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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渊铃暗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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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功夫,“一位从临安来的年轻豪商”的风声,就已悄然递入既铃耳中。
自临安那场未平的风波之后,她对所有突然冒出来的“外来者”都本能地绷紧心神。
此人姓林名渊,做的是绸缎生意,排场不小、行事却极为低调。听起来平平无奇,却恰恰令既铃蹙起了眉。
“林渊……”她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情绪不明,“名字倒是引人注目。”
她没有犹豫,当即唤来王原原。
王原原近日正觉手中无事,憋着一股劲无处可使,一听有事立即赶来。
既铃并未寒暄,径直开口:“去查一个人。名叫林渊,是从临安来的绸缎商。我要知道他所有底细——什么来历,什么背景,带了哪些货,见过什么人,这些越详细越好。”
“行。”王原原精神一振,“我亲自安排人手,尽快回你话。”
王原原办事倒是利落,不出半日,初步的调查文书就已送至既铃案头。
纸卷上写得清清楚楚:林渊,籍贯临安,路引文书齐备,在邺城衙门的登记备案挑不出一丝错处。所携货物皆是南容最新花样的上等绸缎,车马精致、随从精干,言行举止沉稳有度,完全符合一个颇有底蕴的商贾之家的做派。
既铃逐字阅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指尖在“临安”二字上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瞬。
她太清楚了——过于完美,本身便是最大的疑点。
于是她并未声张,只暗中动用了既安堂直通临安的密线。此事她交托得隐晦,连王原原也未尽知细节。又过了数日,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密信被心腹悄然送入她手中。
既铃拆开火漆,信上只得寥寥数语:
“经查,临安各大绸缎行及商会,近半年内并无名唤‘林渊’之年轻豪商活跃。亦无登记在册商号近期有此规模绸缎货贸调往邺城。”
室内一时静极。既铃将那张轻飘飘的纸笺按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光洁的木面。
她迟迟不语,一旁的王原原忍不住出声:“既铃,怎么样?”
既铃终于抬起眼:“果然……”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户籍路引,天衣无缝;货物随从,毫无破绽——表面上完美无缺。可偏偏,临安城里根本没有过这个人。”
王原原神色一凛:“身份是伪造的?”
既铃唇角牵起一丝冷笑:“是精心伪造。寻常商人造假,只为行路方便,难免潦草,会露出一二马脚。可他这身份,做得太周全、太漂亮,仿佛早就备好了只等此刻启用……”
既铃站起身,缓步走向窗边,目光投向窗外:
“一个没有根底却凭空冒出来的富商,手笔不小,准备周全……”她低声自语,像在梳理线索,又像在警醒自己,“他所图之事,绝不只是赚钱那么简单。”
窗外天光映亮她半边脸庞,也照见她眼底深沉的思量。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吐出两个名字:
“林渊……容渊。”
旋即,她转过身,吩咐道:“继续派人盯紧他。加派人手,我要知道他每日见了谁、谈了什么事、去了哪些地方,哪怕他只是在茶楼里多坐了一刻钟,我要知道那一刻钟里发生了什么。”
“我倒要看看,”既铃眸色转深,声音沉静道,“他费尽心机,捏造身份潜入邺城,究竟想做什么。”
——
第二日,邺城最大的茶楼“江楼”里,丝竹声悠扬流转。
既铃一身青色男装,束发戴冠,手持一柄素面折扇,悠然坐在靠近楼梯的角落。她面前摆着一壶龙井,几碟茶点,看似全神贯注地听着台前歌女婉转的唱腔,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二楼那扇雕花屏风上。
屏风后,是近来在邺城商界声名鹊起的商人林渊。
“公子,还需要添茶吗?”小二躬身问道。
既铃摇头,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击桌面,与琵琶声相应和。她已经在茶楼坐了半个时辰,就为等屏风后的人现身。
二楼雅间内,容渊面带微笑,为对面的沈万金斟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沈老板,这批蜀锦的质量您也看到了,全江南找不出第二家能有这样的成色。”容渊声音平和,听不出半点急切,就像这笔价值千金的生意成与不成,于他并无太大区别。
沈万金胖乎乎的手指摩挲着丝绸样本,小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的精明:“林老弟的货确实不错,只是这价格……”
“价格自然好商量,”容渊轻笑,端起茶杯,“做生意讲究长久,而非一时之利。我让利三分,沈老板下次有新货,先想着林某便是。”
他语气从容,举止得体,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深谙商道的生意人。然而当他低头抿茶的瞬间,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锐利却并非寻常商人所有。
这一幕,恰好被楼下看似听曲的既铃捕捉到了。
好一个商人,既铃心想。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是朝堂或战场布局者惯有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能更清楚地观察屏风后的动静。林渊身边的两个随从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站立笔直,双手自然垂落却始终保持一种随时可以出击的姿态,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就连小二上前添水时,他们的肌肉都有瞬间的紧绷。
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的反应,绝非普通家丁。
既铃端起茶杯,借氤氲热气遮掩自己审视的目光。她注意到其中一个随从腰间微凸,显然藏着短兵器。更让她心生警惕的是,那人的拇指内侧有厚茧——长年练习弓箭和刀剑的人才会有的痕迹。
容渊正在与沈万金讨论付款方式,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微凉。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非寻常茶客无意间的扫视,而是一种专注的、审视的目光。多年沙场让他对这种目光异常敏感。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与沈万金交谈,手中茶杯举起,借着杯壁的反光,试图寻找那道目光的来源。
大堂角落里,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映入眼帘。身形略显单薄,坐姿却异常挺拔,折扇在指间转动的手法灵巧得不像普通文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影莫名地让他心头一紧。
一种熟悉的、被盯上的感觉油然而生。
容渊面上笑容不改,心中却已警铃大作。他轻轻咳嗽一声,飞绝微微倾身。
“楼下东南角,青衣公子,”容渊借着斟茶的机会低语,“去查一下。”
飞绝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雅间。
既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见一名随从离开,她嘴角微微扬起。果然不是普通商人,警觉性如此之高。
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既铃招手叫来小二,递过一块碎银:“听说贵店的龙井是扬州一绝,可否请老板为我引荐一下货源?我想买些送与家师。”
她的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足以传到二楼。同时,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把玩——那是南容皇室特有的青玉,雕有暗纹,外人难以仿制。
屏风后,容渊手中的茶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玉佩他再熟悉不过。南容皇室特有,非寻常人所能得。难道是他的人找来了?不可能,他的行踪极为隐秘,就连朝中也少有人知他离京。
又或者是对方在试探?
“林老弟?您觉得如何?”沈万金问道,显然没注意到这短暂的失神。
容渊迅速恢复常态,笑道:“方才想起一桩要事,失礼了。就按沈老板说的,三日后货款两清。”
二人举杯相庆,生意谈成。
此刻,下楼的飞绝已经回到雅间,对容渊微微摇头——表示没查出那青衣人的来历。
容渊目光微沉。查不出来历,反而更加可疑。
既铃见目的已达到,放下茶钱,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用折扇捂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她朝二楼屏风方向望了一眼,恰好与正从缝隙中望出来的容渊目光相遇。
刹那间,四目相对。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又有着屏风阻隔,但那短暂的目光交汇却让二人都愣了一瞬。
既铃看到的是一双深邃如潭的眼睛,锐利中带着审视,还带着一种熟悉的感觉,既铃几乎立刻就认出来这一双眼睛。而容渊看到的则是一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眸子,与那身男装格格不入。
女的?容渊心中闪过一念。
既铃率先收回目光,转身下楼。
容渊起身走到栏杆旁,目送那青衣“公子”离去,注意到“他”行走时步伐轻盈,体态中有难以完全掩饰的柔美。
“派人跟着,”他对回到身边的随从低声道,“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随从领命而去。
容渊站在原地,手中不自觉转动着茶杯。那双眼睛,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茶楼外,既铃转入一条小巷,很快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她唇角微扬,迅速混入人群中,几个转弯就甩掉了尾巴。
容渊啊容渊,你还真是小心谨慎呢,她心想,这次的邺城之行,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飞绝空手而归,报告说目标已消失无踪。
“训练有素,绝非普通人。”飞绝下结论道。
容渊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眼神深沉。
“查,”他轻声道,“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