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强基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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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的冬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湿冷进行到底，但放了假的学生们当然不在乎这点湿冷，放学那天热火朝天的，兴奋得额角出汗。
此刻，冷风敲打着窗玻璃，发出单调又固执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室内，空调卖力地吐着暖气，却吹不散宋微心头那点沉甸甸的阴霾。
母亲周岚的声音透过电话听板，清晰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愉悦，在客厅里回荡。
“......是啊李老师，真是太感谢您了！给我们微微争取到这个机会......嗯嗯，明白，赵教授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对孩子来说是锻炼......好的好的，资料我们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我就让她过去......哎，不辛苦不辛苦，为了孩子嘛......”
宋微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母亲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早已不再平静的心湖，漾开的却只有层层叠叠的焦虑。
赵启明教授的“顶尖高校强基计划前瞻辅导”预热活动，就在正式放假后的第三天下午开始了。
地点在市中心一栋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内部设施极尽现代化的教研楼里。
她当然还是没能拗过母亲。
父亲昨晚特意打来电话，语气是罕见的疲惫与强硬，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必须去，这是关键一步。
电话终于挂了。
周岚操控着轮椅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绷的神色：“微微，都听到了？下午两点，别迟到。赵教授最讨厌人不守时。衣服穿得体些，就是那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和驼色大衣，看起来清爽又好学。”
“妈，只是个小预热活动，不是正式面试。”宋微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周岚的语气重了些，“你知道为了这个名额，多少人挤破头？王老师说，一班也就推荐了你和顾迟......”
顾迟的名字像一枚细针，轻轻刺了宋微一下。
“顾迟也去？”她下意识问出口。
周岚皱了皱眉：“听王老师提了一句，好像是。你少跟她接触。那种孩子......不适合深交。你要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宋微低下头，没再说话。
心里那点莫名的、关于顶楼对话的记忆，却悄然复苏，带着一丝冰冷的战栗。
下午一点五十，宋微准时站在了教研楼三楼的一间会议室门口，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严肃的年轻助教，他扫了宋微一眼，核对了一下手中的名单：“宋微？”
“是我。”
“进来吧。找个位置坐。赵教授马上到。”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看样子都是来自市内各大重点高中的尖子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和拘谨。
宋微一眼就看到了靠窗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迟已经到了。
她依旧穿着那件看起来穿了很久的黑色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道已经转为暗紫色的眉骨伤痕。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侧脸线条在窗外灰白天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冷硬和疏离。
宋微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离顾迟隔了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下。
刚落座，顾迟似乎察觉到了，抬起头，目光没什么情绪地扫过来，在宋微脸上停顿了半秒，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前几天顶楼上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一点五十五分，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式立领外套、身形清瘦、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才那位助教。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过去。
赵启明教授。
他的名声远比他的外表更有冲击力，据说经他手辅导的学生，十有八九能进入最顶尖的学府，但他挑选学生的苛刻和辅导时的严厉，也同样出名。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人到齐了。很好，都还算准时。我是赵启明。”
“各位同学能被学校推荐过来，说明你们在之前的考试，尤其是刚刚结束的首考中，表现还算过得去。”
轻描淡写地抹去了在场所有人有的那点骄傲。
“但这个预热活动，不是为了肯定你们的过去，而是为了淘汰不够格的人。”他语气平淡，内容却冷酷。
“接下来的三小时，我会给你们一份试卷。内容涵盖数学、物理和一部分大学先修内容。达不到我要求分数线的，或者受不了我教学态度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不必浪费彼此时间。”
助教开始分发试卷。
厚厚的一沓，纸张散发着冰冷的油墨味。
“时间三小时。不允许使用任何计算器。现在开始。”
命令简洁有力，没有多余废话。整个会议室瞬间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摩擦的沙沙声。
宋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第一题。
【数学·第1题】（12分）
已知函数 f(x)= e^x - ax - b有两个不同的零点 x?， x?。
(1)求证：x?+ x?< 2；
(2)若存在实数 t，使得 f'(t)= 0，试求(x?- t)(x?- t)的取值范围。
典型的压轴题风格，综合性强，宋微定下神，拿起笔，开始演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周围的同学有的眉头紧锁，有的额角渗汗，有的则飞快书写，似乎成竹在胸。
很快，宋微做到了物理部分的一道电磁学综合大题，涉及带电粒子在复合场中的运动，轨迹分析极为复杂，她卡住了，思路陷入僵局，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旁边。
顾迟似乎已经做完了，笔放在一边，正拿着那个银色的、印着清晰ZIPPO标志的打火机，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发出极轻微的金属开合声。
顾迟的试卷工整地放在一旁，压在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哲学或社科类的书籍下，宋微没看清，顾迟本人则偏头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做完了？这么快？
宋微心里一惊，一种焦灼感油然而生。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聚焦于眼前的难题。
终于，在三小时即将结束时，宋微堪堪完成了所有题目，但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的第二问，她感觉自己的解法可能存在问题，心里有些没底。
“时间到。停笔。”赵教授的声音准时响起，冰冷无情。
助教下来收卷。不少人发出如释重负又带着忐忑的叹息。
赵教授拿起那一摞试卷，快速翻看着，眉头时而紧蹙时而稍展。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
他看得极快，偶尔会用红笔在试卷上画个圈或者打个叉。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放下试卷，目光再次扫视全场。
“现在公布结果。念到名字的，留下。没念到的，可以走了，后续不会有通知。”
残酷的直接筛选。
他开始念名字。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让剩下的人心脏抽紧一分。
“张衡。”
“徐丽阳。”
“王明宇。”
......
“宋微。”
宋微的心猛地落下，又瞬间提起——她通过了，但......顾迟的名字还没有被念到，她忍不住又看向顾迟。
顾迟似乎对这个环节毫无兴趣，她已经收起了打火机，正拿着手机发信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置身事外。
名单念完了，通过的大概有八九个人。
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学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有人难以置信，有人眼眶发红，但在赵教授冷漠的目光下，都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会议室里一下子空了不少。
赵教授的目光落在最后留下的几个人身上，最后，落在了窗边的顾迟身上。
“顾迟。”他开口。
顾迟抬起头，看向他。
“你的卷子，”赵教授拿起最上面那张，“最后一道物理题，用了大学普物才讲的拉格朗日方程？”
顾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用常规方法？”
“常规方法繁琐，而且容易错。”顾迟的声音平静无波，“我的方法更直接，结果正确。”
“但高考不考这个。”
“您的问题是‘解题’，并没有限定方法。”顾迟回答，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陈述事实。
赵教授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温度：“有意思。你叫顾迟？”
“是。”
“我记住你了。”赵教授说完，没再说让她留下还是离开，而是转向其他人。
“好了，留下的人，恭喜你们暂时通过了第一轮筛选。但这只是开始。寒假期间，每周一、三、五上午，准时来这里参加辅导。午饭我包。”
“每次都会有测试和淘汰。最终能跟我进入最终强基计划冲刺团队的，不会超过五个人。”
“正式的强基培训，会在首考成绩公布之后正式敲定名额。”
“现在，今天的内容结束。可以走了。”
众人松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宋微整理好书包，再看时，顾迟已经背上包，径直朝门外走去，丝毫没有要和其他人交流的意思。
外面的已经下了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宋微站在教研楼门口，看着密集的雨帘，叹了口气，明白打着伞回去是一定要淋湿了，准备冒雨冲到路边去打车。
就在这时，一把熟悉的黑色长柄伞递到了她眼前。
宋微愕然转头。
顾迟站在她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三个字：“先拿着。”
“你呢？”宋微下意识地问。
顾迟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万宝路的黑色双爆珠外贸版，Marlboro Ice Double Blast，薄荷与另一种不知名水果的混合气息极淡地逸散出来——又晃了晃手里的Zippo打火机：“抽根烟。”
说完，她不等宋微反应，已经率先一步走下台阶，拐向了大楼侧面那个相对避风的吸烟区，那里有顶棚，但斜飞的雨水还是会扫到。
宋微握着那把沉甸甸的黑伞，站在原地，看着顾迟熟练地抖出一根细长的烟，叼在唇间，低头，用手拢着打火机。
“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响，橘黄色的火苗在灰暗的雨幕中亮起，点燃了烟丝。
她微微仰头，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那烟雾瞬间被冷风吹散，融入潮湿的空气中。
顾迟靠在墙上，一条腿微曲，姿态放松甚至有些懒散，眉骨上的伤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刺目。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在冰冷的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宋微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离开。
她撑开伞，黑色的伞面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却仿佛将她拉入了一个更令人心悸的领域。
她看着顾迟抽烟的样子，那种漠然、疏离，却又带着某种致命吸引力的姿态，与她平时在学校里见到的好学生形象截然不同。
雨水打湿了顾迟的鞋面和裤脚，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或者说，看似专注地享受着那根烟。
宋微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她应该离开的，像母亲说的那样。
但她的脚像生了根。
顾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过头，隔着一小段雨幕看向她。
烟雾从她唇间逸出，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只有那双深色的眼睛，依旧清晰。
宋微张了张嘴，声音被雨声掩盖了些许，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勇气：
“你的伤......还疼吗？”
问完这句话，她立刻后悔了。
顾迟明显愣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
她看着宋微，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诧异，又像是警惕。
随即，那情绪被她迅速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戏谑的慵懒。
她弹了弹烟灰，声音被烟熏得有些沙哑：
“怎么？好学生代表也开始关心这种问题了？”
宋微的脸颊瞬间滚烫，好在伞下的阴影提供了些许遮掩。
她握紧了伞柄，没有被噎回去，反而迎着她的目光，轻声却清晰地说：
“你不是坏学生。”
“而且我只是好奇，好奇不算多管闲事。”
她把自己说过的话，轻轻又抛了过去。
雨声淅沥。
吸烟区的顶棚有积水滴落，发出“啪嗒”的声响。
顾迟看着她，看了好几秒。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不是顶楼那种意味不明的笑，而是真正地，低低地笑出了声，虽然很短促，却像冰层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精准地弹入几步远的垃圾桶上的灭烟槽。
然后，她朝宋微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踏入黑伞所笼罩的、狭小却干燥的范围。
距离瞬间被拉近。
宋微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着冰冷雨气、万宝路双爆珠特有的清凉薄荷与淡淡果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身的微涩干净的气息。
这气息极具侵略性，瞬间包裹了宋微。
顾迟比宋微高了将近半个头，她微微低下头，看着宋微有些惊慌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烟熏后的微哑和雨水的湿冷：
“那你好奇的事，还挺多的。”
她的目光落在宋微微微颤抖的眼睫上，然后缓缓下移，掠过她因为慌张而抿紧的嘴唇。
空气无声地绷紧，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
宋微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鼓。
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寒意和那之下隐约的、危险的热度。
顾迟没有再靠近，只是维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的慌乱。
几秒钟后，她才慢悠悠地直起身，退开半步，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逼近只是宋微的错觉。
“不疼了。”她回答了宋微最初的问题，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早习惯了。”
说完，她从宋微手里，极其自然地拿回了那把黑伞。
“伞，我拿回了。”
然后，她转身，重新撑开伞，步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留下宋微一个人站在原地，刚刚被伞庇护过的空间瞬间被冰冷的雨水重新占据，纷飞的雨丝打湿了她的肩头。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冷。
脸颊滚烫，心脏震动，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混合着烟草、薄荷、果甜和冷冽气息的味道。
以及，刚才那瞬间，几乎要撞碎她所有冷静自持，饱含......诱惑。
顾迟突然回头，笑得有些放肆。
“伞又坏了？还是说，要我送你？”
寒假的序幕，于雨中彻底拉开。
宋微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些。
门后的寒意与诱惑，同样强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强基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