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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进退两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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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的脚步声走远了。
江绯雪住进前刻意观察过。
从这里到走廊尽头杂物间来回大约需要三到五分钟。
……三分钟。
他要做出选择,后两分钟用来行动。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低头,不急不缓地擦拭起手枪。
江绯雪艰难撑起身子,大脑高速运转,扭头迫切提问:“完成我的心愿?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咔哒”一声轻响。
枪重新上膛。
男人停下动作,抬眼,眸光冰冷异常。
纯黑的口罩细微上移,他似乎笑了一下,冷白的指尖把弄着枪,方向一转,对准了他。
咯噔一下,江绯雪全身血液逆流,混沌的大脑狂叫着“远离!”
男人顿了顿,紧接着,黢黑的枪口,缓慢抬起他下颚,“亲爱的,你问题太多了。”
“你只需要告诉我,合作,还是,不合作……”
最后几字被刻意咬重的同时,江绯雪下巴被猛然抬起,“江绯雪,你的回答——是什么?”
“凭什么……!”江绯雪大睁着眼,偏头,怒极反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和你合作!”
“当然是因为……”
男人说着忽然安静下来。
门外,靠近的脚步声倏地攥住江绯雪绷紧的神经。
……三分钟要到了。
仆人拿着钥匙——回来了。
不清楚缘由,目标,以及代价……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谈判。
他想谈的,根本不是合作。
而且赤裸裸的威胁,恐吓。
男人投射下的黑影,犹如炼狱爬出的恶鬼——强行拖拽着他坠入地狱。
“先生?我们开门进来了……”
钥匙发出清脆碰撞声。
脑中的倒计时无声默数。
59,58,57……
男人偏了偏头,握着扳机的指尖有节奏地轻点,似乎下一秒就会扣下扳机——
让他血溅当场。
冷汗浸湿了鬓角,嘴唇咬白,他依稀尝到血腥气息。
哥哥盖着白布的尸身在脑海中不断重现、徘徊,十九岁的他握着那只冰凉且布满厚茧的手,却哽咽第怎么也叫不出声。
哥哥凭什么惨死于二十六岁?!
成家人,都该死。
……但我不能死。
因为——
我是哥哥复仇的唯一希望。
最终,江绯雪哑着嗓,眼眸通红,平静地给出了答复:“好……我答应。”
锁芯转动,门即将被推开。
江绯雪被箍着腰塞进了衣柜。
柜门关闭前,男人用染着沉檀香手帕堵住他嘴。
“想活命就安静。”
江绯雪视觉彻底丧失,有限的空间产生无尽的窒息。
鼻翼间手帕的沉檀香与衣柜的樟脑丸杂揉——
江绯雪耳朵贴上柜门,似乎听到抽屉拉开动静,随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草丛外,传来“噗嗤”一声闷响。
……男人离开了。
男人离开了?
仆人打开了门。
刺耳的尖叫划破黑幕,惊动整个别墅。
这样的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用餐结束没多久,江绯雪就收到成家传唤。
昨夜纷乱散去,成家封住消息,连夜派人过来处理,血迹抹去,成戚尸身转移,凌乱的卧室重新变得一尘不染。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待他筋疲力尽在侧卧躺下时,天,已隐约泛起鱼肚白。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立于他身侧。
他被人领着,经过恢宏的殿宇,穿过曲折的长廊,一路不停,直抵府邸中部正厅。
交谈声裹着女人隐约的啜泣声从中泄出。
“砰”一声巨响,有人拍案而起,道:“废物!一群废物!凶手到现在还没抓到……”
女声抽泣着接道:“阿戚怎么会,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明明昨天还……”
“跟姓江的脱不了干系,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悲伤,压抑,愤怒……数道声音众说纷揉。
这一切,都在江绯雪推开门,暴露在或悲愤或猜忌目光下的一刹那——戛然而止。
“……你来了。”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不停揉弄眉心,两鬓斑白,握着膝盖的手青筋凸起,远远朝江绯雪点了点头。
嗓音沙哑浑浊,威压感却半分不减。
江绯雪知道他,他就是成戚名义上的父亲——成守言。
成守言膝下无子,21岁从一亲戚手中过继成戚。
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奈何成戚花天酒地,骄奢淫逸。
成守言从未期望过成戚能继承家业,只命他安分守己,背靠成家足以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先是吵着闹着,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如今又是——
成戚,他的儿子……到底又招惹了谁?
“江绯雪?!你还好意思来?”一旁,衣着华丽的女人泣声一停,长甲艳红,指着他大叫。
“祁藜!”成守言眉心紧拧,偏头低喝:“——他是我叫来的客人。”
祁藜,借住成家的远房外戚,成亦丰妻子。
成亦丰在这边有自己公司,和成氏有着云泥之别。
后因成亦丰帮成家做事,祁藜也就有借口经常上门借住。
成家老宅富丽堂皇令人趋之若鹜。
江绯雪站在中央,脊梁挺拔,坦然接受众人审判。
他扫视一周,触及成守言左手边男人时,瞳孔骤缩。
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不住他眼底淬出的寒光,瞳孔深处藏觅的弓箭在这一刻直射而出。
浸透强烈恨意的箭矢刺向那人眉心。
那人看不出年纪,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眉眼深邃,唇角微扬,笑意若隐若现。
他衬衫挽起,手边放着一杯热茶,正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搭着扶手指尖轻点着,时不时抬头附和。
那人眼神一暗,突然抬眼望来。
江绯雪迅速垂眼,抿了抿唇,敛住眸中汹涌情绪。
仇恨让他几乎将这人的模样深刻进骨子里。
成继寒。
那个——害哥哥坠海身亡的恶魔。
气氛愈发凝重。
良久,无人再发一言。
他们观察的同时,无一不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仿佛在讥笑:就他这种人也配踏入成家?
“昨晚事情的经过,我已大致了解了,”成守言掩唇轻咳一声,不紧不慢拿出新杯,倒茶,“我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凶手和你,又发生了什么?”
茶水随着话声缓缓流出,成守言音量不高,却成了悬挂他头顶的重锤。
“我在房间等我的新婚丈夫,”江绯雪举起被勒出一圈可怖红痕的手腕,抬眼,眉目流转着淡淡哀情,眼下青黑,面色憔悴,紧咬下唇,说:“凶手杀人之后,便将我也捂着嘴绑起来塞进衣柜,他蒙着脸,我根本看不清……”
他说着,声线越发颤抖,眼眶微红,像要哭了。
泫然欲泣,霜雪消融。
成守言拧眉,拳头无声攥紧,面上不显,示意他喝茶。
成守言默了片刻,又问:“你脸上血迹,也是戚儿的?”
江绯雪接过佣人递来的茶,点头,轻抿一口。
温热的茶水流经肺腑,江绯雪定了定心神,暗自盘算。
成戚一死,婚姻作废,成家人就有理由把他赶出去了。
谋划四年功亏一篑,他不甘心。
与找到新依仗相比,找到理由留下,就显得简单多了。
既然成家封锁消息,那必定打算自行决断。
让成家人怀疑他同时,又找不到证据,那么他就有可能会被留下。
——囚禁是最糟糕的结局,但从不是无解之局。
总之眼下,为了报仇,他退无可退。
“……血迹?”江绯雪想了想,摇头,握杯指节绷紧,眼神里恰到好处闪过一丝慌乱,“我记不清了……也许是反抗时打伤了凶手,也许是阿戚遇害时,飞溅过来的……我记不清了。”
他边说边后退半步,杯中茶水微晃,洒出些许。
“哦,记不清了?”成继寒兴趣盎然地抬眼,习惯性转动手上玉扳,低头轻叹:“这可不是个狡辩的好理由。”
“呵,”祁藜冷笑附和,“别以为房间没有监控就拍不到,不过凶器没找到,你可一点不清白!”
成守言敛眸,轻咳,语气亲和却眸光锐利,“凶手为什么没有对你动手?”
“……不知道。”
众人眼里审视意味浓重。
显然,他们不会全然听信江绯雪的一面之词,怀疑,会在他们心底发酵,膨大。
——直到找到真凶。
江绯雪要利用的就是这种怀疑。
盘问几句后,成守言似乎心力憔悴,摆摆手,让人送他离开了。
离开去哪没说。
但江绯雪知道,成守言必定会将他放在眼皮底下。
毕竟,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离开成家时,正午,外面日头正盛。
江绯雪随意一撇,视线一顿。
不远处成宅外,花园长椅上,坐着一大一小。
阳光透过藤架,斑斑点点的阴影打在他们身上,相倚而读,看不清书后青年的脸,只见一旁小男孩托腮,目光炯炯、期待地望着对方。
温馨又刺目。
——他和他哥哥也本该如此。
很快,江绯雪偏开,垂眸,一言不发地跟着保镖上车。
直至黑色轿车彻底驶远,傅流疾才将书撤下,露出一张英俊寡淡的脸。
冷白的肤色让他看起来像西方神话里的吸血鬼。
“小叔叔,说好给我的糖呢?”男孩清澈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无知恐惧。
阳光下,幽暗的瞳孔紧盯着江绯雪离向,良久,才收回视线。
对上男孩天真期待眼神,傅流疾粲然一笑。
他喉结一滚,嘴角上扬,发出一声愉悦低叹,接着,温柔地摸着男孩脑袋,夸赞:“乖孩子——”
傅流疾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崭新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冷白修长的指节。
这只手——正是摸过男孩那只。
“小叔叔,”男孩见他起身要走,着急地跳下长椅,眼泪疯狂打转,伸手抓住他裤腿,小声说:“您刚刚不是说……我乖乖听话听你把故事读完就给我糖吃的吗?”
傅流疾后退一步,扯开男孩的手,想了想,弯腰半蹲,眸中冷意森然,却轻笑反问:“可故事,还有两句才读完,不是么?”
“可是……”男孩试图反驳,呵哧半天,却只换来泪水狂涌。
话毕,傅流疾直起身,迈开长腿,哼着不知名小调,只留给男孩高大挺拔的背影。
年仅五岁的男孩忍了又忍,最终号哭出声: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