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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顶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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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空旷无人,只有寒风从敞开的窗户缝隙钻入,卷起细微的尘埃。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本和灰尘的味道,混合着冬日的清冷。
宋微被顾迟一路拉到这里,心跳仍未平复,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冰凉的触感。
她看着顾迟松开手,后退半步,重新将手插回外套口袋,那双深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玩味?
“我...”宋微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只是想把伞还给你。”
她再次递出那把黑伞,像是举着一面脆弱的盾牌。
顾迟没有接,目光从伞移到宋微脸上。“放在我桌上就行。”她的语气平淡,指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或者扔掉。没必要特意找我。”
宋微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看穿了什么。
她确实可以那么做,但她没有。
为什么?
“毕竟是你借给我的伞,”
宋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的伞坏了,用了你的,总要物归原主才算有始有终。”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几乎像是真的。
顾迟极轻地挑了一下眉,眉骨的淤青因为这个细微的动作显得更清晰了些。
“有始有终?”她重复了一遍,“你平时都这么......恪守礼节?”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夸奖。
宋微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对方话语里那点若有似无的刺。
她握紧了伞柄,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大概吧。”她微微抬起下巴,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经过伪装的平静。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习惯把东西随手送人或者扔掉。”
话一出口,宋微自己都愣了一下。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顾迟看着她,眼睛里那点玩味的神色加深了,但似乎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反而,她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转瞬即逝。
“哦?”她发出一个单音节,向前又逼近了半步。
距离再次被拉近。
宋微能看清她眼底极细微的纹路,能感受到她呼吸时带出的微弱白气。
那股冷冽的、混合着某种微涩干净气息的味道又一次笼罩下来。
“所以,”顾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近乎蛊惑的意味。
“你特意跟着我到这个没人的地方,就只是为了——恪守礼节,物归原主?”
“王老师应该是不想你和我接触的吧。”
宋微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顾迟根本不在乎伞,她看出了宋微的坚持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脸颊的温度更高了。
宋微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锐利的注视,盯着对方黑色高领毛衣的领口。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一个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的说辞。
“我。”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顾迟的目光。
既然伪装被看穿,或许,坦诚一点反而更好?
“我只是觉得,”她斟酌着用词,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你昨天,看起来不太好。伞还给你,顺便...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这个借口比“恪守礼节”要蹩脚得多,但也更接近某种模糊的真实。
顾迟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情绪难辨。
就在宋微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顾迟忽然开口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看起来不太好?”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歪了下头,指了指自己的眉骨。“因为这个?”
宋微没有否认,算是默认。
“摔了一跤而已。”顾迟轻描淡写,和应付老师时说辞一样,“不劳费心。”
又是这种借口。
宋微突然有些生气。
“摔跤能摔出这种伤?””宋微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她的眉骨,她的声音不大,质疑却很清楚。
顾迟的眼神倏地变了。
刚才那点玩味和探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警惕。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跟着降了几度。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好学生都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这话称得上刻薄了。
若是平时的宋微,听到这种话,大概会立刻道歉,然后远远躲开。
但此刻,或许是那点被看穿后的羞恼,或许是连日压抑下莫名反叛,她竟然没有退缩。
“好奇不算多管闲事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甚至带上了一点近乎巧辩的镇定,“而且,如果我没记错,昨天先多管闲事,留下伞的人,好像不是我。”
话音落下,顶楼一片寂静。
只有风从窗缝钻入的呜咽声。
顾迟明显愣住了。
她看着宋微,像是没料到这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鹿不仅没被吓跑,反而会突然亮出还没长硬的犄角,笨拙地顶她一下。
她确实被呛到了。
她盯着宋微,像是要重新审视她,几秒钟后,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是愉快的笑,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宣泄。
“行。”她吐出一个字,脸上的冰冷消散了些,但那种疏离感依旧存在,“伞我收了。谢谢。”
她终于伸出手,从宋微手里接过了那把黑伞。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宋微的手,冰凉依旧。
“至于其他的,”她晃了晃手中的伞,目光重新变得难以捉摸,“不是你需要好奇的事情。”
说完,她不再看宋微,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走了。这里冷的很。”
她的背影高挑瘦削,步伐干脆,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宋微独自站在空旷的顶楼,怀里空了,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爆炸。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把黑伞冰凉的触感和对方指尖短暂的冰凉。
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后怕、羞赧、以及挑战了什么之后的奇异兴奋感,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慢慢荡漾开来。
顾迟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而她自己,好像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风更冷了,她裹紧外套,也快步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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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几乎是踩着点溜回自己的座位,脸颊还残留着顶楼寒风的冷意和一丝未褪尽的滚烫。
心脏仍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敲着鼓点,指节似乎还能回忆起黑伞冰凉的触感和那一瞬即逝的、顾迟指尖的冷。
“微微,你刚去哪了?”同桌张晓婷凑过来小声问,手里还忙着整理上节课的笔记,“脸怎么这么红?冻的?”
“没...没事,”宋微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桌,避开朋友探究的目光,“就去送了趟东西,跑得急了点。”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后排。
顾迟已经回来了,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英语笔记,指尖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转着,仿佛刚才顶楼上那段短暂却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黑伞斜靠在桌旁,那么随意,仿佛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
宋微迅速收回视线,心底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波澜。
她竟然,真的和顾迟说了那么多话,而且,似乎并没有引发可怕的后果。
这种僭越常规的体验,带着微妙的危险气息,却让她沉寂如死水的心湖,泛起了一圈活生生的、战栗的涟漪。
下午的课程是英语和物理。
课堂按部就班地进行,老师们讲解着寒假前的最后一些知识点,气氛比往常松散些。
首考结束,期末临近,又快要过年,一种躁动又疲惫的情绪在教室里无声蔓延。
课间休息时,话题不可避免地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寒假和刚刚结束的首考。
“哎,你们寒假什么安排?我妈已经给我报了好几个冲刺班,年三十下午才放假!”前座的李莉转过身,哭丧着脸抱怨。
“我也差不多,”张晓婷叹气。
“不过听说年级里好像有个什么......‘强基计划’的预热活动?就赵教授那个工作室搞的,名额好像很少,估计都是给那些首考稳了的学霸准备的。”
她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后排的顾迟和旁边的宋微。
宋微的心轻轻一跳,捏住了手中的笔。
母亲昨晚的话言犹在耳。
“赵启明教授啊?听说很厉害,但也特别严格。”另一个女生加入讨论,“进去好像还得筛选,不止看成绩。”
“顾迟肯定能进吧?”李莉压低声音,朝后排努努嘴,“她首考估计又是炸裂级别。”
“谁知道呢,她那种独狼性格,不过成绩好是真的为所欲为。”张晓婷耸耸肩,“微微,你呢?王老师肯定推荐你了吧?”
宋微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让她脊背微微绷紧。
她不确定顾迟是否在听,又或者根本不在意这些闲聊。
物理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本过来分发,走到宋微这边时,抽出最上面一本递给她,顺口说了句:“宋微,王老师让你放学后去一下她办公室,好像有事找你。”
“好的,谢谢。”宋微接过本子,心里咯噔一下。王老师找她?是因为赵教授那个计划?
一种混合着紧张和莫名兴奋的情绪再次攫住了她。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期待某种打破常规的、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这种期待让她害怕,却又无法抑制。
她在期待什么呢?明明从小就听母亲讲赵启明的事,从小就写他们工作室出的资料,听到这个名字胃就开始发酸。
为什么还会期待呢?
宋微想不明白。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教室里相对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宋微试图专注地刷题,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她想起顶楼上顾迟那双骤然变冷的眼睛,想起她那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笑,想起她接过伞时冰凉的指尖。
“不是你需要好奇的事情。”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她心里持续荡漾着,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好奇。
那伤到底怎么来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如此矛盾——成绩顶尖却又伤痕累累,冷漠疏离却又会留下那把伞?
她偷偷侧过身,假装借修正带,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向后方。
顾迟没有在看书,也没有写作业,mp4斜着摆在桌上。
她戴着一只耳机,另一只耳机线随意地垂在胸前,手指在演草纸上飞速写着什么。
窗外的天光映在她脸上,那片青紫的淤痕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神秘的印记。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顾迟写字的手顿住,抬头看去。
好敏锐。
宋微像做贼被当场拿获一样,猛地转回身,抓过修正带胡乱地在演草纸上涂抹。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背后停留了几秒。
没有审视,没有玩味,甚至没有情绪。
只是停留。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道目光移开了,身后传来极轻微的笔尖声。
宋微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握着笔,手指微微颤抖,演草纸上的公式变得模糊不清。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被冰冷的火焰灼烧般的战栗。
好像猫。
宋微又想起顾迟那双偏深色的眼睛。
她仿佛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门后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幽深而未知的世界,她害怕门后的东西,却又无法控制地被吸引,渴望伸手去推开一条缝隙。
放学铃声响彻教学楼,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张晓婷和李莉约着一起去小卖部,问她:“微微,明天要不要喝小卖部刚进的那个牛奶呀?”
“不了,”宋微摇摇头,拉上书包拉链,“我妈每天都让我喝牛奶,都腻了。”
她背起书包,又看了一眼后排。
顾迟已经收拾好了,单肩挎着那个看起来总是有点旧的黑色背包,正随着人流朝教室外走去,她的背影高挑而孤直,很快消失在门口。
宋微深吸一口气,也朝着教师办公室走去。
心里那枚投入深水的石子,仍在持续地、一圈圈地漾开涟漪,带着让她心神不宁的兴奋与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