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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更行更远还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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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觉得,她们有没有跑出银鹭城呢?”
玉茗轻抚着那盆蜀茶,妖娆的红花衬得她手指愈发苍白,她语气轻柔,娓娓讲述着,偏偏留下一个尾巴,让人抓心挠肝的。
钟明和率先摊手:“一半一半,不过我觉得她们很难逃出去。”
柳松松道:“我也感觉没有逃出去。”
游绥皱眉:“我个人很想她们逃离,但实际情况分析她们很难逃出去吧。”
玉茗微微讶异:“实际情况?”
游绥抬头:“她们要是逃出去了,我们也不会来这里吧?”
那肯定了。
宿回几人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玉茗低笑:“确实。”
窗外的雨势果然见小,昏暗的天色衬得她笑容莫名鬼魅:“短短半天就能够查到我这里,你们还真聪明。”
“比起那些贪生怕死的蠢货,或许我应该向你们求助呢。”
女人信手拾起窗边的花剪,一朵一朵的将盆里的蜀茶剪下:“你们大概也能猜到吧?”
“这座银鹭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玉茗动作不停:“城里没有女人,他们就去抢、去偷,把人当成货物一样贩卖折磨……”
“一个、两个……一百、二百,这城主府内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吗?”
地面被溅红,蜿蜒的红河在她脚下挣扎着:“八十六,未及笄的有五十一个。”
玉茗一刀一刀剪碎那糜丽的花朵:“让女人像他的奴隶一样招手即来,喜欢了留在身边做妾,厌烦了就赏给其他人折磨。”
玉茗美丽的面容扭曲怨恨:“直到现在,死了那么多人还在不断的抢掠!”
“喂食妖卵让我们忘记自己的来处、忘记曾经的家人。不仅是身体,还想毁了我们的记忆!”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花剪,深深插进枝叶中,用力之大连树干都被绞断:“恶心的猪狗们,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他们买卖人的地方,就在城内。”玉茗闭上眼,复又睁开,竭力平复心中的怨恨:“有修炼之人把守着,我们救不出来。”
“银鹭城动乱之事实在引人注目,他们已决定今晚就杀尽还未卖出的人。”
“为了她们的性命。”
她深深对几人行了一礼:“恳请诸位助我们一臂之力,救她们脱离苦海。”
“几位仙长既然能探查到此,定是天意,求诸位成全。”
玉茗俯身跪倒在地,冰冷的珠翠从鬓发间重重磕到地面,那窈窕的身影如此决绝,仿佛他们不答应就会跪到天荒地老。
“求诸位成全!”
室内的侍女们纷纷垂身长跪,额头抵在地面乞求着。
“求仙长成全!”
女人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疤,鞭痕、火烧、贯穿伤或是刺青,无不刺目。
她们颤抖着跪在地上,那单薄的身躯清晰的烙印在宿回几人眼底。
游绥握紧手中的剑:“这群人——”
柳松松上前拉她们起来,女人死死趴伏在地上,只一味地恳求:“求仙长成全,帮帮她们吧!”
钟明和语结:“你们先起来再说啊,我们肯定会拼命帮你们的,先起来啊!”
从照放下手中戒备的长刀:“固执擅闯,一不小心我们也会死在哪里。”
“先起来制定潜入的方法,我们再行动。”
从照说的不无道理,宿回也侧身回应:“再说那鬼修,万一又偷袭我们怎么办?”
她走到玉茗身边蹲下:“姐姐,你说话还真是轻松呢。”
宿回拨着她耳边的玉坠,语气和缓:“单单讲一个真真假假的故事,就想骗我们去送死吗?”
“虽然我也很恼火,但我不能拿我朋友的性命乱来。”
宿回虽然在笑,但她眼神中却无半分笑意。
直视着人的时候冷酷无情得宛若积年不化的寒冰,连说话都像是含着雪气:“而且那鬼修跟你们脱不了干系吧?”
玉茗沉默垂伏在地,没有说话,甚至连步钗都没有摇晃一下。
谢绥几人不做声,定神听宿回质问着玉茗,湿润的空气一拂,摇曳的烛火把身影拉得细长,笼罩在昏暗的室内里。
从照手臂扶向身后,游绥则是按紧了剑。
“现在想想,她最开始杀的可是那个恶贯满盈的朱法,她是被拐卖的女人变成了的吧?”
宿回微微侧头,玉茗沉闷的声音传来,显得无比平静:“不,她不是拐卖来的。”
游绥下意识否认:“怎么会?”他紧皱着眉头:“若不是有怨气,鬼修怎会凶悍如此?”
玉茗声音已经平稳:“它确有怨气不假,但它不是单纯的鬼修,不会杀你们。”
她抬起头,额前已是一片青红:“它不会对你们造成影响,我可以用生命担保,它也是为了救我们才杀人的。”
宿回冷冷道:“不清不楚,连真实身份都不愿意告知,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而且它已经开始失控了吧?”
宿回仔细盯着玉茗的表情,看女人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继续道:“它杀了无辜的付洹,不是吗?”
玉茗垂下头,指甲轻轻划着绣纹:“我不能否认,它的神志有些混乱……”
“有些?”宿回继续道:“不止吧,它杀谁不好,偏偏杀了那个女人的未婚丈夫。”
“它自己清楚吗?那个人难道不会恨它吗?”
“所以她才死了,是因为明白就是它杀了——”
玉茗猝然抬首和她对视,眼神冷厉:“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不要再妄加猜测了!”
宿回毫不示弱地盯回去:“那就告诉我们!死士还有杀人目标,你难道想我们把命送在那里吗?”
“我最讨厌别人含糊其词!”
她蓦地起身:“我可不是送外卖的,你不说清楚我们是不会去救人的。”
“松松从照,我们回去向长老报告,等明天援军到来再说。”
“省的被那鬼修和人贩子当菜一锅煮了。”
宿回语气嘲讽,一手一个拉着,毫不犹豫转身向外走去。
游绥见他决绝,伸手把呆愣的玉茗扶起来,行了一礼:“见笑了,他脾气不好请担待。”
游绥轻声细语说着:“不过我等不过是筑基弟子,对付鬼修等人实在吃力。”
“还请稍等片刻,请宗门长老决断后再商议行事。”
游绥欠身:“非常感谢您提供的消息,我等一定如实回报。”
少年微微一笑,撤手颔首,转身追宿回去了。
那笑容里说不出的意味,像安慰又像是……笃定。
……
玉茗站起身,默默看着宿回等人大步离开,手就要推开屋门时,她终于疲惫道:“等等——”
宿回顿在原地,挑起唇角。
厚重的衣衫在地面拖出沙沙的声音,玉茗缓缓走了过来:“激将法很有用,不用再演了。”
“你们演技还太稚嫩,骗不了我。”玉茗走到茶案前,自顾自倒了一杯温茶:“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有立马冲去杀敌,果真冷静。”
“我是真的有求于各位,有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宿回转身,苍色发带随她动作飘转到身前:“因为我们不蠢。”
“你说的话处处是漏洞,只字不提那鬼修来历,只跟我们讲那些畜牲的行径。”
“避重就轻。”柳松松冷哼一声:“你是想保那鬼修?好让它继续杀尽那些男人!”
玉茗掩面笑:“哈,有何不可?”
“那些人该死,它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它没有错。”
玉茗环顾着偌大的室内,侍女们悄无声息站起,退立在她左右,全无刚才的怯懦。
“我们也没错。”
玉茗直接挑明了讲:“而且今晚你们杀不了它,它的实力远在你们之上。”
游绥站在几人身后:“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玉茗抬眼道:“我说了,你们只用救出来那些人,其它的一概不用管。”
“它不会妨碍你们的。”
游绥脸上笑意浅浅:“玉茗小姐还真是爱说笑,自古正邪两立,您凭什么担保?”
“凭它只杀银鹭城的人。”玉茗歪头:“还不够吗?”
游绥道:“万一它凶行大发,谁来保证我们的安危?”
玉茗打断他,语气冷静:“我说了它不会!”
“就因为它是你垚姐姐吗?”
蓦地一声。
宿回也浅笑:“所以这么相信她?”
玉茗毫不意外,嘴角勾起:“很好猜,不是吗?”
“垚她死了,那你是谁?”钟明和问道:“乌烟?幼窈?”
玉茗扶着鬓发,拨弄着钗环:“这有什么要紧的吗?”
女人笑若春花,一步一步逼近他们:“我们三个本就是一体,我可以是乌烟,也可以是幼窈。”
玉茗轻轻抚过宿回的脸颊,轻笑着“还可以是……垚姐姐。”
温浅的馨香,从玉茗的袖中散出,亲亲热热的包围了宿回,戏谑着逗弄这个冷冰冰的人儿。
宿回不为所动:“她们被关在哪?”
玉茗仔细打量眼前人,眉眼鼻唇无一不精又无一不冷:“最高的蜀茶树旁,那里有结界和幻术,普通人进去很容易迷失。”
“所以才让我们去。”
宿回任凭她打量,自己也抬眼观察玉茗,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你们找不到。”
玉茗莞尔:“好聪明。”
她终于放开宿回,紧张多时的柳松松一把把宿回拉回来。
“说是全部都告诉我们,结果还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游绥幽幽叹气:“玉茗小姐还真是不吃亏。”
“等你们救出来她们,我自会如实相告。”
玉茗抬手推开门,阴沉沉的庭院里点起一路明灯,浓云压低在房檐上,俯视着宿回等人,蠢蠢欲动着想要撕裂粘稠湿冷的空气。
侍女们手提灯笼一字排开,静默侍候在路旁,耳畔的坠子在雨丝里闪烁着,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玉茗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愿为各位披甲,玉茗在此静候佳音。”
女人笑容温婉含蓄,立马有人捧来宝剑刀枪等物,奉送到几人面前。
刀影锋锐,一看就不是凡兵。
从照啪得鼓掌,凉凉道:“玉茗小姐真是祸水红颜。”
“为博佳人一笑,我等只祈祷不要送命了。”
玉茗对她的阴阳怪气并不放在心上:“那男人修为似乎未到元婴,几位身上有护身法宝又默契非凡,杀他一个金丹绰绰有余。”
锻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
这玉茗倒是了解,想必又是那垚姐姐告诉她的吧。
几人对视一眼,心下已有了打算。
“酉时末我们潜入,尽量避开其他人行动。”
游绥和宿回简单交谈两句,面对着玉茗他似乎也没有多少恭敬了:“玉茗小姐,我们是潜入救人,不相干的人还请你多费心了。”
玉茗应承着:“当然,我会保证他们的安、静。”
宿回似笑非笑:“玉茗小姐手腕通天,一座城主府肯定不在话下。”
玉茗轻轻笑了:“随你们怎么说,我找你们只有一个目的。”
“救出来她们,我等感激不尽,有任何麻烦我来担责。”玉茗肃容,俯身下拜:“拜托了。”
咔哒——
宿回抬手,剑柄支着,没有让她跪下:“当不起如此大礼。”
游绥温润的嗓音传来:“我等既为除魔卫道,就不会坐视不理。”
“入夜我等便会行动,先告辞了。”
几人抱拳行礼,纵身撤入楼阁间,无踪无迹的消失在空中。
“终于……”
玉茗收回视线,目光投向院中的众人:“好了,我们也该做点事儿了。”
“城主每日在城内殚精竭虑,是该好好放松一回了。”
玉茗语气冰冷,面上笑意盈盈道:“准备好东西。”
侍女们低头:“是。”
玉茗抬手,华丽的金簪玉钗被她一一抽出掷开,叮当的玉碎声多么悦耳:“朱紫夫……”
——
另一边。
宿回几人在高处不断移动,寻找着最高大的蜀茶树,居然一无所获。
几人站在城主府最高的楼阁上,眺望整个银鹭城,钟明和眯着眼仔细找:“怎么没有?是不是站的太高了,她说的不会是个什么小树吧?”
柳松松也有些气馁,搓搓胳膊:“这上面风好大,我完全看不见欸。”
宿回踩着瓦片,又仔细巡视了一遍:“游绥你怎么看?”
游绥冷不丁被Q,沉思了一会儿:“幻术隐匿了那棵树也不是没有可能。”
宿回点头:“幻阵的范围限制小,如果连宅子和树一起包围在里面,确实很难分辨。”
柳松松思考记忆里的幻阵阵法:“幻术阵法的种类太多了。”
“而且它很难被察觉,如果已经开展了数十年,阵法还稳定没有破绽,不把银鹭城一寸一寸翻过来我们绝对找不到。”
钟明和听得绝望:“一寸一寸……天亮了都找不到吧?”
从照提议:“让闵霁宗主来如何?心道宗主应该很擅长这种幻阵。”
宿回颔首:“可以是可以,但他很难不暴露——”
“!”
“等等?”游绥瞳孔地震:“闵霁?闵霁宗主?衡明心宗的闵霁宗主?他他他怎么出手?”
在游绥的认知里,搬出衡明心宗的闵霁破幻阵,完全不亚于瀚海剑派的宗主打低级魇兽,实在大动干戈!
游绥还在震惊阿回能求来闵霁宗主,宿回斜指他,跟从照耸肩:看吧,这个反应。
从照:……切。
宿回手指压着唇角:“松松,你能不能展开大型阵法,我记得阵法抵消也会让幻阵现形。”
柳松松苦笑:“阿回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刚刚筑基,只能用一些简易的传送阵法和防御阵法,大型的阵法不仅得计算阵眼,还得有足够的灵力。”
眼看天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满城星星点点燃起了灯光,从高处看,满是朴实的平静和安稳。
谁又能想到这昏黄的火中烧尽了多少飞蛾,哭干了多少烛泪。
宿回凝望着那柔和的火光,缓缓问道:“松松,明和,你们有那个吗?”
——
城外的传送阵旁,明予时点起了篝火,弟子们相依偎着取暖。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明予时扭头催促闵霁:“阿回有没有给你发千机鸟?”
闵霁被她催得头大:“真的没有,我给她传音,她只说要我们等信号。”
明予时揪住他摇晃:“等什么信号啊!几个弟子跑那鬼修的地盘里,你一点儿都不担心?”
闵霁也没办法,摆着一张咸鱼脸:“她都这样说了,我能怎么办?”
明予时哐哐砸他,恨他不争气:“你就这么管孩子?”
“老天,还要怎么管?”闵霁也屈得慌:“那是我祖宗,我敢管吗?我管一下孩子就叛逆闭关一整年,你管管试试?”
“你们俩一对神经父女!”明予时想到自己居然让谢绥跟着阿回锻炼就心梗:“还我的小绥!我们瀚海的希望弟子!被你女儿带沟里了!”
闵霁这哪能忍:“什么叫带沟里了?我们阿回聪明伶俐,比你家木头小子好多了!”
明予时勃然大怒:“胡扯!我家谢绥尊师重道,跟你那野丫头天壤之别!”
“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啊,我怕你衡明?”
两个家长怒气冲冲,争执得面红耳赤,真噌一下掏出剑准备打架了。
咻。
砰——
砰砰——
两人猛地听见爆炸声,同时抬首。
城内空中燃起明亮的火光,巨大的声响甚至都传到远方的山林中,惊飞了大片鸟雀。
弟子们纷纷仰头:“烟花?是烟花吗?”
“今天放烟花?好奇怪。”
一个太玄宗的弟子仔细勘察:“好眼熟啊,但是怎么没有图案?”
他再一眯眼:“等等……那是——”
“火药。”
柳松松把最后一个火药包捆好:“这么多应该够了,我所有的储备都在这里了。”
从照守在旁边:“这样可以吗?”
柳松松拍拍手站起身:“可以,我提前画了阵法,一启动就好。”
宿回站在高楼之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亮起柔和的白光,混在城内的烛光中很是显眼。
她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把弓,箭矢上居然绑着俩个砖块大小的灵石:“干爹,储物戒太有用了,我再也不说你乱塞东西了。”
宿回拉弓搭箭,瞄准城中心那不引人注意的一抹紫。
狂风从四面八方卷来,衣袖发带被掀飞,在空中猎猎拍出空响。
宿回丝毫不受影响,长风拨开眼前碎发,她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看烟花了。”
平平淡淡一句,随即长箭射向夜空,嗖得直直刺向阵眼。
箭矢断折,灵石碎裂。
浓郁的灵气瞬间弥散笼罩下来,阵法启动了。
提前布置好的火药箭矢被阵法燃着,按着预定好的方向在空中炸开。
砰砰砰——
冲天烟火中,唯有一块空荡荡的夜幕没有火光,天空诡异的波动了半刻,又重归平静。
五道身影同时冲向那里。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