫’。”李贤说着说着眼睛湿润。背井离乡,从临桂逃荒出来,在西龙镇落脚生根。一路的艰难,一路的凶险,他越想越难受。
覃江达呢?来者好意,觉得让耀书去当兵,将来前途可期。他也想过战场上炮火连天,但是有他在,有他照顾,再加耀书智勇双全,将来和他一样升个将校、将官回来光宗耀祖,也算报答李叔多年来对他的照顾,偿还覃家欠下的情分。现在李叔不允,只得作罢。末了,将一沓钞票递给李贤。
“李叔,钱不多,翻盖这间偏厦足够了。”覃江达指了指那处透光的草房屋顶。他上学的费用是李叔供的,他没有忘记当年的承诺,要加倍报答李叔的恩情。
“江达侄子,你看,怎的还惦记着李叔。李叔现在很好,好过刚来西龙镇几多倍,只是供着耀书姊妹三个读书,要不然这茅草房早就翻盖。”李贤推辞。
“李叔,你别嫌少,等过两年我攒下钱给你买块地,咱盖下自己的房子。”覃江达说。
“呵呵。买地盖房?你以为盖房是盖鸡窝,想盖就盖?当年你爸要买掉家里的老宅供你上学,我极力反对。卖了老宅你妈你叔你妹你弟住哪?”李贤说。
提到老宅,提到母亲,覃江达这才想起来,堂弟给他说过要修缮老宅。父母的坟墓也该培新土,砌围石,加外栅,立亲柱,安拜石,铺墓场。毕竟老宅、坟茔是家族的脸面,符合他现在的身分才对。
“李叔,那我走了。”覃江达告辞。
次日,李贤将钱转给覃江达的堂弟,谎说是他哥转给他的。
覃江达堂弟覃江生将哥哥留下的钱和李贤转给的钱用来修缮祖居老宅,重筑父母坟茔。
老宅荣光焕发,气派不凡;坟茔凝重肃穆,惹人注目。
覃江达是宜山县人,罗长官将宜山县的招兵任务交给他。
连日来庆远中学好像在摆擂台,参加文化考试的青年学生有进有出,然后是一个个被点名去东边的校场,单杠、双杠、短跑、长跑、武术、刀枪,样样比来,有上有下。上的是被考官点名录取,下的自然是淘汰出场。
你别说,白长官招兵自有他的一套。党部、县府、学校听完他的招兵动员,按照他的部署开动所有宣传机器和手段,极度宣染招兵的意义和好处。意义自不在说,什么保家为国;什么铲除□□;什么安良百姓。好处呢?以第一期青年军为例。当初党国许诺抗战结束青年学生可根据自愿:一是继续升学;二是安排到政府工作;三是发给优厚的复员费;四是留在军队可以官升一级。这些冠冕堂皇的规定诱惑部分青年学生。对于那些不情愿报名应征的青年学生,则作出规定:正在求学的青年学生勒令退学;正处毕业的学生不得发放毕业证书且不得升入大专院校继续求学;对于已走向社会参加工作的适龄应征知识青年减半发放工资,另一半资给入伍青年家庭等等。所有诱骗、逼迫、误导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本来清冷的招兵场所,青年学生不得不前往报名应征。
除了以上原因,桂省素有尚武的传统和从军的土壤。青年人普遍以从军为荣,尚武为耀。这得从广西的历史说起?
清末著名学者汪森辑有《粤西文载》一书,书载:粤西僻地多有:“士抱经而谈,民杂兵而种。”之异景。“杂兵而种”是说很多士兵“夹杂”在种地的百姓里,只要官府一声令下,抄起田间地头的武器即可投入战斗。曾有西方武士进入八桂腹地刺探,回来后感叹:“桂地大有‘斯巴达克化’了的军营”一说。所谓“斯巴达克化”是说全民尚武形成风气——城市、乡村,所到之处,所见之所,处处操练,擒拿杀打喊声此起彼伏,故称之。来到民国特别是新桂系统治下的广西更有“招兵无忧”之说。新桂系不但承续了“斯巴达克化”的传统,还在各级政府里设立“军事部”,以完成上峰布置的军事任务。我们现在政府中设置的“武装部”就是那个时候延留下来的“政军融合”组织架构。
再就是桂省山多地少,耕地多归地主占有。因此,政府便用“土地”来调整兵源。这就是“征兵”。
旧时的“征兵”和现在的“征兵”大有不同。旧时政府招兵分“征兵”和“募兵”。“募兵”就是给应兵者家庭发银两,士兵入役后发军饷。“征兵”就是拨给应兵者土地耕种,政府用兵的时候根据所拨土地多寡来确定征用人数。
从桂省招兵的历史成因可见,招兵在桂省不是一件难事。白氏的招兵策略是其一;历史成因是其二。于此种种,成就了桂军“狼兵”之勇、之毅。明代抗倭女英雄,被嘉靖皇帝封为二品夫人的“瓦氏夫人”;新桂系的“钢七军”等等都是最好的例证。唯一可与蒋氏的中央军抗衡,三次逼蒋下野更是新桂系传承尚武的最好例证。所以,覃江达能完成庆远城的招兵,道理融于其中。
李耀书呢?
正和一批进步同学在彭老师的带领下,高举“反征兵”、“反内战”“要和平”的旗帜,到县政府门口抗议。可由于力量薄弱,声音式微,很快被政府打压下去。
“怎么办?”同学们围在彭老师身边。
彭老师也拿不出具体办法。正在这时一名同学领进来一位神秘“客人”。彭老师和客人眼神互对一下,然后对同学们说:“同学们,今天就到这里。老师有客人,下一步行动我让耀书同学通知大家。”
说来也怪,自从那位神秘客人和彭老师见面之后“反征兵”、“反内战”、“要和平”的游行示威戛然停止,然后李耀书和一批进步学生的名字出现在招兵名单上。
名单送到覃江达手上,他掠过一眼,再回看一眼“李耀书”这个名字。是西龙镇的李耀书吗?覃江达想划掉,却又迟疑。是不是重名?覃江达叫过来考官,让他进一步落实。考官落实回来说庆远中学名叫李耀书的就一个,西龙镇人。覃江达喜出望外:“李叔终于想通了。”
那天,覃江达下榻的宾馆来了一个人,点名要见覃江达。卫兵让他稍等进去通报一声,通报的卫兵出来说覃参谋不在宾馆出门置办军务去了,让来人回走。
“出门了?”
来人不信,心里犯嘀咕:如若是出门卫兵因该知道,直接答复出门便是,为何还要进去禀报,然后推脱说出门,明明是躲着不想见我。来人在宾馆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楼上窗户,模糊看见一扇窗户后面站着一名军官,正要认真辨认,军官转身缩了回去。来人的情绪爆发了:
“江达侄子。你这个卑鄙小人!无耻小人!伪君子!”
卫兵见来人在楼下喊叫过来驱赶。来人不服驱赶,撩开一个卫兵要冲进宾馆,被第二个卫兵按倒地上。
“覃江达。你这个卑鄙小人!无耻小人!伪君子!你口是心非,你不恩报也就罢了,还潜我家娃仔。”来人坐地,大声喊叫。
喊声中,卫兵似乎听出来人和长官的关系,不敢怠慢扶他起来向宾馆大厅走去。
此时一名着中将军服的长官听到喊声下楼查看,边走边问:“何人闹事?”
卫兵答:“好像是覃长官的家人。”
正说着,将军来到楼下大厅。
闹事的来人以为是覃江达下来见他,抢上前抓住将军衣领。卫兵把他撩开。
“李贤!”将军一言既出,惊煞来人。
“老连长!”来人同样惊煞,也认出老连长。
“来来来,上来。”将军牵着李贤的手走进办公室。
原来覃江达陪同前来庆远城参加招兵会议的罗姓将军便是罗旭凯。是李贤在北伐军侦察连时的老上级,也是李贤困守梅林镇时罗财主的公子。
刚换岗的卫兵不了解覃江达出门置办军务,李贤模糊看见窗户后边的军官正是罗将军,两件事撞在一起,所以发生误会。
故友相见分外亲切。一来是上下级,曾经的生死袍泽;二来李贤救过将军父亲罗财主的性命;三来罗财主认李贤做干儿子。推来算去两人便以自家兄弟相称。
“贤弟,这般焦急找江达何事?您和江达还连着亲?”罗将军问。
李贤如此如此将覃家和李家交情之事,将娃仔从军之事,从头到尾一一道来。
“贤弟,江达置办此事的确不妥,回来我训斥他。不过大哥我劝贤弟一句。当兵有何不好?我当年为了当兵徒步百余里跑到桂林城投考讲武堂,父亲一度断绝我们父子关系,二十多年过去,你看我现在……”将军说着指了指肩上黄灿灿的将星。
“一个军里只有一个军长,一个师里只有一个师长。那要死多少人才成就一个军长、一个师长?蓝观祥残了,朱伟宏死了。整个侦察连一百多人,细算起来活下来的也就三四十人,残废的占去大半,当上将军的就您一个。那是侦察连,如果是步兵连,死的伤的会更多。依我看一个团、一个师几千士兵当上将军的有一个两个算多的,成千上万的官兵都是垫底,当炮灰。大哥您熟读诗书,‘古人征战几人回’传唱了一千多年您不是不知道。”当过兵,上过战场的李贤心里早有盘算,引经据典,说的句句在理,罗将军拗不过他。
将军:“呵呵。贤弟有如此深刻认识。不过国家……”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哥我知道您要说这句话。我们李家是一介草民,称不上‘夫’,担不起这个‘责’。且不求丰衣足食,但凡有衣暖身、有食果腹便可知足。”
“呵呵。贤弟看来是看破红尘,既然这样我把娃仔的名字除去便是。”说过,让副官把名册拿过来。
将军尊重李贤的选择,如果真要让娃仔当兵,死伤战场他也于心不忍。将军翻开名册,问:“娃仔姓名?”
“李耀书。”李贤回答。
“李耀书?”将军疑问。
“是李耀书。”李贤再回答。
“是庆远中学读书的那个李耀书?”将军又问。
李贤听着将军的疑问,心里未免打怵,以为娃仔前段时间闹□□被警察缉拿那件事将军已经知晓,忐忑地说:“娃仔不懂事,跟着胡闹,大哥切莫计较。”
“闹事?呵呵。如果真是如此闹事,那这个事闹大了。”将军和李贤各说各的话,各指各的事。
将军指的“闹事”是李耀书抱着茅草跳下石崖抓捕土匪之事。
李贤指的“闹事”是李耀书跟着彭老师游行示威闹□□之事。
“怎的闹大了?不是不追究了?”李贤还在想着儿子闹□□被缉捕之事。
“贤弟,看来娃仔这个兵非当不可。”将军说。
“莫不是要他戴罪充军?”李贤问将军。
“戴罪充军?呵呵,呵呵。耀书侄子智慧过人,勇毅超群,堪称智勇双全,不当兵屈了这个材料。”将军说过便将那天李耀书抱茅草跳石崖抓捕土匪之事说与李贤听。
“有这等事?”李贤疑问。再说:“称一时之能,偶然一个机灵,那也算智勇?”
“贤弟,这样吧,你许他当兵,我许他随我左右,子弹过来我们同挡,如何?”将军不想失去李耀书这个当兵的好苗子,如若锻炼得当将来前途可期。
“大哥,绕来缭绕去您仍要他当兵,我就搞不清了,偌大的桂省难道就差他一个?何况还有你我之间的莫逆之交;何况我还是您家父认作的干儿子。何况我还救过您家父的性命。”李贤一连几个“何况”把将军逼得无话可说。
“大哥。我这给你跪下,你就饶了耀书吧!”说着李贤提起裤脚要在将军面前下跪。
“哎哎哎。要不得要不得。不去就不去,我删了耀书名字便是。”将军说着提起毛笔要删除李耀书的名字。笔锋刚点到名字上面,将军又停下,补充说道:“哎,贤弟啊,是江达要娃仔去的还是娃仔自愿去的我得搞清楚。”
“肯定是江达侄子缠言他去的。”李贤答道。
将军道:“那得等江达回来处理。”
正说着覃江达推门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你们处理吧。”将军把名册交给覃江达。
“李叔,耀书当兵还真不是我缠言他。我看到耀书的名字以为是你回心转意,正为你高兴。”
“看看。看看。娃仔要当兵可是他自已的主意。要不让江达把耀书叫过来问问便知。”罗将军说。
“真要这样我回去打断他的腿。”李贤说。
“咋又打断腿。娃仔长大了自有主意。他要上学,如今要当兵,自有他的想法,自有他的眼光,如果您把他困在身边,困在西龙镇那才是害他呢!”将军说。
“我说不过你们。反正一句话:不许就是不许。大哥,江达侄子你们也别劝我了,这是我的家事,不烦劳你们,我自行处理便是。”李贤说过拉着个黑脸要往外走,回西龙镇。
覃江达听过将军刚才的一段对话,觉得将军劝李叔的语气暖暖的,好像之前他们认识。下一句李叔接过将军的话,称呼他大哥,忍不住问道:“李叔,你认识罗将军?”
“北伐时……”李贤将北伐时和罗将军的交情一一道出。
覃江达听过李贤的往事述说,脸上充满笑容说:“故友相见实在难得,这样我们上状元酒楼,一醉方休。耀书的事是李叔的家事,照李叔的意见回家处理。我们不提。”
覃江达说过,身边的副官即出门上状元酒楼订餐去。
“状元酒楼”就是以状元为名饵开馆的酒楼。是庆远城最著名、最高档的酒楼。
状元者,冯京也。
冯京:宜山县庆远人,北宋大臣,为科举以来仅有的13名,同时也是宋朝最后一名“三元及第”的状元,名气很大。时任朝廷宰相见其才华横溢,先后将两位千金嫁给他为妻,留下了“两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的千古佳话。
那么,李耀书和他的同学在招兵伊始在彭老师带领下高举“反征兵”、“反内战”“要和平”的旗帜上街游行示威闹□□,那为何又报名投考,自愿当兵呢?
原来,“青年军”已被列入“改良中国军队”、“再造党军”、“储为将来建国之用”,进而据为蒋氏军队的计策已被我党洞悉。鉴于各处游行示威动摇不了新桂系招兵根基,因此上级决定借力就力,派出进步学生乘机潜入新桂系招收的青年军里,为今后我党推翻gm反动派的统治埋下棋子。彭老师的那位“客人”正是为此事而来。于是,李耀书成为组织授命报名应征的进步学生之一。此事甚为机密,包括父母双亲在内都不得告之。彭老师是他唯一的单线联系人。
酒过,李贤回到西龙镇,将李耀书罚跪堂前,令他改变当兵念头,李耀书不从,李贤举起棍棒照实打过来,青一块紫一块,母亲韦艳芹看着直掉眼泪,也上前劝说,但无济于事。
李贤将他关进卧室,上锁,可卧室由竹篱笆围拢,那把锈蚀的铁锁也经不起李耀书用力一拉。第二天大早起床,李贤发现屋子空空如也。李耀书早已破门逃出。自此李贤誓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李耀书从军后写过若干家信,李贤不拆,不看,扔进屋后的茅斯。乡人问他,他说就当没养过这样的逆子。
儿子从军这件事,一直骾在李贤心头。面对变故,他再一次想起相师的卜卦:“造化”。
“造化?造化!”这两个字不断出现在李贤脑子里,让他寝食不安。那天,有个客户的成衣做好了一直不过来取,可能忙于耕播之事吧。李贤想着便抽了个午天给客户送去,同时出门散散心——“造化”两个字让他闹心。来到半路见客户一家在地头筑坝。问为何筑坝。客户说这股山冲水祸害庄稼,筑个小坝挡它在外边。李贤疑惑地问,挡在外边?直接挖条小沟排下去便是,何苦筑坝?费事费力。客户说筑坝可贮水,水涝可排流。旱可浇地,涝可排洪。
客户太聪明了!
回来路上李贤感叹:同样是水,自山冲奔涌而下,汛期为祸,遇旱是宝。筑条小坝,可防旱灾,可排水涝。筑水坝是人为。造化造化!他娘的造化。人为不就是造化吗?
事在人为啊!李贤懵懵懂懂间将筑坝这件事和“造化”这个词连在一起。一路自言自语,嘟嘟囔囔。似乎悟出了“造化”的内在条理。
事情来到这里,李贤不但更加坚信相师的卜卦,还对它有了更加深刻,更加具体,可见、可触的理解:原来相师的卜卦充满变数,这个变,就是人的作为——事在人为。如何作为?首先要洞察事物的本质,把握它的发展规律,然后衡量利弊,最后才是选择。当然,此时的李贤不懂这个“本质”是何物?更不知道它的发展规律。所以无从把握,从而无法自觉的选择作为或者不作为。但是他知道战争的残酷,从军的风险。本来儿子读书读得好好的,可期的前程正朝着相师卜卦的方向往前走,好日子就在不远的将来,不想走着走着来到今天,遇到一条弱水,儿子不回避也就罢了还要往里跳。这就是“造化”弄人啊!
造化啊造化!李贤坐在自家屋后的石板上,大口大口地抽着他不常抽的旱烟,一朵又一朵烟云从嘴里喷出来,顺着烟云他抬眼望天,天上也是一朵朵霞云,时而咆哮奔涌,时而凝聚不前。他该怎样把握住儿子的前程,让它该奔涌时便咆哮奔涌,该驻足是便凝聚驻足?
五
新桂系按照白长官的部署,将桂省新招的青年学生补编入国名党青年军第十一军。罗旭凯中将任军长,覃江达仍然在军部任中校参谋,随罗将军左右。罗将军没有食言,也将李耀书列随身边,担任贴身侍卫。
gm对这支由青年学生组成的队伍给予足够重视。成立之初各级主官均由jjs钦定或为嫡系。比如训练总监罗卓英,副总监黄维,各师长(后改编为军,续任军长)戴之奇、罗泽闿、师锺彬、覃异之、罗旭凯、刘安棋、杨彬、罗又伦、黄珍吾、温鸣剑等等。青年军接受的装备全部为美械装备。政工方面则由蒋经国统揽,亲任政训处主任。军中的政工骨干均来自老蒋创建、小蒋控制的“三青团中央干校”,基层政工干部则由小蒋担任班主任的“青年军政工干部训练班”毕业学员担任。有人说青年军是蒋经国登上政治舞台、准备接班的一股政治力量,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这支“储为将来建国之用”的青年军,按照两蒋的部署于一九四七年八月底开往台湾接受正规的政治、军事训练。“训练总监(总司令)”兼“陆军军官学校台湾分校”校长,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孙立人。孙先后毕业于清华大学、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在率军入缅的抗战中一战成名。
罗将军办公室。
“江达,让李耀先进军校深造如何?”罗将军问覃江达。
“我也正有此意。先系统学习一些军事理论,对军队、军人、战争、战场有个初步认识。结业后到基层锻炼,将来一定是个好苗子。”覃江达回答。
罗将军:“哦,你我打算不谋而合。”
覃江达:“那我去办一下。”
覃江达正转身出门,将军秘书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件。文件是训练总部发来的。将军略略看过,给秘书说:“你把覃参谋叫回来。”
秘书追出门,在楼梯处叫住覃江达。
“何事?”覃江达问秘书。
“大概是你的调令。”秘书回答。
覃江达:“我的调令?”
说话间覃江达再回到将军办公室。将军将文件递给他。
覃江达看过文件自言自语道:“调我去当政训教官?”
“你的老本行。学校少得了你?”将军说。
覃江达:“将军的意思?”
将军:“我的意思管用吗?这是训练总部的命令。舍你求谁!”
政训教官除了给学员讲授政训课外还有一项特别任务。即:甄别学员中的□□分子和倾向□□的进步官兵。严密监视学员的思想,约束学员行为。“凡是被认为有嫌疑或思想不稳的学员,即由政工处予以禁闭、开除处分,或交军法机关转送陆军监狱”。同时又利用讲课、讲话、讨论,以及其它各种政治活动,向学员进行□□、领袖独裁的思想宣传,以造就学员蒋记的“三民主义灵魂”。力图使学员的思想、意志、信仰和行动全部统一到jjs的旗帜之下。用蒋自己的话讲,就是“要合万人之心为一心”。从而巩固其“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最高领袖”的独裁□□,把军校学生锻造成专制统治的中坚力量。
此时国军内的政工人员或明或暗大多数已加入军统(已改称保密局。为便于前后叙述仍称军统。下同),成为军统特务。公开身份的称为军统站特工,非公开身分的称为“监军”。覃江达自接受命令的第一天开始,既成为台湾分校军统站特工,骨干力量。
那天,李耀书正在接受“战术基础”训练。其中一节课是“地形地物”。
“地形由地貌和地物组成。地貌指地面高低起伏的状态,如山地、平原、凹地等等。地物指地面上人工建造和自然形成的固定物体,如居民地,道路、土堆、江河、树木等等。那么战场上如何利用地形掩护自己杀伤敌人呢?”教官讲到这里停顿片刻,看看正襟危坐的学员,意思是谁有高见可以回答。
“可以躲在石头后边射击。”一个学员举手回答。
“可以潜在水里靠近敌人并将其消灭。”又一个学员回答。
……
“爬到树上,居高临下……”
“那样不行,容易被敌人发现。”
“没有退路。一但被敌人发现保护不了自己。”
“我看可以,没等敌人发现先下手为强,一下子把敌人消灭。”
“不可能只来一个敌人。打死一个,你也完蛋。”
……
学员门七嘴八舌。见李耀书闷在那里不吭声,教官点他名,让他说。
“在树上放个草人什么的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躲在附近石头后边射击。一来诱敌,可以有效杀伤敌人;二来可以有效保护自己。”李耀书站起来回答。
教室鸦雀一片。
片刻。“呱唧呱唧”。教官带头鼓掌。
“班里那个李耀书……”
覃江达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听到擦身而过的战术教官议论李耀书。
这天李耀书在上情报课。
“情报”主要有四个内容。即:情报的获取;情报的保存;情报的传递;情报的保密。
“我们先不讲课,先问一下大家,如果让你去传递情报你怎么传?我强调一点‘保密’。‘保密’大家都知道,说通俗点就是不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教官说完,在课桌间来回走动,期望大家的答案。
“先定好暗号,然后用暗号接头。”一个学员说。
这种方法常见于书上、电影里。所以,教官话音刚落一个学员即刻回答。大概其他同学没有想出更多办法,课堂沉默片刻。
“还有吗?”教官问。
还是沉默。
“好。既然没有我们顺着这个‘暗号’往下问。用什么样的暗号最好?”教官接着问。
“用古诗。一个说上句,另一个说下句。”一个学员说。
“用手势。”另一个学员说。
“服装。约定好穿什么样的服装。”又一个学员说。
学员们踊跃发言。李耀书仍然闷在那里不吭声。他总爱闷不吭声,说不上是腼腆还是稳重。
教官照样点他的名:“李耀书你说说看。”
李耀书起立。说:“我不赞成古诗做联络暗号。如果旁边有人听见你念古诗觉得你异常,容易爆露。如果对方不是你的接头人听了你的古诗也觉得你这个人怪怪的,引起注意,也容易暴露。服装也不好,穿一套奇装异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暴露自己。穿一件平常服装肯定不好辨别。用杂志和用服装作暗号一个道理,我不赞成”
“那你说怎么好。”
“你说你说。”
被李耀书否定的几个学员很不高兴,将他的军。
教官:“说吧。说说你的办法。”
“用我们常用的招呼作暗号,里边放进特定的地理信息语言。”李耀书说。
“怎么打招呼,如何放进特定语言?”教官听过李耀书的话,觉得这个学员有思路,有主见。问他。
“比如:这位先生(女士)好面熟啊,好像在哪见过?对了,想起来了,在‘沈家庄’我姑父家里见过。‘沈’字指代地域方位(可换成其他字),表示我来自沈阳,‘家’暗指家里人。‘姑父’(可换成其他称呼)暗示亲疏,用以表示情报级别,其实呢?根本没有‘沈家庄’这个地名。”李耀书说过,课堂鸦雀无声,惊愕了所有学员。
仍然是:覃江达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听到擦身而过的情报教官议论李耀书。
李耀书真的很优秀,这一点覃江达不持怀疑。正是他的优秀才引来教官、长官的注意。
“李耀书,还有罗旭凯。”学校政工处,军统站成员正在开会,分析一段时间以来发现的各种疑迹。一个政训教官提出李耀书和罗旭凯。
“李耀书在入伍前是□□的积极参与者。罗旭凯在‘清共’时期曾经掩护过人。”军统站张长官很严肃的提出问题。
军统无孔不入,凡是可疑分子早晚进入他们的视野。李耀书和罗将军成为他们最早一批被怀疑,被列入调查的对象。
“查到我身边来了?”覃江达听长官点到李罗两人的名字,一阵紧张。
“覃参谋,罗将军和李耀书都是你身边的人,你谈谈看法。”张长官让覃江达谈看法其实是要把监视、调查两人的任务交给他。
“罗将军大革命‘清共’时掩护过人这个不是秘密,那是混乱时期……至于李耀书闹□□这件事我也知道。年轻人热血丹心,抗战时我在广西大学也闹过,不过……”
覃江达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在他看来李耀书闹□□只是一般热血青年的举动,是跟着凑热闹,根本谈不上通共。领头的是彭国强,而彭国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爱国主义者,昆仑关战役受伤后才到中学教书,怎么可能通共!以通共为名抓捕他不过是当局为稳定事态找的借口。自己对内战也持反队态度,如果不是这身军装,如果还是学生说不定他也上街游行示威。
“覃参谋,这里没有‘不过’。党国利益高于一切。现在咄咄逼人,在我们内部到处安插特工,我们不得不防。你的任务是监视罗李的一举一动,查清他们的底细,特别是和□□的关系……”不出所料,军统站张长官将监视、调查罗李两人的任务交给覃江达。
罗将军呢?十几年前奉上司命令掩护过人之后,再也没有和有过接触。覃江达自然无所发现,也无所作为。
至于李耀书,也只是一个进步学生,除了彭老师再没有人和他建立过任何联系。而此时,耀书在台湾,彭老师则远在千里之外的广西,也无从联系。所以覃江达的监视一无所获。
1948年6月间,北平战事吃紧,解放军大有吞并辽沈,下探华北,直取京津要地之势。此时,一个命令将覃江达调回原部队。第十一军浩浩荡荡开往北平,以期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