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落叶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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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倾翻的葡萄酒，泼满了天际，将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秋风卷着枯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簌簌地落在行人肩头。
江槐瑾抱着几本厚重的医学文献，独自穿过栽满梧桐的小径。凉风钻进他微敞的衬衫领口，带来一丝寒意。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影子在身后被落日拉得很长。
刚走到宿舍楼下的拐角，一道高大的身影便从暮色中清晰地分离出来，倚靠在爬满枯藤的灰砖墙上，仿佛已等候多时。
是陆屿川。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运动长裤，身形挺拔，像一株沉默的白杨。见到江槐瑾，他直起身，目光沉静地望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校外那家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
“学长。”他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低沉模糊。
江槐瑾脚步微顿。下午在食堂那落了下风的感觉又隐隐浮现，他下意识想维持一点学长的矜持，语气便带上了些许疏离：“陆学弟？有事？”
陆屿川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那点冷淡，走上前，将手中的纸袋递过来。一股清甜的、混合着抹茶和红豆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
“路过‘清风斋’，看到新出的抹茶红豆大福，”他解释得一如既往的简洁，眼神却专注地落在江槐瑾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上，“记得你说过喜欢抹茶微苦的味道。”
江槐瑾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确实在某次闲聊时随口提过一句，自己偏爱抹茶那一点独特的清苦回甘，胜过甜腻的奶油。他自己都未必记得，对方却……
他没有立刻去接，目光扫过那精致的纸袋，又抬眼看陆屿川：“又‘顺路’？”
陆屿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嗯”敷衍过去。他沉默了两秒，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却瞬间冲散了他眉宇间常有的冷峻，透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不是顺路，”他更正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是特意去的。”
晚风恰好在此刻拂过，吹动他额前黑色的碎发，也将他这句坦荡得近乎直白的话，清晰地送进江槐瑾耳中。
江槐瑾呼吸一窒，所有准备好的、带着调侃和试探的话术，瞬间被这句“特意”击得粉碎。他看着陆屿川在暮色中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夕阳最后的光晕，坦率，直接，甚至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尚存余温的纸袋。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对方微凉的指节，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谢谢。”江槐瑾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要软一些。
“嗯。”陆屿川收回手，揣进卫衣口袋，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他脸上，像是观察，又像是单纯地想看，“外面风大，学长早点回去。”
他说完，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站在宿舍楼下，被渐浓的暮色和盘旋的落叶包裹着。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嘭嘭声和隐约的笑闹，更衬得这一隅之地有种奇异的静谧。
江槐瑾捏着纸袋的提手，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擅长应对各种暧昧的调侃和游刃有余的调情，却对这种沉甸甸的、不加掩饰的“特意”感到陌生和无措。
就在这时，陆屿川忽然又上前了一小步。
距离瞬间被拉近，江槐瑾甚至能看清他卫衣面料上细小的纤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室外微凉的空气和一种干净的、带着皂荚清香的体温。
江槐瑾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原地。
陆屿川抬起手——并不是朝向江槐瑾，而是越过他的肩头，从他微卷的发梢上，轻轻拈下了一片极小极小的、金黄色的银杏叶。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几乎只是擦过了发丝，带来的触感却清晰得惊人。
江槐瑾浑身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陆屿川捏着那片小小的叶子，展示给他看，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却依旧平静：“沾上了。”
说完，他手指一松，那片银杏叶便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做完这个微不足道却亲密得过分的小动作，陆屿川这才像是完成了所有任务，低声道：“走了，学长。”
然后，他转身，身影利落地融入沉沉的暮色里，没有再回头。
江槐瑾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阵凉意，却吹不散脸上骤然升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热度。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刚才被指尖擦过的发梢。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痒痒的触感。
他低头，看着手里散发着甜香的纸袋，又看了看地上那片被遗落的、小小的银杏叶。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酸酸麻麻地漾开一圈涟漪。
“特意去的……”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舌尖尝到一丝陌生的、却并不令人讨厌的滋味。
像是抹茶的回甘，清浅，却持久地萦绕不散。
他忽然觉得，这场他自以为掌控着节奏的游戏，已经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正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却莫名让人心悸的方向，飞速奔去。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江槐瑾急促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他略微凌乱的发梢和来不及敛去复杂神情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冰冷的金属扶手滑过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感。
他推开宿舍楼的厚重玻璃门，夜风立刻裹挟着深秋的寒凉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颤。
陆屿川就站在几步开外的那盏路灯下，昏黄的光线为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手里果然拿着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见江槐瑾出来，便上前几步，沉默地将杯子递了过来。
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已约好。
江槐瑾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陆屿川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耳廓上，又移向他沉静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路灯的光，和他自己此刻有些狼狈的身影。
“你……”江槐瑾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到底还有多少东西‘忘了’？”
这话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颤音，像被风吹皱的池水。
陆屿川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那点异样，只是将保温杯又往前递了半分，杯壁不经意间碰到了江槐瑾微凉的手指。
“就这个。”他回答，声音低沉而稳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趁热喝。”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江槐瑾蜷缩了一下手指。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杯子。沉甸甸的，暖意透过金属壁，一点点熨帖着他冰凉的掌心。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风声穿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轻响。
江槐瑾拧开杯盖，一股浓郁姜枣混合着淡淡红糖的辛甜热气扑面而来，白蒙蒙的水汽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柔和了眼前陆屿川过于清晰的轮廓。
他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驱散了方才那点寒意，却让脸上那股不自然的热度更加明显。
“你怎么……”江槐瑾抬起眼，隔着氤氲的热气看向陆屿川，想问“你怎么还没走”，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手凉”，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不冷吗？”
只穿了一件单薄卫衣站在冷风里。
陆屿川看着他被热气熏得有些湿润的眼睫和泛红的脸颊，眼神深了些。他摇了摇头：“不冷。”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语气平淡无波：“我体温比你高。”
江槐瑾：“……”
这话听起来像一句单纯的陈述，却又像藏着某种暧昧的对比和笃定的认知。他知道我的体温？什么时候？
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图书馆里靠近的瞬间，宿舍里几乎贴上的后背……江槐瑾猛地呛了一下，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瞬间逼出生理性的泪花。
一只大手立刻伸过来，动作有些僵硬地、小心翼翼地轻拍他的背。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灼人的热度和惊人的力量感。
“慢点。”陆屿川的声音靠近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槐瑾身体一僵，咳嗽奇迹般地止住了。那只手在他背上停留了两秒，才迟疑地、缓慢地收了回去。
残留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江槐瑾直起身，用指尖揩掉眼角的泪花，感觉脸上的热度简直能煎鸡蛋。他有些狼狈地避开陆屿川的视线，将保温杯塞回对方手里。
“喝完了。”他声音还有些哑，“谢谢……你可以回去了。”
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露出多少窘态。
陆屿川接过空了的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残留的湿痕，目光却依旧落在江槐瑾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动。
两人又陷入那种令人心慌的沉默。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滋滋作响，是未说出口的话，是过于清晰的心跳，是无声流淌的暗涌。
就在江槐瑾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赶人时，陆屿川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太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像羽毛一样搔过了江槐瑾的耳膜。
“学长，”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质感，“别总是……故意说反话。”
江槐瑾猛地抬眼。
陆屿川正看着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沉淀成一种深沉的、近乎温柔的专注。
“你说不喜欢，未必是真的不喜欢。”
“你说赶我走，”他顿了顿，目光像实质般掠过江槐瑾微微睁大的眼睛和泛红的脸颊，“也未必……真的想我走。”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精准地砸中了江槐瑾努力维持的平静表面，漾开剧烈而混乱的涟漪。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用他惯常的、游刃有余的调侃把这句话挡回去，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陆屿川说的……可能是对的。
他那些故意的刁难、疏离的调侃、口是心非的驱赶，底下藏着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究竟是什么？
陆屿川没有逼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又像是早已知道了答案。
半晌，他微微颔首。
“我走了。”他说，“杯子明天给我就行。”
说完，他转身，身影利落地投入浓重的夜色里，这一次，没有再停留。
江槐瑾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寒风卷着落叶在他脚边打转。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被掌心熨烫过的温度。
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一片滚烫。
“别总是故意说反话……”
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夜风呼啸着穿过空荡的楼道口，发出呜呜的空响。
江槐瑾忽然意识到，这场他自以为是的博弈，他可能……早就一败涂地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落叶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