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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革命,革命(1) ...

  •   本章Summary:海盈森校园革命家们开始整活。同盟军进攻由学生们控制的海盈森。

      第三卷·革命,革命
      第二天我是在隆隆的炮火声中醒来的。建筑物在摇晃,许多人大喊。我走出房间,发现操场上聚满了人。
      “格拉提安!同盟的炮舰打来了!”
      “火力很猛!对方把近地轨道都给占……”
      “我们的防御体系还能撑多久?”
      “不清楚……正在计算!大约四十八个小时!”
      “足够了。”格拉提安说。“大家冷静。这次的攻击不会持续这么久。最多七个小时,他们就会停止进攻。”
      “西泽尔,”他站在人群正中,立刻注意到站在人群最后方的我,“你终于想通了吗?”
      我摇了摇头。“你们这是在与自己的国家为敌。”
      “并不完全算是。”格拉提安说:“议长正在筹备议会。议员们已经在礼堂里集合了,接下来就是选举。民主选举。我们按照同盟的宪法,有权依照民众的意志罢黜旧政府、选出新一届政府。”
      “民众?”我说,“太奇怪了。一个被困在一所学校里、只短暂地把一座城市毁坏得停摆的学生社团,竟然说自己正在代表民众,正在实现民众的愿望。”
      “如果你不肯帮助我,请至少不要成为我的负担。”
      现场很安静。学生们不住地往我这边看。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格拉提安,你说他们的攻击最多只会持续七小时。”
      “是的。木卫一的军队是些轻装兵,他们为保卫地球而设,速度很快,能在第一时间回防海盈森。但地球防御系统的设计者显然没有考虑到地球首都海盈森内部被占领的可能性;木卫一军携带的火力不足。下一波来自冥王星基地的军队航行至地球,还需要七十二个小时。”
      所以,这么短的时间,这帮学生能做什么?“你们只是延缓了灭亡的到来而已。”
      “我不这么认为。六十五个小时,足够议员们投完票了。届时,我们将向全人类星域广播。”格拉提说,“当然,一定会有反对的声音,但没关系,一旦合法程序完成……”
      一阵更大的爆炸声掩盖了他的讲话;操场上扑籁籁地升腾一片灰尘。绿色草叶上细小的茸毛生无可恋地摇晃着。
      火力攻击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木卫一军的武器储备比我们想象得还更捉襟见肘。海盈森上空,荧蓝色的罩子水雾般覆盖着空域,风停了;有建筑因为震动而坍塌为废墟,碎片晶亮的瓦砾间,一队一队的民兵举着枪,小心翼翼巡逻,勘探城市的损伤状况。不愿参战的市民们被安置进防空洞,一幢幢为战争准备的碉堡自地下升起,放出大量无人机、携带弹药的飞艇,机枪从碉堡的洞眼中探出,雷达网张开。
      “A区至G区,已清空,无异常。重复,已清空,无异常。”
      “指挥中心收到。辛苦了。”带着耳麦的女生打了个哈欠,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的工作很轻松。“格拉提安,所有的市民都已经安全撤出了。物资和能源线运转良好,已经切换到将资源直接输入央大校内。”
      “但是同盟军已经占领七成左右的近地轨道,这样下去,我们的外界补给会受到一定影响。”她说。
      “放弃太空补给。”格拉提安说,“打开海盈森市的巡航模式,我们去地球表面采集物资。”
      “但考虑到海盈森人口总数,光靠地面补给……”
      “太空补给依靠的也只是来自太阳系之外的星际商船。贸易季已经过了,现在还依靠空中那一点可有可无的物资没有意义。地表的大城市足够供应海盈森。”
      “明白。”女生挺直腰杆,键入一连串指令。
      “那个,”女生突然在电脑前垂下腰,有些羞涩,悄悄回头,看看格拉提安,“请问,A组的巡逻什么时候能结束呢?主席,今天挺太平的,看上去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格拉提安双手叉在胸前,倚着控制室内一台电脑的挡板,他抬了一下眼,“你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啊,好吧,是我。”女孩红了脸,“我男朋友在A组巡逻,今天是他生日,我们之前,本来约好了今年他生日时,我们……”
      “去吧。”格拉提安说,“A组可以解散了。”
      女孩眼睛亮了。“谢谢主席!”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我端着咖啡杯走进临时充作指挥室的校园广播间,喃喃。
      格拉提安从我手中夺走杯子。闻了闻,皱眉,“咖啡不够热。”
      “我也觉得。木卫一的守军虽然是全同盟中工资最高、最不干事的一帮纨绔子弟,一般来说,他们的父亲送他们进军队只是为了刷履历。但,这么快就向一个学生暴动组织投降,实在有点丢人。”他说。
      格拉提安拽着我,跨出轰然洞开的校园大门,出去巡逻。极目所见,一片亮闪闪的废墟,海盈森正飞过大洋上空,阳光湿漉漉的。
      我说,“你都知道情况不对劲了,那你还放他们去约会!”已经有不止一对小情侣从我们旁边经过了。
      “格拉提安!”
      “主席好!”
      他们笑着和我俩打招呼。
      格拉提安高冷地点着头,我挤出笑,努力使氛围柔和。
      “他们没有处理紧急事件的能力。毕竟……只是一群学生。”格拉提安说,“就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吧,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主要是我的责任。应该是我来应对。”
      说得好像你自己就不是学生一样。我无语。
      直升机呼啸地从我们头顶掠过,卷着大风。他边走,边和我介绍城市的布防、兵力安排;他伸脚踢飞了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到大楼转弯的拐角处,停伫。突然转身,格拉提安压住我的肩膀,说:
      “西泽尔!”
      “是、是的。”
      “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想对你说很久了!”他无比认真,凝视着我的眼睛。
      “等等、等等……”
      我畏惧而慌乱,逃避的本能开始啃噬着我的血管,他这么认真地要和我说什么事情;直觉告诉我,我可能不想听这件事。我挣扎,“那个,格拉提安,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眼睛是苍冰色的,他高大的身材挡住了光线,我看着他的眼睛,在暗色的影子里那纯净的眼眸的颜色幽深近蓝,莎蓝,墨蓝。我想到淹死法厄同的湖水;那个夜晚也是在这样的幽蓝色中,法厄同的身躯下坠、再下坠。
      我猛地推开了格拉提安。他带着显见的受伤表情看着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我突然想到,格拉提安是我用法厄同的基因造出来的孩子。
      我那死去的弟弟的基因。
      一阵巨响。我看见苍白的天幕下一些散落的、渺小的黑点从一架飞艇庞大的肚腹中洒落。飞艇的肚子被拉开一长条细细的口子,□□们像粉尘一样抖动着,往地面飘落。我没站稳,格拉提安拉住我,先着地的□□们端着枪朝我们这边冲来,大喊大叫。
      “西泽尔,没有时间了。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说,我、我对你,其实,是的,我爱……”
      “叛军!受死吧!”
      “靠!你会不会看气氛啊!老兄!”格拉提安勃然大怒,掏出手枪“砰砰砰”连开三枪,把冲过来的□□卸了武器,□□嘴巴呈“O”型。“算我拜托你了,有事等会再说。好吗?”
      □□点点头。格拉提安满意地转身。
      一阵更大的气浪把我俩掀翻在地。我捂着脸,说,“格拉提安,要不你先干正事吧。你瞧那边一大波同盟军打过来了。”
      “那么你得向我发誓,总有一天,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否则,我就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好……但是,什么答案呢?”
      “西泽尔,你爱我吗?”
      “是这个吗?”我被他压在下面,透过他的臂膀看见下雨的天空,天空很晴,但雨云飘了过来,海盈森的上空下起了太阳雨。“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爱你。格拉提安。”
      “就像你爱法厄同那样。”
      “是的。就像我爱我的弟弟、爱我唯一的血脉相连的家人一样。”
      “你是个骗子。西泽尔。”
      我瞪大了眼睛。
      格拉提安身上挂的小型对讲机传出呐喊,“格拉提安!格拉提安,近地轨道完全被同盟军封锁了!现在,木卫一军正大规模地从G区的防空裂口处空降至市内!”
      “裂口修补大概需要多久?”
      “四十八分钟!”
      “很好。现在立刻开启自动修补程序。”
      “那……G区那边怎么办?放着不管吗?需要把先前埋的热感应地雷打开吗?”
      “不要问!另有安排!暂时不要打开地雷!”
      “是!”
      阳光重新照进了他的瞳孔,他的眼睛又回复到纯粹莹亮的颜色。我听到直升机的声音猛然变大了。
      我听出来是同盟军的一架直升机的螺旋桨卡出了。直升机的引擎正在尖叫。浓烟从青白色的天幕中冒出,天上多了厚厚一层白云。
      “要下雨了。”太阳的光又烈又热,格拉提安说,“是太阳雨。”
      一架直升机在视野中放大了。它的羽翼明显被炸断了,机身裹着灰黑色的烟气往下冲。它没能坠落在地面上,炸弹在它银色的机身上爆开,它被海盈森的防空导弹击中,金红色的火花迅速膨胀为一只巨大的火球,直升机于半空中湮灭。
      “爱国者F-1450!”格拉提安大喊着直升机的型号,“同盟军终于要开始地面进攻了!”
      暴雨落了下来,水珠的味道掺杂着机油、硝石和矿物粉尘的颗粒味。“B组!B组快去G区……什么你问我A组哪去了?她们和情郎约会去了!现在是我指挥!把G区封锁,不要交火!重复,不要交火!”
      “终于来了。等你们好久了。”对讲机关闭的间隙,他喃喃自语。
      他再次打开对讲机,“B组,C组,D组和E组。在市政厅门口列阵排开!F组和G组在两翼,带上冲锋枪,还有摩托车……笨蛋!市政厅有通讯塔和军火库,学校里有什么?有你吗?学校不需要设防!”
      “G区已经清空了。”他边跑边说,“西泽尔!跟我来市政厅!不要呆在这里。”
      我跟着他跑,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格拉提安抬眼望了一下,天上,装□□的同盟军飞艇慢悠悠地缝合肚腹,摆着尾桨飞远,他打开对讲机,说,“控制中心。打开热感应雷达。”
      “收到。”依然是学生的嗓音,一个男生,这回有点犹豫,“主席。G区侦测到一百多个热源点……不,目测有一百五十个以上。”
      “对。那是同盟军的士兵。木卫一的守军。”
      “我们、我们要把他们都杀了吗?可是,那么多人,一次,我们真的一次就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吗?我们……”
      “把地雷打开。”他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不然被杀的就会是我们。”
      男生的声音哆嗦了一下。“遵命。主席。”
      我想象着男孩咬嘴唇的模样。这个男生似乎知道格拉提安的作战计划。我看了看格拉提安,他紧绷着脸。
      紧接着,天空之下,一阵巨大的热浪掀起,滚动的火柱映红了钢筋水泥搭建的青灰色大楼。格拉提安伸手,捂住我的耳朵。他的手松开,我听不见了,周围的世界只剩一片安静的“嗡嗡”声。
      “没事了。”他打着手势。
      短暂的失聪和目眩之后,我意识到这是近距离的高能量爆炸导致的。我看见格拉提安的耳孔下一行细细的血丝流了出来。我惊叫,似乎出声了。似乎没有。我伸出手指抚摩着他的血迹,手指沾上了很多血,我想给他擦掉血,但是血越擦越多。
      “……我没事。”他掏出纸巾抹了抹血痕,在耳孔边按了按,吸掉黏液和血。
      我的听力逐渐恢复。他说,“可能是内耳受伤了。鼓膜应该没事。因为我还能听见呢,好吧,有事也不要紧。我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你知道的。”
      “你刚才应该捂你自己的耳朵。”我有点生气。虽然我明白,如果他那样做,刚才聋掉的人一定是我。而且是彻底的、毫无回转余地地变成一个听力残障人士。
      他像是没听到。“同盟军这次竟然装备了声波炸弹。”他说。
      方才的热感应地雷,炸死了上百名同盟士兵,也使他们身上携带的声波武器大大发挥了作用。
      “自杀式偷袭。”他冷笑,“不过确实起到了一点作用。有两下子。”
      格拉提安来到市政厅门口。广场上,学生们围作一团,大部分还穿着央大年轻人周末逛街时喜欢的运动服和白色短裙,不像打仗倒像社团联谊,学生们似乎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如果忽略掉他们人手一支冲锋枪的话。格拉提安咬着口哨的哨尖,吹了一声,“列队!作战图都发到你们的终端上了。记住,等下同盟军会把坦克部队摆在最前面;坦克转弯不便,正面部队,你们迎上坦克队时立刻分成若干小队,从坦克与坦克的间距里穿过去。然后摩托车部队自两翼包抄,配合正面部队,共同歼敌。以上。”
      “听明白了吗?”
      “——明白!!”学生们昂首挺胸,大声喊。
      墨绿铁壳的坦克机身的一侧缀着银亮色的同盟军徽章;徽章是分海的摩西之权杖,缠绕着两条狰狞的埃及长蛇,先知的权杖横陈,突进,指向坦克们齐齐涌向的前方。
      市政厅广场前是宽广的、缓缓爬升的一级级台阶,坦克履带微微抖动,履带上负载的金属巨物随之震颤,出现在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
      沙尘弥漫,黄色的土霾遮住了湛蓝的碧天。
      积雨云消失了。我抬头看了看,空气很干燥。肉眼看不见的电磁信号大概正在战场上方灼热的空气中飞舞,远远地,几个狙击手从掀开的坦克顶盖上探出上半身,“十一号,十一号就位。坦克部队列队完毕。重复,坦克部队列队完毕。结束!”
      我觉得自己的皮肤被汗水浸湿了。有点喘不过气来。同盟军的坦克部队轰然停住。
      “格拉提安!”我喊,“他们准备进攻……”
      下一秒,我睁大了眼睛。
      “冲过去!和我冲过去!只有三十秒,快!快!”格拉提安端着枪,肩上背着一个画着黄色高危标志的包,从包里头掏出一个手雷,咬开,扔。
      一声巨响,沙石漫天。
      学生们像群躁动的小动物一样,叽叽喳喳、吼叫着冲过去。
      我看见一张光芒隐约的、浅淡的紫色巨网在凝滞的空气中张开;紫光,不,不是紫光,是能量远比紫光更高的紫外光,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我只凝视了它们两秒钟不到就感觉眼痛难忍;光的波长超出了人眼能捕捉的范围。
      紫外光网摧毁了坦克内置的人工智能自动指挥系统的电路,顺便烧掉了里头的无线电联络台。坦克高耸的炮口垂落、收缩;像汲水完成的大象的鼻子。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十秒,同盟军此时大概正慌乱地将自动指挥系统切换为手动的。
      我不知道格拉提安怎么破译了海盈森特种武器库的密码;紫外光网属于海盈森的地面防御措施,自被建造以来还从未被人开启过。如果说,海盈森是个穿着水白色的千层薄纱裙的女人,那么现在这可怜的贞女大概已经被这屁大点的小毛孩毫无廉耻地剥了个干干净净。
      一枚□□“嗖”地击裂了一辆坦克的侧挡板。里面的同盟士兵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一群小孩,啊不,被一群士兵们拥上来,捆住了手脚。
      这里太乱了,不适合我这个非武装平民久留。我边跑边喘。当我意识到这些弹药招呼不到我身上时,心下庆幸,慢慢地又觉得有点无趣。战场上打得一片热闹。我看着格拉提安金色的、闪着光的身影在队伍最前呐喊,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感笼罩了我。跑步变成了散步。我穿过四周“突突突”地乱射作一团的人群。坦克上,一名穿着墨绿银制服的同盟士兵伸出了枪管,指了指我,“姓名。编号。你是哪支队伍的?”
      我高举双手。“我是海盈森市民。我叫西泽尔·加尼美德。”
      “我被暴乱分子绑架了。他们的首领对我图谋不轨。”
      “他们的首领?你认识这帮叛军的首领?”
      认识啊。我还能不认识格拉提安么。
      “你过来。和我们走一趟。”他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同盟军的后方拉。一群学生悄悄绕到了坦克的背侧;站在最前的那个右耳挂着一只深黑色的对讲机,男生看了我一眼,惊愕。我朝他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了?”同盟士兵很敏锐,“眼睛不舒服吗?”
      “是的。抱歉,战场上灰太大了。”
      同盟士兵冷笑。“加尼美德先生。我知道你,央大生命科学院生物系博士,基因编辑工程实验组的领袖。格拉提安那个怪物就是你制造的吧?你可别想耍花招,我们先抓了你,之后还会抓住格拉提安。你和你养的那只怪物都等着受审吧!”
      学生反手一劈,从后头。士兵软倒在我面前。
      “谢谢你们啊。”我说。
      学生说您不用客气,使劲儿把那昏迷的士兵往旁边拖。
      “等等、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再杀人了吧。”有个学生突然说。
      “哎?可是……格拉提安主席的意思不是……”
      “要杀他自己去杀,”这声音暗含着恐惧,“我们这样打下去真的有希望吗?到时候责任谁来承担?”
      “对啊。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们迟早要被政府捉住的。”又一个学生说。
      我打了个激灵。回头,却那些孩子们正笑嘻嘻地围绕着一群被俘虏的同盟士兵。士兵们眼神呆滞,望着一些直挺挺地躺在他们身边、已经被杀害的士兵同伴的尸体,没有说话。学生们兴致高昂。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我听错了吗?
      一个学生朝我挥挥手,“先生!主席在前头打仗嘞。他一定会把胜利带给我们!”
      我刚才一定是听错了。缩着脖子,我继续往前走。同盟军的后方指挥部应该在那里。
      “不得了!格拉提安,他们准备好了——”
      在同盟军的最后一排,坦克森然的炮口重新昂立,像死神慢慢地把低垂的眼眸望向前方的世人。格拉提安率领的步兵已经越过了坦克群,往同盟军的纵深切;一枚枚地雷、□□使前几排的坦克们像被卸掉了关节的大型食肉动物一样,躯壳在血泊中无力地抽搐着。
      “格拉提安!格拉提安!”
      “你人在哪里?不行,我们撑不住啊。你快想想办法——格拉提安!”
      “听见了!别叫了,吵死了!”格拉提安的声音传出,“慌什么慌?B组,C组,D组和E组的人报告,现在推进到哪儿了?没有人掉队吧?”
      “主席,我们已经和同盟军后方的步兵交上火了。大家都跟着!”
      “很好。”格拉提安和学生们的对话是公放的,好像故意要让同盟军听到。
      频道里,人的尖叫和炮火的隆隆声交织一片。“不就是坦克炮吗?以为我们会怕你吗?”格拉提安沙沙的声音像空气在摩擦着锃亮的刀片。
      同盟军最后一组坦克部队发生了分裂,有的往前,有的后退。
      “你你你,哎,就是你。别走,你哪个社团的?游泳部的?会使火箭炮吗?不会?没关系,我教你。”
      格拉提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惊飞战场上摇晃的枯枝尽头的几只寒鸦。
      “——把本主席的火箭炮抬上来!”
      他大声说。
      同盟军停止了开火。士兵们零星地插在灰色的野地里,如同一根根不整齐的稀疏苇草。一群学生会女干部包裹着防晒的白色罩头长衫,撸着袖子、踩着凉拖鞋把一架辘辘滚动的铁架车推了过来。生锈的钢筋铁架上,“毒刺W2022”像一只抻长了脖颈的大鹰,优雅地敛着翅膀,后方灰蓝色的玻璃窥视镜的镜面锋利的侧沿上,一丝冷光划过。
      “毒刺”发射,我撒腿就跑。
      我很快被一阵热浪掀翻,仰头往后看,发现那些冲上去的最后一排坦克已经变成了废铁。学生们端着冲锋枪和同盟步兵对垒;同盟这边子弹密集,学生那边子弹愈加稀疏。
      同盟军的通讯恢复了,那些伏倒在黄土沙地上的士兵们爬起来,朝高处的市政厅冲击。学生们的正面防线被打散,第一个同盟士兵突破了封锁,微型炸药出手,半空中悬浮的红点熄了灭一个,紫外光网一角随之坍塌。左前方,一辆被锁死的坦克重新启动,信号灯亮了。一枚□□飞过去,从坦克的中腹贯穿了巨兽。同盟士兵扭着身子歪倒在市政厅的台阶上,血顺着阶梯滴落。格拉提安右肩扛着弹筒,左手将手枪扣在腰带上。
      “西泽尔——西泽尔——!”我听见他喊。他在找我。我在枯草掩埋的沙地间,匍匐着往前爬。
      我感觉身下的大地传来一阵颤抖。两翼,学生们骑着绑满炸药包的摩托车轰轰地奔了过来,他们身上还挂着一串厚厚的金属子弹。
      “有炸弹!卧倒!”同盟士兵收到指令,齐刷刷往前扑。
      “开火!”是格拉提安的声音。
      同盟军的指挥官意识到自己中计。士兵们慌张地从地上直起身,一大片雨点般密集的子弹打烂了他们的脑壳;摩托部队灵活地在沙地上疾驰,绑着的炸药只是个诱饵。格拉提安根本没想用它们;学生们两两一组,一个骑车,一个后座射击。同盟士兵们被困在一个鲜血的牢笼中,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堆积着,沙地被浸染得湿滑,浓稠的血味充斥鼻腔;他们满手是血、挣扎着抽离腥味厚重的红色泥土,身体被打出了一连串的血洞,重新跌落回血坑之中。有瘸了的士兵背着同伴的尸体往回跑,同伴的尸体挡住了子弹,然而,这时,一个略矮小的身影戴着同盟的深卡其色贝雷帽,墨绿缀银的军装;男人很瘦。他出现在战场的正后方,从同盟军后方的指挥营出来。我看见他掏出枪,毫不犹豫地击毙了第一个撤出战场的同盟士兵。
      一时间,战场变得很安静。格拉提安指挥的声音也消失了。所有人都往那边看。
      第二个士兵奔到了后方,是刚才那个瘸腿的,他一脱离战场,便甩下肩上被他当作肉盾的同伴的尸体,搂着尸体大哭;瘦小的男人走到他身边,士兵茫然地抬头,张大了眼,他的眉心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圆洞,后脑壳被击碎,士兵往后倒去。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瘦小的男人走到逃到后方的士兵们面前,朝他们开枪。直到没有人逃跑。
      格拉提安也出现了。坐在一辆摩托车的后座,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战斗开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对面同盟军的指挥官是谁?有点水平啊这人。”他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原来是您呀。埃斯特拉文先生。”
      “你闹够了没有?格拉提安。一般来说,我不喜欢多管闲事,教训不该我管教的人。但你也该为西泽尔想想。”
      他收了笑容。“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忘记了发出声音。因为我看见格拉提安的摩托车前座坐了一个人。杨珞。政府派来监督我们的、温柔的检察官小姐;她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搭垂在两鬓,刘海上别着一只利落的紫色金属发卡。我想到她先前发给我的、语气愤慨的谴责邮件,她问我怎么能跑进学校、和格拉提安这样的危害了同盟国家安全的罪犯同流合污?
      如今她却也在和格拉提安“同流合污”了。
      哦,我想起来了。杨珞,我们实验室的监督员,她的日常工作地点本来就在这所学校。海盈森中央大学。格拉提安封锁学校时,她也许没来得及出去。
      她带着全然无辜的干净神色,问,“格拉提安,我们要和他们谈判吗?”
      “不是‘谈判’,”埃斯特拉文说,“我们只是有点小矛盾。还不是任何实质性的冲突。”
      他深深地看着格拉提安,伸出右手,“跟我回去。格拉提安。”
      “已经死了一百七十四个人了。”格拉提安说,“你们的战士和我们的战士。你仍然觉得这是一个坐在谈判桌前,画一张大饼就能解决的问题?”
      “是你在煽动他们。学生,还有其他星域里正拼命为你们的校园革命加油鼓劲的同盟民众。”
      “我没有煽动任何人。是自由的意志选中了他们。”
      “好吧,那么照你们这帮校园革命家的说法,我们来‘实际地解决一下问题’。”
      “没什么好‘解决’的。埃斯特拉文,同盟的军队已经被我们关进笼子里了,你们输定了。”格拉提安想了一会儿,说,“你真奇怪。我以为,是你先前故意暗示我应该这么做的。‘你的存在并没有任何价值’——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事到如今,你为什么反而担心起我……”
      “死小鬼!你滚回培养池还原成原子吧!”一声女人的怒吼。大腿修长的女人抱着一只捕捉筒跑了过来。
      强烈的生物波立刻让格拉提安膝盖软了一半,“你、你们……”他惊慌了起来。
      叶原纯一把耸开挡在前面的杨珞;黑长发的女人跌落下摩托车,捕捉筒伸出一支机械手臂,伸向格拉提安。
      埃斯特拉文拔出对讲机,语速极快,“后方部队。你们快去前线,可以突围了。”
      安静了不到半分钟的战场再次炸开了锅。
      我扑上去。“……西泽尔?”
      “西泽尔!加尼美德先生!”
      我听到好几个人喊我的名字。我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猛地抱住倒在地上的格拉提安,强忍着生物波造成的巨大不适,狂奔。我挥着从地上捡来的高压电枪,吼,“滚开——!都滚开!谁要是靠近我们,谁要是敢伤害格拉提安,我……”
      士兵和学生都被我冲开了。
      鼻腔里满是硝烟和沙石的味道,满得快要把我的肺填满了。“西泽尔,放我下来。”格拉提安恢复得很快,他出奇得冷静。“埃斯特拉文,我早该确信这是个小人。”
      我没说话。不想在背后妄议挚友。跑之前,我倒是看见叶原纯揪着杨珞大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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