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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愿逐明月入君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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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半瞎阿宁上山采草药,却捡回一个貌美女子。
简陋草屋内放置着一张芦草床席,席上平躺着一位与周遭之景格格不入面若观音,素衣仙子般的人物。
“唔……”
姬蘅是天生灵体,自记事起,便从未有过病痛之苦,可如今她身受重伤,灵力溃散,竟比普通凡人还要虚弱千百倍。
她披头散发,双颊红烫,面容上满是痛苦挣扎之色,口中说着含糊不清,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师尊为什么……”
屋内一旁,立在木窗前的少女闻言一愣,手中浣洗巾帕的动作停了下来,但又很快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她的眼睛。
“阿宁!阿宁!”
院外,村里的柳莺儿背着小竹筐急急赶来,停在木篱笆前叫喊道:“阿宁!有人吗?阿宁……”
阿宁单手抬起木窗,面无表情朝外看去,那双灰白阴翳,没有生机的眼睛冷不丁地与柳莺儿打了个照面。
“噫!吓死我了。”
柳莺儿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一边踏入院中,与阿宁大声招呼道:“我听娘说,你今天没上山,想着那个你救回来的女子还在昏迷,便来一趟看看。”
“咳咳咳!你们……
”
身后床榻上的人被吵醒,阿宁眨了一下无神的眼睛,突然听到这陌生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无措。
柳莺儿快步入了屋舍,奔到那女子床前,扶起她的肩膀:“阿宁,快快!她醒了,去倒杯水来。”
阿宁手中的巾帕落入水里,激起的水珠溅了她半身衣衫,留下了显眼的水痕。
她轻车熟路地寻到竹杯,倒水间隙,阿宁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柳莺儿和那女子的说话声。
柳莺儿平时大大咧咧,此刻却轻声细语,生怕吓到这位刚刚苏醒的可怜姑娘,耐心解释道:“你别怕,这里是杏林村,我唤柳莺儿,她是阿宁,是她那日上山采草药把你救了回来。”
“杏林村?阿宁?”那女子疑惑重复,沉思片刻后,又开口道:“敢问我的那把剑是否一起被带了回来?”
“剑?”
柳莺儿摇摇头,上下打量了姬蘅一番,目光停在了她纤细雪白的手腕,神色狐疑,不敢相信眼前弱不经风的女子竟是个用剑的高手。
“是把通体碧绿的……”
柳莺儿一脸茫然,姬蘅观她神色,心下了然,失落之际,垂眸思索间,一粗糙打磨的竹杯递到她的面前,杯口上方寥寥水雾氤氲了此人的眉眼,看不真切。
眼前人语气平淡,举着那一盏冒着热气的竹杯,开口缓缓道:“我只捡到了一半剑柄,至于是不是碧绿色,我不知道。”
“多谢,也谢谢你从山上救我回来。”
“嗯。”
凡人不知灵剑认主,想来另一半剑身仍在山上。
姬蘅心安了些,抬眼,见那杯水一动不动地举在面前,握紧杯身的手指指腹隐约泛红,忙伸手接过,分隔两人寥寥热雾飘忽消散。
她们对上视线,姬蘅看到了一双早已死去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年龄不大,身形有些单薄,大约是察觉到姬蘅打量的视线,薄唇紧抿,如小兽般露出警惕的神色。
姬蘅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低下头啜饮一口水,这水初入口有一丝微苦,又带着草本特有的淡雅清香,像是有极好的药效。
一杯温水入腹,让高烧不退,浑身滚烫的姬蘅轻快了许多。
柳莺儿仰脸在空气中轻嗅,问阿宁:“你加了些金银花泡茶?”
随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阿宁你可不要多喝啊。”
阿宁点了点头,顺势接过姬蘅手中的竹杯,转身放到桌上,又走了出去。
屋内,柳莺儿要姬蘅平躺下,自己打开小竹筐,从里面掏出针包,为姬蘅扎针的同时,解释道:“这金银花茶虽说可以清热解毒,但属寒性,阿宁无病,用不着喝,待你痊愈,也要记得少喝。”
姬蘅应了一声,看向头顶破落的草屋,感觉到虎口处传来针扎的刺痛,她欲言又止:“阿宁姑娘的眼睛……”
“阿宁的眼睛啊,她目盲,看不见颜色,也只看得清五寸之内的距离。”
柳莺儿应道,并未抬头,仍低头凝神寻找着穴位扎针。
姬蘅闭上了眼,脑中浮现出刚才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和少女稚嫩却倔强的面容:“那她如何做得上山采草药的营生?”
柳莺儿手上动作一顿,又从针包中取出一根长针,极细的针尖闪着寒光刺入姬蘅的肌肤,扎进血肉。
姬蘅秀眉轻蹙,手背青筋凸起。
柳莺儿收回了手,轻叹一口气,一双娇俏的杏眼平生,她看向姬蘅,道。
“阿宁的母亲是山间的采药女,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谁知有一天,所居的村落会遇到魔族作乱,她母亲死无全尸,阿宁被魔气侵染,眼睛也因?此盲了,后来成了流民,四处流浪,三年前才在杏林村安居下来。”
“魔族?”姬蘅忽然睁开了眼:“早在三十年前,凡间的妖魔皆已被斩杀,我观阿宁的年岁不大,她不该遇到如此灾祸。”
柳莺儿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看向姬蘅的眼神不再是温情,反而多了几分嫌恶:“这一切还要问你们啊,高高在上的修仙者。”
姬蘅微微偏头,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她心中已对柳莺儿的身份和这杏林村的来历有了猜测。
柳莺儿见她沉默不语,突然嗤笑一声,言语中皆是讥讽:“救死扶伤是巫医的行事准则,只是我柳家百年前就已被驱逐出了修真界,曾祖母发誓此生绝不救治一位修仙者。”
她紧接着话锋一转,道:“若不是那日阿宁救你,我也绝不会医治你这个修仙者。”
“我知道。”
姬蘅对巫医柳家的事情也略有耳闻。
当年修真界的慕容家以凡人炼活尸,以增长寿命修为,门下的巫医柳家抗不从命,被慕容家派人追杀,向四大仙门求助,可惜人人只为求自保,不敢施以援手,柳家无奈之下只能逃离修真界,隐居凡间。
“无论如何,此番在下能够死里逃生,还是要多谢你和阿宁姑娘。”
姬蘅态度不卑不亢,依旧好言向她道谢。
柳莺儿冷哼一声,没有回应,她转脸看了一眼院外,春风和煦,木篱笆上缠绕的藤蔓开出了紫红色的小花,阿宁俯着身子,在那一堆柴垛前挑挑拣拣,不知在找些什么。
她心念一动,道:“杏林村里的村民大多是从外地逃荒来的,有的也曾为魔族作乱所害,也有的是为了躲避修仙者奴役而来,与他们凡人而言,仙与魔并没有不同。”
闻言,姬蘅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这话里的含义。
而院外的阿宁终于找到了那柄被自己当成劈柴斧头的断剑,直起身来,握在手里,慢慢地朝草屋走过来。
柳莺儿起身,为姬蘅拔针,两人离得有些近,姬蘅听到她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嘱咐说:“若想在这里安稳养伤,就不要暴露你修仙者的身份,也不要四处走动,以免被我母亲看见。”
“你体内灵脉被封,又中了蛇毒,我会两天来一次为你施针保你痊愈,这些时日阿宁也会照料你的衣食起居。”
姬蘅点了点头,拔出的长针针尖变成了紫黑色,柳莺儿细细端详后,取过巾帕擦拭干净,又单独包了起来,放在竹筐里。
“这蛇毒并非凡间之物,仙长,你得罪的人想必来头不小。”
姬蘅面色平静,她抬起手,看着手背的细小针孔,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纠正柳莺儿的称呼:“唤我姬蘅即可。”
柳莺儿也对修真界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见她不想多说,也不追问下去,只动作利落地收拾竹筐,又拿出两包草药,递给刚刚进来的阿宁。
“每日煎服,两天后我再来,村里南头的梁大娘今日上山崴了脚,我还得去看看,就不在你家吃饭了,阿宁。”
柳莺儿的娘痴迷钻研医书,常常不知疲倦,也不知饥饿,柳莺儿修行不到家,还需一日三食,便与阿宁约好,每日到她家共食,一来是帮目盲的阿宁打个下手,二来是寻个理由送给她些救济的粮食。
阿宁应了一声:“好。”
柳莺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踪影,透过四四方方的门框,只能看见满山青翠和一条蜿蜒的林间小径。
这倒是一处隐居深林,明月相伴的好地方。
“喏,你的剑。”
姬蘅收回了视线,看向眼前的阿宁。
她伸着手将剑递过来,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但留有深浅不一的旧时伤痕,那只拎着药包的手垂落在身侧,也带着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姬蘅修道三百年,持剑斩妖除魔,护佑天下生灵,像阿宁这样有悲惨遭遇的孩子,她见过不止一个。
可究其根本,是修仙者打开了通往凡间的大门,魔族才有机可乘,作乱凡间,造下诸多杀孽。
师尊,问沧海往渡门开,究竟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