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地运动(上)》绝对质数

25、屋顶

　　韩佑依在窗边，看着上面那个小眼，哑然失笑。七年未见，暖暖她倒是改不了小时候的坏习惯——偷看自己洗澡——也或许这已经成为她每天的必修行为了吧。所以自己装作没发觉，大大方方地洗给她看，若不是钱掌柜经过摔了一跤，倒是挺有心情继续泡它半个时辰的。想必自己的身材没有让暖暖失望，窗台上那湿濡濡的一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夜晚的凉风溜进房间，吹散了一室的水汽。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徘徊了许久，终于定了下来，轻轻敲着门。
　　韩佑的薄唇勾起醉人的弧度，总算来了么？
　　打开门，不意外地看见暖暖穿着单衣抱着枕头傻乎乎地站在门口：“佑，一块儿睡？”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写满了撒娇的意味，清亮如星辰。
　　侧过身让她进门。天已入冬，寒风凛冽，抓过她的手，果然是透心的冰凉。她这七年就是这般照顾自己的吗？
　　带着一种说不上的愠怒，韩佑传出丝丝内力捂热掌心中的小手。人人倾慕的武林绝学被使来取暖，不晓得被人知道以后会不会吓坏一大群人。

　　韩暖暖瞪大眼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专心致志为她暖手的男孩，又或者应该称为男人了吧。七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一个羸弱纤细的男孩蜕变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可他依然这么漂亮呢，像仙子一般，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那双秋水如墨的眸子，白若瓷器的肌肤没有丝毫瑕疵，衬出那张被热汽烘成玫瑰色的粉嫩唇瓣，一时间竟然让她看不真切。自己现在该不会是真的置身天堂了吧？
　　发现身边安静异常，韩佑就知道韩暖暖她又神游物外了。抬起头，果然看见她一脸呆样盯着自己。憋着笑，伸手给了她脑门一记轻弹：“想什么呢，还不睡觉？”
　　“啊……哦……”韩暖暖眼神慌忙四处游移，不经意就看见了散在韩佑背后湿湿的长发。“坐着别动。”找了块帕子便开始拭那如墨如水的长发。
　　这头发……好漂亮，明明是如夜色一般，却又在月光的笼罩下闪出银子似的澄亮……错了错了，怎么能把天人比作银子那样市侩的东西呢……佑可是天人来着……天人呐……所以人漂亮，头发也漂亮，被天眷顾着的庇佑……看来自己没替他取错名哈……说起来又有谁像自己这般好命呢，天人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从小一起吃饭看书睡觉翘家，看看，现在这漂亮的不象话的头发可是好好地在自己手心里攥着呢……可……不晓得以后还会在谁的手心里攥着啊……
　　脑袋里糨糊一般稠腻，理不出头绪来，韩暖暖只知道胸口越来越闷，就像被不断打气的球，涨的厉害却没有停歇，眼看就要炸开。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的气氛，韩佑开口问。
　　怎么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郁闷，没来由的郁闷。
　　韩暖暖想张嘴宣泄一番，却硬是没发出声来，喃喃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你痒吗？”话一脱口就忍不住鄙视自己，这么无厘头的问题也亏自己问的出来！直接问是不是有了七年之痒是不是开始讨厌自己是不是不会再喊自己暖暖是不是……以后就如此……像个陌生人一般……
　　时间忽然沉淀了下来，如同沙漏的一边漏光了细砂，全都掉到了另一边。
　　“不痒。”
　　徐徐而来的两个字，仿佛为韩暖暖的心房掘出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里头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了出来。
　　“为什么不喊我暖暖？为什么伪装成陌生人？为什么……”歇斯底里的话语噶然而止，韩暖暖捂着自己的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清澈如玉的人。
　　终究还是……亵渎了……
　　其实……只要佑多看自己一眼……即便是当个陌生人……自己也是愿意的吧……只要他多看自己一眼……
　　在这个夜凉如水的晚上，韩暖暖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等待着那丝绸般滑润的目光驻扎在自己身上。
　　可为什么，半丝都没有被缱绻到？
　　“睡吧。”
　　依旧是淡漠如冰的语气，徒劳了那狂乱失控的质问。
　　希望的背后是看不见底的绝望深渊。明知道只要屏弃了眷念，便没有万劫不复的代价，却依旧忍不住期待。
　　也依旧是，石沉大海，寥无音迅。
　　就仿佛丢了粒细沙进深潭，激不起半点涟漪。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佑他会搂着自己的胳膊撒娇，会缠着自己的腰身睡觉，会扬着头喊自己暖暖，会笑得很开心很可爱很动人……
　　七年……只不过七年罢了……一切就变了吗？
　　好想逃……逃开这里……
　　心念一动便没了束缚，身形波动，一晃眼就出了房门。
　　其实自己也不晓得应该逃到哪里，认命地顺应双脚的意志奔跑，周围的景物在猎猎风中呼啸而过，残留一些模糊的影子。
　　兜兜转转，等韩暖暖意识到又迷了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不知谁家房子的屋梁上。头顶是郎月银辉，帮衬着点点星光，高处不胜寒，风势大的快要将她单薄的身躯推下。
　　嘴边泛起了丝缕苦笑。从番邦一路赶到京城，将近半年的行程她硬生生缩减成两个月，谈不上不眠不休，却也是风餐露宿，整个人磨得几乎脱了形。于是在后半段路程又慢了下来，好生替自己补了补，惟恐见到佑的时候他会不认识自己。总算在年前抵达，心心念念着要和佑好好的过一回年，弥补上过去七年的空白，却怎么都没料到竟然会是个如此生疏客气到心寒的重逢。
　　摇摇欲坠的身子很快就被纳入一个温暖如春的怀抱，熟悉而陌生。七年的时光，就让那个小毛孩高出自己一个头，肌理柔韧，可以想象出华裳底下光滑的手感，可已经不再是菟丝花似的需要依靠慰藉的孩子那般柔弱纤细的身体了。
　　放松了每一根神经，韩暖暖放任自己与佑相依偎：“佑，跟我走吧。”
　　风卷起一阵沙尘，却没有遮掩言语，也没有隔开距离。
　　那是……唇齿相依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