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二十四章 观众僧 ...
-
沙弥在前方引路,他自称净严,走上鹅卵石小道,又绕过石影壁,迎面而来是一座清雅肃穆的大殿。
襄湘远远望了一眼,朱漆门框里,有一尊镀金神佛静立,垂眸低眉,拈花而笑。
而神台之下,蒲团垫上,跪坐着一个穿着灰袈裟的僧人,背影清癯,手下的木鱼敲出“笃笃”声,清脆坚定。明明是宁静平和之景,不知为何,却显出了几分寂寥之色。
看那僧人袈裟衣料上乘,绣着银线勾勒的莲花纹样,她问道:“那是你们主持?”
净严应是,“他正在做功课。”
“你们主持倒是年轻。”
净严笑了笑,往左转去,没一会儿,二人被引入一重木门前。
“此处乃我寺客舍。”净严拿出钥匙开了门,院内松柏参天,屋舍俨然,但砖缝内生有杂草,每间屋子都门扉紧闭,应该很久没人住了。
襄湘故意问道:“我瞧你们山寺巍峨,应是不缺香火才对,为何没有香客来呢?”
净严看了她一眼,一双眸子微微眯起,嘴角衔笑,说道:“是许久未有外人到来,屋子有些破旧,今晚委屈二位施主暂住这陋室了。”
小僧侣明显是不想多言,襄湘也装作未问,道:“多谢小师傅了。”
“施主不必客气,稍后会有僧人引二位用晚斋。”
说罢,净严便离去了。
二人择一屋而入,水谦立即布了一个隔音阵,断言道:“这寺庙不对劲。”
“嗯,佛修讲究渡人渡己,帮众生渡一切苦厄。但——”襄湘眸光一沉,斥道:“这寒林寺闭门造车、不接香客,算哪门子的佛修?”
佛修大都在凡界开宗立庙,但凡事无绝对,在仙洲内亦有默人信奉佛修,这群默人和凡人一样,也会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等七苦。
若默人生在凡间,大多也不会太在意这七苦了,毕竟都一个样。
但他们是在仙洲,与潇洒长寿的修士相比,所经七苦更显锥心刺骨。因而,默人需要一个慰藉的出口,这个出口便是佛修。所以,仙洲佛宗所拥有的默人信众极多,香火也极盛。
因此,无论是从佛修秉则,还是从功德滋养而言,这寒林寺着实不该避世自修。
水谦也思忖道:“寒林镇的香客不是没来,而是被山怪威胁,被迫人祭,终日生活在恐惧中,经受祀奉的佛庙真的一点都没觉知吗?”
襄湘抬眼,两人视线一撞,都知这是不可能的。
突觉储物戒有异动,襄湘这才想起阿卿还在里面,连忙将她放出来问了问。
阿卿听罢襄湘将才见闻,道:“年轻主持?叫什么名字?”
襄湘哎呀一声,“忘了问了……”
水谦又问:“还有一名小沙弥叫净严,你有印象吗?”
阿卿一脸疑惑得摇了摇头,“十年前,寒林寺小沙弥只有三个,他们都是被丢在寺门前的弃婴,分别是七岁的净若、六岁的净明、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净寂。但,从来没有一个叫净严的小沙弥。”
三人这一盘算下来,都觉得这寒林寺奇奇怪怪的。
“你们仨在这儿想来想去,又想不出来头绪,直接去搜搜不就好了。”襄湘头顶的一个稚声传来,“小湘湘我饿了!”
“刚刚上山前,咱们不都用过饭了吗?”阿卿问道。
狮童叫嚣道:“可是我就想吃!听说有些寺庙的素斋也好吃的!没有肉胜似有肉!”
“不行,这寒林寺——”襄湘抿了抿唇,下结论道:“有古怪,适才只有我和水谦二人现身,你和阿卿若出现,会让人生疑的。”随后又安抚保证道:
“等这事完结,我带你去下馆子,吃爽。”
“好吧……”狮童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屈居在她脑袋上。
没过多久,如净严所言,便有小沙弥撑伞前来。
前来的小沙弥,约莫七八岁,个子小小的,目光纯真,“二位施主好,净严师兄让我带你们去斋堂用餐!”
水谦倒是镇定回道:“多谢小师父。”
小沙弥天真可爱,扬起笑脸:“施主不用客气,唤我净若就行啦!”
听到名字那刻,襄湘惊得汗毛直竖,迟疑地问道:“你说,你唤净、若?”
“是呀!”
襄湘不动声色地看了水谦一眼,见他也皱了皱眉头。
按照阿卿所说,十年前,净若七岁,那么十年后,他怎会还是一副七岁模样呢?!
此时,雨还在下,仿佛所有的雨都要这一天落尽似的。
净若望着乌云急掠的天空,闷声道:“这雨都下了一天。”
他刚要递出腋下的一把油纸伞时,那男施主已经拿了一把翠色油纸伞出来,覆在女施主和他自己的头顶上,接着男施主道:“净若小师父,咱们走吧。”
客舍在西边,净若领着二人横穿寺庙,去往东边的斋堂。
经过中轴线的正殿廊檐下时,襄湘往里一瞧,那名年轻主持已不见了,只有蒲团垫子轻微凹了下去的痕迹。
斋堂前的旷地,有一个山泉水池子。队伍很长,僧侣们从池子旁开始排队,一路排到门口。
队列尽头,净严正手持铁勺给诸僧打饭,他指了指斋堂内一张的木桌,“那边是香客用桌,饭菜已备好。”
两人落了桌,见饭菜已备好,斋饭清淡但精致,夹着豆腐馅的藕饼、腐竹莴笋等素卤、山药汤,配着两碗稀饭。
不一会儿,一个身披破烂衣裳的老者徐徐而来。
他脸骨瘦削,两颊凹陷,双目好似两颗凸出的金鱼眼一般满含死气,而他手中拄着一杆拐杖,杖头刻着丹顶鹤头,杖身通体雕刻羽毛纹。
他虽足下微跛,但走路却颇有股潇洒意味。
老僧进了斋堂,有僧侣喊他戒难师叔,应声后,他环视斋堂内,慢悠悠地经过襄湘二人。
他停驻了一瞬,襄湘便觉得这戒难已将他们二人上下打量了一通,而后他轻飘飘地收回目光,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斋堂里,安安静静的。
僧侣们都食不语,埋头吃饭。襄湘总觉得有很多束不甚友善的目光投来,芒刺在背,浑身不适。
她抬头看去戒难老僧,明明盯着他们,看她注意到后,又不换不慢地挪开了目光。
他二人在观察周围的僧侣,亦有僧侣也在打量着他俩。
斋堂内的僧侣来来往往,同阿卿说的不差,拢共有五十余人,修为从筑基到金丹不等,但直到饭毕,也未见道寺庙主持前来用餐。
饭后,襄湘二人借口去功德箱捐钱,邀净若作陪在寺内转一圈。
寒山寺依山而建,共三进建筑。他们从斋堂出发,走到中轴线由南向北而去,经过两间青色琉璃大殿,一座供奉佛祖金像,还有一座门户紧闭,据净若说是主持房舍。
再往北,是一处幽净的竹林,因下着雨,土路泥泞,便止了步。
随后三人便往回走,经过僧寮、经阁和禅室,绕回了正殿。
净若性子单纯又好说话,三言两语间便将寺庙的底儿抖得干干净净。
襄湘问:“你们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净若思考后道:“早起做功课,然后用早饭,再挑水浇灌斋房后面的菜园子……”
“可曾腻烦?”
“腻烦?”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净若眼神朦胧,晃神半天,也没回答。
襄湘又问:“你们主持怎么不来用餐?”
“空觉主持从来都在自己房中用餐。”
“为什么你们寺庙里要设下这缥缈无踪法阵,不让香客进来呢?”
“香客?什么缥缈无踪法阵?”净若的眼中更显迷茫,“襄湘施主,我……怎么听不明白?”
水谦出声打断他的思绪,“没什么净若小师父,多谢贵寺今日招待。”二人随后投了些钱进功德箱后,在净若的引领下,返回客舍。
二人各自挑了一间相邻的屋子进去,静待着寺庙灯火熄灭,众僧睡下。
夜,更沉了,无边的黑暗蔓延开来,将这山野寺庙笼在一层厚重的灰布之中。
襄湘燃起屋内一点豆灯,又将阿卿放出来透透气。
灯影晃动间,阿卿甫一出来,定睛相看,仙子容貌依旧昳丽,但发间却缺了某样东西,道:“诶?仙子发间的那枚狮纹玉簪——”
襄湘随即抬手一摸,心下一沉,遭了!
她暗道不好,此刻自己的发髻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狮童半分影子!怕狮童出事,襄湘急煎煎地敲开水谦的房门。
水谦听了来龙去脉后,安慰道:“不用担心,狮童不会有事的。”
用小拇指都想得出来,定是狮童肚子馋虫作怪,偷溜去了斋堂!
他也猜得没错,狮童的确是自己溜走的。
狮童之前一直待在阴冷潮湿的山腹里,还没在寒林镇待上一会儿,又化作玉簪,可把它给憋闷的,斋堂饭菜又可口,想化身出来走走,但小湘湘又不许。
这不,瞧着天色已暗,襄湘刚到客舍,狮童瞪眼一瞧,四周没人,做贼似得化为流光跃出墙,溜了出去。
看着自个儿脸颊鬃毛被风吹得飘飘忽忽,一时间不禁觉得威风八面。于是,狮童感觉良好得迈开四条腿朝四周溜达溜达。
夜晚静寂,四下无人,狮童绕过金鱼小池,走过庭院甬道,穿过僧舍……
经过一扇窗牖时,听到里面的交谈声,却不由驻了脚。里面的人在谈论水谦夫子?
年轻的声音问道:“你确认那是周渊的徒弟水谦?”
老者回答:“那是当然。百年前的仙法大会,我在现场亲眼看那名叫水谦的年轻人风光摘得魁首,不会认错人的。此前,不管山的修士尸首被药修发现了,应是周渊那老儿派他来遮掩的,你尽快告知他,让他寻个由头了结此事吧。”
“那女的呢?”
“瞧她衣裳的鼎纹,应是青都段家的弟子”老者警告道:“所以这两人,我们都不能动。”
年轻人听罢,兀地发脾气,道:“不管山修士被害的事情被害传了出去,已经没有药修敢来了!好不容易来个金丹期的修士,这个不能动,那个也不能动!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寺庙毁掉?”
老者沉静,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年轻人,气氛瞬间一冷,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服谁。好似在拔河较量,终究,还是年轻人败下阵来。
狮童蹲在墙下,零碎听了一些话,眼睛咕噜一转,隐约琢磨出这两人好似认识道君和小湘湘?
墙内交谈声低低的,墙外的狮童竖着耳朵扒着墙壁听,恨不得杵在那二人跟前。
忽地,室内声音停住了。莫不是人离开屋子了?
狮童攀着窗牖下的砖墙,一点一点缩着脑袋往上探去,
露出眼睛那一瞬,窗户后一张白牙明晃晃得亮在眼前,只见那净严眼疾手快抓住自己脖后皮毛拎了起来,笑道:
“戒难长老,瞧瞧我逮住了谁?仙门学宫前那只辟邪用的石狮子!”