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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革命,革命(2) ...

  •   本章Summary:埃斯特拉文对与格拉提安交手的回忆。学生团伙在校内发现“宙斯之树”。西泽尔依然把格拉提安当做亲人,然而格拉提安对他的爱早已变质。或者说,格拉提安对西泽尔的爱本就是这样的,只是西泽尔在逃避……

      格拉提安重新接上了指挥线路。那些听到他声音的学生们仿佛听见了救主耶稣发布箴言的信徒;学生们这边已现颓势,格拉提安调动了他的兵力、也就是这些学生们,让他们赶往新的地点。
      事后证明,格拉提安在这场战役中的战法布置何止完美,堪称天才。
      后来我听埃斯特拉文回忆起这次“孩子们的胡闹”,他说,“战役刚开始时,我指挥。信心十足。我们这边有坦克,对方呢?他们知道摩托车的油门怎样踩才不会熄火吗?我把坦克放在了最前面。然后……格拉提安做了一件让当时的同盟军指挥部里的所有人都嘲笑的事:让步兵,也就是那些配冲锋枪的学生,堵在坦克部队的正前方。我们都觉得他疯了。
      可,当那些学生从被迫停机的坦克缝隙间直插入后方大本营时,没人笑出来了。
      传说,在公元时代,一位叫做西庇阿的古罗马将军和他的宿敌汉尼拔在扎马决战时便做出了‘以步兵阻挡大象部队’的愚蠢布阵。但最后,西庇阿将军大获全胜。这是他第一次和汉尼拔对决时取胜,此后,汉尼拔与他作战,再没胜过西庇阿哪怕一次。
      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军营里,有人安慰我,说,‘只是坦克没了。我们后方的正规军难道打不过小孩?’但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想,我看见了一个天才,我看见了一只怪物。他就这样在我眼前诞生了。那天的天空布满了阴霾,苍白的光线从半空中漏下,每一根沙地上长出来的枯草都像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恶魔的手指。”
      那天,埃斯特拉文最终被某个嫉恨他的上级同盟官员紧急调走,所以战役的后半段并非他指挥。在这场战役即将收尾时,两翼的摩托车部队绞死了被围困在中央阵地的同盟士兵。摩托车抛进火海里,引发了更大的爆炸;格拉提安指挥的正面部队在发泄完全身携带的高危武器后,有序地撤出了战场。
      黎明的太阳光破晓。共和同盟木卫一、冥王星上的两支驻守部队,共六万余人,在受命进攻海盈森的一役中全军覆没。他们死在了一个极为逼仄的地方,就在海盈森市政厅的广场前、不足三公顷的沙地公园中。血顺着疏松的沙土渗到了很深的地下,直到今天,那里的土仍然是鲜红的;上面的植物茎干壮硕、叶片异常粗大。
      结束了战斗的学生们身上沾满了泥泞和血渍,被硝烟烤焦了的头发硬硬地戳在半空中,大风张牙舞爪地从他们破破烂烂的裤腿和袖子间溜过去。格拉提安大声对他们说着话。突然,他转脸问我,“对了,西泽尔,刚才你怎么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你真是心大,万一……”
      “刚才?哦,我刚才是想跑到同盟的大本营那边去的。我早就和那边的埃斯特拉文商量好了,他叫我快点过去。我当然不会有事……”话一出口,我立刻捂嘴。
      果然,他脸色阴了一大半。“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你居然和同盟那边的人私通!”
      “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他猛地掐住我的胳膊,“你每次有什么事,先想到的永远是那个埃斯特拉文!”
      “埃文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明白吗。”我用力甩了一下,甩不掉,冷着嗓子说,“放手。格拉提安。”
      “埃文和你不一样。至少不会满脑子和自己的养父睡觉的龌龊想法。”
      格拉提安像被凌空打了一记耳光,脸色死白。“西泽尔,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格拉提安,”我放缓了声调,“你刚刚长大。对于我们普通人类来说,你长得太快了,你只花费了五年不到的时间就从一个培养皿中的婴孩成长为一个青春期的少年。你很聪明,很漂亮,懂得很多,学得很快;但你还没学会如何掌控自己的欲望。尤其是,性方面。你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对我的兴趣,只是出于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占有冲动而已。这并不是爱。”
      “你的意思是,我,格拉提安,一个被你们制造设定为‘男性’的新人类。对同为男性,而且还是亲手养大我的人产生了□□?”
      “所以我才会对你告白,说我喜欢你吗?”他的声音中透着不可思议。
      “虽然很奇怪,但可能性不是没有。毕竟,我是你最亲近、也是最经常接触的人。你对我产生一些,呃,奇怪的妄想,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着说着,声音却没有那么自信了。我想到法厄同,格拉提安不是以他的基因为母本诞生而来的吗?法厄同,他……他喜欢男人吗?怎么会?
      “那么你告诉我,西泽尔,”他认真地看着我,说,“按你们的人类心理学的观点,你抚养我长大,你既是我的母亲,又是我的母亲。你同时扮演了这两者的角色。那么,我对你的冲动,到底是恋母情结更多一点、还是弑父的渴望更多些?你是个男人吧?男孩会想和自己的父亲上床吗?”
      “这……”我有些狼狈。“我、我不知道。”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制造我?既然你根本无法平息我的欲望,你为什么要灌输给我那么多东西?为什么要引诱我?为什么要一次次地对我说‘我爱你’?”
      “‘我爱你。格拉提安。’——从我懂事的第一天起,这句话你每天都要对我说。”
      格拉提安此后组织了数次粉碎同盟军进攻的战役;他不肯投降,他希望同盟政府能按照他的改革方案做出让步。他的行为和自杀无异,那些星际间的媒体却带着热望、赞许和期待的口吻谈论他和他的学生兵们。
      我想我没有义务阻止一个一心寻死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有次我在走廊里走,他恰好经过我身边,迎面擦身而过。我看见了他的脸,张口想和他打个招呼,但他径直走了过去,眼睛只看前面;最后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于我的眼角视野之前,我偷偷瞥了他一下,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然而,事实证明,在冷战的过程中,他的心志比我更不坚定。
      这天,我回到我的实验室,我的实验室的操作台上培养了几大盒的光合水细菌,我把细菌放在显微镜下详细观察、记录它们的出生和发育的形态;这样的工作从我早上进入实验室开始,一直到深夜,连续工作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直到某天晚上,我洗澡时,闭上眼睛在浴室的水龙头下淋浴,漆黑的眼前全是细菌们舞动着的、长长的鞭毛的影子。走出浴室,我看见格拉提安正呆呆地杵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见我出来,他立刻跳了起来。
      “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西泽尔……”他苍冰色的眼睛在夜晚的灯光下呈深钴蓝色,看上去像一对即将浸出晶莹汁液的巫女的果实。
      我对他这套早有了免疫力。“出去。”
      “我再说一次,不然我叫警察了。”
      他冷笑。“叫警察?你有本事,就自己动手好了。”他“哐”地一下把茶几上的水果刀扔到我面前的地砖上,“你忘了吗?海盈森的市内安保工作,现在是由我手下的人负责的。”
      卑鄙。我深吸一口气。他的意思就是,要么我亲自动手赶他,要么他就不走。因为此时海盈森市内的警察没人会替我赶走格拉提安。警察们当然不会听我的。
      我抱着浴巾,匆匆擦干头发,把浴巾甩在地上,没穿衣服,抄着水果刀刀柄,刀尖指着格拉提安的喉咙,“最后一遍。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有本事你就划。我知道你下不了手,西泽尔。”刃口的凉气大概已经渗进了他的皮肤,他微笑。
      我猛地调转刃口,刀对着我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停在了颈窦动脉边。“出去。行吗?”
      他的眼神像在凝视一个精神病人。过了一小会儿,一口冷气被他吸了进去,“你冷静。”
      “我不逼你了。你把刀放下。好吗?”
      他说着靠近我,想帮我把刀拿下来。
      “出去。”
      “好。”他迅速收回了手,因为我把刀尖逼得更紧了。他退后两步,迈出家里的大门。“西泽尔,我……”
      “把门带上。”
      他把门关上了。之后,“吱呀”一声轻响,门又被推开了一道小缝;我知道他正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
      我放下刀,垂下眼帘呆呆地看了那柄泛着灰色金属光泽的水果刀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我想要自由,想要离开这所如今由格拉提安掌控的学校。
      我小睡了一会儿。我是被雷电和暴雨声吵醒的,想到摆在院子里晒太阳、用来做实验的动物和一些盆栽还没收进来,我撑着伞,伞把夹在脖颈和肩膀间的窝里,水滴滴答答地溅在我身上,雨很大,我抱着垒在手里的、高高的两排花盆,用脚驱赶着满院乱窜的鸡、狗和小白鼠,我看见院子的墙角还趴着一只金色的、毛发湿漉漉的家伙。他抬头了。是格拉提安。我抱着盆栽,被一群热气腾腾的小动物们包围着。雨水正顺着他的眼睫打落在水流细密的湿地砖上,淋了雨的衣服黏在他身上,小小的身子骨,很瘦。
      我模模糊糊意识到这位不可一世的“格拉提安主席”,其实也就是个刚刚有了二十岁青年的外表的小屁孩而已。
      再说,以格拉提安的真实年龄,按人类的标准来看,他现在应该在上幼儿园。
      “格拉提安。这样淋下去你会发烧的。要不……要不还是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是只有血才能让你兴奋吗?西泽尔。”
      “什么?”
      “前几天,在战场上,你看着我们相互残杀,断肢、血,溅得到处都是。人们为各自的正义而疯狂。那时,你的心情才是最放松的。对吗?”
      过了很久,我说:“刚才的水果刀只是我顺手拿的。我不打算真的自杀,或者自残。”
      “抱歉,格拉提安,我不该那样吓唬你。”
      一串急促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是一则紧急通知。格拉提安扫了一眼他面前的电子屏。说,“市政厅那边的‘宙斯之树’不知为什么忽然苏醒了。虽然很快被断电了。但是,他们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
      “炸药?哪儿来的?有人要炸市政厅?”他蹙起了眉头。“我现在要赶去市政厅那边……你来吗?”
      “嗯。”我说。
      我想看看那边的情况。
      他淋着雨,推开院子前的栅栏门,走下台阶。身子渐渐沉下去不见了。我抬头,眼睛睁着,雨丝就这样细密地飘落进我的眼睛里,又疼又涩。然后我发现海盈森的天蓝得不正常,这是城市防空网开到最大的标志。
      “格拉提安——!”我大喊,“防空网是完好的!你小心点,炸药可能是内部的人埋的!”
      “宙斯之树”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所以不说了。
      他很开心的样子。站住了脚步,身上的雨水仿佛在发光。“西泽尔,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我板着脸,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家里。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过去吗?怎么又不去了?”大雨中,背后飘来的声音传出了浓浓的失望。
      晚上他淋得发烧了。
      我在校报,现在是“海盈森革命日报”的头条上看见格拉提安和一群学生干部围绕着一栋被炸塌了的建筑讲话。大意是人们要有危机意识,但不必过分紧张,请相信格拉提安团队有能力保障大家的安全。我看见杨珞靠在他身边,踮着脚尖给格拉提安打伞。
      “你不问我杨珞的事吗?”他直接推门进来了。我正在实验室内,给新出生的光合水细菌们投喂饵料。
      “我不想知道。”
      “她喜欢我。虽然我觉得她对我的喜欢和一个阿姨对任何一个好看的男高中生常常会生出的那种喜欢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带走同盟议长的那天,她本人就在央大,掌握着央大和市政厅那边联络的专线。她本来可以通知那些议员,让他们快跑,不要落入格拉提安手里。但她却对那些议员们说:‘不用紧张;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学生暴动,当然更没有什么革命。请各位先生女士等在市政厅中,等待同盟海盈森政府的救援,你们是安全的。’——我不明白,她一直这么虚伪吗?还是女人为了爱情就会变成这样?”
      “你太过分了。她是为了你。你不可以这样说她。”
      “你明明很生她的气,不要再为她辩解了。她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或许你愿意称她为‘温柔’、‘体贴’、‘知性’?物资运输和后勤一直是她在做。事情很杂,被央大的住宿条件惯坏了的学生们可不习惯三餐里没有肉、蔬菜、水果和奶油点心。她脾气好得超乎想象。时常对学生士兵们展现出母性的光辉。哦对了,今天下午她烤了坚果酥,还是你喜欢吃的加了覆盆子果酱的那种。我给你留了一块大的。”
      “你爱她吗?”
      “我不喜欢追求我的人。我喜欢自己追到手的;凡不需要我努力的,我都看不上。”
      格拉提安振振有词。
      “而且……要我跟一个老阿姨发展关系?”他讲话的语调有点恶毒了。我将之归因于我把他请进了屋子,加了柠檬香油的热毛巾捂得他有点太舒服了。他发出了类似于被窝里打滚的小猫的呼噜声。
      “杨珞并没有那么老。女士的年龄是秘密。但她绝对不超过三十。”
      “我不喜欢她。”
      “你和她说清楚这点了吗?”
      “说了。她于是对我说:‘我喜欢你。希望我的爱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仅此,我就很满足了。’她还说,她选择留在这里不只为了我,也为了她自己。她享受热热闹闹、大家一块儿打拼的氛围。”
      我给他撸毛巾的手停了下来。他顶着个鸡窝头,愕然,“你怎么了?你不会又不高兴了吧?”
      “我总算知道叶原纯那天为什么要抓着杨珞和她吵架了。她一直很讨厌杨珞,说她是‘扮作圣母的老修女,实际上心里能容忍的东西和一根针尖上能站的天使数目差不多。’”
      “是说她心眼很小吗?”
      “差不多吧。不过,有时候,我倒觉得,吃一个涂了覆盆子酱的坚果酥确实比思考自由同盟明天会不会灭亡更重要。”我笑道。坚果酥我只咬了一口,放了回去。
      我又想到了别的事,突然觉得有点吃不下。
      他抓住我的手,咬了一大口坚果酥,问,“这个很好吃呀。不合胃口吗?”
      “格拉提安。”我说。
      “你收手吧。还不晚。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现在吗?”
      “你的实验室最好别又‘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他“啪”地一下把热毛巾甩在我脸上。
      说完,他把我拽进了外面的大雨里。“啊,抱歉,忘了拿伞。”他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屋子,“算了。你披我的外套吧。”
      “不,不,你披上……不用管我,我没事。反正我不管生了什么病,很快就好了。你看,我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我抽回被他按在他额头上的手。他的外套暖烘烘的,冒着热气,把我的眼角熏得有些水雾。
      一个不透光的镜子般的深湖,很深,很小;湖面在夜晚的风雨中呈阴郁的黑色。湖的周围是零星的、被炸塌的市政厅旁的辅楼的碎片。湖被埋在地基下方,不注意看会以为那是水窖。我探头,露出的湖面只有我的两个巴掌张开那么大,但它却映出了我的全身,从上到下。我的倒影很小。
      “这是‘宙斯之树’的一部分。有人想偷走它。”格拉提安说。
      “今天的爆炸是为了偷走这个?”
      “是的。至今我们也没弄清楚政府军的人从哪里潜进来的。天上?下水道?还是趁海盈森向地面要求补给时、混在送物资的人里一块儿上来?”
      “我以为‘宙斯之树’会是,呃,类似于树的东西。一根主干,有很多很多分杈。”
      “事实上它更像一潭水。所有的水都联系着、流动着,海洋中能取出每一滴水,每一滴水中都能窥见整座大洋的影子。每一点来自‘宙斯之树’的水都等同于‘宙斯之树’本身。只要给它们足够的能源,它们与‘宙斯之树’的母体——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共享着同样的信息、数据库和算法,能够得出同样优秀的运算结果。”
      我盯着那潭深黑色的水。“不愧是地球共和同盟最强大的人工智能。”
      “最强大?遗憾,对那些想把手伸进人民的大脑的政客们来说,这只是个未完成品。”
      同盟人的常识之一,“宙斯之树”的制造时间约在人类走向星际时代的前一个百年中;按年龄来算,这台人工智能是我们这一代人眼中的老爷爷。它收集信息、调度资源,为政府做出重大决策提供支持;比如“伊利亚特星门”的建造和星门之外的星域开发,最早便是由“宙斯之树”建议的。格拉提安的大脑早年接入的学习网络便属于“宙斯之树”的一个分支,或者说其实他接入的是“宙斯之树”的本体;因为对于这台人工智能来说,它的每一个分支同时也是它的本体。
      格拉提安说:“从地球航行至各星域的路线规划、今年某星域的地方政府的支出与收入应控制在怎样的数值,包括公民出行如何避开红绿灯,等等。人们早已习惯了‘宙斯之树’的管理。于是,同盟政府有了一个计划。他们希望把每一个公民的每一条数据都输入‘宙斯之树’的数据库,身高、体重、病史还有你的性取向、你爱好的东西和你厌恶的东西,你何时感到悲伤,何时感到狂喜。政府根据收集到的数据对你推送信息,有些为了政治宣传,有些则否,它们是为了讨好你、激怒你或者使你被消费。‘宙斯之树’在收集信息和向不同的公民推送不同的信息的过程中不断成长,直到它知晓一切、掌控一切。
      然后,它根据预设的公理、价值判断和效益最大化原则,给每个人、每个情景选出符合某条公理或法则的最优解。例如,它判断某家餐厅人流过多,有发生人群聚集性传染病的危险,那么,它会自动封锁通往该餐厅的道路,新来的人只能去另一家吃。被封锁道路的人会认为这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或者是适应现实的最优解;他们很少会去想为什么这条道路会被封锁。他们会认为,他们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出于自愿、出于内心本真、出于实际。他们望着自己的镜像,未来的某个自己因为选择有限,而被扼杀于当下的摇篮中,但他们一点都不感到痛苦。”
      “这个例子中,运算依据的公理是‘个人自由应让位于公众健康’。那么,如果‘宙斯之树’的公理被设计为‘月收入三千以下的公民应当迫使其死亡以节约社会资源促进科技进步’呢?哦,你觉得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依照这样的‘公理’去设计系统?别忘了,是谁最想升级这套超级算法系统。是那些很想让自己的□□和权力永世不灭的同盟顶层精英们。”
      “埃斯特拉文就不是那样的人。”我小声。
      “他不想,也许只是因为他做不到。你对他了解有多少?好吧,说实话,我对他也不了解,甚至不如你。可是,西泽尔,这个升级‘宙斯之树’的计划,是由同盟的国家安全局负责的;他们已经秘密进行了大量实验。他一个刚刚进入议会圈子的人,还不够级别知道这些事。”格拉提安说。
      雨渐渐停了;夜风乍起,风很大,吹开了头顶厚重的乌色浓云,一道明澈的光线从云朵的裂缝间渗漏下来,月亮露出了小半个圆脸。
      格拉提安一脚踩在潮湿的金属碎壳的表面,说,“西泽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想劝我放弃,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既没有前途,也毫无意义。老实说,在你第一次拒绝我之后,我摇摆得就很厉害。那天打仗,我带着人在市政厅门口冲锋,当时就想,完了,我这回肯定要死了;甚至想,当时我要是死了,说不定你就会原谅我了。我带着这样的心态,冲向那一排排朝我的脸喷吐着热气的炮口,突然就不害怕了。直到我了解了很多,有些我一开始就知道,比如基因改造。有些,比如‘宙斯之树’的升级计划,我才刚知道。同盟的上等人为什么那么急得要制造出我这样的东西?为什么那么着急想观察一个‘完美基因’的婴孩是不是真的完美?我明白了。‘宙斯之树’为他们像饲养猪圈里的肉猪一样管理下等人,‘完美基因’的婴孩将是他们和他们的孩子未来的摹本。再没有任何人能挑战他们的权位和财富,因为他们和普通人的差距将是奥林匹斯诸神和凡人的差距。神王宙斯会怜悯、照顾凡人吗?会的。像一个好心的过路人喂给流浪狗一块馊掉的肉。”
      “这种做法真的正确吗?我觉得,人生来就是自由的。任何人。至少他们应该有拒绝吃馊掉的肉而不被饿死的权利。”
      “……没有谁是绝对自由的。格拉提安。”
      “我知道,西泽尔,”他轻轻说,“那你告诉我,好么?我是为了什么被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我不自由,那我是什么?你们观察的实验样本、操纵的工具,还是为你们共和同盟那‘光明美满的未来’铺路的万千小石子中的一个。你告诉我,西泽尔,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没答话。无话可说。他的愤怒不是我能理解的。他的野心也是。我不想听他说这些。我真的听不懂。我只知道那时他心中一定很悲伤,难过得我必须替他哭出来。
      “西泽尔!”他吓坏了。一个劲儿给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说你和同盟政府的人一样,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我……”
      我的泪腺像是坏掉了,“哗哗”地往外冲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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