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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愿逐月华流照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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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蘅一惊,不知自己现在灵力溃散竟如此虚弱,连旁人近身也不曾察觉。
“是我,你又发热了。”
是阿宁的手。
姬蘅高高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将手边的那柄青鱼断剑又放回了原处。
而阿宁在仔细辨别姬蘅已经苏醒后,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在黑暗中熟练地找到茶壶茶杯,然后倒了一杯微凉的茶水转身递给了姬蘅。
“多谢。”
姬蘅接过,小口饮尽,又将竹杯递还给阿宁,她们的手短暂地交叠在一起,又立刻分开。
“是我吵醒你了吗?”
外面天刚破晓,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杏林村,村里的人们大多都还在熟睡。
姬蘅疑心自己夜间发热说了梦话,吵醒了和她同居一室的阿宁。
“天还未亮,阿宁,再去睡吧,是我把你吵醒了。”
姬蘅语气和缓,她生性不喜与人接触,下山历练也多是独来独往,可面对身世凄惨,年龄不大的阿宁,她总是多了一分怜惜。
黑暗中,阿宁穿戴整齐,仔细看,才发现她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筐。
阿宁冲姬蘅摇了摇头,道:“我要上山了。”
天还那么早,姬蘅下意识地去看向阿宁身后那扇未合拢的木板门,抬头眺望,远山雾气更浓,仿若白云缭绕在了半山。
“可……”
仿佛已经猜到了姬蘅要说什么,阿宁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村里的人还未上山,我早去一会,可以多找到一些品相好的草药,也好多卖些钱。”
这话说得在理,她如今重伤未愈,还不如没有灵力的凡人,又能为阿宁做些什么。
姬蘅看着眼前背着竹篓的阿宁,张了张口,最后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嗯。”阿宁应了一声,走到门前,摘下土墙上悬挂的一顶草帽拿在手里,刚要戴在头上,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道:“剩下的那一半断剑,我会再找一找的。”
原来阿宁一直记着这件事,姬蘅的神色有了轻微的变化,可惜此时的阿宁是个瞎子,看不见她脸上的浅笑,只听见她嘱咐道:“山间露重,不必勉强。”
阿宁点头,说:“好。”
随后她便出了院子,一路朝着山的方向走。
此时月亮尚未西沉,明净的月光下,阿宁的影子越拖越长,直至被远山的浓雾完全吞噬。
姬蘅重新躺回床榻上,有蜘蛛在上方破旧的屋顶角落结成了网,一闭上眼,记忆中的那双金黄的蛇瞳又在一滴一滴流着血泪。
这是姬蘅第一次斩杀妖魔,此后修道三百年,她成为了太清宗的首席弟子,扬名天下,死在她剑下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可唯独那双蛇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几乎成了她的心魔。
她在潜意识中以为蛇妖无罪,可当年亲手斩下蛇妖头颅的人也是她。
饮过那盏茶,不到半个时辰,姬蘅的体温便渐渐降了下来,她的头脑越发清明,可心神却更加恍惚,沉陷入了一种懊悔的情绪中。
而外面,天刚蒙蒙亮,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映在院中的枣树上,藏在树梢里的乌鸦羽翼合拢,时不时掀开眼皮,睁着一双透亮的黑瞳,悄然注视着床榻上女人的一举一动。
*
青杏山上。
阿宁背着竹篓,拄着一根干枯的树枝,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山里走,她走的速度很慢,但行的路却已很远。
不过须臾之间,便已从山脚下的草庐行到了半山腰处的一处瀑布前。
她眉眼间带着倦色,衣衫被露水打湿,站在空无一人的山谷中,淡声唤道:“银朱。”
身后的树梢无风自动,簌簌洒下落叶,有一道黑影自林间飞掠而起,然后轻盈落到了地面。
是一个身着石榴裙的小姑娘,扎着双鬓,发上系着蝴蝶似的红发带,她跪在草地上,任由露珠染重了石榴裙的颜色,恭敬唤道:“楼主。”
阿宁回头,周身气势浑然一变,依旧是那身采药女的打扮,却脱胎换骨,如变了一个人般。
她单手在袖中捏诀,不消片刻,脸上那双灰白无神的眼睛依稀有了神采。
银朱的身影瑟缩,头低得更深了。
阿宁漠然垂眸,看着脚边朝她跪拜的银朱,问:“楼里的叛徒都清干净了吗?”
“是。”
银朱抬头,扬起唇角,露出两颊上浅浅的梨涡,黝黑的瞳仁中嗜血的红光一闪而过,语气森寒:“背叛楼主的,无论是魔是妖,都不得好死。”
阿宁不语,俯首与跪在地上的银朱对视。
无论是任何人,见到这双阴鸷的眼睛,都难免心生畏惧,即使是跟随她多年的银朱也不例外。
银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瑟瑟发抖,近乎要缩成一团,却仍梗着脖子,不敢低头。
阿宁冷笑,收回了视线,而银朱的衣襟已全被冷汗浸透了。
但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就听阿宁话锋一转,陡然发难。
“那你呢?银朱?”阿宁摘下草帽,拿在手中把玩,在瀑布前踱步,语气很轻:“我相信你的忠心,但你没有自己的私情吗?”
银朱心一颤,眼睛下意识地追寻着阿宁的身影。
“那个小妖……”阿宁思索着,补充道:“那个实力不及你的狐妖,我知道你觊觎她的本命法宝已久,难道你没有借着这次楼中清洗叛徒的机会,将她解决,把那个法宝据为己有吗?”
银朱满眼惊恐,双手在石榴裙上攥出了显眼的衣褶,她想要摇头,想要辩解,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阿宁停下了脚步,唇角缓缓上扬,眼睛却是冷白无情的,看上去有些诡异:“银朱,不要在我面前撒谎。”
她话音刚落,山间的风便呼啸而过,银朱的衣裙像是薄冰一样紧紧贴在她的皮肉上。
银朱突然恨上这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凡人衣物。
若是楼主此刻出手,她怕是在她手下存活不到一招。
那狐妖本就是个不起眼的,不知何时入了楼主的眼,她竟不察。
银朱暗自咬牙,面上仍是向阿宁求饶:“楼主,我只是一时……”
阿宁开口打断了她:“贪婪和占有是世间万物的本性,你我都不能例外,可是那个狐妖,我留下还有用处,你不能杀她。”
“是,楼主,那狐妖现还活着,我现在就派人将她放了。”
阿宁轻轻点头,抬眼望向山间那一轮消失的明月出神。
半晌后,银朱听她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银朱下意识伸出了手,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落入她的怀中。
这储物袋表面绣着银光暗纹,是楼主多年来随身携带的,里面任何一件宝物放出去,都足以掀起修仙界的一阵腥风血雨。
没想到,居然会那么轻易地就赏给了她。
“多谢楼主。”银朱大喜叩首,再起身,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储物袋,余光中却见阿宁站在她眼前,手中捧着半柄碧青色的断剑,视若珍宝一般。
银朱一愣,那柄断剑上的花纹有些眼熟,但还未待她想起这是何人佩剑时,阿宁的身影已越变越浅,直到消失在了山间。
片刻,便听山谷有女声随风传来:“这段时间我要闭关修炼,望月楼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由你和贺枕书打理。”
山间溪流水音潺潺,银朱留在原地,忽灵光一闪,想起望月楼的死对头——那太清宗的姬蘅用的正是一柄碧青色带水纹的长剑!
可世人言传,太清宗的姬蘅早已身死,她的佩剑又怎么会出现在楼主的手里?
莫不是……
*
屋外有人。
此时天光大亮,姬蘅一开始以为是阿宁早早归来,可听外面脚步声凌乱混杂,不像是只有一人。
姬蘅皱起了眉,顺手摸起了阿宁处理草药用的菜刀,打开房门一看,才知是几个年纪不大的孩童来偷阿宁放在屋檐下的腊肉。
孩童顽劣,见有人拿着菜刀走出来,便立刻丢下手里的吃食,撒腿一溜烟跑远了。
临走前,还撞坏了阿宁圈在院外的篱笆,连昨日那朵盛开的紫色小花,也被踩在了泥里,花瓣破败零落。
姬蘅下意识地去追,可那几人也只不过是孩子。
若是追到了,难道要像对付妖兽一样取他们的性命吗?还是像教训品行不堪的师弟师妹一般动用宗门戒律?
姬蘅并没有这样的经验,她回头苦笑,放下手中有些可笑的菜刀,蹲下身来一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食物。
等她重新收拾好院落,才见阿宁背着满满一竹筐的草药,沿着小路从山里回来。
阿宁走进院子,低头近看地上的痕迹,便知是怎么一回事。
她习以为常,走到阴影处,先放下草药,又拿出竹筐底下的那半柄断剑递给姬蘅。
姬蘅心情有些复杂,她握着断剑,先问:“阿宁,这村里经常有人来你家里偷东西吗?”
阿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将草药仔细分拣开,坦然道:“身有残缺的人,总是要受些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