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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寻英发现月事布被倒卖,是在一次去市集买丝线的时候。
      她刚走到布庄门口,就听见两个妇人在低声争执。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妇人急得眼圈发红:“我求你再便宜点,我每月月事都疼得直不起身,这‘詹府月事布’听说好用,可你这一两银子一个,我实在买不起啊!”
      另一个穿着绸缎的妇人却满脸不耐烦:“买不起就别买!这可是从詹府流出来的好东西,外面多少人抢着要,我能给你一两银子,已经是看你可怜了!”
      寻英心里“咯噔”一下,她之前明明跟来求购的人说过,月事布成本不过十几文钱,怎么到了市集上,竟涨到了一两银子?她赶紧上前拦住青布衫妇人,轻声问:“大姐,你说的‘詹府月事布’是什么东西?”
      青布衫妇人愣了愣,点头道:“听说就是詹府里那位寻姑娘做的,软和又干净,可就是太贵了,只有有钱人家才用得起。”
      寻英这才明白,有人在倒卖月事布。
      可是这布条只有府上的丫鬟和军属才有,人数众多,要找到到底是谁在倒卖,跟大海捞针一般。
      寻英想起自己这几日,只要有人来问月事布的做法,她都毫无保留地教,可没想到,竟有人利用这点,把本应惠及普通女子的东西,变成了高价售卖的“稀罕物”。
      为了让更多人学到技艺,她没设任何门槛,只要有人来问,就耐心讲解,毕竟这手艺也不是什么独门绝技,只要有原材料、掌握女工缝剪就能复刻个七七八八。
      寻英之前就想过把手艺传授给大家,这样她们私下也能自己做月事布了,大家能用上改良的月事布,自己也能省不少力,所以遇上愿意学的,她也会倾囊相授。
      可没想到,有人竟然假装成“想学手艺的妇人”,混进了授艺的人群里。
      有个穿绸缎的妇人,每天都来学,问得格外仔细,连“如何省料”,“如何让月事布更显精致”这种细节都不放过。
      寻英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真心想帮身边的姐妹,直到有天安禾偷偷告诉她:“姑娘,我昨天看见那个妇人,把您教的做法卖给了西街的布庄老板,还说要做‘改良款’,卖一两银子一个!”
      寻英跑去西街一看,果然,布庄门口摆着月事布,做法和她教的一模一样,价格却翻了十几倍。她冲进去质问,那妇人却理直气壮:“你又没说不能卖做法!我学了手艺,想怎么用是我的事!”
      那一刻,寻英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是为了让女性受益。有些人为了钱,连“让贫苦姐妹少受点罪”的初衷都能抛在脑后。这种被利用的感觉,比遇到观念阻碍更让她难受。
      回到府里,寻英坐在院子里,看着桌上堆着的月事布,心里又气又急。她原本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更多人学会制作,就能让更多女性受益,可现在倒好,反而让中间商赚了差价。
      “姑娘,您怎么了?”安禾端着茶水进来,见她愁眉不展,小声问道。
      寻英把市集上的事跟她说了,安禾也急了:“这些人也太坏了!姑娘好心教他们做,他们却用来赚钱!”
      寻英第二天直接在集市摆摊传授月事布的制作技艺。
      她刚把裁剪好的杭绸、桑皮纸在案上摆开,周围就围了一圈人,只是大多是探头探脑的妇人,真敢上前的没几个。
      倒是几个挑着货担的男子,站在人群外围,眼神里满是鄙夷,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个穿短打的货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见:“真是不知羞耻!女子月事这种污秽事,也敢拿到大街上嚷嚷,还摆着布料教人做,这要是放在京城,早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
      寻英无意间与他对视,瞬间捕捉到他的心思:「一个姑娘家,不在后宅学绣花,倒整天琢磨这些见不得人的物件,定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詹将军也是,怎么还纵容这种人在武泉郡胡闹?」
      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男子也跟着附和:“就是!咱们武泉郡的女子,哪个不是把月事藏得严严实实,哪有像她这样抛头露面的?我家娘子要是敢来看,我打断她的腿!”他心里却在想:「不过听说这布做的物件能让女子少受罪……不行不行!哪能让女子学这些,传出去人家该说我管不住家了!」
      有个穿粗布裙的妇人攥着衣角,犹豫了半天,才凑到跟前小声问:“姑娘,这…… 这东西真能教?”
      不等寻英回答,旁边就有个婆婆扯着她的胳膊往后拉:“傻丫头!月事是女子最私密的事,哪有当众学做这物件的?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那婆婆心里还在嘀咕:“这姑娘怕是冲昏了头,连男女大防、闺阁规矩都忘了!我家孙媳妇要是敢来学,我非撕了她的布裙不可!”
      那妇人脸一红,赶紧缩回手,跟着婆婆匆匆走了。
      还有几个妇人,听见“月事”两个字,就像被烫到似的,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叨着“不雅观”“没规矩”。
      寻英扫过她们的眼睛,读到一串慌乱的念头:“天呐,当众说这个,也太丢人了!要是被我家男人知道我来看,肯定要骂我不知廉耻……可我每月真的疼得睡不着觉,要是能学会做这个,会不会好点?”纠结半天,最后还是被“怕丢人”的念头压过,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上午下来,寻英只教了两个胆子大的年轻媳妇——一个是刚嫁来武泉郡、娘家不在本地的,不怕被街坊说闲话;另一个是丈夫在前线打仗、自己带着孩子过活的,想着“只要能少受罪,丢点脸也值了”。
      剩下的布料和纸张,连碰都没人敢碰。
      后来她才知道,在中瑨朝,女子月事被视为“污秽之事”,不仅不能当众谈论,连相关的物件都要藏得严严实实,更别说聚在一起学做月事布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比任何实物阻碍都难打破,哪怕她们明知旧布条又疼又脏,也宁愿忍着,不愿“失了体面”。
      于是,寻英把教授地点改在城郊一个寡居妇人的院子里,再让安禾托相熟的丫鬟、军属私下传话:“寻姑娘在城郊教做月事布,想学的姐妹可以悄悄去,没人会说闲话。”
      靠着大家口口相传,才把那些害怕抛头露面但又想学的妇人聚到一起。
      好不容易说服一些妇人放下顾虑,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原料太贵。
      寻英在授艺时,用的是詹府提供的杭绸和桑皮纸,这些原料柔软亲肤,做出来的月事布舒服又吸水。可到了普通人家手里,情况就变了。
      有个城外的农妇叫翠娘,跟着寻英学了两天,手艺已经很熟练了。可第三天她却红着眼眶来跟寻英说:“姑娘,我学不了了。”
      寻英追问才知道,翠娘去布庄问过,杭绸要二百文一匹,桑皮纸也要五十文一叠,这相当于她家里半个月的口粮钱。
      “我就算学会了,也买不起料,最后还是得用草木灰布条。”翠娘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布纹里,心里满是无奈:“要是能有便宜点的布就好了,哪怕粗点也行,总比草木灰磨得疼好…… 可家里连给孩子买肉的钱都没有,哪有余钱买布做这个?”
      翠娘的话,让寻英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犯了个想当然的错。她以为“授艺”就能解决问题,却忘了普通人家连最基础的原料都负担不起。就像给了穷人一本菜谱,却没给他们买食材的钱,再好的手艺也用不上。
      除此之外,比观念更顽固的,是代代相传的旧俗。
      在一些老旧的家族里,掌管中馈的老嬷嬷们,坚持认为“草木灰布条”才是“正经法子”,寻英的改良月事布是“旁门左道”。
      有次寻英去城东王家授艺,刚走到院门口,就被掌管中馈的王嬷嬷拦在了门外。王嬷嬷叉着腰,满脸怒气:“我们王家的媳妇,用草木灰用了三辈子,从来没出过事!你这新物件看着花里胡哨,指不定有什么忌讳,要是冲撞了祖宗,你担待得起吗?” 她心里还在盘算:「这姑娘就是来搅局的!要是媳妇们都学做这个,以后谁还听我的规矩?传出去人家该说我管不住后宅了!」
      院里的几个媳妇听见动静,偷偷扒着门缝往外看,眼里满是渴望。有个年轻媳妇刚想开口替寻英说句话,就被王嬷嬷狠狠瞪了回去:“你敢替她说话?是不是也想学着丢王家的脸?你们要是敢学,就别认我这个嬷嬷,也别再进王家的门!”
      那媳妇吓得赶紧缩回手,心里满是委屈:“我只是每月疼得厉害,想试试能不能好点,怎么就成丢王家的脸了……”
      还有些人家,觉得改良月事布“太干净”,反而“不吉利”。寻英去城西李家授艺时,李家老太太直接把她的布料扔到了院子里:“女子月事本就是污秽,哪能搞得这么精致?这物件看着干净,实则是藏了邪祟,用了要招灾的!” 她身边的媳妇们不敢反驳,只能偷偷捡回布料,心里却在想:“要是真能招灾,那草木灰布条早就把我招走了…… 可老太太说的话,我也不敢不听啊。”
      这些老嬷嬷、老太太的话,在家族里很有分量,她们一反对,就算媳妇们想学,也不敢出头。寻英试着跟王嬷嬷解释改良后的月事布更卫生,能减少病痛,可王嬷嬷根本不听:“病痛是命里带的,跟布条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外来的姑娘,别在这妖言惑众!我们武泉郡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来改!”
      面对这些根深蒂固的旧俗,寻英的道理讲不通,手艺也传不进去。
      她能教做法,却没法改变老一辈人脑子里的“规矩”;能找到便宜的授课地点,却没法让妇人们放下“怕丢人”的顾虑;能想到“授人以渔”,却没算到普通人家连原料都买不起。
      这些阻碍像一道道坎,让寻英渐渐明白:“授人以渔”从来不是简单的“教手艺”,要打破观念的枷锁,解决原料的难题,防备人心的算计,还要跨越地域的阻隔和旧俗的阻力。而她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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