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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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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二十,分针刚过时针,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没熄灭,光线在半空悬着,没什么温度。
沈江宴在门缝里听见对楼上的下楼声鞋跟敲在水泥台阶上,哒、哒、哒,把混沌的睡眠一点点拽散。
他翻了个身,鼻尖轻轻蹭过周海山的肩窝——那里有着淡淡的汗味。男人的手臂横在他腰上,把他圈在床的内侧。
沈江宴没睁眼,只是用睫毛扫过对方的锁骨,一下、两下,直到周海山在梦里发出含糊的喉音,胸腔跟着震动。
“醒了?”
周海山的声音是先醒过来的,带着凌晨的沉哑。沈江宴没回答,把额头更用力地抵进他肩窝,不停地往里挤。
男人宠溺地笑了笑,顺手把他后脑勺的头发揉乱,“我去煎蛋,你再睡会儿。”被子被掀开一角,冷空气灌进来,沈江宴本能地蜷了蜷,听见拖鞋擦过地板的“嚓”声。
他本想赖床的,却听见厨房传来“咔哒”一声——冰箱门被拉开,冷气与室温空气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餐桌还留着昨晚的痕迹:两只空碗,筷子整齐架在碗沿。沈江宴拉开窗帘,外头天空一片灰蓝,云像泡过的棉纸,看着一触就碎。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爬过小腿、爬过膝盖,最后在尾椎停了下来,带来了一点轻微的麻。
周海山背对着他,T恤袖口卷到肩膀,露出肱三头肌的轮廓,随着翻锅动作一紧一松。煎蛋的香气从锅中弥漫出来,边缘焦脆,蛋黄鼓胀着。沈江宴从背后伸手,环住男人的腰,腰背上的凹陷处有层薄盐,是凌晨汗水蒸发后留下的。
“去热牛奶。”
周海山侧过头,声音混着油烟
“灶台上那盒,当心可能会有点烫。”
沈江宴松开双手带着疲惫走了过去把火拧到了最小,蓝色火苗像排被拉长的指甲,轻轻舔着锅底。牛奶是昨晚剩下的半盒,还用保鲜膜封着,表面结了层薄皮,他用筷子挑了起来,薄膜瞬间缩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球。
将牛奶倒进锅里时,液体发出“咕咚”声,比昨晚更稠,颜色也稍暗了些。他拿勺子背搅动,奶液在锅壁留下圈浅痕,慢慢往下挂,不肯很快消失。
第一口进嘴,沈江宴皱起眉——居然是咸的。不是焦糖带甜的焦苦,也不是海盐有回甘的咸,是种更钝、更干的咸,像被潮水反复泡过的墙皮,表面浮着细盐粒,刮得味蕾发疼。
他看向周海山,对方正把煎蛋铲到盘子里,没察觉出任何的异常。
“咸了。”
沈江宴开口,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周海山挑了挑眉,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从橱柜拿出了一瓶蜂蜜罐,将木勺伸了进去转了一圈之后,拉出来时变成了一条黏稠的金线,
“兑点蜂蜜,应该能盖住。”
蜂蜜落进奶锅,发出极轻的“嗒”声。
甜味很快散开,却盖不住那股咸——两种味道在舌尖扯着,像两股反方向的潮水,一个往上涌,一个往下拽,中途撞出白浪,浪里浮着更明显的铁锈味。
沈江宴没说话,把勺子抵在锅底,让牛奶继续升温,表面浮起一圈又一圈的小气泡。
周海山把煎蛋推到了他面前,蛋黄完整,边缘焦脆,“先吃吧,不然凉了不好吃。”沈江宴点了点头,趁男人转身收拾灶台的间隙,把锅里剩下的牛奶倒进了窗台上的那盆栽着绿萝盆栽里。
液体渗进土壤的瞬间,发出“滋”的轻响。三秒后,绿萝叶片肉眼可见地卷曲,叶脉从翠绿变作暗褐,像被火烤过的宣纸,边缘迅速发黑,最后整株垂掉了下来,像被折断的脖颈。
沈江宴僵在原地,后背渗出细汗。他想起小时候老人说过,海水浇花会死,因为盐分把根须里的水倒吸出来,植物最终被自己的渴望杀死。
此刻这株绿萝正以同样的方式枯萎,土壤表面还浮起层极细的白晶,像微型霜花。
周海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而稳:“怎么了?”
沈江宴没回头,伸手把空奶锅放回灶台,金属碰着瓷砖,发出清脆的“叮”,像给某个仪式敲了钟。
“没事”
“只是手滑了,不小心弄洒了。”
男人没再追问,只是一味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掌心温度顺着颈椎往下传去,像条暗燃的炭“再热一盒,我替你喝。”
沈江宴想阻止,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远处海浪拍岸,一次比一次重。
他点头,又趁周海山转身,把枯萎的绿萝连根带土塞进垃圾桶,叶片擦过塑料袋重重跌进黑暗中。
新的牛奶又重新倒进了锅里,颜色恢复了正常,甜味盖过了其他。周海山仰头喝光,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沈江宴盯着他嘴角残留的奶沫,那点白在晨光里几乎透明,却顽固地留着,像粒不肯化的盐。
男人放下杯子,冲他笑,眼尾弯成道弧线,“我替你喝了。”带着笑意,那一笑却把所有咸涩都揽了过去,却又把它们推得更远了。
沈江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这牛奶……”
沈江宴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和昨晚那盒一样吗?”
周海山擦了擦嘴角,“嗯,同一箱的。”
“昨晚那盒,你喝着不觉得怪?”
“有点,但没多想。”
周海山转身,拿过他手里的空盒,“可能真像我说的,批次问题。”
沈江宴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可刚才那半盒,把花浇死了。”
周海山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把盒子扔进垃圾桶,“大概是牛奶坏了,天热,没放好。”
“可冰箱里……”
“傻瓜,冰箱也不是万能的啊。”周海山打断了他
“别琢磨了,一盒牛奶而已,扔了就是。”
沈江宴没再争,心里却清楚没那么简单。从搬家那天起,奇怪的事就没断过:电梯里的404,照片里的空白,现在又是这盒带咸味、能浇死植物的牛奶。这些事像串珠子,被无形的线串着,而周海山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早就知道会发生。
“海山,”沈江宴看着他,“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海山正在低头专注地洗着碗,水声哗哗的,“知道什么?”
“知道……这些奇怪的事为什么会发生。”
水声停了,周海山转过身,“什么奇怪的事?电梯灯闪了下,照片拍坏了,牛奶过期了,这些很常见。”
“可它们凑到一起,就不常见了。”沈江宴坚持道。
周海山擦了擦手,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江宴,我们才刚搬来新家,难免会有点不适应,别总自己吓自己。”他的掌心很暖,“等过段时间,熟悉了,就好了。”
沈江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很平静,像没风的湖面。他想从里面找到点别的情绪,却什么都没看到。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他试着说服自己,可舌尖似乎还留着那股咸涩,又像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云像撕碎的棉絮,一片片贴在玻璃上。沈江宴把新拆的牛奶盒压扁,底部的生产日期在晨光下很清晰,数字边缘微微凸起,像被什么东西重新刻过。
他用指尖摸了摸,凹凸处有点刺,像摸到块没长好的痂。
周海山从背后环住他,掌心覆在他手背上,温度顺着皮肤爬上来,像条暗燃的炭,“别怕,”男人低声说,声音混着晨光,“咸一点,才记得住。”
沈江宴点头,没说话,心跳却还在响——咚、咚、咚——像远处海浪拍岸,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咸。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周海山的手指修长,虎口处有块浅疤,是大学时切菜不小心划的。那时他们住宿舍,偷偷在阳台用小锅煮面,也是这样,一个人煮,一个人等,简单又安稳。
“还记得那年大学时,我们偷偷煮面被宿管抓包了吗?”沈江宴忽然开口。
周海山笑了,“当然记得,你那时还把锅藏进了衣柜里,差点把衣服烧了。”
“还不是你说的能搞定。”
“结果确实搞定了啊,就写了份检讨。”
沈江宴被气笑了,心里的紧绷松了点。也许真的该像周海山说的,别想那么多,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们能一起走过大学那段日子,现在也能一起适应这个新家,不管它藏着什么小插曲。
“等会儿去超市,再买箱牛奶吧。”沈江宴说。
“好,顺便买点菜,中午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嗯。”
周海山拿起拖把,开始拖地,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灰尘在光里慢慢飘。
沈江宴坐在餐桌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点不安像被潮水漫过的沙,慢慢沉了下去。
煎蛋已经凉了点,沈江宴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焦脆的边缘混着蛋黄的绵密,味道很熟悉。
他慢慢吃着,听着拖把擦过地板的声音,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觉得这样的早晨其实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