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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回京的路上,銮驾内一片寂静。

      玄肆靠在车壁上,看着手中的红玉剑,剑身上的血迹正在慢慢消退,露出温润的暗红光泽。

      他想起刚才厮杀时的快感,想起百姓与修士的欢呼,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觉得空落落的。

      而此刻的神界,云海翻涌,琼楼玉宇在霞光中若隐若现。

      玉辞立于诛仙台畔,一身月白神袍无风自动,发间那抹极淡的白在天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比当年在渡玉宗时更显清贵出尘。

      他并非身死,而是渡劫飞升。

      当年为护玄肆挡下的魔气,实则是他神格觉醒的引动,只是彼时神元未稳,需归神界重塑真身,才不得不以“陨落”为由,斩断与凡间的牵绊。

      如今他虽非神王,却也是神界中战力卓绝的上神,在司掌凡间修士因果的部门执掌权柄,寻常天将见了也要躬身行礼。

      “上神,凡间玄帝斩杀上古妖兽,血祭剑力已惊动三界。”一名金甲天将躬身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顾虑,“此等以血养剑之术,戾气过重,恐乱了凡间道统。”

      玉辞垂眸看向云雾下的凡间,琉璃色的眼眸里映着细微的红光。

      那是红玉剑的气息,也是玄肆的执念。

      他指尖轻动,眼前便浮现出玄肆浴血持剑的模样。

      凌乱的黑发、苍白的脸,还有那双褪去清澈只剩猩红的眼,都让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只是在护自己想护的东西。”玉辞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血祭剑虽邪,却未伤及无辜苍生,反倒镇了妖兽、安了边疆。本君观其心,执念虽重,却未失根本,不必干涉。”

      天将应声退下,诛仙台只剩玉辞一人。

      他抬手召出一面水镜,镜中渐渐浮现出静心崖的旧景:

      少年玄肆追在他身后问剑招,练剑累了就趴在石桌上睡,嘴角还沾着灵草粥的残渣。

      后来少年刻木雕,指尖磨出血泡也不肯停,捧着半成品笑得像个傻子。

      水镜流转,画面变成了玄肆抱着木雕残骸在破庙里取暖,变成了他单枪匹马闯皇宫,变成了他高坐龙椅上的孤寂身影。

      玉辞的目光落在镜中玄肆抚摸木雕的温柔指尖上,眼底掠过一丝疼惜。

      他何尝不知玄肆的执念,何尝不晓那柄红玉剑承载的念想。

      只是神凡有别,他归位神界,便需守神界规矩,不能轻易干涉凡间因果。

      可每当感应到红玉剑传来的血腥气,感应到玄肆心底的空洞与绝望,他都忍不住想冲破天规,回到那个少年身边。

      “再等等。”玉辞对着水镜轻声说,像是在对玄肆,也像是在对自己,“等你真正明白剑的意义,等这天下彻底安稳,本君便去找你。”

      云海深处传来钟鸣,悠远绵长。

      玉辞收起水镜,转身走向自己的神府“清玄殿”,月白神袍在云海中划出一道清浅的弧线。

      他知道,玄肆还在凡间握着那柄染血的剑,守着那点残破的念想,而他能做的,是暗中护住凡间的安稳,为玄肆扫去不必要的天罚,等一个能光明正大重逢的契机。

      凡间的銮驾还在前行,玄肆不知神界有双琉璃色的眼,正跨越云海,日夜望着他。

      他只是握紧了红玉剑,将那份空落压在心底。

      他是帝王,不能有片刻软弱,哪怕这份坚硬的背后,全是对一个人的思念。

      神界的钟鸣又过了三载,凡间恰逢大旱。

      自春至夏滴雨未降,田垄干裂如龟甲,流民涌入京城的城门,哭声与祈愿声交织在街巷上空。

      玄肆站在皇宫的观景台上,望着城外枯黄的原野,指尖将红玉剑的剑柄攥得发白。

      他已下旨开仓放粮,可粮草有限,旱灾若再持续,恐生民变。

      “上神,凡间大旱已致流民失所,是否需下凡救济?”金甲天将躬身请示。

      玉辞正立于清玄殿的窗前,望着云海下的凡间轮廓,琉璃色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牵挂。

      这些年他虽在神界,却时刻感应着红玉剑的动静,玄肆的挣扎与孤寂,他都看在眼里。

      听到天将的话,他立刻定下心思,语气却保持着上神的沉稳:“凡间旱情已触达神界悲悯底线,本君亲往一趟,以‘引灵泉解旱’为由即可,无需声张。”

      他刻意选了个简单的由头,既合规矩,又能避开众目睽睽,悄悄见一见那个让他放心不下的人。

      话音刚落,玉辞便踏云而下,敛去周身神光,只着一身月白常袍,借着云层掩护往皇宫深处落去。

      可他算错了方位,脚下云层一散,身形直直坠下。

      “噗通!”

      一声闷响,竟直接摔进了温热的泉水中。

      水花四溅,溅了池边的玄肆满脸。

      此处是皇宫的御用汤泉殿,雾气氤氲中,玄肆正浸在泉水中。

      他褪去了龙袍的束缚,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与肩头,苍白的肌肤在水汽里泛着冷白光泽,腰侧新旧交错的伤疤格外扎眼。

      他闭着眼靠在池边,眼尾泛红,眉宇间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一种破碎又阴郁的冷感,像极了传闻中困在暗处、浑身浸着湿气的鬼。

      此刻被水花惊扰,他猛地睁眼,警惕的目光刚扫过去,便僵在了原地。

      泉水中,玉辞正狼狈地撑起身体。

      月白常袍早已被泉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衣料下的肌肤隐隐可见。

      发间的浅白湿成一缕缕,水珠顺着他的额角、鼻梁滑落,滴进锁骨处的衣襟里,将那片布料浸得更透。

      他平日里清贵出尘的气质被打散了大半,耳尖和脸颊因窘迫泛起薄红,琉璃色的眼眸里满是错愕,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般场面。

      “本君……”

      玉辞刚想开口解释,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一晃,又跌回水中,溅起更大的水花。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发丝贴在额前,模样少见的慌乱,与神界那个沉稳的上神判若两人。

      池边石台上的红玉剑早已剧烈震颤,暗红光泽冲破雾气,缠绕着玉辞周身散逸的淡淡灵光,像是在雀跃,又像是在撮合。

      玄肆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目光从他湿透的衣袍滑到泛红的耳尖,再落到那双写满窘迫的眼眸上。

      心脏像是被滚烫的泉水烫了一下,又麻又涩,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沙哑低唤,不是“仙师”,也不是“陛下”,而是藏在心底无数个日夜的称呼。

      “师尊……”

      玉辞终于稳住身形,抬眼对上玄肆的目光。

      雾气缭绕中,他能看清对方眼底未散的猩红,和深处翻涌的委屈与难以置信。

      而玄肆也能看见,玉辞湿透的袍角在水中轻轻浮动,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连指尖都泛着水润的粉白。

      “先……先披件衣。”

      玉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目光下意识地移开,却又忍不住往玄肆身上瞥。

      对方苍白肌肤上的伤疤太过刺眼,让他心头一阵抽痛。

      玄肆却没动,只是缓缓从泉水中站起身,水珠顺着他的肌肤滑落,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他一步步走向玉辞,眼底的阴郁与冷戾渐渐被翻涌的情绪取代,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与颤抖:“师尊真的是你?不是我的幻觉?”

      玉辞看着他这副模样,再想想自己此刻的狼狈,所有的窘迫都化作了疼惜。

      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抚上玄肆的脸颊。

      指尖触及的温度是真实的,掌心下的肌肤还带着泉水的温热。

      “是我,”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困兽,“当年之事,是本君欠你一个解释。”

      玄肆的眼眶瞬间红了,所有的伪装与坚硬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猛地抓住玉辞的手腕,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滚烫的眼泪混着泉水浸湿了对方的衣袖,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

      “你骗得我好苦……”

      玉辞任由他抱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一如当年在静心崖为他疗伤时那般温柔。

      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有些凉,可掌心下的温度却滚烫。

      玄肆的手臂像淬了寒的铁箍,死死锁着玉辞的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对方的骨血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脸埋在玉辞湿透的衣襟上,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布料下的肌肤,破碎的哽咽声混着浓重的水汽,一遍又一遍撞在玉辞心上:“师尊……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那声音里裹着的,是山洞里啃树皮时的绝望,是血喂长剑时指尖的剧痛,是抱着碎木雕在寒夜里发抖的孤冷,是杀第一个“祭品”时胃里的翻涌,是坐上龙椅后无人可说的孤寂。

      这些年他把自己磨成了一把饮血的剑,剑刃越锋利,心口的窟窿就越大,直到此刻抱住这道熟悉的身影,所有伪装的坚硬才轰然碎裂,露出底下早已溃烂的伤口。

      玉辞僵在原地,被勒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湿透的月白常袍紧紧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肌肤往骨头缝里钻,可玄肆的体温却像烧红的烙铁,透过相触的地方狠狠烫着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

      不是害怕,是极致的委屈与恐惧,仿佛只要稍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化作泡影。

      “玄肆,先松开些,”他试着抬手推了推玄肆的肩膀,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水凉,你刚厮杀完,别受了寒……”

      可玄肆像是没听见,反而将脸埋得更深,鼻尖蹭过他的颈窝,带起一阵战栗,手臂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玉辞腰侧的皮肉里:“不松……松开你就又走了……当年你就是这样,说护我,转头就没了踪影……师尊,我再也不让你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执拗,却又裹着成年人的血泪,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玉辞心口发麻。

      玉辞垂眸,视线落在玄肆露在外面的后颈。

      那道浅浅的疤痕还在,是当年为护他挡下魔修一击留下的。

      那时的少年眉眼清澈,会追着他问剑招,会把烤焦的红薯塞给他,可如今,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早已被血与恨浸得面目全非。

      “我没有……”玉辞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只剩无力,他抬手推玄肆的力道重了些,“先起来,我们……”

      “别推我!”玄肆突然嘶吼一声,声音里满是恐慌,搂在玉辞腰上的手臂几乎要将他勒断,“师尊,求你……别推开我……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头抵在玉辞的肩窝,滚烫的眼泪混着泉水,顺着玉辞的脖颈往下流,滴进衣领里,凉得像冰。

      玉辞的动作猛地顿住。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在剧烈发抖,那是被抛弃过一次的人,再遇到光时的本能恐惧。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不走”,可话到舌尖却卡住。

      神界规矩如山,旱情一解,他终究要回去,这场重逢本就是偷来的。

      “玄肆,听话,”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奈与疼惜,指尖轻轻抚上玄肆湿漉漉的黑发,却不敢再提“松开”二字,“我不推你,也不走……你先松些,别伤着自己。”

      玄肆的嘶吼渐渐弱了下去,可搂着他腰的手臂依旧没有放松,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哽咽声断断续续。

      “师尊,我杀人了……杀了好多人……他们都叫我邪修,叫我暴君……可我没办法,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欺辱我们,就会忘了你……”

      “我知道。”玉辞闭上眼,喉结滚动着,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指尖顺着玄肆的发丝轻轻梳理,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困兽,“我都知道。”

      “可我再也回不去了……”玄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彻底的绝望,“我再也不是你教出来的那个弟子了……师尊,你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像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怪物?”

      玉辞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指尖发麻。他想说“不会”,可看着玄肆眼底未散的猩红,看着他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疤,看着池边那柄泛着妖异红光的红玉剑,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轻轻拍着玄肆的背,一遍又一遍,像当年在静心崖为他处理伤口时那样,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雾气在汤泉殿里弥漫得更浓,将两人的身影裹得模糊。玄肆还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想你”,玉辞任由他抱着,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又凉又重,心口的酸涩却越来越甚。

      雾气越来越浓,将汤泉殿裹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囚笼,连呼吸都带着温热又窒息的湿意。

      玄肆的哽咽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鼻尖抵着玉辞颈窝的轻颤,可搂在他腰上的手臂,依旧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他忽然微微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泛红的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底的猩红与脆弱交织在一起,像碎裂的血玉。

      他的目光落在玉辞泛红的耳尖上,又缓缓移到他的唇瓣。

      那是他无数次在梦中描摹过的模样,此刻沾着细碎的水珠,泛着温润的光泽。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玄肆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在玉辞还未反应过来时,猛地倾身吻了上去。

      那吻带着极致的慌乱与绝望,没有任何章法,只有失控的掠夺。

      他的唇瓣滚烫,带着泉水的湿意,狠狠碾过玉辞的唇,牙齿甚至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的下唇,尝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玉辞浑身一震,像是被惊雷劈中,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玄肆搂在他腰上的手臂却像生了根,将他死死按在怀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玄肆吻里的恐惧。

      那是怕失去的疯魔,是抓住浮木的偏执,每一次辗转都带着“留不住”的绝望。

      “玄肆……”

      玉辞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破碎的抗拒,指尖抵在他的胸口,却怎么也推不开这具浸满执念的身体。

      玄肆像是没听见,吻得更重了些,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带着浓重的水汽与眼泪的涩味,蛮横却又卑微地纠缠着。

      他想起当年在静心崖,玉辞为他擦药时指尖的温度,想起寒夜里,对方递来的温热灵草粥,想起那句“我护你”,最后却成了泡影。

      所有的思念、委屈、恐惧,都化作了这个近乎自残的吻,像是要以此证明,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玉辞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玄肆的身体在发抖,吻里的颤抖比拥抱时更甚,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他闭上眼,任由对方吻着,心口却像被浸了冰的针反复穿刺。

      这吻不是温情,是两个灵魂的相互折磨,他是玄肆唯一的光,却也是这束光里,最锋利的刺。

      不知过了多久,玄肆才缓缓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急促而滚烫。

      他的唇瓣红肿,眼底的猩红更甚,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师尊……别离开我……求你了……”

      玉辞的唇瓣也泛着不正常的红,下唇被磕破的地方还渗着血丝。

      他看着玄肆眼底的疯魔与脆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能答应,神界的规矩是天堑,旱情一解,他必须回去。

      可他也不能拒绝,眼前的人早已被执念困住,一句“不行”,或许就能压垮他最后的防线。

      “你看,”玄肆忽然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带着眼泪的湿意,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连吻你,都这么狼狈……我是不是真的成了怪物?”

      玉辞的心猛地一缩,疼得他指尖发麻。

      他终于抬手,轻轻抚上玄肆红肿的唇瓣,指尖触到那丝血迹时,喉结滚动着,挤出一句带着涩意的话。

      “没有……你只是……太想我了。”

      这句话像是给了玄肆一丝慰藉,却又更像给了他一刀。

      他重新将脸埋进玉辞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彻底的绝望:“可我知道……你还是会走的。就像当年一样,说走就走……”

      雾气依旧弥漫,红玉剑在池边轻轻震颤,暗红的光泽泛着妖异的冷光。

      玉辞任由他抱着,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凉得刺骨,可怀里的温度却烫得烧心。

      他知道,这个吻不是开始,是更痛的纠缠。

      玄肆抓住的是幻影,他欠下的,是再也还不清的因果。

      玄肆终究是累了。

      连日厮杀的疲惫、重逢的情绪激荡,还有那吻后无处安放的恐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抱着玉辞的手臂渐渐松了些,却依旧不肯完全放开,只是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呼吸慢慢变得平稳,竟在温热的泉水中,伴着玉辞的气息沉沉睡了过去。

      玉辞僵着身体,任由他抱着。玄肆的呼吸拂在颈间,带着孩童般的安稳,可蹙着的眉峰、无意识攥紧他衣袍的指尖,都暴露了他梦中也未消散的不安。

      雾气渐渐散了些,晨光透过汤泉殿的窗棂照进来,落在玄肆苍白的脸上,也落在玉辞湿透的月白常袍上。

      他轻轻动了动,小心地将玄肆打横抱起。

      怀中人很轻,清瘦的身形硌得他手臂发疼,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在晨光下愈发清晰。

      玉辞垂眸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疼惜,有愧疚,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贪恋。

      没有半分犹豫,玉辞抱着玄肆径直走出了汤泉殿。

      湿透的月白常袍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寒意刺骨,可他抱着玄肆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沿途值守的内侍与侍卫见了,纷纷惊得低下头,不敢直视。

      陛下浑身湿透、毫无防备地窝在那陌生白衣人的怀里,而那人虽衣衫狼狈,气度却清贵出尘,两人相贴的模样,亲昵得容不下半分外人。

      没人敢问,更没人敢拦。

      这三年来,玄肆的威严早已刻进每个人的骨子里,他的任何举动,都容不得置喙。

      玉辞就这样抱着玄肆,一步步穿过宫道,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跨越了时光的羁绊。

      进了寝殿,玉辞才小心翼翼地将玄肆放在锦被上。

      他替玄肆擦去身上的水渍,指尖划过那些狰狞的伤疤时,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刚想转身去换身干爽的衣袍,手腕却被玄肆无意识地抓住,低低的梦呓从他唇边溢出:“师尊……别走……”

      玉辞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玄肆紧闭的眼,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在床边的软榻上坐下,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窗外传来内侍的轻声禀报,说天降甘霖,旱情已解,流民们正跪在街上叩谢“仙师与陛下”。

      玉辞的指尖猛地一顿。

      旱情解了,他下凡的理由,也便没了。

      可他看着床上睡得不安稳的玄肆,那句“该走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欠玄肆的太多,多到想多留片刻,哪怕只是陪他睡个安稳觉。

      夜色再临的时候,玄肆醒了。

      他一睁眼就摸到了身边温热的身躯,几乎是瞬间,便重新将玉辞牢牢搂进怀里,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师尊,你没走。”

      “嗯。”

      玉辞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玄肆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慰藉,将脸埋在他的肩窝蹭了蹭,又像从前那样,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年的事。

      说血刃殿的弟子如何忠心,说凡间的百姓如何从惧怕到敬仰,说密室里那碗灵草粥换了多少种做法,还是煮不出当年的味道。

      玉辞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指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可没人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早已悄悄攥紧,指节泛白。

      后半夜,玄肆又睡熟了,呼吸均匀地落在玉辞颈间。

      玉辞却睁着眼,望着帐顶的龙纹刺绣,毫无睡意。额头上,一道极淡的金色符印正隐隐发烫,那是神界施加的约束。

      神凡有别,久留凡间必受反噬,这符印的灼痛,便是最直接的警示。

      起初只是轻微的刺痛,像被针尖扎了一下,可随着时间推移,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烈火在皮肤下灼烧,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蔓延。

      玉辞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渐渐苍白,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玄肆,可怀中人抱得太紧,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

      这是他亏欠玄肆的,是他偷来的时光,哪怕多留一刻也好。

      灼痛感越来越剧烈,金色符印几乎要冲破皮肤,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玉辞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怕惊扰了怀中的人。

      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袍,贴在身上又凉又黏,可他的目光落在玄肆熟睡的脸上时,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疼惜。

      他轻轻抬手,指尖避开那发烫的符印,拂过玄肆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玄肆,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没能好好告别。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更对不起,这次依旧给不了你想要的“不走”。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温柔得近乎残忍。

      玄肆在梦中蹙了蹙眉,似乎感觉到了怀中人的颤抖,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玉辞的额角抵在他的肩头,忍着越来越烈的灼痛,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知道此刻,他想再多陪玄肆一会儿,哪怕这陪伴的代价,是神元受损,是承受天规的反噬。

      而床上的玄肆,睡得依旧安稳,丝毫不知怀中人正替他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更不知这场正大光明相拥的温存,终有结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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