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旧事》云栖麓

8、学术交流

　　第二天，专业课教室。

　　江槐瑾和林溪坐在后排。江槐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着线。

　　林溪侧头看他一眼，轻声问：“昨晚没睡好？”

　　“还行。”江槐瑾敷衍道，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哎，你说……如果一个人平时看起来特别老实，但偶尔会露出一点……嗯，挺凶的眼神，是为什么？”

　　林溪微微挑眉，放下笔：“那要看是对谁，在什么情况下。比如，被逼急了的小动物，也会咬人。”她语气温和，意有所指。

　　江槐瑾若有所思。

　　这时，陈序风风火火地从前门进来，一眼看到他们，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满脸兴奋：“最新情报！听说昨晚有人看见陆屿川大半夜从某栋宿舍楼跑出来，脚步凌乱，耳朵红得能滴血！老江，是不是你……”

　　他的话在江槐瑾扫过来的冷淡眼神中戛然而止。

　　“瞎猜什么。”江槐瑾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他给我送点东西而已。”

　　“送东西能送出那种被狗撵一样的表情？”陈序明显不信，还想再问，上课铃响了。

　　教授开始讲课，江槐瑾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总忍不住用余光瞥向窗外。

　　果然，课间休息时，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准时出现在了教室后门。陆屿川手里提着两杯咖啡，目光精准地找到江槐瑾，然后迈步走了进来。

　　他今天看起来一切如常，依旧是那副沉默可靠的样子，仿佛昨晚那个失控边缘的人不是他。他将一杯咖啡自然放在江槐瑾桌上，另一杯递给了林溪。

　　“学长，学姐。”他声音平稳。

　　“谢啦，屿川学弟。”林溪微笑着接过。

　　江槐瑾看着那杯咖啡，是他常喝的口味。他抬起眼，看向陆屿川。

　　陆屿川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称得上温顺，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但仔细看，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一种更深沉的、不动声色的专注。

　　“谢谢。”江槐瑾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干涩一点。

　　“嗯。”陆屿川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说，“不打扰学长学姐上课了。”

　　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江槐瑾盯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

　　这家伙……是在用行动告诉他，昨晚的事过去了，一切恢复正常？

　　还是说，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步步为营？

　　他忽然觉得，这场他自以为主导的游戏，变得愈发有趣，也愈发危险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将医学院图书馆的古旧书桌晒得暖融融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和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江槐瑾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格氏解剖学》，但他一页也没看进去。指尖的钢笔无意识地在空白处画着无意义的线条。

　　对面的椅子被轻轻拉开。

　　他抬眸。陆屿川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他昨晚点的一模一样——自然地坐了下来，将杯子推到他面前。

　　“学长。”陆屿川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昨晚那个在他宿舍落荒而逃的人只是个幻觉。

　　江槐瑾的目光从牛奶移到陆屿川脸上。对方神情专注，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完美扮演着一个体贴学弟的角色。

　　这种若无其事，反而让江槐瑾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冒了头。

　　他没碰那杯牛奶，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唇角勾起一个惯常的、带着些许疏离的弧度：“陆学弟现在改行送外卖了？业务还挺广泛。”

　　陆屿川看着他，眼神都没闪一下：“顺路。”

　　“是么？”江槐瑾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桌面，“从体育馆到图书馆，顺路经过咖啡厅再‘顺路’送到我这儿？你这路顺得挺别致啊。”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明显。他等着看对方如何反应，是继续装傻，还是会露出一丝破绽。

　　陆屿川沉默了两秒。图书馆安静得能听到远处书页翻动的声音。他忽然向前倾身，手臂越过桌面，拿起了江槐瑾面前那本《格氏解剖学》。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江槐瑾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刚沐浴后的清爽皂角香，混着一丝极淡的游泳池水的味道。

　　“学长在看这一章？”陆屿川翻到江槐瑾刚刚无意识涂画的那一页，指向某个复杂的神经丛图谱，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学术，“这里的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支配，很容易混淆。”

　　他的指尖点着书页上的图示，目光却抬起，直直地看向江槐瑾。

　　那眼神沉静，甚至称得上纯粹，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但江槐瑾却在那平静的湖面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近乎挑衅的光芒——像是在回应他刚才的刁难。

　　“哦？”江槐瑾挑眉，压下心头那点异样，也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几乎能数清对方低垂的眼睫，“陆学弟对解剖学也有研究？也是‘刚好’会？”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气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暧昧。

　　陆屿川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但视线没有避开，反而迎了上来。他的目光从图谱缓缓移到江槐瑾的眼睛，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不算研究。只是觉得……”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那错综复杂的神经线条上轻轻划过。

　　“控制心跳加速，皮肤发热，呼吸紊乱……这些反应的交感神经，很有意思。”

　　空气瞬间凝滞。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疯狂舞动。

　　江槐瑾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感觉自己胸腔里的某个器官，仿佛真的被那根隔空划过的指尖精准地拨动了一下，节奏猛地乱了一拍。

　　控制心跳加速、皮肤发热、呼吸紊乱……

　　这混蛋！他是在说解剖，还是在说……

　　陆屿川说完，便收回了手，重新靠回椅背，神情依旧平静淡然，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后的诚恳。仿佛刚才那句意有所指、杀伤力极强的的话，真的只是就事论事。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语气认真：“学长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更懂”
　　江槐瑾：“……”
　　我谢谢你，欺负我学医是吧

　　他第一次在语言交锋里被堵得哑口无言。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对方。

　　这家伙根本不是来道歉或者掩饰的。他是来反击的。用最无辜的表情，说最暧昧的话，打最直的球！

　　偏偏还在图书馆，在周围一片安静学习的氛围里，让他连发作都不能。

　　江槐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输。

　　他伸手，端起了那杯一直没碰的牛奶，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度。然后，他隔着氤氲的热气，看向陆屿川，嘴角重新弯起那个风情万种的、却又带着点冷意的笑：

　　“是啊，我很懂。”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牛奶，唇瓣染上一点莹润的光泽。
　　“所以，我建议某些交感神经容易过度兴奋的人……”
　　他放下杯子，声音轻得像羽毛搔过心尖，眼神却带着明显的警告。
　　“……适当保持距离，避免不必要的刺激。免得……失控。”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说完，他不再看陆屿川，拿起那本厚重的《格氏解剖学》，重新埋首进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是微微发烫的耳廓，和久久没有翻动一页的书，泄露了他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的内心。

　　陆屿川坐在对面，目光落在江槐瑾微微泛红的耳垂上，又缓缓移向他看似专注的侧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拿起自己的书。

　　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场无声的拉锯，似乎谁也没能真正占到上风。

　　但某些东西，已在悄无声息中，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