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是不可能成为妻子的》大王椰子树

2、重回首往事堪嗟

　　远方高耸的山峰上已有白雪攒积，于飘忽不定的云影中时隐时现。

　　掩在山下青翠密林，不知源于何处的重重水流围绕山腹流淌而下，注入静谧的潭水。

　　潭边的竹林主干青绿而叶子已经发黄，正值秋风扫落，万物萧索，地上的枯枝败叶轻轻一碾，便成了碎渣。

　　“出剑！”

　　清冷的女声含着让人不容抗拒的威严犹在耳边响起。

　　姬蘅一怔，下意识地挽起剑花，手腕翻转，体内丹田运转，全身灵力汇于右手，一剑刺穿虚空，直指苍穹。

　　此剑剑势磅礴，平静潭水无风起浪，满天枯叶为凌厉剑风所斩，纷纷扬扬，如密雨一般落下。

　　姬蘅如今尚年少，还不会掩盖心中所想，她看了一眼地面落下的败叶，额间还挂着细密的汗珠，稚嫩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心满意足的浅笑。

　　隔着水潭，一女子正遥遥观望，半响后，脚踩虚空，凌空而行，踏水而来。

　　姬蘅顺势收回了青鱼剑，挽在身后，朝来人俯身行了一礼，唤道：“师尊。”

　　萧寒烟修道一千余年，仍是韶华女子的模样，她长发挽起，鬓间只一支碧绿玉钗，行走间，素白裙摆不沾尘埃，腰间系着一柄雪亮的长剑，剑鞘上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

　　她翩然而落，朝姬蘅轻轻颔首，以作回应，随即看向地面，只一眼，便蛾眉轻蹙，轻轻摇了摇头。

　　姬蘅观她神色，见师尊失望摇头，便知自己没有达到师尊的要求，心下懊悔自己高兴太早，不安道：“徒儿愚钝，求师尊为我解惑。”

　　萧寒烟抬眸，纤纤玉手一点虚空，姬蘅脚边的一片完整的叶片腾空而起，落到了姬蘅伸出的手心里。

　　她捧着那一片摇摇欲断的青竹叶，左看右看，看不出其中深意，依旧不解。

　　“碧落剑法一击必杀，阿蘅，你的心在犹豫，剑也就慢了。”

　　我的心为何在犹豫……

　　太清宗四季流转，唯有那山巅残雪永存。

　　又是一年。

　　天空水一般泛白，像潭水结冰倒悬在天上，峰峦绵延，苍茫一片

　　鹅毛般的雪片无所承重，不断下坠，坠到半空，触到灵力护体，又化为微不可见的细小雪粉轻飘飘地降落。

　　凛厉寒风中，一道耀目夺辉的碧光忽而闪过，长剑出鞘，清透的剑身映照着这雪中天地，也倒影着一双翦水秋瞳。

　　单薄的素白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耳边皆是呼啸的风声，姬蘅手腕翻转，剑刃破风而出，势不可挡，卷起地面落雪纷飞，无数雪粒撞上剑脊。

　　风声与剑鸣交织，雪幕之中青碧色的弧光尤为亮眼。

　　雪中一人舞剑，而不远处，积雪竹丛旁还有隐匿身形的二人在静静地看着。

　　剑毕，姬蘅未曾察觉，携着剑，踩着雪，那一道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落雪中。

　　萧寒烟见她离开，便撤下了结界，周篆率先开口，毫不吝啬赞誉之词。

　　“好厉害的碧落剑法，不愧是师姐的独创剑技！我今日来巧了，居然有幸见识到完整的剑法。师姐后继有人！”

　　此人一身鹤青道袍，手持拂尘，面如冠玉，是萧寒烟的同门师弟，也是太清宗的宗主。

　　与周篆的赞不绝口截然不同的态度，萧寒烟仍是蹙眉不满。

　　“她的剑还没有见过血，出剑时总是要比旁人慢上三分。”

　　周篆目光闪烁，脸上仍是笑呵呵的模样，提议道。

　　“本来我今日前来便是想与师姐商讨该如何处理山下那只蛇妖，既然姬蘅已尽数掌握了碧落剑法，师姐何不派她前去历练一番？”

　　萧寒烟面无表情，沉默未答。

　　周篆又笑着补充道：“师姐若担心你那小徒受伤，必要之时，你我出手暗中协助便是。”

　　“可。”

　　*

　　姬蘅找到那蛇妖时，她正于山间停留休息，坐在潭水旁的巨石上，用水浸湿一头乌黑的长发。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那蛇妖微微侧头，姬蘅看清了她的相貌，白雪琼貌，明珠绛唇，相貌极美，尤其是她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睛，而当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盯着你时，才惊觉此女妖异，非同常人。

　　蛇妖微启红唇，只开口吐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就见碧光一闪而过，跟着“铮”的一声响，姬蘅拔出了青鱼剑，飞掠而起，剑尖一点寒芒，直指那蛇妖面中。

　　青鱼剑来势汹汹，可蛇妖避也不避，仍端坐在潭水石上，抚着一头黑发。

　　姬蘅心一颤，不知这蛇妖是早有防备，留有后手，还是……

　　“你……是来杀我的吗？”突然，蛇妖口吐人言。

　　直抵蛇妖眉心的剑尖堪堪停住，山间林中的风随之一滞。

　　姬蘅看着蛇妖诡谲的黑瞳，默了半晌，剑势一收，停了下来。

　　蛇妖眸光一闪，隐有泪光，轻声道：“冬眠后我出山吃了人，理应偿命，杀了我吧。”

　　妖者，诡也。

　　姬蘅本想听听这蛇妖如何狡辩，却不想这蛇妖既不求饶，也不反抗，只一心求死，要为她所吞吃的那两个凡人偿命。

　　奇怪，好奇怪的蛇妖。

　　姬蘅持剑的手一紧，早在下山前，太清宗的弟子已向她说清了此蛇妖杀人的前后原委。

　　这蛇妖生活在太清宗附近的山脉，冬眠后出山，饥肠辘辘，失了妖力，化作一条小蛇，被路过的一户农家母女捡了回去。

　　因这小蛇通人性，再加之农妇的小女儿甚是喜爱这条小蛇，时常拿在手中把玩，农妇念及女儿年幼，没有玩伴，便留下了这条小蛇的性命，没想到却为全家惹下了杀身之祸。

　　姬蘅问她:“你后悔杀人了？”

　　蛇妖微微闭眼，一行清泪流至颊边，她欲言又止：“我……我……”

　　她垂泪哽咽，早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姬蘅蹙眉，忍不住上前一步，正欲出言再问，陡然耳边一道清冷女声响起：“蘅儿，此妖狡诈！不可轻信。”

　　“师尊。”姬蘅心中的犹豫早已被萧寒烟看穿，她轻叹一口气，没有立即现身，而是道：“你自己看吧。”

　　话音刚落，姬蘅只觉面前白光刺眼，忍不住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前情景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春寒料峭，林间积雪未化，一头巨大的青蛇将蛇身盘绕在枯树枝干，树下还躺着一具女童尸首，女童裸露在外的肌肤早已变成了青黑色。

　　那条青蛇似在摆弄这女童的尸体，只是女童的四肢早已冻僵，轻轻一碰，便有撕扯开来的血口，鲜血流出，很快浸湿了雪地。

　　青蛇明显一顿，然后俯下身子，轻轻地将蛇首放在女童的胸口，然后阖上了那双诡怖的金黄竖瞳。

　　姬蘅皱眉，难道这蛇妖是在模仿先前女童对她的所作所为？亦或者说这是在报复女童对她的不敬？

　　“蛇妖冬眠后匆匆出山，山中无野兽供她吃食，她杀了人后，又折返回来，便是为了吞食这孩子和她母亲的尸体。”

　　萧寒烟现身，站在姬蘅身边，眉目间淡然自若，腰悬一柄芙蓉雪剑，轻声解释道。

　　姬蘅无言。

　　这是在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

　　两人静静伫立在林间，半晌后，那伏首在女童身上的蛇妖有了动作，它缓缓地游动着粗大的蛇身，盘绕着女童的尸体围在中间，然后张开血口，一点一点地吞食了那具尸体。

　　眼前情景血腥异常，姬蘅旧控制着自己看下去，不自觉地握紧了长剑，手背青筋凸起，只觉心中有火在烧。

　　“姬蘅，这便是妖，妖的本质便是兽，它们兽性未泯，会伤人，会害人，会杀人，也会吃人，即使修炼成了一副人的皮囊，口中说着人的语言，它们依旧是妖。”

　　“去吧，去杀了它。”

　　萧寒烟一挥手，她们又回到了水潭石边。

　　姬蘅依言行事，斩下了蛇妖的头颅，半空中飞溅出几滴鲜血，落到水面，似雨，泛起涟漪，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那一颗美人头“砰”一声落到潮湿的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停下来，乌发雪肤红唇，即便沾上泥点，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姬蘅收起了剑，再抬眼一看，地上的美人头已经变成了一颗巨大的青蛇头颅，那双金黄如明珠的竖瞳正紧盯着她，片刻后，缓缓阖上，有一滴血泪从眼角流出。

　　姬蘅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她情不自禁地上前走了两步，再走一步，便被师尊拦了下来。

　　师尊站在姬蘅身前，将她与那颗硕大的蛇首分隔开。

　　萧寒烟摊开手心，是一颗质地通透的白珠，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仿若无风的湖面，不起波澜：“蛇妖造下杀孽，蘅儿，如今你诛杀妖邪，为天下除恶，这便是你的福报。”

　　姬蘅沉默，视线仍在她的身后，那颗蛇首上的血玉般的泪珠垂垂欲坠，在她眼中不断变大，变红，越发清晰，连那蛇首上的鳞片纹路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而身前的师尊和她手中的妖丹则越来越模糊，茫茫一片，渐渐变成了一团迷蒙的白雾，将姬蘅困在了其中。

　　“这怎么会是福报？”

　　姬蘅既疑惑又痛苦，只觉胸腔中一股热血翻涌，整个人仿佛被火烤着，全身滚烫。

　　“醒醒。”

　　恍惚间，只听到有人在唤她。

　　姬蘅猛地从沉沉梦中惊醒，挣扎地睁开眼，面前一片漆黑，意识渐渐回归，她才发觉一只冰凉的手正贴着自己发烫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