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7章 ...
-
从二楼跳进绿化带那一刻起,怪异的香气就萦绕在时涢鼻间。
这与他在艾米亚阿姨感染时在二区家中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这次浓郁得快有了实体,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粗重的呼吸声引得秦惕侧目。
“时涢?”秦惕喊他名字。
他状态不对劲。
短短几秒秦惕已复盘了一遍刚才拉着时涢跳入绿化带时,对方到底有没有受伤。他虽然借力充当了“气垫”,但不确定时涢这副休眠二十多年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
如果真有伤口的话情况会更糟,伤口处的血腥味会吸引车厢外那些与尸骨融为一体,暂时失去活性的玫瑰虫。
杨冬凛见情况不妙,及时打开车内的灯,秦惕立马上手检查时涢的胳膊和脸。
他左右扒拉两下确认没有细小擦伤。
秦惕放下一点心想继续询问,时涢偏开头打断他:“没事。”
眼看时涢不想说秦惕也没跟他犟,从虚拟到实体,这个概念过于抽象,秦惕拿不准哪些是正常反应。
至少排除了感染风险。秦惕从座下掏出一瓶没有标签的矿泉水递给时涢,杨冬凛关掉灯,在驾驶位开口:“天亮之前能碰到一个补给站,不过离第二基地太近了,不方便停靠。”
第二人类基地周边的补给站虽然离研究所不近,但依然存在于研究所搜捕的范围中,以杨冬凛对章闻野性子的了解,他和秦惕把人耍得团团转,章闻野绝不会闷声吃亏,很难说下一个补给站是绿洲还是海市蜃楼。
毕竟这个世道,横死在玫瑰虫手里已经不足为奇了。
不管是什么达官显贵,在那群诡异植物眼中,就只是肥沃的养料而已。
在逃脱可能追捕的任务驱使下,杨冬凛开车就没什么章法,过几个弯道就要绕回去,三十分钟的路程开了一个半小时。
过眼全是人类废墟。
人类。
和废墟。
具有冲击力的夜间景象重叠度高得可怕,像一块块相同的积木堆叠在一起,只不过这些“积木”是一具具人类尸体。
有的已经高度腐烂,有的还能辨别样貌,但大部分已经露出皑皑白骨,车灯扫过,墨绿色荆棘藤在腐肉里缓慢蠕动,缠绕。
像虫子。
腐臭混着花香无孔不入,渗入车窗,时涢皱起鼻子,但身边的秦惕和前排开车的男人似乎毫无反应。
是习惯了这个气味还是他们根本没有闻到?
不可能闻不到的。
“秦惕。”车身颠簸摇晃,要是没有安全带后座的人早被甩到挡风玻璃当壁虎标本,时涢声音都有点不稳:“你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没有。”秦惕如实回答,想了想轻声提醒:“天空城系统统一调控五感可能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比如回归正常体感后某些神经信号会被放大。”
时涢“嗯”了一声。
他确定这些气味别人闻不到。
疲惫蔓延,时涢脑袋逐渐昏沉,后半夜秦惕和杨冬凛换了位置,他只觉得无尽的寒意顺着裸露的皮肤爬至头皮。
枝桠在晨光中极速生长,泥泞烂肉贴附在荆棘上,仿佛天生就该成为玫瑰的一部分。
大朵大朵玫瑰花在黎明到来后绽放,带着露珠,生机,还有妖艳的死意。
一直到下午,通体漆黑的甲壳虫才在一片红色中靠近白色建筑。
“你发烧了。”杨冬凛伸出手,用手背试探了一下身边人的体温,简单得出结论:“你们得换车,没办法等你烧退了再走。”
声音像隔着水面传入耳朵里,时涢脖间遍布细密汗珠,塑料瓶口抵在唇边,凉水暂时压过无力的燥热,让他找回一点力气,手掌撑着车座挺直上半身。
时涢抬起手接过矿泉水瓶。
“秦哥!”杨冬凛大开车门想要将时涢架下来,时涢朝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他转头去喊准备进入补给站查看的秦惕:“秦哥,他发烧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惕站在厚重金属门前的身影。
锈红大门前的一点黑,再往上,掉漆的十字标锈迹斑斑,杨冬凛口中补给站与天空城的医院别无二致。
功能齐全的旧建筑稳稳坐落在前往人类基地的生路上。
像这样的补给站,光是第二人类基地周围就有十多个。
"这些补给站在很久以前是医院。"杨冬凛贴心的解释给时涢听。
时涢疑惑地看过去:“那......”
“幸运的话,补给站应该有退烧药。”
时涢的疑惑被秦惕扬声打断,随即快步朝这边走过来,将车钥匙扔给杨冬凛:“你先走,这里人多眼杂。”
人多?
“他不跟我们一路。”秦惕说
接过钥匙,杨冬凛头也不回,开着那辆越野车掉头离开。
“我们可能换不到车了。”秦惕带着时涢往那扇大门走,“一般情况下,补给站会有人定期投放物资和检修车辆,以保证突发情况下幸存者能安全前往人类基地。”
“但是,不排除有被‘征用’的情况。”
“鸠占鹊巢?”时涢跟着秦惕,瞬间理解了他的话,反问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人类基地的救助,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在地下城碌碌无为过完一生。
就像杨冬凛,他就是后者。
地表人类基地容纳的大多是需要和玫瑰虫接触的研究人员和军队,不少人利用现今人类破碎社会秩序的漏洞,赚着远比地下城正常工作要多的钱。
少数补给站在暴力威胁下,成为这些流浪幸存者最好的据点。
“对。”
秦惕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省去了原本准备好的解释。
他猛然发觉,时涢对地表的了解程度好像没那么浅薄。
又或者说,时涢的理解和洞察能力远超秦惕的想象。
时涢好像看穿他在想什么,但没多说。
他们两个的生存环境确实天差地别。
对于地表的生存规则,天空城避如蛇蝎,仿佛在刻意遗忘一段痛苦不堪的黑白回忆。
天空城居民回归地表本就遥遥无期,他们的麻木和地表截然不同,是一种长生下的漠然,相比之下遗忘才是最好的解药。
沉重铁门由着日积月累的灰尘托举,门轴发出牙酸的摩擦声。
“路过的?”
恶狠狠的嗓音和开门后混杂的气味撞在时涢身上,那声音像嘴里含了什么东西,听起来很奇怪,有种故作粗犷的表演感。
身前的秦惕挪动了一下,遮住大半视线,有意将他往后挡。
“对,我朋友生病了,想来‘借’点物资。”
时涢似有所感低下头,秦惕的手已经借着叉腰的动作不知不觉摸上腰间的枪套。
他思考几秒待会出现热武器冲突该往哪里躲,最后锁定眼前被加固过的金属门。
“从哪来的?还有一个人呢?”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有点端不住,像被噎到了,佯装凶狠的声音戛然而止,秦惕的背影僵硬一瞬,右手缓缓离开枪柄。
这个动作给了时涢一个安心的信号,里面的人并不是“土匪”,是正常使用补给站的幸存者。
“从第二人类基地那边过来的,搭了顺风车。”秦惕彻底推开门,“他嫌我朋友生病麻烦,半路把我们扔这儿了。”
这与正常运转下的医院大厅布局大同小异,角落的灰尘和垃圾无孔不入,墙皮严重脱落,估计很久之前发生过大规模冲突,热武器交锋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毋庸置疑,这个所谓补给站,已经被秦惕口中定期投放物资的人忘到九霄云外。
那这几个幸存者是怎么回事?
一眼扫过去,为首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和时涢差不多大,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红耳赤的男人站在弧形柜台前,手里捏着一个看起来不怎么新鲜,被啃了小半的苹果。
“面红耳赤”的原因明晃晃被他握在手上。
喉咙里堵点东西壮胆吗这是。时涢毫不掩饰打量的眼神。
男人猛咳两声总算缓过来点,没等他问接着问些什么,柜台后又冒出两个人头。
一大一小,看起来是姐姐的女人警惕地盯着明显具有威胁性的秦惕,那个小女孩约莫不到十岁,脸脏兮兮的,在她怀里直勾勾看着时涢。
直白无辜的眼神看的时涢有点不自在,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吸引小孩的东西。
他和秦惕还裹着研究所坑蒙拐骗的白色制服,没有哪个小孩会喜欢这种装扮。
“附近又爆发感染了吗?”秦惕的问题侧面作证了时涢的想法。
连秦惕都联想到了,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问完秦惕没有停留,他只是想搭个话让对方不要那么紧张,说出口之前就已经猜到三个人来的方向。
他自顾自往药房那边走,玻璃被暴力破坏过,严重处直接被炸出一个浅坑,秦惕扫过爆炸痕迹和灰尘,心里一沉——这地方废弃已久,武装冲突时间大致在一年半以前。
这说明药房里剩下的药就还能用。
对面的男人秦惕远离后放松下来,应该是看时涢好说话,对着他解释起来。
他真实的声音气势要弱上许多:“我们是附近小型基地的幸存者,五天前有个统计人口的工作人员被感染。那个基地人太少了,等他在大楼里腐烂绽放,与他接触过的人已经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口。”
“我家的楼层高一点,没那么快到我。”
那可能连基地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危房”——一个意外聚集地表幸存者的老旧小区。
这样的幸存者聚集地在地表不算少,感染风险也是最高的。
想呼吸最原始的空气总得付出点代价。
“我们几个都是那个基地的幸存者,打算靠着补给站去地下城谋生。”男人暗自观察着时涢的反应,“地表可能真的不适合我们这种人待。”
时涢从秦惕身上收回目光,那个小女孩还是一眨不眨看着他,眼镜男的拉拢意味他不是听不出来。
眼镜男把秦惕当成他的靠山了。
“什么样的人?”秦惕挡过来,隔开眼镜男的视线,将一盒擦干净灰尘的退烧药递给时涢,“你们要去地下城?徒步?”
不用说第一地下城和这里相隔几个补给站,就算是补给站之间的距离也不短,更何况就这个补给站的环境而言,物资是否完备都是问题。
“我们在这个补给站停车场找到一辆可以启动的车。”柜台后的女人突然开口,“是这里唯一一辆完好的交通工具。”
小女孩的眼睛终于从时涢身上挪开,看向抱她的女人。
眼镜男说他叫林景崇,和小女孩形影不离的女人叫陆静,怀里那个是她妹妹陆温许,他不知道为什么和时涢如此自来熟,趁着他吃药的功夫蹿到他旁边一屁股坐在时涢旁边,吃半个苹果的功夫就已经把同伴的名字关系全都抖了出来。
“对了,你叫什么?”林景崇张开五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还有你朋友,我们后面就一起赶路,总得有个称呼,也算是朋友了不是?”
时涢喝水的动作僵了一秒,合着是在这里等他,顺着眼镜男的视线看过去,秦惕正和陆静说着些什么。
林景崇......先不管这是真名还是假名,和时涢套近乎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秦惕的信息。
时涢眼珠一转,笑说:“我叫俞涯,天涯海角的‘涯’。”
“那你朋友呢?”林景崇眼睛亮了一下。
“叫我刚子就行。”
不远处的秦惕大步往这边走,他没看旁边的林景崇,自然地从时涢手里接过矿泉水瓶,示意对方和他走。
时涢猝不及防呛了一口。
刚什么?
“对了,其实我不是他朋友。”秦惕这才分给林景崇一点目光,一字一顿警告意味十足:“我是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