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熔金》Photismos

6、第6章

　　“警报怎么回事？”

　　电梯门彻底合上，秦惕问眼前的雇佣兵。

　　“不在计划内。”雇佣兵低头，章闻野愤恨盯着他，他顿住，单手举起枪柄往这个现任特遣队长脑袋上敲，“......草包一个。”

　　章闻野的身体顺着电梯墙滑下去，秦惕下意识捞了一把，顺着力道把他放在地上。

　　他对章闻野的印象不怎么样，但对于这种队伍被深度渗透都无知无觉，放心交付后背的行为秦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句“蠢货”骂的也是真心实意的。

　　虽然这个渗透人是辛不言安排的。

　　“辛不言怎么回事？”秦惕蹲下身，搜刮章闻野身上有用的武器，“计划有变，我要带上那个......”秦惕斟酌了一下用词，将“原始意识样本”几个字咽回去，“一个朋友。”

　　接收完信息，雇佣兵手指动了，按下十四层后快速按遍楼层按钮。

　　“言哥让我转告你，想尽办法进入第一地下城。”他看向秦惕，“连我也要瞒着吗？秦哥？”

　　电梯上行，秦惕看着亮起的“14”这个数字，气极反笑：“你跟我玩无间道呢杨冬凛？”

　　他分明立马锁定了秦惕口中突然冒出来的“朋友”是谁，甚至给出具体楼层，非得嘴上占点便宜。

　　“没功夫跟你扯皮，你帮我搞点动静，别用你在外无所顾忌的那一套，研究所里的任何重要东西都不能损坏。”秦惕搜刮完章闻野简陋的随身装备，动手扒下他的制服外套，粗暴拽下胸口处的不死鸟徽章，顺手塞进外套口袋，最后定下地点和时限：“注意窗口，半小时内。”

　　“叮——”

　　电梯到达十四层，特遣队员严阵以待。

　　金属门缓慢滑开，章闻野睁开眼。

　　暂时领头的枪口迅速收回去，一时语塞：“......队长？”

　　他们平时威风凛凛的章队此时被扒的只剩一件黑色背心，姿势怪异的躺在电梯里。

　　只有他一个人。

　　章闻野喘着粗气，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在众人的目光下从耳朵红到脖子，他撑着站起来，接过领头队友的枪：“两边楼梯口！别让他们靠近样本区！”

　　玻璃碎裂的巨响穿透耳膜。

　　“队长！左边！”

　　怒气冲冲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视野里，秦惕放缓脚步，一步步退入转角，一个闪身与章闻野带领的队伍背道而驰。

　　无数监控屏前，时涢抬起头，将秦惕的行动尽收眼底。

　　按下执行按键后，研究所警报骤然哑火。

　　迅捷的身影闯入一间医疗室，屏幕中惊慌的医疗人员见到身着制服的秦惕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几步上前就要离开。

　　就在即将踏出房间那一瞬，秦惕转身，从背后捂住男人的嘴，手中不知何时冒出的针剂精准扎进他的脖子，同时伸腿轻轻踹上门。

　　男人挣扎几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秦惕这才放开擒制他的手，拖着人按在旁边的医疗床上。

　　时涢眼睁睁看着秦惕像土匪缴获战利品一样，套上那件研究所医疗白褂，顺手还若无其事将黑色制服盖在那个昏死的研究员身上，就这样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大摇大摆走出房间。

　　“……”

　　“怎么回事！初始样本呢！白组长去哪了！”

　　女人凌厉的质问声让秦惕无端怔住，他避开女人的视线，低着头像是生怕被训诫的员工。

　　看到这副无能的吃干饭模样，气的女人一腔怒意无处发泄，她扶额深呼吸，沉声吩咐：“你去联系监控室！”

　　这正合秦惕的意，但他并不清楚监控室在哪个方向，佯装惶恐，急匆匆往右边走。

　　女人快被这个饭桶冲击得语无伦次，她揪住秦惕的衣前领：“这边！”

　　秦惕顺势趔趄一步，没料到她会直接上手。

　　视线交汇，她敏锐地察觉到一种陌生的怪异。

　　从白霄接管十四层研究工作后女人就是他的助手，人事部的工作都要由她经手一遍。

　　她可以确定，这张脸从来没有在她脑海里出现过。

　　这个人胸前的工作牌被刻意翻到背面......

　　连衣服也小了一号！

　　“姐，老金在医疗室晕倒了，不知道......”

　　女人暗叫不好，坚硬的物体搁着衣摆抵在她腰间。

　　“你别动！”

　　研究员被她吼在原地，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抱歉女士，我需要你带我去监控室。”

　　耳边平静的低语让女人头皮发麻，她瞬间想到那个“第三例”意识苏醒案例。

　　——他是被秘密送入希尔塔研究所的杀人犯！

　　“你去看看老金的情况，我跟他去调监控。”女人遏制住滔天的恐惧，她不清楚这个危险人物的目的，只能先顺着秦惕的意思来，她松开僵硬在对方衣领上的手，“你们，去维生舱检查有没有器材损坏。”

　　末了，她往秦惕的枪口上狠狠撞了一下，后槽牙磨得直作响，一字一顿道：“研究所那么多双眼睛，他们跑不了。”

　　这显然是说给秦惕这个穷凶极恶之徒听的，但他没多余的动作，更没有被激怒，反而悄无声息地地收起枪，堆起虚假歉意的笑。

　　然后无比自然，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跟在领导身后前往监控室。

　　“老师说的‘厄运’到底是什么意思？”时涢头也不回，陷在沙发里的白霄还是没动静，他有点不耐烦：“别装死，不然让我的‘退路’用其他方式问你？”

　　“行。”白霄这才收起八爪鱼一样瘫在沙发上的四肢，装模作样揉脖子“哎哟”两声，“师弟，你打人好痛哦。”

　　监控屏幕下，秦惕和那个女助手已经过了转角逼近监控室，相比之下，室内的氛围倒没那么剑拔弩张。

　　“你扒拉我眼珠子解锁监控室密码锁的事情，我就先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对上时涢冷冰冰的眼神，白霄坐起来，“正如霍文斯说的那样，你不能留在研究所。我知道你的高级权限来自谁。”

　　掌心里的电梯卡棱角分明，时涢几乎要将磁卡嵌入皮肤里才抑制住追问的念头。

　　好像关于周锦绥和自己的一切，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透明展柜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探寻的，狂热的，还有深不见底的，这些灼穿他肋骨的目光，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与天空城何等格格不入。

　　周锦绥想做的，恐怕不止是让他在天空城心安理得成为人类文明史书，跟着“火种”们循环生死，成为一场播给后来人，科普文明演化和生活习性的电影。

　　但是他又该做什么。

　　除了调查周锦绥被定性为“重大研究事故”的死亡宣告外，他想不到其他方向。

　　“你现在的某些想法确实是解开问题的关键，但是时涢。”白霄站起来，掸了掸身上或许不存在的灰尘，“你唯一要做的是离开研究所，然后活到奥赛亚东污染级下降那一天，当然，可能永远都没有那一天。”

　　他动作的第一时间时涢就跟着站起来，白霄捕捉到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心有余悸，后颈和肩膀还火辣辣的疼。

　　他这个活在“太平盛世”的师弟下手是真的黑。

　　“前几天奥赛亚东传回来的研究所废墟影像里，我们观察到了尚未腐烂的尸体，通过面容对比初步判断，是当年研究所的研究员......”

　　肩膀处尖锐的疼痛让人难以忽略，白霄忍不住轻微活动着，但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下，时涢以为他在挑衅，动作利索地把电梯卡揣进裤兜里，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白霄惊恐地看向他：“我已经在说了！”

　　他以为时涢嫌他废话多，急忙加快语速：“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奥赛亚东的玫瑰虫与我们周围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很可能是变种。”

　　变种？

　　没等时涢继续询问，监控室的门被解锁，女助手抢先一步跨进来抵住门，但门外的人显然不是这一下能轻松隔绝的，还来不及合上就被秦惕用力踹开。

　　女助手脸色惨白，盯着秦惕，右手摸索着去够门后的扫把，对门内的状况浑然不觉。

　　“所以你没说完的计划就是，我在外面当老鼠，你来见证这场闹剧是吗？”秦惕看着与希尔塔研究员站在一起的时涢，笑意不达眼底，却也没有被当作苦力的恼意，“早说你手眼通天，我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

　　女助手这才将视野投向室内，他们白组长完好无损的和“原始意识样本”站在一起，她瞬间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便是这场混乱带来的无边火气，刚冒出头打算豁出去一顿痛骂领导，领导白霄先抬起右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嘴巴一张一合，无声蹦出两个字：哈喽。

　　一口气哽在喉间，女助手捂着胸口，劫后余生般靠在墙壁上。

　　哈你妹。她腹诽。

　　“最后一个问题。”时涢没理会秦惕带着抱怨意味的打趣，他看着白霄缓步后退，一步步走入秦惕接应的范围，开口前却难得滞涩，“天空城所谓的‘保护性休眠’，就只是字面意思吗？”

　　秦惕心念一动，时涢在黑心老板交易房间内昏倒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根本没把创世研究所走廊里，那场荒谬至极的口头交易放在心上。

　　为卡德加保释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但他并不打算带走时涢。

　　把一个被研究所高度重视，连给他深渊密钥的艾瑞塞尔都指名道姓要的人带在身边，属实是最大的隐患。

　　更何况地表环境远远比不上天空城的完美模拟，从见面到达成口头交易，时涢这个天空城娇生惯养的“少爷”三天晕九顿，鼻血流得跟自来水似的，病怏怏的身体对地表的适应程度又要打上一个问号。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空当少爷的全职保姆。

　　俞煊替他解开监禁颈环时，看着手里不属于天空城系统的另一套全新系统，了然地将它归还给秦惕，没有多问。

　　“他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不能跟着天空城陷入未知的沉睡周期，就当我为你开路的价钱。”

　　“比起让他在前人的安排里随波逐流，困惑到死，我更希望他能在人类基地，拥有作为人类最基本的尊严。”

　　白霄丝毫不避讳时涢带着谴责的眼神，对他的不信任也没有感到冒犯，给出一个既带有安抚性质，又无比官方的答案：

　　“天空城存在的价值远超人类私欲。”

　　大厦一层，越野车在夜色掩护下从露天停车场靠近建筑外围。

　　十四层玻璃在死寂的环境中从内部爆裂，激烈枪声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被耍了！”章闻野脸色阴沉到极点。

　　跟丢一个消失一个，章闻野恨不得把人碎尸万段，他往旁边啐了一口，安排几个人守在一层，自己转身进入大厦。

　　“你疯了跳十四楼！”时涢看着秦惕就要迈出的脚，扯住他的胳膊怒斥：“想死别拉着我！白霄给了我员工电梯卡......”

　　“你看你还是不早说。”

　　秦惕把装模做样的腿收回来，放好打碎玻璃的枪，显然是在埋怨时涢在监控后面把他当猴戏看。

　　“队长，人不见了！”

　　队员的声音带着电流声，章闻野怒骂一声废物。

　　黑色越野车彻底隐入黑暗，飞驰进腐烂的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