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默然坠落的世界》孑筠

44、夜谈 1

　　在正式训练结束的前一周，战争前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已经进入尾声。

　　战略指挥部把目前所有的信息都整合了起来，做成电子文档分发给了要上战场的每一名战士，要求在七日之内认真熟读。施然她们也不例外，一拿到文件就聚在一起讨论了个遍。

　　这样一来，基地里的气氛却又是变得紧张起来，每个人都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战争中，心情紧绷到了极点。

　　又是一天晚上，老师们把小队所有成员都召集起来，在偌大的训练场围成一圈坐下。

　　沈尧漫不经心地甩着手里的项链：“每次在上战场前的这个时间，我们都会有一个小小活动。这次也不例外，你们就当是一点小小放松吧。”

　　“不是硬性要求，想要参加的人可以留下来，”另一个老师解释道，“不过这个活动能够很好地增进你们之间的感情，最好都参加一下，之后可能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毕竟，战场是残酷的，没人知道自己会不会活着回来。”

　　沈尧补充道：“参与者只有你们，所以不要有顾虑。游戏形式也是你们很熟悉的，大家应该都会玩。”

　　“——所以，真心话大冒险，谁想参加？”

　　没有人有异议。即使是想要举手试图想要示意离开的余暮，也被施然和许如乔眨巴眨巴她们那双无比期待的眼睛挽留了下来。

　　“既然如此，”沈尧给小队成员留下一堆卡片，“那我们就先撤了？”

　　不一会儿，空旷的训练场上只剩下小队一行人。许如乔觉得这片空间太过单调，又狂奔回房间拿了个小提灯出来。

　　她打开开关，提灯映射出的光瞬间照亮了这场地的一隅，如同跃动的火光。

　　暖黄色的光线映着每个人的面庞，撒下鎏金色的影子。夜晚裹挟着些许凉意的风，尽管基地布置有恒温装置，但所有人心中却洋溢起和之前不同的暖意。

　　莫观棋整理了一下沈尧留下的手牌。他本想直接开始，却看见戈荀脸上满是困惑的神色，于是讲解了一遍规则：“这一堆是真心话，这一堆是大冒险，抽到谁谁就抽取卡牌完成上面的任务。”

　　戈荀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有惩罚吗？”余暮举起手。

　　施然环顾周围：“大家觉得呢？”

　　许如乔抵住自己的下巴，露出一个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还是要一点惩罚的吧，不然多没意思。”

　　见周围人都还在犹豫，许如乔干脆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决定了！输的人就喝一杯酒！”

　　许如乔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几瓶啤酒和几只小玻璃杯，往地上一放。想必是刚刚去拿小夜灯的时候从宿舍带来的，酒杯落在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回音。

　　莫观棋看了看余暮，发出疑问：“……你忘了你上次聚会的时候一杯倒了吗？”

　　“我不会输。”

　　听到许如乔在一旁的偷笑声，莫观棋无奈地看向她：“你的酒量貌似也好不到哪去。”

　　许如乔摩拳擦掌，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也不会输！今天就在这里把你们喝趴下！”

　　见她俩坚持，莫观棋也就没有再劝。

　　余暮撑起脑袋：“怎么抽人？”

　　“简单。”

　　许如乔“啪”地一下把啤酒撬开，然后给几个小酒杯里倒满酒液。橙黄色的液体与灯光融为一体，色彩一直蔓延到了容器之外。

　　空了的啤酒瓶被许如乔摆到众人中间，用来充当指针。

　　敲定了游戏规则后，施然熟练地把牌洗了几遍，然后在面前摊开。

　　“那么——游戏开始。”

　　第一轮，酒瓶缓缓转动，最终停在了许如乔面前。

　　“怎么第一个就是我……我选大冒险！”许如乔没有一丝犹豫。

　　她在牌堆里抽选了一张最远的牌，深吸一口气，翻开后上面写着：抱一名在场的人做五个深蹲。

　　许如乔毫不犹豫：“安宿云，来！”

　　安宿云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当然啦，这里就数你最轻，”许如乔向安宿云张开手臂，“快来快来，我宽阔的胸膛永远为你敞开！”

　　如许如乔所说，安宿云确实轻得过分，全身上下的重量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几乎能被一阵风吹走。

　　许如乔抱着她很轻松地完成了这个任务，顺带还原地转了几圈。

　　夜晚的风萦绕在两人身侧，很是轻柔地吹起两人的发丝。安宿云轻轻地搭上许如乔的肩膀，轻微的失重感让她有些晃神。

　　从缝隙里洒出的灯光照在她们身上，两人衣袂翻飞，飘起的衣角像是跳起了一支探戈。

　　一舞毕，许如乔把安宿云轻轻放下来，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比我想的还要轻，小宿云要多吃点东西，你这也太瘦了……”

　　安宿云心虚地挪开了眼睛。

　　啤酒瓶再次骨碌碌在地面上转了几圈，这次指向的是莫观棋。

　　他想了想，选择了真心话，然后从牌堆里随意选了一张：因为什么事情被惩罚过？

　　莫观棋想了想，然后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施然。施然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然后疯狂回忆自己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刚进基地的时候，我向你问宿舍怎么走，结果被指了一个反方向。”

　　“哈哈有么？”施然干笑了两声，“毕竟是新生嘛，我只知道女生宿舍的方向，以为男生宿舍也在一个地方……”

　　“嗯，那时候人生地不熟，只能兜兜转转多找了一个小时。”莫观棋的声音很平静，脸上还是那副得体的笑容，“还错过了集合的时间，被罚站了两个小时。”

　　许如乔在一旁幸灾乐祸：“嚯～看来是积怨已久呢，施然你这可不厚道。”

　　“哦，还有许如乔。”莫观棋笑吟吟地看向呆愣在原地突然被提起的许如乔，“上次给我带了几袋家乡特产，结果吃完之后肚子就不舒服十分难受，训练时表现不佳被罚跑了十圈操场，回去一看才发现已经过期了六个月。”

　　其他几人想起家里还没开封的那袋特产，不由得一阵后怕。

　　“好不靠谱，”余暮忍不住吐槽。

　　被点到的两人低下头，一副知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的态度。

　　“下一个下一个！”许如乔试图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抓紧瓶子又让它滚了一圈。

　　这回指到的是余暮，她一边抽牌一边打了个哈欠：“真心话。”

　　余暮翻开那张金色的卡牌，上面写着：最后悔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愣了愣，然后神色落寞下来。这还是施然第一次看见余暮如此鲜活的情绪，平日里被隐藏的内心像是被悄悄撬开了一个小口。

　　她果断拿起一杯酒，仰头尽数灌入喉中。苦涩的小麦味占据了她的口腔，喉咙也带来一些灼烧感。

　　“诶？这、这么突然吗……”安宿云有些无措地拍着对方的背。

　　“继续吧。”余暮被酒的味道呛了两声，然后递出手边的玻璃瓶。

　　指针再次转动，稳稳落在了戈荀眼前。

　　戈荀学着其他人之前的样子，在“大冒险”的牌堆里抽了一张。他将上面的文字念了出来：“给你最好的朋友打个电话，引导他说出下面的词语。”

　　“换一张吧，”莫观棋看向对方，“现在在封闭训练期间，不能对外界使用通讯设备。”

　　戈荀顺着他回应道：“嗯，而且我最好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许如乔睁大眼睛，“……有些冒昧，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是。就是不在人世的意思。”

　　空气凝固了一瞬，只有跳动的火星还在迎风飞舞。戈荀感受到了氛围的不对劲，轻咳一声：“自然的优胜劣汰而已，实力不强的人迟早会被基地淘汰，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死在那场决斗里。”

　　施然皱了皱眉：“听起来，在BTG-007，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当然，”戈荀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难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么？毕竟‘血鹰’最为荣耀的事情，就是战死在沙海。”

　　闻言，其他人都不由得一同沉默起来。

　　“我不这样认为，”施然面色有些不虞，“至少人生的意义不该被如此浅显地定义。”

　　“抱歉。”戈荀能感觉到气氛的凝滞，下意识道了歉。

　　人生的意义应该是什么……他不太懂。

　　戈荀抬起头，看着眼前围坐在一起的同伴，朦胧的光晕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却描摹出不同的形状。

　　他们有的追求正义，有的追求自由，有的追求独立，有的追求被认可，甚至有的仅仅是追求活着。

　　自己呢……自己要追求什么？

　　他没有答案。

　　从他诞生开始，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不能够思考这个问题。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

　　毕竟在BTG-007，拥有自己的思想是绝对的禁忌。所有人必须以组织的命令为唯一理想，除此之外，不得有任何其它念头。

　　他们的人生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作为任人差遣的工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连一刻属于自己的自由也没有。

　　——戈荀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