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孟春旭

15、第十五章

　　时间如同指间流沙，在云云永无止境的迁徙中悄然滑落。她已成为一座活着的幽灵要塞，在文明残存的城市网络与荒芜的边界地带之间无声穿梭。每一个临时落脚点都经过『超凡感知』的极致扫描与风险评估，每一次身份转换都天衣无缝。生存是她的基石，而如今，这块冰冷的基石上，悄然滋生了一株名为“希望”的毒草——关于埃莉诺拉·范海辛那无法复制的『复活』奇迹。这丝渺茫的可能，非但没有让她放松，反而像一根绷紧的弦，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更加专注，也更加……危险。她不容许任何意外打断这条通往虚无缥缈希望的险径。
　　此刻，她正穿行于一片巨大的、早已被遗弃的公路隧道网络。这里是连接两片重要都市群的古老血管，如今却已坏死、硬化，成了滋生黑暗与隐匿行踪的天然温床。空气凝滞而冰冷，混杂着浓重的机油味、陈年尘埃的呛人气息，以及某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腻感，那是某些不为人知的生物或事件残留的能量余烬。头顶老旧的照明灯间隔很远地闪烁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嗡鸣，光线昏黄黯淡，将巨大的穹顶和布满涂鸦的墙壁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仿佛某种巨兽腐烂的胸腔骨架。
　　云云的『超凡感知』以她为中心，如同最精密的多谱段雷达，以超越常理的精度无声地扫描着方圆近一公里内的每一个细节。她能“听”到百米外岩缝中滴水穿石的缓慢进程，“看”到黑暗中变异昆虫甲壳上闪烁的微光，“感知”到空气中每一丝微弱气流的扰动和能量粒子的残留轨迹。她的脚步落在积灰的水泥地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如同猫科动物般轻盈而精准。她的大脑如同一台超频运行的量子计算机，并行处理着海量的环境信息，构建出无比详实且动态更新的三维立体地图，并标注出所有潜在的威胁、路径、掩护点以及能量异常区。
　　突然，她极细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在前方约三百米处，一个隧道交叉口的阴影边缘，一个独特的能量签名触动了她的感知神经。它并不强大到令人窒息，却像一道冰冷的算法，带着一种熟悉的、精于计算的阴冷质感，刻意地压抑着，却仍不可避免地散发出猎食者般的耐心与恶意。这个签名……她检索着庞大的记忆库。
　　频率特征……谐振模式……带有精神侧写类的精密操控倾向，混合了能量转化特性……匹配数据库……匹配成功。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意识中：蝮蛇。
　　那个曾在国内，凭借高超的陷阱布置和心理博弈，将她当时所在的精英异能者小队耍得团团转，最终在金蝉脱壳后还留下嘲讽信息的高智商浮游者。一个危险的、以玩弄猎物的头脑为乐的对手。
　　云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但面部肌肉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平静，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未曾改变。内心却已瞬间掀起滔天巨浪般的运算。
　　他在这里做什么？巧合？伏击？目标是我？
　　可能性分析：巧合概率17.3%。伏击概率82.7%。他擅长情报分析和预测行为模式，可能通过某些渠道推测或追踪到了我的大致移动路径。
　　他的认知：仍视我为原异能者小队中的弱辅助“谢云云”，能力为微感干涉，威胁度极低。这是他最大的误判和致命弱点。
　　我的优势：绝对的信息差，实力碾压（90%危险度对预估75%-78%），先手主动权仍在评估。
　　环境评估：隧道环境复杂，回声定位可能干扰普通感知，但于我无碍。多处结构薄弱点（标记为17处），可诱导坍塌。废弃车辆与路障（标记为9处）可作为掩护或碰撞武器。光线昏暗，利于隐匿与突袭。
　　战术选择：1. 规避。成功率98%，但可能留下追踪线索，不符合彻底清除隐患的原则。2. 接触并清除。成功率99.8%。风险：可能暴露真实实力等级，若其有未知后手或通讯手段……风险可控。
　　所有分析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结论清晰：清除。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次高效的垃圾处理。为了自身绝对的安全和行踪的隐秘，蝮蛇必须消失。
　　她继续以原有的步调和姿态向前走去，仿佛对前方的威胁一无所知。她的表演已然开始，每一个细节都在强化着“弱小的辅助异能者”这个人设：微微缩起的肩膀，略显迟疑的脚步，眼神中刻意流露出的一丝对环境的本能不安。她甚至调动了『微感干涉』，让周身散发出微弱的、符合其伪装的焦虑和恐惧情绪波动——这是喂给“蝮蛇”这种偏好心理攻击的猎食者的最佳诱饵。
　　果然，就在她即将走出当前这段相对笔直的隧道，步入那个堆放着生锈废弃路障和一辆报废卡车的交叉口衔接处时，一个身影从前方的阴影中缓缓踱出，姿态从容，恰好封锁了最直接的前进路线。
　　正是蝮蛇。他穿着一身沾满污渍的暗色战术风衣，身形瘦高，脸上那标志性的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如同冷血动物般闪烁着精明、残忍与戏谑光芒的眼睛。他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自然下垂，但云云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他指尖那蓄势待发的、带着“滋滋”微弱响应的能量聚集——一种高周波能量切割或是神经毒素注入的能力前兆。
　　“呵……”蝮蛇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嗤笑，那声音在隧道壁上来回反射，显得更加阴冷空洞。他上下打量着云云，目光如同冰冷的刀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愉悦。“看看这是谁？命运的巧合真是妙不可言。这不是那位只会躲在强壮队友身后，耍点可怜巴巴感干涉小把戏的辅助小姐吗？谢——云——云——”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毒液的冰针，试图刺穿猎物的心理防线。
　　“怎么？”他故作惊讶地歪了歪头，“被你那些异能者主子们当成弃子丢掉了？还是说，终于受不了他们的蠢笨，决定独自出来见识一下真实世界的残酷了？”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手套指尖的能量波动变得更加活跃，那“滋滋”声在寂静的隧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你这样的小老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乱窜，可是很容易……被吃掉的哦。”
　　云云停了下来，微微低下头，双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做出一个经典的防御性姿态。她没有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将恐惧和无助表演得淋漓尽致。这沉默的“恐惧”显然极大地取悦了蝮蛇。
　　“怎么？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蝮蛇又逼近了一步，双方距离缩短到不足十五米，这已经进入了他的最佳攻击范围。他欣赏着云云“脆弱”的样子，语气中的嘲讽愈发浓烈，“还是说，正在拼命地用你那点可怜的感干涉能力，试图让我感到一丝丝的‘愧疚’或者‘同情’？省省吧，小宝贝。”
　　他发出一阵低沉而难听的笑声：“我对你们这些弱小的、只会依附强权、假装正义的异能者杂碎，唯一的感觉就是……恶心。而清除恶心，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他抬起了右手，手套指尖对准了云云的心脏位置，那凝聚的能量发出危险的低鸣，显然已经准备发动致命一击。“你知道吗？”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彻骨，充满了实质性的杀意，“上次被你们那只愚蠢的小队追得像条丧家之犬，可是让我非常、非常的不爽啊。虽然暂时没办法把他们全队送进地狱，但能在这里遇到落单的你，真是……命运女神对我耐心等待的最佳犒赏。”
　　他微微偏头，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享受着猎物最后的绝望：“宰了你，想必能让我舒畅不少。就当是……收回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了。放心，我会尽量让你死得……慢一点。”
　　就在他指尖能量即将喷发的刹那，就在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掌控生杀大权的快感中，警惕性降到最低点的瞬间——
　　云云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怒吼，甚至没有明显的肌肉蓄力动作。
　　她的身影如同被强风吹动的幻影，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超出人类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和效率，不是后退，而是向前——精准地欺近了整整三米！这短短三米，瞬间将双方距离拉入了一个对于远程攻击者而言极度危险、甚至来不及变招的死亡区间！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精纯、冰冷到极致的恐怖精神力量，早已在她体内无声地完成压缩、蓄能、瞄准！如同一位绝世剑客的居合斩，不出则已，一出则石破天惊！这股力量凝聚成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超高速精神钻头，瞬间跨越剩余空间，完全无视了蝮蛇那层在他看来足以抵挡大部分精神干扰的、正在准备攻击而略显涣散的能量防御！
　　『精密精神干预』——终极应用·湮灭神经穿刺！
　　精准无比地、狂暴地、彻底地轰入了蝮蛇的大脑核心！
　　“呃……嗬——！”
　　蝮蛇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嘲讽、所有的轻蔑和快意，瞬间僵死凝固。他眼中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和戏谑，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粉碎，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排山倒海般的惊愕、无法形容的剧痛和骤然降临的、冰冷彻骨的死亡恐惧所彻底淹没！他抬起的右手还僵在半空，指尖那原本“滋滋”作响的危险能量，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无声无息地骤然湮灭，反噬的微弱能量流在他手套下炸开一团小小的焦糊痕迹。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大脑的高级功能区、脑干、神经网络……一切维持生命和思考的物质基础，在这绝对力量碾压式的、精度达到纳米级别的精神穿刺下，如同被投入超高速搅拌机般，瞬间被搅得稀烂，化为一片混沌的死亡浆液。所有生理机能在这一击之下，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猛烈放大至极限，最后倒映出的影像，是云云那双不知何时已经抬起、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的黑色眼眸。那双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得意，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只有一种看待即将被清除的、碍事的障碍物般的绝对冷漠，以及一丝……仿佛实验室观察员记录数据般的纯粹审视。
　　直到死亡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彻底吞噬他意识的前一微秒，蝮蛇那被粉碎的思维恐怕都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他眼中卑微弱小的、只能依靠队友的辅助……这个他打算慢慢虐杀以取乐的猎物……怎么会……怎么可能……爆发出如此……超越想象……无法抗衡的……绝对力量……
　　“噗通。”
　　瘦高的身体如同瞬间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直挺挺地、毫无生气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隧道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溅起一片尘埃。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上方昏暗闪烁的灯光，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那极致的不解、荒谬和恐惧。
　　云云缓缓地、控制着肌肉，让刚才那爆发性移动带来的细微气流扰动平复下来。她站在原地，『超凡感知』如同最细致的探针，再次扫描方圆数百米，确认没有任何其他生命体目睹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戮，也没有任何隐藏的监控设备或能量印记被触发。
　　一切安全。
　　她这才迈开脚步，走到蝮蛇的尸体旁，蹲下身。动作冷静、熟练、高效，如同经验丰富的后勤人员处理战场。她无视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开始快速而仔细地搜索。
　　零钱、一把淬过毒的合金匕首、几包不同用途的药粉、一个经过高强度加密的微型通讯器（她指尖微微用力，将其内部结构连同芯片彻底震碎成齑粉）、一些伪造的身份文件、以及一个代表其浮游者身份的、刻有抽象蛇形图案的暗色金属牌。
　　她拿起那块冰冷的金属牌，指尖拂过表面的蛇形刻痕，『超凡感知』深入内部，确认了其独特的能量编码与蝮蛇的身份绑定。随即，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凝，一股凝练到极点的能量瞬间透出，精准地破坏了内部的能量结构，然后将金属牌本身揉捏成一团彻底失去形状的金属疙瘩，随手抛进了旁边深不见底的排水沟隙中。
　　没有系统的击杀公告响起。浮游者内部的互相吞噬，本就是规则默许的养蛊场，寂静无声，唯有死者知晓。
　　她站起身，最后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对她而言，这甚至算不上一次像样的战斗，更像是一次程序化的垃圾清理作业，清除一个因情报过时且过于傲慢而自我毁灭的故障单元。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甚至未能让她的心率产生一丝一毫多余的波动。
　　“你的计算模型，”她对着空气，也像是为这次事件做最终注脚，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朗读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遗漏了最关键的风险变量——目标的真实成长性与伪装深度。过度的自信，是逻辑链上最致命的缺陷。”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甚至懒得去处理尸体——在这种法外之地，自然会有变异生物、拾荒者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完成最后的清理工作。她转身，步伐依旧稳定而轻盈，身影很快重新融入隧道深处那片昏暗扭曲的光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也从未发生过那瞬息之间决定生死的碰撞。
　　隧道再次恢复了它永恒的寂静，只有远处永不间断的滴水声，单调地敲打着时间的节拍，陪伴着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轻信、傲慢与低估所带来的、无可挽回的终极代价。
　　谢云云的感知网络始终保持着最大范围的警戒，但她的内心已然平静。一个小插曲已然结束，通往渺茫希望（或是更深绝望）的险径仍在脚下延伸。猎手的潜行未曾止步，只是路径上，又多了一块被随手碾碎、微不足道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