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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如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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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舞动。
江槐瑾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他起身,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脸。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勉强压下了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躁动。
他刻意磨蹭到接近上课时间才出门,试图避开任何可能“偶遇”的概率。走廊空荡,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回响。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宿舍楼大门的瞬间,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还是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一般,准时出现在了门口的光影里。
陆屿川依旧穿着简单的运动服,额发微湿,像是刚晨练回来。他手里提着两份早餐,塑料袋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见到江槐瑾,他脚步顿住,目光平静地望过来,仿佛昨夜那场近乎摊牌的对话从未发生。
“学长。”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将其中一份早餐递过来,“豆浆和茶叶蛋,没放糖。”
动作自然流畅,语气平淡如常,仿佛这只是无数个清晨里最普通的一次。
江槐瑾看着那递到眼前的早餐,塑料袋里温热的气息氤氲开来。他所有预设的疏离和冷淡,在这份不动声色的“如常”面前,显得格外可笑和无力。他发现自己甚至连一句“不用”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胃在闻到食物暖香时,诚实地叫了一声。
他沉默地接过了早餐,指尖碰到塑料袋上冰凉的水珠,激得他微微一颤。
“谢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
“嗯。”陆屿川应了一声,很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秋日的晨风清爽凉冽,吹动着两人的衣角。他们沉默地走着,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属于普通同学的距离。没有人提起昨晚,没有人试图打破这份诡异的平静。
然而,就在穿过一片林荫道时,一辆自行车毫无预兆地从侧面小路快速冲出,直直地朝着心不在焉的江槐瑾撞来!
江槐瑾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大力猛地从他侧后方传来——是陆屿川的手臂。那只手迅捷而有力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小心!”
低沉急促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
自行车擦着陆屿川的后背惊险掠过,骑手仓皇的道歉声飘远。
江槐瑾惊魂未定,后背紧紧贴着陆屿川坚实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失序的剧烈心跳。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如同铁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力道大得几乎让他有些发疼。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两人周身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他能闻到陆屿川身上清爽的味道,混合着早餐豆浆的淡淡香气。
这个拥抱短暂而仓促,在危机解除后的下一秒,陆屿川便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迅速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
“……没事吧?”他低声问,目光快速扫过江槐瑾全身,确认他无恙后,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色。
仿佛刚才那个反应迅捷、强势保护的人不是他。
江槐瑾站在原地,腰间那短暂而炽热的触感还未消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分不清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别的。他看着陆屿川瞬间恢复“纯情”、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家伙……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没事。”江槐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谢谢。”
“嗯。”陆屿川低低应了一声,弯腰捡起刚才因慌乱而掉在地上的早餐袋子,默默拍了拍灰尘,重新递给他。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继续向前走。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份刻意维持的“如常”假象,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彻底击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黏稠的张力,每一次不经意的视线交汇,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走到教学楼楼下,江槐瑾停下脚步。
“我到了。”
陆屿川看着他,点了点头,将手里那份属于他自己的早餐也塞到了江槐瑾手里。
“这份也给你。”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太瘦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很快,像是生怕听到拒绝的话。
江槐瑾站在原地,手里提着两份沉甸甸的早餐,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高大背影,消失在晨光和学生人流里。
他低头,看着袋子里温热的豆浆和茶叶蛋,又想起刚才那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和陆屿川瞬间通红的耳朵。
忽然,他忍不住低下头,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无奈,带着一丝认命,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浅甜意。
也许,承认自己“未必真的想他走”,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晨光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日子像被无形的手推着,不紧不慢地滑向深秋。校园里的梧桐叶片片凋落,铺就一地金黄。那晚路灯下的对峙、清晨意外的拥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湖底的暗涌,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
江槐瑾不再刻意躲避陆屿川的“顺路”和“刚好”。他开始习惯在走出宿舍楼时看到那个等待的身影,习惯手里被塞进一杯温度刚好的热饮或一份合口味的早餐,习惯在图书馆抬头时,总能撞进一双沉静望过来的眼睛。
他甚至学会了不再说那些口是心非的反话。当陆屿川把剥好的茶叶蛋递过来时,他会接过,然后说“谢谢”;当陆屿川提醒他降温加衣时,他会回一句“你也是”。
这种变化细微而自然,连他自己都未曾刻意察觉,直到被陈序咋咋呼呼地点破。
“卧槽!老江你不对劲!”食堂里,陈序咬着筷子,眼睛在安静吃饭的江槐瑾和旁边同样沉默却自然地将自己餐盘里的排骨夹给江槐瑾的陆屿川之间来回扫射,“你居然没说‘我不爱吃’?你被什么附体了?”
江槐瑾夹起那块排骨,慢条斯理地吃掉,然后才抬眼,懒洋洋地瞥了陈序一眼:“食不言,寝不语。陈同学,你的饭要凉了。”
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慵懒的从容。仿佛被看管着、被照顾着,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陆屿川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又给江槐瑾舀了一勺清淡的冬瓜汤。
陈序看得目瞪口呆,用手肘猛捅旁边的林溪。林溪抿嘴轻笑,对江槐瑾投去一个了然的眼神。
江槐瑾接收到了,耳根微热,却故作镇定地低头喝汤。他发现,坦然接受,似乎比别别扭扭地拒绝要轻松得多。而且……感觉并不坏。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周末的一场院系篮球友谊赛中,被推上了一个小高潮。
比赛在体育馆进行,场内人声鼎沸。江槐瑾原本对这种充满汗水和冲撞的运动兴趣缺缺,却被林溪和许星星硬拉了来,坐在了观众席前排。
陆屿川作为主力首发上场。当他穿着印有院系logo的红色球衣,奔跑在赛场灯光下时,仿佛变了一个人。平日里的沉静内敛被一种锐不可当的锋芒取代,每一个起跳、抢断、投篮都充满了爆发力和精准的控制感,引得看台上尖叫连连。
江槐瑾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最耀眼的身影。他看到陆屿川在对手严密的防守下,强行跃起,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手腕一压,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唰!”空心入网。
全场欢呼雷动。
进球后的陆屿川,第一时间不是和队友庆祝,而是转头,目光精准地越过喧嚣的人群,直直地望向观众席上的江槐瑾。
汗水沿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滑落,他的胸膛因急促呼吸而起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灯光,和江槐瑾有些错愕的脸。
那眼神短暂交汇,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近乎赤裸的寻求认可和……讨赏的意味。
江槐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在那灼热的目光注视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场下,微微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
但陆屿川看到了。
他脸上瞬间迸发出一种明亮的光彩,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奖赏,转身投入下一轮进攻时,步伐都变得更加矫健有力。
“啊啊啊!你看到没有!小川哥哥刚才在看江学长!”许星星激动地抓住林溪的胳膊。
林溪笑着点头:“看到了。”她侧头看向身边看似平静的江槐瑾,发现对方虽然目视前方,但耳根却红得透彻。
中场休息时,陆屿川径直朝观众席走来。他浑身蒸腾着热气,汗水将球衣浸得深了一块,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所过之处,引来无数注目和窃窃私语。
他无视了所有目光,走到江槐瑾面前,微微喘着气,伸出手,言简意赅:
“水。”
不是询问,而是直接的索要。仿佛笃定了江槐瑾一定会为他准备。
江槐瑾看着他被汗水浸润的、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亲近,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瓶早就准备好的、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陆屿川接过,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喉结剧烈滚动。有水珠从他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滑落,没入被汗水浸湿的球衣领口。
江槐瑾默默递过去一张纸巾。
陆屿川接过,胡乱擦了下脸和脖子,然后把用过的纸巾攥在手心,眼睛依旧看着江槐瑾,低声说:“下半场很快结束。”
“嗯。”江槐瑾应了一声,“注意安全,别受伤。”
很平常的一句关心,陆屿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情话,眼睛又亮了几分,重重地点了下头:“好。”
他转身跑回球场,背影挺拔,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陈序在一旁看得直咂嘴:“没眼看,真是没眼看……这跟喂狗粮有什么区别?”
江槐瑾没理他,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个红色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的瓶盖。
比赛毫无悬念地赢了。终场哨声响起时,队员们欢呼着将功臣陆屿川抛向空中。他在一片喧闹中,依旧固执地寻找着观众席上那个身影,直到与江槐瑾带笑的目光遥遥相接,才终于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江槐瑾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那层薄薄的、名为“抗拒”的冰壳,彻底碎裂消融的声音。
秋意渐深,风里带了刺骨的寒意。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滋长,温暖得足以抵御一切风霜。
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这种被“套路”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