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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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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上怎么有个红印子?”沈江宴握着海绵拖把,盯着水槽与橱柜间的瓷砖缝,声音里带着点疑惑。
清晨的地面还留着牛奶拖过的水印,浅白色的盐迹在瓷砖缝里结了层薄壳,把每块60×60的淡灰釉面分割成一个个孤岛。他从灶台一路往后拖,拖到水槽边时,脚底突然发出“滋”的轻响,像塑料鞋底碾过未干的糖纸。低头看去,拼缝里渗出一点朱红。
周海山刚把煎蛋装盘,围裙还系在腰上,鲸鱼图案的红心沾了圈焦黑油星。
听见这话,他转过身:“什么红印子?”
“就在这儿。”
沈江宴蹲下身,指尖指着那点红,“刚开始以为是葱花碎,或者煎蛋溅的油星,可这颜色太正了。”
沈江宴用指甲去抠,红色顺着瓷砖边缘微微鼓起,像极细的血管被划破,血珠恰好卡在缝与缝的峡谷里。
再凑近些,他看清了:不是一粒红,是个数字——“9”。
“是个‘9’。”
沈江宴抬头,眉头皱着。
周海山走过来,也蹲下身。晨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瓷砖上,让那个“9”愈发显眼。“什么时候有的?”
“不知道,刚才拖地还没见着。”沈江宴的指尖悬在数字上方,没敢碰,“你说这是怎么来的?”
周海山没说话,指尖轻轻碰了下瓷砖表面,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点潮湿。“先试试能不能擦掉。”
沈江宴起身去拧抹布,热水浇在海绵上,白色雾气扑到脸上。他拿着湿抹布蹲回去,第一遍擦过去,“9”纹丝不动,颜色反而因为湿润更鲜艳了,像得到了滋养。
“不行,擦不掉。”
沈江宴加了点洗洁精,指腹抵住抹布,沿着拼缝来回蹭,瓷砖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可红字依旧完整,甚至顺着泡沫蔓延出极淡的血丝。
“我来试试。”
周海山接过抹布,力道加重了些,反复擦了几遍,结果还是一样。
沈江宴找来钢丝球,蹲下去继续擦。金属丝与釉面摩擦,发出“咔咔”的刺耳声,火星时不时溅出来。
可火星落尽,“9”仍在原处,颜色深得像要滴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沈江宴停下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怎么这么顽固?”
周海山看着那个数字,沉默了几秒,起身从刀架上抽出菜刀。刀刃薄而亮,反射出清晨第一缕天光。
“我试试用刀刮。”
“小心点,别把瓷砖刮坏了。”沈江宴叮嘱道。
周海山单膝跪地,刀尖对准数字边缘,极轻地往下刮——“滋”,一声细响从瓷砖深处传出来,像某种柔软物体被划破。
沈江宴心头一紧,就见刀刃突然崩了个小口,一小块金属飞溅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叮”的脆响。
“刀崩了?”
沈江宴赶紧弯腰去捡那小块金属,可在地上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奇怪,刚才明明听见响了,怎么没见着铁屑?”
周海山捏着菜刀,拇指抚过崩口处,那里呈不规则的锯齿状。他把刀对着光,锯齿边缘没泛铁光,反而透着暗淡的朱红,和瓷砖上的“9”一个颜色。
“这刀……”沈江宴看着那抹朱红,心里有点发毛。
周海山把刀放下,声音低低的:“数字会疼,所以我不敢刮太重。”
沈江宴看向他,发现周海山眼角因为过度专注泛着红,瞳孔的深处映着那个鲜红的“9”,数字在虹膜里微微扭曲,尾巴拖得更长了。
厨房只剩冰箱压缩机的低鸣。
沈江宴拿过抹布,重新蘸了温水,拧干后覆在“9”上。红字被水膜浸透,颜色却更深了,像吸饱墨汁的海绵。
“我想起两年前地震后的报道。”
沈江宴忽然开口,“有个小学操场开裂,裂缝里渗出红色数字,从‘1’到‘9’,连续九天,每天多一个,第十天裂缝合上了,数字也没了,官方说是地下染料管破了。”
周海山抬眼看他:“你觉得这个‘9’和那个有关?”
“不好说。”沈江宴摇摇头,“但这时间太巧了,我们搬来第七天,牛奶盒上的生产日期是地震那天,现在又冒出个‘9’。”
周海山拿起崩口的菜刀,在水龙头下冲洗。
刀刃上的朱红被冲散,变成极淡的粉,顺着水流在瓷砖表面蔓延,像张极薄的网,悄悄罩住“9”的轮廓。
他用指尖去抹,水和颜色一起被推开,可数字依旧清晰,边缘甚至浮起一圈极细的凸起。
沈江宴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传来细微的弹性,仿佛那数字不是颜料,是块皮肤——一块被移植到瓷砖上、还活着的皮肤。
“别碰。”
周海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让它待着。”
沈江宴被抓得一怔,抬头看见周海山眼底闪过一丝惧色,那惧色很淡。
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听见“咔”的轻响——瓷砖边缘那块因为长期受潮微微翘起的拼条,竟自动回落了,像张合上的嘴,把“9”的边缘咬得更紧。
数字因此变了形,尾巴向上弯曲,接近问号的弧度,却依旧是“9”,像在无声地问:你确定你看见我了吗?
沈江宴站起身,走到客厅拉开抽屉,拿出那台奶白色拍立得。“我拍下来看看。”
“别拍。”周海山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沈江宴把镜头对准地面,闪光灯骤亮,厨房瞬间被照成一片惨白。相纸吐出来,他捏住边缘甩了甩,图像渐渐浮现:瓷砖、橱柜、周海山半跪的背影,还有那个鲜红的“9”。
照片里的“9”比肉眼所见颜色更深,像一汪干涸的血,边缘浮着细小裂纹,像被烈日晒裂的河床。
更诡异的是,数字上方有个淡淡的指纹,旋涡状,和他大拇指的纹路完全吻合,仿佛拍照时,这数字反手抓住了他的皮肤。
“你看这指纹。”沈江宴把照片递过去。
周海山接过照片,眉心蹙得更紧,没说话,只伸手把相纸反扣在料理台上,像给未愈合的伤口贴了层无形创可贴。
“我再拍一张试试。”沈江宴还想举相机。
周海山按住镜头,掌心的温度顺着金属传过来,像块暗燃的炭:“别再拍了,它会记住你。”
沈江宴停住了手,心跳声在耳边响得厉害——咚、咚、咚——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咸。
他重新蹲下身,轻轻抚过“9”的表面。数字因为水膜微微凹陷,像块被按下去的皮肤,指尖离开后又缓缓回弹,带着点潮湿的体温。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个数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长”出来的!
“你说它会不会再变?”沈江宴轻声问,目光没离开那个“9”。
周海山蹲在他身边,视线也落在数字上:“不知道。但既然擦不掉,就先别管了。”
“可它就这么在这儿……”沈江宴有点不安,“总觉得怪怪的。”
“再怪也只是个数字。”周海山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别让它影响了日子。”
沈江宴沉默了。
周海山说得对,日子总要过下去。
阳光慢慢西斜,把厨房分成明暗两半。沈江宴站在光亮里,影子被拉得很长,肩膀处却缺了一小块——正是之前淤青的位置。他低头看着“9”。
周海山的影子投在墙上,完整无缺,边缘锐利得像刀裁过。
两个影子并排着,各自沉默,像两张被钉在墙上的底片,一张正常曝光,一张背后空白——而空白处,一个鲜红的“9”正在缓慢生长,尾巴拖得更长,像要顺着影子的边缘,爬进他们的血液里。
“早饭该凉了。”
周海山站起身,拍了拍沈江宴的肩膀,“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沈江宴点点头,跟着站起来,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往瓷砖缝瞟。
那个“9”在晨光里安静躺着。
他走到餐桌旁坐下,煎蛋的香气飘进鼻子,却没什么胃口。周海山把牛奶推到他面前:“新热的,这次没问题。”
沈江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那点涩。“等会儿去超市,顺便买瓶强效清洁剂吧。”他说,“说不定能擦掉。”
周海山点头:“好。”
两人没再多说,默默吃着早饭。厨房很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的低鸣,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可沈江宴总觉得,那瓷砖缝里的“9”在盯着他们。
吃完早饭,沈江宴收拾起碗筷,周海山去换衣服。经过水槽时,沈江宴又看了眼那个“9”,阳光下,它的颜色似乎又深了点。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厨房。不管这数字到底是什么,总得学着去面对。就像周海山说的,日子总要过下去,不能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数字困住。
只是,那个“9”的影子,已经悄悄落在了他心里,像块没干的墨迹,擦不掉,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