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孟春旭

11、第十一章

　　航班如同一只沉默的金属巨鸟，在引擎的低吼声中刺破云层，最终平稳地降落在新港市（Neo-Haven）国际机场的跑道之上。这座被誉为“未来之都”的科技圣城，立刻透过舷窗，以一种近乎侵略性的光芒映入谢云云的眼帘。无数全息广告牌在暮色中竞相闪耀，勾勒出摩天大楼冰冷而锐利的轮廓，空中穿梭的悬浮车流如同光的溪流，编织着一张庞大而有序的网络。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纳米机器人消毒后的洁净气息，以及数据高速流动带来的无形嗡鸣。

　　谢云云随着熙攘的人流走下飞机，脸上精心维持着一种混合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以及一丝深埋眼底的、符合她“寻求最后亲人”人设的哀戚。她穿着一件剪裁优良但颜色低调的深灰色风衣，衣领竖起，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部分脸庞，既抵御了机场内过强的冷气，也如同一层薄薄的铠甲，将外界过多的审视与可能存在的探测悄然隔绝。
　　她的通关手续异常顺利，提前伪造好的身份信息和完美的情绪表演，让她在入境官员眼中只是一个有些悲伤的普通年轻亚裔女性，前来处理家庭事务，毫无威胁。取行李时，她的琴盒——一个看起来用于存放昂贵乐器的长条形黑色硬盒——也安然通过检查，无人对它的重量和内容产生丝毫怀疑。
　　坐进一辆无人驾驶的电动出租车，云云报出预定的市中心酒店地址。车辆无声地滑入车流，她靠在后座，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奇观，但她的内心世界远比这科技奇景更为复杂精密。她的『超凡感知』早已如同无形的触须，以她为中心向外蔓延，无声地收集着海量信息：道路监控系统的频率与盲区、街头行人普遍的情绪基调（忙碌、兴奋、偶尔的焦虑）、城市地下管网的能源流向、甚至远处大厦玻璃幕墙反射光的微小扭曲。这些信息在她脑中飞速处理、整合，一张立体的、动态的新港市地图正在快速构建成型。
　　同时，她指尖在个人终端上轻点，接入一个经过多重加密跳转的节点。关于目标Amy·Carter的最新信息流源源不断地涌入。Amy，明面上是一家跨国生物科技公司的信息安全顾问，暗地里则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倒卖基因数据的掮客。她显然知道自己从事的行当风险极高，对自己的安全极为看重。住所位于“奥林匹亚”大厦顶层的豪华公寓，那是一座以极致安保闻名的建筑，配备独立的应急电源系统、全覆盖生命体征监测、需要三重动态生物识别才能启动的电梯以及一队精锐的私人安保。
　　“坚固的堡垒。”云云在内心冷静地评价，嘴角牵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峭弧度。“往往从内部攻破才是最有效的。”
　　她不需要强行突破那铜墙铁壁般的物理防御。她的武器，无形无质，直指人心。

　　出租车抵达酒店。办理入住，进入高层房间。她放下琴盒，但没有立刻行动。她需要等待，也需要更精确的定位。『超凡感知』全力运转，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雷达，细致地扫描着这座城市的某个特定区域。几个小时过去了，当夜幕彻底笼罩城市，将白日的光鲜转化为深邃的霓虹迷宫时，她终于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带着焦虑和恐惧的精神印记——Amy回到了她的巢穴。
　　时机已到。
　　云云打开琴盒。里面衬着柔软的黑色天鹅绒，但放置的并非小提琴。在中央凹槽里，静静躺着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泰迪熊玩偶。它的绒毛因为常年的抚摸而显得有些光滑，纽扣眼睛却依然乌黑发亮。这就是她的标识符，她的死亡宣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泰迪熊。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随着她意念的微动和能量的精细注入，泰迪熊的形体开始发生变化！它仿佛拥有了生命般，在她掌心缓缓缩小，骨骼与填充物在微观层面上被重新排列组合，最终变得只有钥匙扣大小，精致而不起眼。云云将它轻轻捏起，放入风衣的口袋里，如同携带一个普通的幸运符。
　　她不需要携带任何引人注目的装备。她自己，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离开酒店，她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新港市的夜色。她没有选择靠近奥林匹亚大厦，而是在隔了数条街之外，找到了一栋正在维护中、部分楼层空置的旧式商业楼。避开几个稀疏的监控探头，她如同幽灵般通过安全通道，来到了顶层空旷的露天平台。
　　这里视野开阔，夜风强劲。远处，奥林匹亚大厦在灯光点缀下如同通天塔般矗立。云云的『超凡感知』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重重障碍，再次牢牢锁定了那个位于顶层的豪华单元。Amy正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手里端着的酒杯几乎见底，却无法平息她的不安。她的精神波动像紊乱的心电图，充满了偏执的尖刺。
　　云云从口袋中取出那只钥匙扣大小的泰迪熊，将它放在冰凉的水泥护栏上。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双眸之中最后一丝人类的温度彻底褪去，只剩下绝对理性的冰冷光泽，如同两台高精度望远镜。
　　行动开始。
　　首先是『环境交互与计算』。她精确计算着风速、湿度、光线折射率，以及两栋建筑之间复杂的能量场干扰。这些数据流在她脑中汇成一条清晰的路径。
　　接着，核心能力——『精密精神干预』启动。一股细微到不可能被任何仪器检测到的精神波动，如同一条隐形的丝线，精准地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悄然连接上了Amy高度紧张的精神世界。云云开始极其耐心地、细致地撩拨和放大Amy内心深处固有的恐惧。她不是制造恐惧，而是寻找那已存在的火苗，然后轻轻吹气，让它燃成滔天烈焰。
　　奥林匹亚大厦顶层公寓内。 Amy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狂跳，一股没来由的、冰冷的恶寒从脊椎窜上头顶。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从窗外，从阴影里……她冲到窗边，猛地拉上所有的智能遮光帘，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几盏壁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但这并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让阴影更加浓重扭曲。她呼吸急促，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酒瓶。这是精神层面最精细的外科手术，云云正在巧妙地破坏她的理智防线。
　　感觉火候已到，云云目光一凝。
　　放在护栏上的钥匙扣泰迪熊，在她能量的灌注与引导下，开始迅速膨胀、变大！它的形态在空气中微微扭曲，吸收着周围的光线和尘埃，仿佛从虚无中凝聚出实体。短短几秒内，它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钥匙扣，变形成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毛茸茸的玩偶。但这并未结束，能量持续注入，它的形体进一步增长，最终，它变得异常巨大，几乎有一人多高，静静地立在天台边缘，投下大片诡异的阴影，那双纽扣眼睛在远处霓虹的映照下，反射着非人性的、冰冷的光泽。
　　云云伸出手，轻轻按在这巨大泰迪熊的后背上。这一刻，她与这由能量和意念暂时强化的标识符几乎融为一体。
　　『幻象投射』启动。结合了精密精神干预与环境交互，一个基于Amy自身恐惧、并被云云具象化的恐怖景象，直接投射到了目标的精神深处——
　　——在Amy的卧室里（她因为恐惧已经从客厅逃回了卧室，缩在床上），空气突然开始扭曲震荡！就在她的床尾，那只巨大无比的黑色泰迪熊，凭空出现了！它几乎顶到了天花板，庞大的身躯填满了她的视野，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它看起来柔软，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那纽扣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她，带着一种孩童玩偶所不应有的、冰冷的死亡气息。
　　“啊——！！！！” Amy发出了人生中最凄厉、最绝望的尖叫，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她眼前的幻象是如此真实，混合了云云灌输的极致恐惧和玩偶自带的诡异反差感，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连滚带爬地想逃离床铺，却四肢瘫软，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她的一切。
　　就是现在！ 云云隔空，做出了一个虚握的动作。最终一击——『神经穿刺』！ 一道凝练到极致、无形无质的精神力，如同由绝对零度锻造而成的细针，沿着那早已建立的精神丝线，以超越物理定律的速度，瞬间刺入Amy的大脑延髓，精准地破坏了控制心跳和呼吸的生命中枢。
　　尖叫声戛然而止。 Amy眼中的极致恐惧瞬间凝固、涣散，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软倒下去，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暗红的酒液洇开，如同盛放了一朵不祥的血色之花。卧室里，那只巨大、恐怖的泰迪熊幻影，也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和死亡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遥远的天台上，云云缓缓收回了手。那只巨大的泰迪熊玩偶，如同被放气的皮球般，迅速缩小、还原，最终变回那个钥匙扣大小、人畜无害的模样。她将它拾起，放回口袋。整个过程，没有剧烈的能量爆发，没有触发任何安保警报，只有一次完美无瑕的、针对灵魂的暗杀。
　　几乎在同时，云云的意识中清晰无误地接收到那条信息： 【月度指令目标：Amy · Carter —— 已确认清除。】紧随其后，那条对所有浮游者的公告无声更新，如同死亡世界的头条新闻： 【浮游者标识符：“黑色泰迪熊”已成功清除目标。】
　　任务完成。生存的倒计时，暂时重置。一个月的安全期，到手。
　　云云面无表情地转身，风衣下摆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她走下天台，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有着悲伤故事的年轻女子，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里。

　　冰冷的理智重新占据主导。Amy只是清单上的一個名字，一个必要的步骤。真正的目标，是那个胆敢欺骗她、利用她、让她不得不亲自远赴海外的“灰烬之狐”。
　　她的海外之旅，猎杀的第二幕，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将不再是隔岸观火的远程棋手，而是亲自踏入棋盘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